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辙怔住了。
周身的不适一波一波涌进脑海里，麻痹他的神经，连带着面部表情都僵硬了。
季楠始是一脸刚睡醒的迷糊样，等看清逆光坐着肢体僵硬的林辙，瞬间清醒。
林辙呆怔怔坐着，已经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了。
季楠倾身从床下捞起扔了满地的衣服，站起来一件件套，因为被窝温度和室温差异大，站起来的一瞬间就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我喝多了。”
没等林辙开口，季楠就冷冰冰地说。
“嗯。”林辙低声应。
“你也喝多了，别放心上。”
林辙听着他这样说，忍不住想笑。
“笑什么？！”看他勾着唇角一副憋笑的样子，季楠有点恼怒。
“没有，只是你成熟了很多。”
林辙由衷地说。
他想起自己和季楠同寝的第一个早上，季楠怒气冲冲地冲他脸上挥了一拳，卷着被子跳下床对着他破口大骂。不知为什么，现在想起这些事来，只觉得那时的季楠怎么会那么可爱。
“神经！”被说成熟的幼稚男人翻了个白眼，跳下床开了房间的大灯，摸出手机正准备拨电话给洪斐彬。
轰隆！
窗外惊雷炸响。
季楠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震得手机都没拿稳，砸到地上。
“等雨停了再走吧。”林辙说。
季楠扭头，刚想说话，就看见林辙下床，姿势别扭地走向浴室。
他想说的话悉数吞回肚子里。
“小楠，我欠你一次在上的机会。”
昨晚醉糊涂了的林辙对头昏脑胀的他说，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来了。
他昨晚弄伤了他，但林辙一个字都没说，只是沉默地进了卫生间。
联想起之前他的种种行为，林辙的态度让季楠抓狂。
既然不爱，又凭什么质问他跟谁在一起？既然不爱，又为什么身边有长得像他的男孩？既然不爱，为什么又要心甘情愿地让他弄伤？
如果爱，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一睁眼就看到他满脸愕然和愣怔？为什么要说……“我爱的是姚旭楠”？
不，他不会爱。
季楠颓然地想。
卫生间哗哗的水声持续了很久，久到雷声减弱，最终消逝。
季楠坐在床沿上心神不定地玩手机，卫生间流水声甫一停，他便听见了。强作镇定地等门开了，他抬头，林辙光着上半身，系了浴巾走出来，头发丝上淌着水。
两个人对视，林辙也愣了，他没想到季楠会等他出来。
“对不起。”季楠率先说，“把你弄伤了。”
“……没关系，难免的。”
林辙擦着头坐到沙发上，和他遥遥对望。
对话进入到了一个奇怪的阶段，两个人都不提昨晚发生的事，好像那一页就被直接掀过去了，发生得理所当然而又悄无声息。
“你在W市会呆多久？”季楠问。
“过两天吧……可能会把业务拓展到W市，所以来看看门店。”林辙说。
“看门店什么时候需要你亲自来了？”季楠问。
林辙没说话，沉默地用毛巾擦着已经不再淌水的发丝。
季楠深深吸一口气，问，“是芒季么？”
“嗯？”
“芒季，是你的新项目吗？”季楠紧紧盯着他问。
林辙一愣，轻轻点头。
季楠笑了，嗓音低得像喉头哽住一般，“为什么叫芒季？”
林辙沉默。
季楠站起来，又问一遍，“为什么要叫芒季？”
林辙抬起头来看他，视线刚相触，他随即就躲闪开。
“你没那么喜欢吃芒果。”
“那不代表我的客户不喜欢，芒季的定位是年轻白领，中层消费水平，就目前市场形势来看，效果还不错。”
林辙笑，但那笑容看起来很诡异。
“这都不是原因。”季楠说，“姚旭楠喜欢芒果吗？不，他喜欢咖啡，”说着他自嘲地笑笑，“所以你的项目里咖啡一直是明星产品，但芒季没有咖啡。”
痛麻了已经。
季楠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强迫症似的收集了关于他公司的所有资料，是在上海的时候还是在W市的时候，他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这些只扫过一眼的信息在这个时候系数涌进脑海里，清晰异常。
林辙一直没有看他，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
“林辙，你爱我吗？或者说，爱过吗？”季楠问。
“……我不知道。”
过了许久，沉默着的男人抬起头来看他，一脸茫然。
第74章
“连这都不知道，你他妈还知道些什么？”
季楠看他的模样，动了怒骂道。
林辙没说话，视线再次移开，落到别处去。
季楠怒极反倒笑了，笑得全身颤抖，“林辙，我真他妈是高估了你。去年你是什么样，今年还是什么样，你就做一辈子的鸵鸟，守着你心里那朵白莲花吧！懦夫！”
“……给我点时间。”
林辙一手捂住脸，闷声说。
“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等你，”季楠说，“我不会回头看的。”
说完，他径直朝外走，拧开把手之后，狠狠甩上了门。
窗外还在下雨，浇透了樱瓣满地的尸体。
电梯降到一楼，叮的一声，门开了，季楠满脸铁青地走出来。
酒店外大雨未停，水珠子串成的水幕有种遮天蔽日的气势。洪斐彬翘脚坐在大厅里陪着几个从外地赶来的合作伙伴喝茶，见到从电梯里出来的季楠，和周围的人打了声招呼便起身朝他迎上去。
季楠走得又急又快，洪斐彬半道杀出来让他硬生生停住。
“睡得怎么样？”洪斐彬笑着问。
“你他妈玩够没？”
季楠看他那张笑脸怎么看怎么碍眼，却又因为周围人来人往硬生生抑制住了一拳挥上去的冲动。
“怎么了？”
见季楠满脸怒容，洪斐彬也敛了笑意，正色问道。
“一次两次这样玩很有意思是不是？硬生生把我和林辙两个人推到你就觉得自我实现了是不是？你他妈这么闲怎么不对管管自己的那点破事？！我他妈不需要你们怜悯！什么破工作！老子不做了！操！”
季楠怒极，扯着嗓子吼他，脖子上青筋暴起。他气得浑身都在颤，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狠狠往地上一摔，绕过挡在他面前的洪斐彬直直冲进大雨中。
四月，W市还是很凉。
季楠从酒店里冲出来，没走几步就被大雨淋成落汤鸡，完全睁不开眼睛。
他眯着眼睛本能地想往右边走，刚迈出腿就被人从背后一把拉住。面前一辆出租车按着喇叭飞驰而过，车轮碾过水坑溅了季楠一身的水，不过他浑身上下都是湿的，也就无所谓更湿一些。
洪斐彬不知道从哪里弄了把伞跟着他跑出来，紧紧拽着季楠后背，惊魂未定。
“我再迟一步你就要被车撞上了。”
季楠淋了雨，被风一吹觉得浑身发冷。听他这么说，拧着身子要挣开他的手。
“我就算被车撞死也不关你的事。”
“对不起小楠，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他妈什么都不懂乱以为什么？！”
季楠吼完他扭头就往外冲，洪斐彬撑着伞跟上去。
“你他妈别跟着我！滚开！”季楠大吼。
“雨太大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洪斐彬跟在他身后，伞柄往前倾，自己的衣服也被淋湿了大半。
“滚！”
“我送你到地铁口。”
季楠正在气头上，他也识趣地不再坚持要他回去酒店或是接受被自己送。
酒店里最近的地铁口有不短的一段路，季楠一声不吭走得又快又急，淋着雨全身都是湿的，冻得脸都白了。洪斐彬跟在他后面也够呛，昂贵的手工西装被雨淋得变了色，一把伞根本遮不到一前一后的两个人。
走到地铁口，季楠的气也消了大半，虽然还是有气，但语气没那么难听了。
“我走了，你滚吧。”他一张脸又湿又苍白，没好气地说。
“回去记得冲个热水澡，喝点姜茶或者热水，别感冒了。”
洪斐彬收了伞对他叨叨，模样看起来有点好笑。头发被水打得已经塌下来了，西装从肩部到后背都已经变色，前面因为有伞挡了一部分，所以只是留了东一块西一块的斑驳的水渍。
“知道了你滚吧。”季楠冷冰冰地说。
“我看你进去。”
“有空跟我纠缠不如回去谈生意。”
“快进去吧。”洪斐彬推了推他，季楠站着不动。
沉默片刻，他说，“林辙被我弄伤了，你去看看他。”
洪斐彬愣住了。
“你……你在上？”
“别他妈废话了，我走了！”
季楠拧着眉说完转身就跑，留下洪斐彬站在地铁口，尚在震惊的余波里。
因为是上午，又下了大雨，地铁入口长长的甬道里人很少。
季楠一路疾跑，不知什么时候就注意到了两边的广告板。
左手边的广告板上是一个网页游戏的宣传，界面设计和广告语风格都和星际争霸极其类似。
季楠有一瞬间的晃神，觉得星际争霸离自己非常遥远了。
自他去上海开始，便每日为生计奔波，回到住处时常是倒头便睡，丝毫没有个人空间。来了W市，更是每天能在工作室里呆上十三四个小时醉心于制版和画图。
星际争霸，论坛，还有大洋彼岸的王栎……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了。
洪斐彬按了门铃，在准备按第二下的时候门霍地就开了。
门后那个人在看清他的脸之后眼神黯淡下去，又恢复成了面无表情的高冷面孔。
“什么事？”林辙问。
“见到我这么冷淡，不请我进去坐坐？”洪斐彬笑问。
“自便。”
林辙穿着浴袍，转过身往房间里走，姿势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别扭。
洪斐彬迈进房间带上了门，自动自发地到沙发上坐下，翘脚点了支烟。林辙躺回床上去，双手枕在脑后，仰头看着天花板。
“你带来的那只小鸟滋味不错。”洪斐彬弹弹烟灰，笑着说。
林辙放空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哦，那种小嫩鸟，只要给钱什么都会做的。”他如是说。
“那不要钱的呢？滋味怎么样？”洪斐彬问。
林辙变了脸色，坐起来狠狠盯着他。
“别，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他笑，“为了你们，你看我这一身还不够惨吗。”
林辙这才注意到他湿得七七八八的一身西服。
“他呢？”
“回去了。”洪斐彬用力吸了一口烟，缓慢地喷出烟雾，“不是我说你们，昨晚我走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今天小楠又炸毛了。”
“好好的？”林辙自嘲地笑笑，“不过是两个人都喝多了而已。”
“嗤，”洪斐彬嗤笑，站起来理理自己的西装，“你们俩的事，我弄不懂。反正能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看你们俩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门边走，林辙叫住他。
“又怎么？”洪斐彬一脸不耐地转头看向他。
“你说……我爱小楠吗？”林辙问。
“你爱谁，我怎么知道。”洪斐彬说。
顿了顿，林辙又问，“……小楠，他爱我吗？”
洪斐彬勾着嘴角笑笑，语气嘲讽，“我又不会读心术。不过，他说弄伤了你，让我上来看看。啧，我以为和我分了之后你就不会再让人上了。”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第75章
季楠回家就觉得有点头疼，冲了个热水澡，找了件厚的衣服披上，倒了杯热水就坐到电脑前去。
他开了星际争霸，玩了两盘人机对战找手感。但单机玩实在无聊，于是他退出来上了论坛刷刷消息。
论坛上一大堆关于全明星赛和STL联赛的消息，季楠很久没有关注，于是便挨个点进去看了，一边看一边嘲笑自己曾经竟然有过想过打职业的念头。
花了一个多小时刷了几十个帖子，到第四页的时候看到个帖子，标题是《关于PVZ的一些问题，擅长神族的进来一下》，作者叫yw0zfrk。
季楠觉得这个ID很眼熟，就点进去看了。进去之后看见那人留了一个YY的频道号，帖子是很早之前发的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帖子一般是不会有人感兴趣的，所以下面的楼都是楼主自己的顶贴。
这种无聊的帖子季楠本来应该看一眼就关掉，但不知道为什么季楠看那个ID越看越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好奇之下，他去下了个YY，注册了个账号登进了那个频道。
进去之后他在接待频道逗留了一阵，下面有个加了锁的小房间，里面好像有人，他一个白马跳不下去。等了几秒之后也没看到有人拉他，正准备离开，就听见水滴声，自己被拉到了下面加锁的频道里。
进去之后便看到那个叫yw0zfrk的紫马，对方调试了一阵麦克风之后，他听见一个男人说，“喂，听得到吗？”
季楠不想说话，就在公屏上打字，说听得见。
那男人嗓音颇有磁性，听起来应该蛮年轻，“打一局PVZ么？”
季楠觉得这人简直是莫名其妙，于是就在公屏上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的ID？”
那人愣了愣说，“最近都在用这个ID，可能你什么时候看见过吧。打一局么？”
季楠想着，他问得这么急切，说不定是个高手，自己单机也玩得无聊了，不如跟他玩两局。
两个人上了对战平台联机，季楠挑了神族，那人挑了虫族。两个人沉默地打了一段，季楠刚开始还没找到手感，打得有点不在状态，后面打着打着来了感觉，劫杀了对方的两队兵之后觉得他的打法异常的熟悉。
正在犹豫要不要问的当口，那人忽然停手了，紧接着麦被调了调，响起来个声音把季楠吓了一跳。
“小楠，是你么？”
和之前听到的声音不同，现在听到的声音是他以为早就忘记，但其实已经深深刻在脑子里根深蒂固的声音。
王栎的声音。
季楠没说话。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王栎说。
季楠还是没做声。
“小楠……我想你。”他说。
季楠默不作声地建基地，增人口，拔掉了耳机。
王栎说的话被封在了耳机里，他一个字也没听见。
季楠说不出来是什么心情。
以前一直很想要的东西现在唾手可得了，以前一直渴求的，几乎是卑微得跪在地上求他看一眼自己的男人，现在说他想他，可是他一点开心的感觉都没有。
他不爱王栎了。
他终于肯承认这个事实，终于肯开始告别自己的过去。
基地满人口了，小兵忙忙碌碌地挖矿。
季楠深深吸一口气，拿起耳机戴上，开了麦。
另一头的王栎沉默着，只听见键盘敲击和鼠标滴答的声音。
季楠说，“王栎……”
键盘声停了。
“……我不爱你了。”季楠说，“我说过，我不会回头看的，”说着说着，嗓音渐渐有点哽住，“我不是以前的样子了，人总是要成长，不能永远往回看的。……你知道吗，回忆会把所有的过往都美化，做成昏黄色的胶片，镶上金边，让人往回看的时候觉得过去是那么美好。……但那是骗你的！其实只有现在，现在和未来最美好，你可以控制自己，做所有你觉得正确的选择，然后为你所做的选择负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