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喜欢把有趣的东西放在最左边的抽屉里。”这完全不算回答。
兰颖轻笑,随手拉开李啸天说的那个抽屉。一卷画布,一些证件,证件下若隐若现的,是一个银项圈。
一个银项圈。
并不精巧的做工,隐约刻着些字。
霎时,女人只觉得倒抽一口冷气,心里翻江倒海,强忍道:“没想到能让李先生觉得有趣的东西竟是些莫名其妙的破烂,真扫兴。李先生若没有真正有趣的东西要给兰颖看,那我可就回去了。”
“我让人送你。”
“那是自然,我可不指望这里能打到车。”
看着远去的轿车,李啸天为自己点了支烟。
“老赵,你说明明对一件东西感兴趣,却不多看一眼,也不提问,这种情况下……”
“说明对那东西本就很了解却还要装作不认识避开。”管家缓缓答着,说出少爷心中已有的答案。
“盯紧这个女人。”李啸天勾起唇角,“另外,调整行程,和孟校长的见面安排到今晚七点。”
“是。”
五月花里,钟浩打电话已经要打得抓狂,回眼见女人行尸般晃进来,立马冲了上去。
“喂!死女人!出去买个东西这么久,电话也关机!”
“哦。”兰颖掏出手机,面无表情地将李啸天送还的电池装上。
“怎么把电池给拆了?”钟浩满心担忧——如果只是单纯不想接电话关机就好了,没必要拆电池,难道被别人拆的?
“喂!死女人,你又惹到谁了?”明明担心不已,说出的话却一点不客气。
兰颖不说话,直接略过钟浩,抓起酒瓶猛灌。钟浩一把夺过酒瓶,吼道:“你发什么疯?”
“钟浩,你也是个有爹妈的孩子,干什么一天到晚泡我这儿?”女人的声音里已有明显的不耐。
“……”没料到女人第一句话会是这样,钟浩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前段日子一直在偷偷排戏,孟凡博拜托他时很突然所以根本就没多少准备时间,那么长时间没过来,钟浩一直在想立妖怪会不会趁这段日子挖他墙角,看来答案很肯定,效果他妈很显着。
“钟浩,我问你个问题,你一定要回答。”女人的严肃让空气紧张起来。
钟浩点头,放下手中的酒瓶。
“孟凡博拜托你代戏的理由是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直接,钟浩张口结舌答不上来。朋友托他帮忙,除非主动开口,钟浩是不会特意去问原因的。
“只说让帮个忙,忽悠下面一个观众,别的没说什么。”
“那孟凡博和林笑现在在哪?”
钟浩摇头,这些孟凡博没说,他就不会问。而且这几天孟凡博一直关机,送林笑的那个手机那天也被忘在了后台,除非他俩自己现身,不然鬼知道他们现在在哪!
“钟浩,你看着我,把你知道的,只要是相关的,都告诉我!”女人话语里已经是抑制不住的急切。
钟浩皱眉扶住兰颖,愕然摇头。
——他知道的并不比兰颖多,他唯一能清楚的,就是他家班长老大的确喜欢男人,而且仅限那个叫林笑的。虽然不可思议,但让天性大条的钟浩接受这些,也并没有花凡博千真万确多长时间。
“呵呵……”女人无力地坐在沙发上,竟苦笑出声。
今天,最关键的一步也已经得到证明,那样的银项圈,是祖父托镇里的老人打制,价值不高却独一无二,自己不会看错。
也就是说,千真万确,林笑正是和自己流淌着一样血液的亲弟弟兰俊!可是,在他人生最好的年纪里,生活里却满是控制,折磨,还有这不知所谓的逃亡!想到林笑孱弱的身影,安静的笑,还有苍白地无一丝血色的脸,兰颖只觉得心如刀割。
“喂!死女……兰颖……颖,你怎么了?”兰颖对什么都是一副无所谓的德性,钟浩又何时见过她的这一面,一时有些语无伦次,说话间已经温柔地不像样。
沙发上的女人却浑然不觉。
李啸天特意给她看那些,知道的不会比自己少,他想做什么?拿自己威胁小俊,让小俊一辈子受他折磨,就这样毁掉他的生活么?
“兰颖——”
一声长长的怒吼,兰颖终于回神,发现自己已经满脸泪水,胡乱抹一把诧异地望向面前已经暴怒的钟浩。
“你给我抬头!你看看,我就在这里!你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要一个人扛,你他妈还把不把自己当女人?趁着今天,爷给你说清楚,最不喜欢你他妈一副把老子当弟弟的傻逼样,喜欢你,老子喜欢你,爱你,他妈懂不懂啊!死女人,老子就不信,你他妈就没有半毛钱的喜欢上老子!说话!你他妈说话呀!”
兰颖愣愣地看着面前暴走的男孩,缓缓低头:
“钟浩,你太阳光了,一片阴影在你身边不会有好结果。”
女人的声音少了平常的妩媚,却一字一字,冷定地让人心慌。
这句话便如旷世的雷霆轰响在男生的耳朵里,钟浩只觉得自己要石化在原地。
——多年前,那个美丽的女孩,也是就那么坐着,一字一字,说出了这样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对我说这种话?
与窗外的鹅毛大雪不同,小屋里热气腾腾,满是香气。
“你看,水开后,先把酱料放进去,然后放……香菇吧,香菇难煮。今天我们只能吃这些了,等雪停了,我们再好好做一顿饭吃……”林笑没说完,面前一闪,抬眼见凡博咧嘴一笑,冲他扬扬手里的照相机。
林笑有些脸红,尽管很多人都跟他说过他好看,但凡博这样不是拍他就是画他或者整个人瘫在他身上,多少还是会不好意思。
这样的大雪,外面发生了什么根本无从得知,林笑只觉得隐隐的担忧,却说不出为什么。
第三十五章:雪停
这样的大雪,外面发生了什么根本无从得知,林笑有隐隐的担忧。
拉开窗帘,林笑深吸一口气,松松地舒展起身体。这样快活的动作他已经好久没做过了。
暴雪下了整整两天才停下,林笑看看还在熟睡的凡博,嘴角漾起温暖的笑——他这样早起,是想为凡博做一桌拿手饭菜。想起自己堪比大厨的手艺,和可能从凡博那里得到的夸奖,少年有些孩子气的自豪。
可能是太早了,虽然是大晴天,集市里也没有多少人。林笑买好菜,想起还差些调料和工具,便凭着记忆朝小卖店走去。
大娘起得很早,这个时间货物已经全部摆好了,前排的纸盒里还放着新来的报纸。林笑要的东西有些杂,大娘应了一声便去了里屋翻找。
林笑干等了一会,不见大娘出来,便将满手的菜放下,随手抽出一张报纸。还没看清,便像触电般将报纸扔了出去——刚刚没有看错的话,头版被放大的照片,分明就是李啸天!是那个魔鬼!
看到这张脸,林笑只觉得全身都是无法抑制的恐惧。
不,都会过去。一切都已经过去,自己竟胆小到连与他有关的新闻都不敢看吗?林笑鼓起勇气,重新捡起报纸,这一看,不禁觉得讽刺无比。
企业家豪掷五十万为七旬老人办丧礼,呼吁关爱老人!
这样充满和谐意味的标题,竟然也能和李啸天扯上关系。少年苦笑,正欲放下报纸,眼角余光扫到一处,只觉得心脏都要停拍了。
五分钟后。
“东西我都给你包好啦,这样提着方便……”大娘突然顿住,刚才还好好的男孩此时跪坐在地上,嘴唇翕动着好像要哭却偏偏又没有一点声音。
“孩子,你怎么在地上,快起来快起来!”大娘被吓到了,忙不迭地拉起林笑,拖过椅子让他坐下,一下一下的拍着背,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林笑颤巍巍起身,差点摔倒,眼睛连焦距都没有。空洞地让老板娘心慌。
“谢谢您大娘,钱给您。”是沙哑却沉静的声音。
“诶——”大娘迟疑递过找好的零钱,见林笑半天不接,干脆将钱揣进了林笑口袋。
林笑拎着菜,凭着本能麻木地往回走,只觉得腿脚发软。
不行,不能这样,凡博会觉察到的。林笑深吸口气,无力地靠着墙根滑下来。冬日的雪映着阳光,只觉得刺眼地一片惨白,将头埋进臂弯,眼泪终于无声地掉了下来。
李啸天放大的照片右下角,那张黑白的照片,是奶奶。
奶奶死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奶奶虽然一直身体就不好,但为什么会这么突然,难道,难道李啸天为了逼自己回去,竟将奶奶给害死了?
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自己,只是现身而已,竟要用至亲的命来换!李啸天,你根本不用这样,你说一声,只要你说一声,说奶奶在你那儿,我又怎会有不回去的胆子。魔鬼……你这个魔鬼……为什么,连一点的时间都不愿意给?也对……也对,这不正是他的手段么,不给任何时间,直接将后果扔到你面前!
究竟你的仇恨要怎样才能放下?这一切又是为什么?
少年缩在墙角,直哭得眼前阵阵发黑。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看见一个人大清早疯子般哭着,不免绕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笑抬头,抓起一把雪擦了擦脸,缓缓起身,往回走。
明天是葬礼的最后一天,不能再逃了。可是,凡博哥,我得再看看你睡觉的样子,我还想给你做菜。
林笑行尸般地晃进门,还没放下菜,便被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越来越紧,都要喘不过气来。
林笑不想让凡博担心,强作镇定道:“凡博哥,怎么了?”
“笑笑,对不起。”凡博将头放在林笑肩上,“我想为你做顿饭,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先吃了这顿饭再说好吗?”
林笑抬头,怔怔地望着凡博,“好,我们一起做。”
少年将一大推菜提进厨房,絮絮叨叨,“凡博哥,我可是很会做菜的,糖醋排骨、麻婆豆腐、东坡鱼、板栗烧鸡、鱼香肉丝、红烧肉、泡菜鱼、水煮鱼、圆笼粉蒸肉……”
“笑笑,笑笑……”
“芝麻鱼球、拔丝苹果、荷叶肉、蜜汁梨球……”
“笑笑!”凡博喝叫出声。
“啊?”林笑恍惚回头。
凡博望着双眼有些红肿的人儿,顿了顿,突然微微一笑,“原来你小子这么厉害,那我只能给你打下手啦。”
“诶。”林笑应了声,开始低头择菜,不再说话。
孟凡博拿起手机,只觉得心如刀绞。他本想将林海一家送出国外,哪知道奶奶年事已高而且还一直有病在身经不起折腾,便将奶奶找个安静地方安顿了下来,打算为她治完病再送到国外与林海一家团聚。结果今天一早才接到电话,竟是告诉他奶奶不见了的事。而且,安排照顾奶奶的那个人竟是昏迷了两天才醒来,凡博这才接到的电话。
是个陷阱。这是凡博的第一反应。要不然,李啸天不会将人活生生留在那里,给自己通风报信,这根本就是要确保笑笑知道这件事,逼他现身。震惊之下,凡博立刻上网,果然发现本地新闻已被“企业家豪掷五十万为七旬老人办丧礼,呼吁关爱老人”刷屏。
直觉告诉凡博,不能让笑笑回去。可是,万一奶奶的死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怎么办?以笑笑的为人,不去见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的奶奶最后一面,恐怕以后生活的每一分钟都会自责。本还在想要不要先瞒住林笑,可是笑笑一回来,凡博看见他表情,就知道什么都不用瞒了。
都怪自己!口口声声说要保护笑笑,却连他的亲人都保不住!
瘦弱的身影似乎感觉到凡博的注视,轻轻回头,微笑,“打下手的人怎么只会怵在那儿。”
“嘿嘿……”凡博努力笑着,麻木地上前择菜。
商人花掉的每一分钱都必须得到回报。即使那钱是打了水漂,那商人也必须从打水漂中得到乐趣,并售卖门票让大家来看千奇百怪的水漂。
丧礼已经到了最后一天,在已经过去的两天里,因为李啸天“关爱老人”的丧礼,各路媒体已将李氏企业的社会名誉炒到了最高。
大到出奇的礼堂正中央,是形状优雅的水晶冰棺,冰棺四周被空运来的名品菊花填满,馥郁的清香让人有种死不是结束,而只是种安详的错觉。
香炉里的香升起细细的烟,再在升起后变得弯曲。二十一名经师闭目垂颂中,礼堂四周垂挂的佛教画幔显得愈加神秘。
还没到奏乐时间,身着蓝,绿,白制服,站成六排的鼓乐手静静等候着。
偏厅里,男人透过窗户看着那些煞有介事过来吊唁,一身正装的记者们,嘴角勾起讥讽的笑。
“少爷,今天是最后一天……”老赵开口。
“他一定会过来,你现在该考虑的事,是该怎么教他,让他以后听话一点。”管家话没说完,被李啸天挥手打断。
“是,少爷。”管家垂首,五味陈杂。
恐怕那个孩子会将老人的死算在少爷头上,这样下去,若终有一天,少爷认清了自己的心,那孩子却已恨他入骨,到那时候,少爷又该如何自处?
沧州城里也是大晴天,林笑看着面前宏伟的殡仪馆,只觉得一步也迈不出——他不是没有侥幸,他还抱着希望,他希望一切只是李啸天为了逼他现身用的伎俩。真相是什么,只要几步,便能明白。可是,明明都已经来到了这里,此时却连再迈开哪怕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从林笑出现的那一刻起,现场气氛就已经僵住。少年苦笑,身后跟过来的那些健壮的西装男人林笑再熟悉不过,李啸天凡是不想用语言解决问题的场面,那些人便在场。
第三十六章:丧礼
从林笑出现的那一刻起,现场气氛就已经僵住。少年苦笑,身后跟过来的那些健壮的西装男人林笑再熟悉不过,李啸天凡是不想用语言解决问题的场面,那些人便在场。
“笑笑,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应该更理智些。奶奶如果看到你被那个变态折磨,也会走得不安心。”
少年深吸口气,殡仪馆门口如山的花圈很刺眼。
“殡仪馆大厅有个小门是供经师们出入的,今天是最后一天,这里的丧礼有个习俗,就是要将给老人的纸钱,还有纸做的宅邸,车,佣人等在殡仪馆后面的神台烧化。因为要让老人知道那些东西是烧给自己的,所以那种时候必须有至亲而且只能是至亲的人在场,经师们也一定会在旁边诵经护送拿完行李的老人“归山”。那扇门很小,两个人一起有些挤,法师们只能排成一队出去。”
“你去了那里,什么也不要想,好好跟奶奶告别。等经师开始往那扇门走时也先不要动,等过去三四个人时你再自然地随在里面走出去,经师们走的很慢,这时候那扇门就相当于堵住了,就那么随着走,出了门你就往右跑,什么也不要想。”
“什么都准备好了笑笑,我们去意大利。”
林笑呆滞地立在棺前,怔怔地看着棺里的人——即使希望过这是李啸天逼自己现身用的手段,但其实自己心里是明白的吧,李啸天那么骄傲,不会用假的事情做筹码。
一路上如行尸走肉,此时看到真真切切的遗体,反倒一下子清醒过来。便像潜意识早已相信了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