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弦深吸了口气,心道:“圣教百余年来无人能够练至十层,他……他又怎么可能!”当初是他亲手将眼前人杀死,此刻见陆商鸣毫发无损,又听闻八荒心经那匪夷所思的功夫,怎会有不信的道理,心里愈发添了几分惧意。
他心神大乱,一踌躇,便不由自主地微微后退了半步,正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陆商鸣毫不犹豫地出了招。
在场的人只觉寒意陡生,武功弱些的身上冰凉,伸手摸了,才发觉衣服上已然结上一层薄霜,纷纷忍不住打了几个哆嗦。
仇人就在眼前,陆商鸣从未如此刻这般清醒,他要亲手将慕容弦撕成碎片,一块喂狗,一块喂狼……让他永世不得安宁,可当他与对方两掌相交时,却被慕容弦深不可测的内力着实惊了一跳。
“这怎么可能。”陆商鸣心有不甘,左手牵制住慕容弦的攻势,右掌往他胁下猛然拍出。
只听“啪”的一声,慕容弦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身子应声飞起,却见他脚尖在一旁屋檐上轻点,翻了几个圈之后稳稳地落下。“八荒心经不过如此。”慕容弦发出桀桀的怪笑,借着身处高地的优势扑将下来。
四掌相对,陆商鸣只觉双掌上如有千钧之力,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滑去,直到顶在了身后的石墙之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头上也因运功而冒出丝丝的热气。
慕容弦心里不禁万分感谢那个为他制作秘药的人,服了不过半月有余,自己的功力竟提升到了这等境界,“甚么狗屁八荒心经,就算你能起死回生又能如何,大不了再杀你一次!”他心中狂喜,忍不住放声大笑,谁知笑声骤歇,喉咙里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全身血液竟好似在一瞬间冻结了一般,真气堵塞不通,手上力道锐减,闷哼一声直线般往后飞出。
陆商鸣自知内力已不及慕容弦深厚,只是这化血为冰的绝技却是叫人防不胜防,不过这一招用尽了内力,他的面色已是惨白。
“陆施主。”道慧急忙上前,轻轻地揉搓起陆商鸣的太阳穴,缓缓送入内力。
几位掌门见慕容弦失利,一股脑儿冲了上来,手中兵器纷纷指向了他的身上,正要刺下,竟听慕容弦一声怪叫,双掌在地下一撑,整个身子跃入空中,怎奈肌肉僵硬,又重重地摔在了祠堂的房顶之上。
他的双眼睁得如同铜铃般大小,凭着这一股威势,竟让那几位掌门不敢上来,尽皆踌躇不前。
“老贼你已输了,还不快快受死!”张通天厉声骂道。
慕容弦勉力舒缓紧蹙的眉头,笑道:“我可没说会放你们走,兄弟们,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众人乍听之下,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见惨叫声此起彼伏,慌忙回顾,只见人群中已乱成一团,数十人手拿朴刀,用力地划过各自身旁另一人的脖子,方才还是同声共气的伙伴,此刻已成了杀人的恶魔,一时间,根本分不清究竟谁是自己人,谁又是凶手,好似忽然从地底下蹿出这一群凶徒,没命似地砍杀。
诸位掌门只迟疑了一会儿,便已见血光冲天,脚下血流成河,自家的弟子亦是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根本不知该从哪边救起。
一百多位好汉转眼间尽皆变作死尸,而杀人的凶徒眼露凶光,恶狠狠地瞪着眼前仅存的人,将他们一步一步围在了中间。
几位掌门哪里见过这等世面,纷纷吓破了胆,双腿战栗不已,哪里还有神智可言。想不到煞费苦心安排的武林大会早已被六合圣教插了人手进来。
“老夫已命人守住了城门,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慕容弦正得意着,又想再笑,却只“咿呀”了几声,还扯着伤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眼光一晃,恰巧瞥见了凌瑶仙,她正瞪着眼望向自己,心里不由一颤,暗道此地不宜久留,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跃到了祠堂后头,一下子没了踪影。
“大家躲到祠堂里头!”道慧一声高呼,拦腰抱起了陆商鸣,第一个冲进了祠堂里头。
只要堵好门窗,那些个教徒毕竟不是高手,待众人心神安定下来,自然可以轻松破之。仅存的江湖人身上还淌着血,手里紧紧握着兵刃左顾右盼,各自都离得远远的,生怕身旁又忽然冒出个人来夺去他的性命。
祠堂的角落里摆着一堆草垛,道慧小心地将陆商鸣放在上头,见他垂着头,还轻声叹了口气,不禁问道:“你还好么?”
“想不到慕容老贼的武功竟精进如此,”陆商鸣苦笑着摇头,“是我一时疏忽了。”
“陆施主说的哪里话,”道慧忽然面上一喜,“不如陆施主也修炼洗髓经可好?”
陆商鸣道:“我自幼修习圣教功夫,洗髓经上的功夫看几眼方可,若强行修炼,使得自身内功大变,只会得不偿失,更有性命之忧。”
道慧这才明白,“哦”了一声,又道:“既然如此,我来替你疗伤。”
“那慕容弦吃了我一掌,如今应与我半斤八两,谅他这几日也不敢再犯,”陆商鸣端坐起来,“有你相助,明日当可恢复六成功力,到时再去取他性命。”
他刚要合上眼,却见凌瑶仙走了过来,当即摆出个没好气的表情,只听她轻声说道:“两位少侠,方才是我思虑不周。”
“出了什么事?”道慧不明所以,忍不住问道。
“你与慕容弦究竟是什么关系。”陆商鸣冷着眼冲凌瑶仙说。
68.连理
凌瑶仙脸色一黯,伸手去挽起方才散乱下来的长发,上头还沾着从她嘴角流下的鲜血,“没什么。”
陆商鸣道:“不说也罢。”他心想既然你三番四次相助,此番就当是雪地里的脚印,一下抹光了去。
凌瑶仙眼光闪烁,见跟前这两人正用心运功,当下也不去打扰,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凌庄主。”她不过刚坐下,便见林清迎了上来。
“多日不见,凌庄主可还好么?”
凌瑶仙道:“好,很好。”
林清双眼忽然望向了地上,“凌庄主,此次武林大会是我等思虑不周,才会惹出这等事端,经此一役,恐怕大宋武林再也无力能与金人对抗,这皆是我的过错。”
凌瑶仙眼见方才还精神奕奕的江湖豪杰,此刻如同丧家之犬,个个耷拉着脑袋,三魂不见了气魄,不禁叹道:“古来征战几人回,天下真正有志之士断然不会因此而怯步。”
林清道:“凌庄主说得极是,咱们万万不能因此而折了士气,在下恳请凌庄主临危受命,担任武林盟主,带领咱们逃出生天。”
凌瑶仙摇了摇头,面上也不知是哭是笑,“我不配做这甚么武林盟主。”
“那还请庄主能出来给咱们的弟兄们说几句话,”林清面色凄然,他手一指,那里有好几个大汉痴痴笑着,好似已经迷失了神智,“以庄主的威望,弟兄们一定会振作起来。”
凌瑶仙一个女子,虽说见惯了鲜血与杀戮,此刻眼见江湖同道被害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心念一动,起身说道:“大家且听我一言。”
其余几位掌门见凌瑶仙开口说话,心里稍稍安定了些,此刻哪里还顾得什么面子与权势,但求保命要紧,纷纷叫好。
凌瑶仙道:“林掌门所言不错,咱们之间若没有一个人出来挑起这个大梁,只会行事没有方寸,到时又会像刚才那般被贼人偷袭。”
“全凭凌庄主吩咐。”
“我虽为一派掌门,却在外游历多年,自问没有能力来领导各位英雄,”凌瑶仙说着便往陆商鸣走近了些,“这二位少侠宅心仁厚,武功高强,相信定能带诸位平安离开此处。”
“这是要咱们听魔头的指挥!”人群登时一片哗然。
几位掌门此时不用说话,反对之声便已是此起彼伏。
凌瑶仙厉声喝道:“是谁替你们挡下了慕容弦?是谁救了你们的性命?”她见众人默然不语,又道:“倘若有人觉得他更有资格,尽管站出来便是。”
“凌庄主,我陆商鸣向来只顾自己的性命,我可不想带着这么些拖油瓶。”陆商鸣闭着双眼,却也知道众人面上此刻难看的表情。
众人心知凌瑶仙所言不假,只是想起这人做过魔教的教主,心中仍是极为不服,可也无人敢出来说话。
张通天见势不妙,忽的大笑起来,待其余人望将过来,才道:“凌庄主言下之意,是要立两位盟主了?本来在下对他们的人品武功很是敬佩,只不过这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若让断袖分桃之人一同做咱们的盟主,这等yin乱之事,将来传了出去,我大宋武林颜面何在?”
“断袖……”“分桃?”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望着陆商鸣的眼神也变得异样起来。
凌瑶仙道:“张帮主,你无凭无据,可莫要瞎说!”
“哈哈哈……”陆商鸣的笑声有如鬼魅一般,“他说得不错,我与道慧确是情人不假,我们还时常行那风花雪月之事,怎么,你们是羡慕么?”
“做出这苟且之事,还如此大言不惭!”点苍派掌门气得满面通红,“真是无耻至极。”
张通天道:“大家听见了么,这可是他亲口说的,一个魔头,一个和尚,不知廉耻的东西!”
陆商鸣笑道:“你既然一口一个魔头,我又怎能对不起这个名号?”他忽的睁开双眼,转过身去望了道慧一会,竟是将嘴贴了过去,两人好似旁若无人一般,舌头交缠在了一起,发出靡靡之音。
道慧的脸涨得通红,可心上人的热吻他又哪里抗拒得了,费尽心思地迎合着。
众人只看得目瞪口呆,好几人背过身去,暗暗道了句“不要脸”。
“怎么样,你们是不愿看还是不敢看啊。”陆商鸣的嘴角满是津液。
张通天原本想给他个下马威,却未曾想这魔头的脸皮竟这样的厚,瞧见这般情景,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愤愤地垂下头去。
陆商鸣见状却愈发高兴,“今晚咱们还会搂着睡觉,你们要是看不过眼,尽管出去便是。”
他这话说得简单,谁不知道外头尽是六合圣教的狗腿子,出门就是一死。
林清看不过眼,上前劝道:“张帮主一时失言,少侠莫要责怪。”
陆商鸣见他面带笑意,却冷着脸回他:“这可是林掌门你闹出的乱子,我肯帮忙已是十分难得,如今还由得这人冷嘲热讽,若是我一不高兴,与道慧一同离去想来也非难事。”
林清忙道:“少侠重情重义,怎会眼睁睁看着咱们宋人受金狗的欺凌,张帮主口无遮拦,还请两位少侠原谅。”
陆商鸣道:“除非他跪下给我磕头,叫我……叫道慧三声爷爷。”他可不愿把自己说老了去。
林清瞪了眼张通天,后者苦无办法,只好双膝跪地,嘴里老老实实地喊了三声爷爷。他那极不情愿可又无可奈何的神色被陆商鸣看在眼里,惹得他直想笑。
道慧见众人虽不再言语,可面有怨色,不禁说道:“我与陆施主情投意合,绝无半点虚情假意,各位想必都有家室、父母,难道还不如我一个和尚更明白这个情字么?”
“大师,非是我等蛮横无理,只是此事……”一人皱起眉头说道,“你们二人没有媒妁之言,更不能拥有婚约,名不正言不顺,便是苟……之事,在当今之世,只会惹来笑话。”
道慧忽的冲凌瑶仙拜道:“凌庄主是我的长辈,若能得凌庄主答允,在下感激不尽。”
“你这是……”凌瑶仙立即明白过来,“好,我扮过乞丐、老头,就是没当过媒婆。”她说罢哈哈一笑。
道慧道了句谢,拉起了陆商鸣的手,“我师父圆寂,咱们都是孤儿,这就向上天磕三个响头罢。”
陆商鸣原本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外人,却未曾想到道慧竟有此举动,尽管这事自己还未亲口答允,可此时心里却是像是揣了个暖炉一般,心想这一世左右是离不开他了,与他做个伴儿也是人间美事。
二人笑着磕了几个响头,只听凌瑶仙拉高了声调,“今日陆商鸣与道慧结成连理,当是江湖中的一大盛事。”她的声音很是尖细,想不到假扮起媒婆亦是那么绘声绘色。
在场的好汉哪个不是想在江湖上闯出个名堂而背井离乡,过着终日提心吊胆,刀口舐血的日子,此刻见这二人有情人终成眷属,哪里还会觉着别扭,记挂起家中妻儿,一众七尺男儿纷纷落下泪来。
“自从父亲死后,这世间从未有人对我这般真切,这般好过。”陆商鸣望着道慧的脸庞心中暗忖,竟也忍不住泛起了泪光,连忙大笑了几声掩饰过去,口中说道:“只可惜没有好酒好菜招待各位宾客,咱们出去之后,我定当补上!”
众人听他所言甚是豪气,纷纷叫好,一人忽然叫道:“谁说没有,这祠堂里可放着不少供奉用的美酒。”
这些人皆是江湖上行走的汉子,今朝有酒今朝醉,即使危险在侧,他们愈发想要大醉一场,杀他个屁滚尿流,此刻听闻有酒,也不管是不是得罪了祠堂中的先人,全去取了出来,拿着酒坛,轮流往喉咙里倒,好似喝水一般。
道慧不愿饮酒,却也面色绯红,恍若喝醉似的,击节唱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其余汉子接着齐声唱了下去:“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众人方才还是笑声阵阵,此刻唱起岳爷爷满江红中的词句,竟又哽咽落泪。
这般忽笑忽哭,众人心中苦闷好似一瞬间尽皆释放了出来,想不到这生死存亡之际,过得比从前还要快活。
酒过三巡,众人却仍是精神奕奕,时而谩骂那慕容老贼戕害宋人,时而述说行走江湖时遇见的趣事,说到亢奋之处,手舞足蹈,有的还耍起了刀剑助兴,仿佛都忘却了往日的仇怨一般,称兄道弟,有说有笑,
“各位慢饮,我们要入洞房啦。”道慧忽然高声一呼,引得众人大笑,谁会想到平日里憨厚老实的和尚竟然说出这番话来。
陆商鸣不由嗔道:“你这氵壬僧。”却是没有阻拦,只觉身体一轻,已被他抱离了地面,又说:“我可不在这里行那等事情。”
道慧贴近了他的耳朵轻声说道:“放心,咱们就说说话儿。”
“放心个屁。”陆商鸣暗暗骂道。
69.大战
这小小的祠堂中竟是一夜好梦,陆商鸣原本等着道慧开口说些甚么情话,谁想这和尚居然一躺下就打起了呼噜,自己又有些不胜酒力,虽有几分扫兴,却也一觉睡到了天亮。
祠堂里也算高手如云,屋子外的圣教教众没有教主进一步的命令,哪敢贸贸然闯进屋去,轮流守了一夜,本以为这些瓮中之鳖会想尽法子逃走,谁知听见的却是朗朗笑声与那些慷慨激昂的诗词歌赋,想起自己与这群兄弟还在屋外受冻,心中不由地生出几分妒意。
其中忠于慕容弦的自是由妒生恨,但背井离乡,昧着良心替金人办事之人却极是羡慕,听闻宋人的曲调,一时按捺不住,落下几行清泪,暗暗萌生起回乡之意。
教众的首领自然心乱如麻,这教主一去不返,也不知伤势如何,若再耽搁下去,待祠堂里头的人养好了伤,一下子冲将出来,自己这几十个人都得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