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来的是哪位大人,这里出了事,还请稍后,等城主请示了太尉,才能放行。”城守上前,在停下的马车前抱拳说完,赫然发现后面竟然还有三辆马车。
本以为坐着大人物的那辆马车里,伸出个脑袋,一脸络腮胡,看不清面目,隐约到了中年的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下了马车,恭恭敬敬的朝后面的马车回报,“楼主,这里出了事,死了人,尸体在门口躺着,我们眼下还过不去。”
“那就等等。”也不多问,后头的马车里一个声音沉沉接话。
只看那马车的气派,都以为坐在车里那魁梧的汉子便是主子,没料想只是个奴才,城守见这阵仗,更想不到来的是什么人,听他喊了声楼主,忽然眉头一皱,“等等!”
“你们是什么地方来的?楼主?里面的人是谁?”城守语气徒然大变,肖虎不悦,板起脸来,粗声粗气的瞪着他,“雾楼,那是我们楼主,你有什么事?”
“雾楼?!”城守顿时后退,拔出腰上兵刃,脱口说道:“来人,把他们截下!”
人家的马车就停在门前,根本没动,怎么个拦截法?其他守卫拔出刀来,只围了过去,不知道发生什么,有人小心上前,悄悄询问“老大,这是雾楼的人,真的要拦?”
雾楼的名号此处城守自然听过,但前日还听说太尉要请雾楼楼主君湛然来问话,想要邀功,城守虽然心里有些发怵,但此时此刻哪能反悔,硬着头皮回答,“雾楼的人和鹰帅在查的案子脱不了干系,拦下他们,一会儿交给太尉大人处置!”
“谁敢拦我们雾楼的人?”后面一辆马车又下来个人,文士打扮,样貌俊秀,城守看他行动自如,想想那传言,便知道这人不是雾楼楼主,也就不怎么客气,“徐太尉查案,要找雾楼楼主问话,让你们楼主一会儿随我们走一趟吧。”
怪只怪鬼手无双之名太过显赫,说起雾楼,大家都知道楼主君湛然,谁也没将两个跟车的随从放在眼里,肖虎闻言双目一睁,心头火气,守着马车说道:“骆迁!这东西就交给你了!”
“还用你说!”骆迁上前拔剑,白光呲啦一声,城守脸上立时见血,双方一触即发,百姓见状连连后退,忙不迭躲避,这是要出事啊!城门看守要和人打起来了!
从伏鸾山出来,一路上十分太平,江湖人看到雾楼的四辆马车,没人敢随意招惹,到了赤霞城,却被一个小小城守给拦了下来,还敢说要把楼主交给徐太尉,虽说江湖人物和官府本就交集不多,但至今也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骆迁有心惩戒,一把长剑将城守戏耍的狼狈不堪,其他守卫见状加入战群,不一会儿功夫,便混战起来。
马车还停在城门之外,下车的人已经打到了城里,城楼上的守卫看到下面混乱,以为有人闹事,带人下了城楼,加入战局,肖虎低声询问,“楼主,你看……”
车子里面一个声音淡淡的说,“别出人命就好。”
肖虎大喜,扬声高喊,“骆迁,你小子听见没有?楼主说别出人命。”也就是只要不出人命,其他怎么样都行。
“知道了!”一个人抵挡几十守卫,骆迁还有空接话。
这时候城守才发现,只这一个人,竟然能敌得过他们几十人,他们这里有人负伤,对方却连根头发都没少,顿时大失面子,头脑一热,“把这帮贼子给我抓起来!”
徐太尉既然要找雾楼楼主问话,那雾楼定然是有嫌疑,说不准便是那件案子的犯人,眼见事态扩大,城守下令之后这般揣测,自我安慰。
城楼上巨钟声敲响,守城的兵士一个个冲了下来,将城门外的马车包围,老百姓不明所以,要出城的,要进城的,将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事情当真闹大了,城守心里咯噔一下,肖虎却在马车前一脸看好戏的神情,心里猜测,楼主定是有心给徐太尉一点颜色看看,他们人是来了,但那太尉也别想那么安生。
警钟敲响,守城士兵全部出动,城门内外混乱一片,管辖赤霞城的城主自然立刻就通报了此地最大的官,徐太尉,消息层层传递,不多时,只见几匹快马扬鞭而来。
“鹰帅来了!是鹰帅来抓人了!”城守提着裤子,蓬着头发,只因为裤带被人挑断,帽盔被人打下,整个被人戏耍的颜面尽失,眼看救星到来,兴奋不已。
城里一匹快马当先,后面还跟着几个人,但守卫们的眼睛都看着前头的第一人,天高云阔,那人白马黑衣,长刀在侧,还没到身前,一股肃杀之气便扑面而来,夏日炎热,热浪滚滚,仿佛也带着一股刀气。
一牵缰绳,白马扬蹄,顷刻冲进战阵里,南宫苍敖声名显耀,很得士兵们的崇敬,见到他来,无不让行,“鹰帅!嫌犯在此!”
“谁说他是嫌犯?!”雷鸣般的语声劈头落下,南宫苍敖厉声大喝,全场霎时静了下来,动手的人都愣在那里,鹰帅难道不是来相帮拿人的吗?
鹰眸如刀,一一往人群里看去,被他眼前扫过的士兵无不骇然,手里兵刃纷纷落地,南宫苍敖目色冰冷,回首对赶来的徐东林问道:“徐太尉,这是怎么回事?”
徐东林赶的满头是汗,用衣袖擦了擦额头,慌忙解释,“鹰帅说君湛然知道那东西在哪儿,我便找他前来问话,眼下这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啊!”
“你当他是嫌犯,要人留心?”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南宫苍敖一眼便看破了徐东林的心思。
“……这……难道不是?”徐东林想到当初把林秋雁送去雾楼,要什么美人图,事后才发现血玉玲珑随着林秋雁一起消失,而后林秋雁是抓到了,血玉玲珑却已不见,心里猜测那血玉玲珑就在君湛然这里。
她去过雾楼,东西随后便从她身上不见了,他不是嫌犯?谁是?
心里着急找回血玉玲珑,徐东林听了南宫苍敖的话,更是肯定,立刻便行动起来,虽然口传邀请,和下面的人说话之时已将君湛然当做犯人,下面的人察言观色,才会闹出了这么一出。
“当然不是。”南宫苍敖笑起来豪迈不羁,沉下脸来的时候却阴寒的犹如一块冰石,谁也不敢与他直视,“他不仅不是嫌犯,还是能助你找回东西的贵人。”
现场黑压压的人头一片,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徐东林却是一惊,霎时冷汗涔涔。
肖虎哼了一声,“总算有人没瞎了眼。”
骆迁收剑回到马车一旁,城里城外没人走动,都等着一个结果,南宫苍敖下了马来,众目睽睽之下走近马车,一挑车帘,“我本想请你前来帮我查案,如今却委屈了你,湛然,别来无恙否?南宫在此与你道歉。”
谁听过鹰帅当众道歉,好事者无不伸长了脑袋,想见识见识这位能让鹰帅道歉的雾楼楼主,却只看到马车之中一道阴影,遮住了半边淡青长衣,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说道:“原来这就是徐太尉的待客之道。”
旁人看不见,南宫苍敖却能看到车里的人,斜倚着软垫,看来颇为悠闲,那眼底虽说没什么大怒的样子,却也没看见笑意,一条薄毯盖着腰下,似乎刚才小憩,黑发松散,竟有几分慵懒,和此前所见的感觉都是不同。
南宫苍敖的目光不禁一顿,语声也是一停。
君湛然抬眼,方才听到南宫苍敖直呼名讳,有些意外,“鹰帅又在看什么?”
“看多日不见,你的风采更甚。”低头笑语,南宫苍敖眸底不见冷意,俯身挡着马车门沿,也将外面张望的无数视线一并挡住,“请你的是我,若是不嫌弃,随我一同进城,才能偿你那一日的好酒好菜。”
第十二章:鬼手的手
“你要用什么来偿我的梨花酿?”不知是好奇,还是纯粹的调侃,君湛然迎着阳光微微阖起眼。
外头烈日炎炎,南宫苍敖背后射来的光线将他整个人包裹在一片金光中,语中笑意没有掩饰,“若偿不了,只能多请几次,只要你随我进城。”
南宫苍敖当众邀约道歉,算是给了雾楼很大的面子,骆迁和肖虎脸色稍霁。
要知道假如再闹下去,城门前这一场闹剧很有可能令君湛然不快,惹怒雾楼楼主的结果,即便不是遭到那双鬼手的惩戒,光是拒绝邀请,打道回府,就够徐太尉头痛的了。
徐东林心里着急,鹰帅曾说君湛然知道血玉玲珑的下落,如今人就在眼前,血玉玲珑又在哪里?连忙上前几步,“是我手下之人有所误会,得罪君楼主,还望君楼主海涵,此次事关重大,还需君楼主帮忙。”
为尽早寻回血玉玲珑,徐东林也抛下面子,拱手相请,大名鼎鼎的鹰帅都下马亲自道歉,他哪能不有所表示?更何况对方是雾楼楼主,赫赫有名的鬼手,他也不算太丢颜面。
“还有你,你,你……你们几个!竟敢对君楼主不敬,给我跪下!”一指城守和几名动手的士兵,徐东林当众责罚,以示歉意,只要能让君湛然帮忙找回血玉玲珑,他是做什么都愿意的,何况只是处置几名下属。
烈日酷暑,方才动手的城守和士兵齐刷刷的跪在城门前,虽然没有人动手责罚,光是顶着头顶烈日,被好事者围观便已足够令他们难受的了。
城门前停了许多百姓看热闹,君湛然始终没有表示,不疾不徐从手边端起一盏茶,“这是上好白溪,产自凛南的好茶——”
举杯,修长双指拿着茶盏递了过去,竟是邀南宫苍敖喝茶。
头一回喝茶,茶水里有毒,第二回喝茶,茶中有解药,这第三回,里头又会有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盏好茶?南宫苍敖饶有兴致的接过,迎上君湛然含义莫测的眼神,将茶水送到口中。
“为了请你君楼主,纵然是穿肠毒药,说不得也得喝上一喝,何况只是一盏茶。”一口饮下,细细品味,南宫苍敖赞了声好,“茶已喝了,何时让我请你喝酒?”
他是知道自己不会拿他如何,才会如此大胆喝下茶水,君湛然心里转念,对南宫苍敖的胆色和眼力到底还是有几分佩服,不再与他为难,“要喝酒,总不能在这城门口喝,在尸首为伴,岂不大煞风景。”
手里折扇一指城门边死尸,君湛然这一提醒,大家才想起,他们本来是为了那具尸首来的。
南宫苍敖看了马车里的人一眼,只觉得君湛然的行事风格大是让人意外,徐东林也看了马车里的人一眼,却觉得有些稀奇。
虽说鹰帅交友遍天下,但有些也只是表面热络,但这位雾楼楼主与他相识不过几日,竟能让南宫苍敖如此另眼相看。
听见他们楼主发话,骆迁和肖虎不再插言,让开路来,南宫苍敖听了情况,没让人把尸体挪开,而是让手下的温如风好好验看,“疯子,你来。”
一招手,温如风从人群里走上前,他虽好色,风流却不下流,混迹脂粉丛中,对女子的衣着打扮乃至胭脂水粉无不了解的一清二楚,可能比某些姑娘家还要懂得哪家的凤钗好,哪里的胭脂香。
尸首在日光下,那片血肉模糊的面容猩红刺眼,温如风一上前就苦笑,“盟主,她已经没了脸……”
没了脸,如何看胭脂,如何看水粉?如何根据线索判断身份,找寻线索?温如风遇到了难题。
“麻烦了,正值多事之秋,又出了这桩麻烦,糟糕,真是糟糕!”徐东林身后是赤霞城城主,自己城门出了这离奇女尸,听到连鹰帅的手下都没有办法,不禁喊糟。
尸首就在城门前,挡住去路,将她搬开固然容易,但只要移动尸首,有的线索可能就会丢失,没有南宫苍敖发话,谁也不敢擅自动手,老百姓和小贩,商队,耽误了出城的时辰,站在这日头底下久候许久,终于忍不住抱怨起来。
“没了脸,就不能知道她是谁,盟主,你看这……”温如风请示他们老大的意思,南宫苍敖却没在听他说,而是看向另一头。
四辆马车还是停在城门之外,身后早已排起长队,都是要进城来的人,雾楼的马车并不奢华,却无处不透着股贵气,在那里分外显眼,君湛然所乘的那辆马车早就把门帘放下,骆迁和肖虎在各自车前若无其事的站着,被各种目光打量也只做不见。
侍候他们的楼主时日久了,都会练出这功夫,因为君湛然时常一个人在书房,一呆就是一整天,他们唯有在门外守候,等候他们楼主的吩咐,这站功自然了得,不过这一回,君湛然没有发话,有一道视线却叫他们有些站不住了。
和烈日比起来毫不逊色的眼神,肖虎和骆迁循着目光看过去,鹰帅南宫苍敖正打量他们,一扫而过,又转向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停在那里很久了,里面的人不出声也很久了,也许是在自斟自饮,也许是在闭目小憩,对这等候,君湛然颇有耐性。
一声朗笑忽然在嗡嗡的嘈杂里破空而入,仿佛是在耳边响起,“湛然,酒还未喝,此地又有一事要你帮忙,不知你帮是不帮?”
他又叫他名字,他们何时这么相熟了,君湛然在车里答道:“酒还没喝,又要我相帮,你鹰帅什么时候这么缺人手?莫非当我是你的手下不成?”
“你已忘了,我当你是朋友。”仿佛这就是最好的答案,南宫苍敖缓缓走近,这一句朋友染上烈日光辉,也变得充满热度,“朋友之间相帮,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他这次没挑开车帘,却是倚着车窗,隔帘相问,带着笑意的语声从薄薄的帘幔里透进来,君湛然没想到南宫苍敖也会有这般近乎于无赖的语气。
朋友之间相帮,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微微敛目,他在车内,也隔着车帘回答,“你是要我观其骨骼,重现死者生前面容?”
“真能做到?!”徐东林和赤霞城城主听了半天,听到这么一句,诧然叫出声来,其余围观的百姓和士兵也都惊讶的纷纷议论。
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早已失去口鼻,连眼珠都被人挖出,面目全非,如此惨状,真能重现生前样貌?就连跪在地上被罚的城守也不禁暗暗称奇,不敢相信。
“若是不能,如何当得起鬼手二字。”对君湛然的能耐十分了解,南宫苍敖悠然回答,仿佛一点都不怀疑车里的人能做到这一点。
“天已不早,若到了正午这里还不能通行,我也麻烦,也罢,就帮你一帮。”门帘终于从里面被挑开,淡青丝帛折出了一个暗影,暗影之中只看到一双匀称的手,也许很少晒到太阳,手很白,白皙而有力,挑开车帘,里面的人淡淡吩咐,“肖虎,取我的东西来。”
肖虎领命,即刻走到后面的一辆马车里,取下一个木盒,那整辆马车里除了驾车的,没有旁人,里面装的满满的都是各种物件,吃食用度,各种可能在路上会用到的东西,整整齐齐安放其中,这辆马车竟只是用来装杂物而已。
木盒很精致,上面没有上锁,也是紫铜木所造,看来用了多年,每一个棱角都已被磨的光滑,四边齐整,肖虎缓缓打开,取出笔墨,备好特制的纸张。
那是雾楼所制的纸张,薄而柔韧,长年不蛀,沾水而不烂,月白色的纸散发淡淡光华,在肖虎手中展开,徐东林见状赶忙命人抬来桌案,不过,桌案备好,这描绘之人要如何将死者面容重现?难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便能画出个究竟不成?
接下来的情景却不是他们所想,只见几个仆从由另一辆马车下来,一条纯白长绒地毯被他们铺开,沿着城门一路延伸到了门外尸首所在,肖虎肃容上前,安置好轮椅,才小心上了马车,将马车里的人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