“子天,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步离炎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对面的所有人依次介绍,“我儿时的玩伴们,朱奇,梁峰,高琴。”被指名的三个人纷纷向迟子天摆了摆手。
步离炎拉着某人走到刚才那位姑娘身旁,道:“你刚才也听见他们叫了,她叫齐鳕。”
齐鳕冲迟子天笑了笑,“你就是迟子天了?呵呵,迟公子好。”
迟子天不知该做何表情,应该说是他做不出任何表情,僵硬着开口道:“姑娘好。”
齐鳕见他眉目僵硬,以为是对自己所言没兴趣,不免介意几分,略为牵强地点了下头。
名叫朱奇的人插话道:“离炎,怎么不直接告诉迟公子,齐鳕就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啊,哈哈哈……”
步离炎干瞥了他一眼,齐鳕则更加害羞地冲他咒了句什么。迟子天诧异刚才听到的话,难以置信地看向步离炎,“离炎,你,你已经有未过门的妻子了?你,你要成亲?”
步离炎用直爽口吻道:“子天,我当然会成亲了。O(∩_∩)O~不止我,你将来不也会吗?”
他刚才没有否认,这是真的……
“子天?”步离炎在发愣的某人眼前挥手,“子天?”
迟子天沉默地眨了眨眼,径自坐在了腿边的凳子上,面上的表情虽有所松弛,却依然显得几分木讷。坐在他对面的所有人都用一种在捉摸不透的眼神看着他。只有步离炎觉得那人并无甚奇怪之举,坦然落座,齐鳕挨着他坐下。
几个人嘻嘻笑笑说成一片,迟子天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呆滞的听着所有人津津乐道。
高琴道:“离炎,你今后有何打算?”
“什么今后有何打算”
“他是想问你打算今后一辈子呆在奚城吗?”梁峰接道。
步离炎转了转手中的茶杯,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朱奇见他沉默,冲着齐鳕故意戏道:“齐鳕,若是离炎真打算在奚城落一辈子根,你可得不远千里从川城嫁过来啊。”
齐鳕假愠道:“就你话多,拿个果子塞塞口如何?”她说着还真拿起盘子里的一颗果子扔了过去,朱奇一脸得意地接住了。
“离炎,你会离开这里吗?会离开奚城吗?”
令其他人不解,迟子天很在意地问向某人。
步离炎看着他,“这个……”
齐鳕见迟子天目不转睛,脸上的表情渐渐有了痕迹,搭讪道:“迟公子一定是担心离炎他——”
“回答我啊离炎!”
所有人惊讶,迟子天毫无分说打断了齐鳕的话,口吻略低沉,中还带着几分焦躁与执着。
步离炎也开始郁闷,迟子天却盯着他不放。
“离炎,你快回答我啊。”
眼前的人显得为难,“子天,我现在还没——”
“你对我说过的,步伯伯说以后要一辈子住在奚城的。”
“我知道,但是我……”步离炎边说边将目光转向了齐鳕,齐鳕冲他温柔地笑着。
迟子天蹭的站了起来,向门外冲去,在过门槛时不注意被绊了一下,有些踉跄着往前栽了栽。
步离炎见他忽的起身便讶异地叫了他一声,奈何那人没有理会便向外跑。现在被门槛绊了下,座中朱奇忍不住大笑起来,步离炎瞪了他一眼,忙跑了过去。迟子天却在他快靠近自己之际竭力跑了开去,步离炎在其后无论怎么喊都没得到回应,一直到看到那人埋头跑出了步家大门。
不明白自己心里究竟在别扭什么的少年,在回到自己房间的那一刻,昏倒在了地上。
18、情不自已(四)
大师,那边又有人……”来人形容憔悴,声音无力,是位年近五旬的老翁。
“阿弥陀佛,贫僧这就随施主过去。”
老弱病残各分了几个地方。战火虽未蔓延到京都,奈何民心涣散,惶惶度日,已有大量外来难民辗转流浪于这里那里。民间谣言四起,本朝命运岌岌可危。
这个村子里的年轻男子已经全部被迫征兵走了,只剩下一些妇女照顾家眷。连日来,山匪在各个村落趁火打劫,这里昨日刚被洗劫过一次。街上家家闭户,时不时传过几声疲倦无力的狗吠声。不是每个地方都有人来施粥发粮,人尚且衣食不饱,何况那些可怜到不得已时会被无情杀掉的家畜。许多房屋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或是天灾,或是人祸,鳏寡孤独者不乏。了然奔波在附近的村镇之间,帮着那些死去的人超度亡魂,有时也会顺便帮着老人和妇孺做一些如挑水等力所能及之事。他今日刚来到这里,便被村长邀请到家里做了一场法事。刚才则是一户刚刚死了婴儿的人家托人前来叫他过去一趟。
冬日萧条,万物干涩。荒草延田,残叶遍地。枯树枝桠上停留的乌鸦聒噪个不停,寒风冷冽,吹得人如刺针锥。偶尔会闻到泥土被翻新的味道,那是因为又有死者被入葬了。放眼疮痍世界,生的气息过度残缺。
来到村子口的这户人家,只有一位拄着拐杖且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和一位妇人出来迎接,看得出来妇人已是泣不成声。
“了然大师。”老婆婆佝偻着背对着了然施了个礼,了然忙扶住她,“阿弥陀佛,施主无需多礼。”
一旁的妇人忙进前扶着自家婆婆,对着了然简单地鞠了个身。了然随着他们进到院子里,用石土修砌的矮墙内站着几个人,看样子应该是前来帮忙的邻里,除了刚才那位去叫了然来的老翁外,剩下的都是女人。还有一个约莫五岁的小娃娃,此刻正害怕地躲在自己母亲身后。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了然来到院子中央的担架前,被白布蒙盖住的躯体已然冰凉,死于鼠疫。所有人隐忍着心头的苦楚哀怨,竭力不出声,想为即将要做的这场简单法事留出一份安静。婴儿的母亲早已含泪哽咽跪在地上,白发的老婆婆反而沉着地看待着眼前的一切。
待这场简单的法事结束后,了然一个人来到了院子外。这里是村口,也是村前。一排排黑压压的梯田死气沉沉地叠序向下,中间穿过一条不甚宽的行路。在村前不远的地方,有一块较宽阔的平地,村子里的人起名为望地。
即使到了现在,望地上还是有稀稀拉拉的妇人们站在那里翘首相望,望向那片,他们的男人可能会回来的地方。
了然将怀中的念珠取了出来,拇指划过的每颗珠子上,雕刻的印痕清晰无比。
合掌默念几字片言,某人又将它放回了怀中。感觉到自己的僧袍被拉拽了一下,了然垂眸,原来是刚才那个小娃。轻柔地摸了摸他头顶那簇短发,了然笑着道:“小施主”。小娃张大刚退完奶牙的小嘴冲他憨笑着。正巧这时他娘跑出来,向了然抱歉了几句将他抱了过去,了然看那小娃,他还在冲自己憨笑。一份淡淡的喜悦因眼前的这份天真温暖了他全身。
“糟了,山匪来了!”望地那边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小娃被吓地哇哇哭了起来,他娘惊恐之余不住的拍着他的背以示安慰,一边又对着了然急道:“大师,山匪来了,快先到屋子里躲一下!”
了然忙望向村前那边,为时早已晚。
一大群山匪骑着马冲进村子里来,女人们惊叫着四下逃窜。抱着小娃的妇人顿时拉过了然跑进了院子,还没等进屋子里,便有人拿着刀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威胁道:“把钱财和能吃的东西全都交出来!”
妇人吓得躲在了了然身后,小娃被吓得哭的更是凶了。院子里的其他人亦是吓得不敢动一分一毫。
了然眉头紧蹙,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对进到院子里的山匪们道:“前方战火涂炭生灵,百姓遭受黍离之悲。如今这里只剩老弱妇孺之辈,万望施主们能够将心比心,莫要再徒增罪孽才好。”
领头的人不客气地吼道:“臭和尚,少罗嗦!少拿那些经文大道来唧唧歪歪,那些东西能作什么用!快点滚开!”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若你等仍执迷不悟,日后遭殃的又岂止这里的人,连你们自身也会自食恶果。”
“啊?和尚,再敢大言不惭爷我现在就杀了你!”
“大哥,跟他废话那么多做什么,直接上去抢东西不就行了!顺便再弄几个女人回去。我看那和尚身后那个就不错!”说这话的人说着便直接朝着了然这里走过来,妇人躲在了然身后更是怕极了,直发抖。
“阿弥陀佛。”了然在他伸手企图拉妇人的时候毅然挡住了他,“施主,这里的百姓与你们无冤无过,何必为难无辜!”
那人见了然怒色,心头起火,一把将手中的长刀架在了他脖子上,“臭和尚,信不信你再啰嗦一句,我就让你直接上西天见佛祖!”
“哼,若你杀了贫僧,能放过这里所有的人,贫僧死又何妨!”
“哼,和尚,装什么大义。你死了也不关这里所有人的任何事。你死与不死,我们兄弟些个今儿铁定是要抢完东西再走。不想死那么快的话就赶紧给爷爷们让开!”
了然怒斥:“国家正在风雨飘摇之际,你们不去想办法如何帮着那些想要守护疆土的人渡过难关,反倒群聚在这里欺压弱小,活着又有何颜面立于世!”
“臭和尚,看我不宰了你!”这人说着话便真将手中的刀挥了起来,砍向了然。
了然很清楚,那一刻他没有闭眼。在刀子快要劈过他头顶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只念了一个人的名字。
“慢着。”在刀刃距离了然只有半寸的地方,领头的山匪蓦地出声喊了句。
“大哥,怎么了?”
领头的走了过来,“我想起来了,这个和尚我见过。听说他是修罗寺的住持,也就是那个名冠天下的了然禅师。”
刚才举刀的山匪嘲笑道:“大哥,你眼花了吧。就他这副寒酸相,还修罗寺的住持,名冠天下的禅师?大哥,我们何必在这里与他废话,杀了他抢了东西走人才要紧。”
领头的不屑地朝他啐了一口,“蠢东西,没见识。听说这个和尚得到过皇上赏赐,好像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要杀他,先把东西得到手再说。”
所有的山匪一听全都兴奋起来,看向了然的目光更是多了份贪婪。
领头的道:“和尚,今日你若是交出皇上赏赐的东西,我可以叫兄弟们放你一条生路。否则的话,休怪我杀了你,再抢了他们的东西。”他边说边指了指院子里的几个百姓。
对于世人本性中的冷眼旁观与无情,于很多想要避世的人来说,深恶痛绝。了然便是这样的人。
贪嗔痴恨爱恶欲,纵然研习佛法,他始终无法做到无视目前这种令人发指的行径。这便是恨。恨极世态炎凉,恨极恶贯满盈,恨极人心不古。从小到大,从来这样。
对于这些,有的时候就是这样,除了义愤填膺之外,人们什么也做不了。
所谓世人的存在,多少次,渺小而苍白。正如当下。
了然默然,为何这一瞬,突然想到了那个人。
“和尚,你交还是不交,东西。”领头的有些不耐烦了。
“皇上赏的不过是一件袈裟,贫僧自是不可能带在身上。况且贫僧已将袈裟交给寺内长老典当财物,救济人家。施主莫再妄想。”
“哼,臭和尚,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搜他身上!”
领头的一声命令,早有几个人跑过来将了然擒住,令他挣扎不得。刚才作势要杀他的山贼在他身上随意搜摸了一下,正好搜出了然怀中的沉香念珠。
“大哥,快看哪!这和尚身上果然有宝贝!”那些山贼们个个两眼放光,领头的得意地将那串念珠掂量在手里,冲身后的群匪们喊道:“弟兄们,这可是宝贝啊,够咱们好好鱼肉上一段时间了,哈哈哈……”
“把它还给我!”了然厉喝。
领头的见他还在那里挣扎,讥讽道:“哟,和尚,这下怎的不‘贫僧’的称呼了。哼,我看这念珠上有字,莫非你也是个暗中偷色的假和尚?不会是在哪家姑娘那里留了情,人家姑娘为你在这念珠上刻的字吧。哈哈哈……”
了然全身气血上涌,满腔盛怒,“还给我!”
领头的将那串念珠放到自己怀里,得意的吹起口哨,转身冲着这边摆了摆手,“解决了他吧。”
这边的山匪听令正要作势,院子外突然有人喊,“有官兵来了!大家快撤!”
院子里的一群山匪登时傻眼,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就冒出官兵来了,从哪里冒出来的?
“大哥,怎么办?”其他人一脸焦急,领头的骂道:“还能怎么办,赶紧撤!”他们到底只是一些地痞流氓组成的劫匪,若真动起刀枪来,未必抵得过官兵。擒着了然的两个山匪见所有人跑出去上马要撤,立时放开了然跟跑了出去。
了然得释,登时追了出去:“把它还给我!”
19、情不自已(五)
这边,山匪们正打算撤出村子,奈何这条村子正巧只有一条路。沿着原路返回,果真有一群官兵持着刀矛冲了上来。两下一番拼杀,山匪今日不巧势力薄,很快就落入下风。了然只顾寻那领头山匪的身影,丝毫未意识到眼前的打杀嘶喊。于混战之中,他只是一心想着那串念珠,好似周遭的刀光剑影他完全看不见。
话正说着,刚才那领头的此刻正用手中的刀乱挥一气,背后突然有人猛地拍了他一下,惊吓之余回头一看,竟是刚才那和尚。
了然喘着气,却又不苟言笑的说道:“把它还给我!”
那山匪怒目圆睁,举刀正要挥过来,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冲过来,他又转过身与冲过来的官兵开始交戈。了然只觉得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他一定要拿回那串念珠!
“把它还给我!”某人再一次跑到那山匪身后大声喊着,那领头的只觉得自己腹背受难,两厢难以兼顾,四周已经乱作一团。有其他的山匪看见了然,跑过来企图向他挥刀,了然却一发试图上前抓住那领头的肩膀,身子来回乱晃着。担心会误伤自家老大的山匪正在犹豫,身后一官兵趁势在他后背刺了一刀。
那领头的前面又多了几个官兵,了然却依然企图去抓他肩膀,口中不住的喊着一句‘还给我!’。山匪无奈,随手取出那串念珠扔了出去,了然眼睁睁看着那串念珠被抛到了空中,落在了不远处的草丛后。他还是不顾一切的朝着念珠落下的地方跑去,但这次有撞到正厮杀在一块儿的官匪,胳膊不小心被利器划伤,一道长长的血痕环过他的手臂,某人似乎忘了疼,一心向着前面跑去。等他跑出乱围外来到念珠落下的地方一看,这片荒草丛后是个向下的高坡,念珠被挂在了坡上的一根灌木枝上,喜出望外的某人不由分说地抬脚向下去取,只是那坡上长满杂草,偏偏又极陡,脚下一滑,了然整个人翻了下去……
铁骑三千,步兵长列。行军一路,虽是疲累交加,军容却丝毫无所懈怠。旌旗杆头摇曳,并非与战鼓齐鸣,而是为了速报凯旋。
距离当初的离开,已经足足半年有余。
夏祁渊的寒疾因为过度劳累又犯了起来,现下正坐在马车内休息。掀起窗帘往外看,山川暗淡,苍穹失色。
“卢彦。”
坐在车辕上的车夫回头,“禀将军,校尉还未回来。”
“他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