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平复了呼吸的尔蓝,盯着地上的那具尸体,确定道,“我虽与方泗交情不深,但之前在临山时多有接触,方泗使的是南派棍法,而这人刚才使的是北派棍法。况且,南派北派对立多年,不可能有人同时习得两派棍法的。”
宋瑞颇有兴致地一挑眉,“又是易容?”说着便蹲下身去,在方泗的鬓角处摩挲起来,果然摸到手感不同之处,毫不犹豫地信手一撕。
“这……”宋瑞的表情大变,沈风逸见状连忙凑上前去,可那张脸怎么看都不认识,刚想问宋瑞是怎么回事,却一不小心扫到那人左耳后侧。
三颗星形朱砂记号。
沈风逸也是一惊,略带茫然地看向宋瑞,“怎么会是这样?”
尔蓝跟尔橙则是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只知两人的脸色登时都有些不好,宋瑞更是不见了之前的玩世不恭,显得凝重起来。
眼下的情况,宋瑞跟沈风逸两人都有点措手不及,刨除这人暗卫的身份不谈,但就他何时与真正的方泗掉包就耐人寻味。
他们一行人从离开边城之后便不曾有人单独行动过,不论怎样,都不可能是在路上掉包的,而且,观其一路刻意低调的行为,应当是出发之前便已经掉包,而他在路途中不言不语也不随便出手,只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再加之所使兵器也与真正的方泗相似,这么久竟然真就没被人发现。
也就是说,这个人十有八九是在边城便已与方泗掉包,而真正的方泗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这样一来,就说明宋瑞与沈风逸在边城的一举一动也在别人监视之下,甚至于,两人乔装混入这支所谓的进京求药的西饶队伍里的事,也是没有瞒得过那些人。
倘若真是这样,那些人迟迟为有所行动,可就不是什么妙事了。
沈风逸与宋瑞交换了个眼神,“你怎么看?”
宋瑞的双眼好似定住一般,还在望着那三颗朱砂记号,“我只知道我现在能回答你方才提出的三条问题,第一,我们之间真的有内女干存在,只是是只有这一个还是仍有他人就不知道了;第二,一月之前那个人的死势必是跟追杀我们的人脱不了干系;第三,不论我们愿不愿意,改道而行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尔蓝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能不能把话说明白?怎么就能确定了?你们发现了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尔橙拽了拽尔蓝的胳膊,“姐姐,他们不愿意说的事,肯定是不方便让我们知道的,就别追着问了。”
“嘿!我这倔脾气!老娘拼死拼活帮你们把这人扯住没让他跑掉,到头来你们两整明白了,我还跟个傻子似的,什么也不知道,有你们这么干的吗?不觉得不厚道吗?”
宋瑞一扫脸上的阴郁,笑得无赖,“尔蓝姑娘,我不厚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家二殿下都知道的事儿,你又何必说出来呢?”
“你……”尔蓝指着宋瑞,一时噎得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想起怎么还击,刚开口说了个“我”字,便被沈风逸伸手止住。
“你们听……”
一时间,四个人全都闭了嘴,秉着呼吸,果然听见有人从客栈的大厅往这边走的声音,细细听来,却只有一人的脚步。
尔蓝压低着声音问道,“宋瑞,是不是那三人你没绑紧啊?”
宋瑞竖起三个手指,指天发誓一般,“我发誓,老子用的是军队里的捆战俘的死结,没有外人帮忙铁定揭不开。”
沈风逸“嘘”了一声,似解释非解释地说了半句,“只有一人的脚步。”
言下之意,外面的那三人是连带捆绑的,若真有一人挣脱,铁定也会替另两人解开,怎么都不可能只听到一人的脚步声。
耳中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宋瑞伸出三根手指,三、二、一,之后猛地一拉房门,沈风逸与尔蓝一齐飞出,共同发难。
来人一个后仰躲过一击,随后哇哇乱叫声不绝于耳,“别打别打!自己人自己人!”
这一叫喊,两人住了手,宋瑞踏出屋子,一见来人,也是一愣。
“吴晖?”
吴晖一听有人喊出他的名字,顺着声音望去,眨巴了好几下眼睛,突然扑过去抱住宋瑞,“骑尉,真的是你,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变得这么憔悴?胡子这么长了都没人替你刮吗?没有我在你身边伺候着,你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眼见吴晖越说越离谱,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上了,宋瑞不抬头也能感觉到沈风逸那跟冰锥似的眼神,后脊梁一阵发寒,拎着吴晖的脖子将他拉离自己。
“离老子远点!瞧你这一声湿的!”
吴晖抹了抹眼睛,“我一直赶路啊,外面下着雨更加不敢停,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家客栈的。”
看宋瑞一脸嫌弃地望着吴晖,沈风逸的脸色有所好转,宋瑞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说话也就不再那么僵硬,皱着眉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在这儿呢?其余的御林军呢?”
“是那个冒牌骑尉……额,他说他叫于之泓,是他让我来找你的,让我转告你,你的信他已经收到了,你的意思他也明白了,让你一路小心。”
宋瑞眉毛一挑,“就这?”
吴晖点着头,“就这。”
宋瑞努了努嘴,感觉这不像是于之泓的作风啊,就为了这么一句可有可无的话,还特意派吴晖来传话,况且,以防信件被人截走,他在信中的用词都很隐晦,也没有具体写明他们回京的路线,他是如何猜到的呢?
“你离开军营的时候,于之泓是怎么跟你说的?”
吴晖回忆了一番,清了清嗓子,模仿着于之泓的语气神态,“小晖子,你们家骑尉大人乔装私服去了,你尽管往西走走,看能不能遇到一队西饶人,他们应该能告你你家骑尉去哪儿了,找到他之后记得告诉他,信我收到了,意思我也明白了,哦,对了,替我多加一句,路途略远,小心人多眼杂。”
宋瑞摩挲着下巴,反复想了几遍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言外之意,索性放弃思考,反正于之泓那厮正常不按常理出牌,他要都这么费心巴拉地想,才叫真的没事找罪受呢。
这般想着,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吴晖身上,“那你现在话传到了,可以返回军营了?”
吴晖还没回答,倒是沈风逸上上下下看了吴晖一遍后说道,“别让他回去,留下来做方泗!”
宋瑞微愣之后明白过来,方泗被掉包且已服毒自尽之事,只有他们四个知道,现在让吴晖扮作方泗,他们一行人仍是二十人,其余昏睡着的人若没有与冒牌方泗一伙的,定然会无所感觉的继续赶路,若是有一伙的,必然会将此事传给他们身后之人,狐狸只要露出尾巴,就不怕抓不着。
想明白的宋瑞,也学着沈风逸上下打量了一番吴晖,笑得跟偷腥的猫儿似的,一拍吴晖的肩膀,“小晖子,本骑尉有重要任务交给你,有没有信心完成?”
第六十八章
“好了!”
在吴晖脸上折腾了半天,宋瑞终于收了手,吴晖急忙拿过一旁的镜子,这一瞧,差点没哭出来。
“骑尉,你到底会不会易容啊?”
宋瑞抬起吴晖的下巴,左右端详,“我觉得很好嘛!”那模样,甚为满意。
尔蓝早等不及了,一把拨开宋瑞,“我看看,我看看……”结果,打眼一看,捂着肚子笑蹲了下去,“哎呦,你们都看看,都看看,这就是宋瑞说的易容……哈哈……我不行了……哈哈……”
吴晖一脸愁容地转过身去,这下子,连沈风逸也没忍住掩嘴轻笑。
宋瑞这哪里是易容,根本就是毁容,贴了络腮胡子不说,鼻梁间还密密麻麻点了一堆麻子,左边眉毛剃了半拉,整个人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五官歪着。
被一众人取笑,吴晖更窘了,说什么都不肯顶着这张有碍观瞻的脸,顾不上胶水撕扯的疼痛,伸手就想把胡子撕下来。
“哎哎哎,别介呀,有胡子多威武,我不也贴着胡子嘛!”宋瑞拦着吴晖不让,急得吴晖都想真的掉几滴眼泪了。
“骑尉,你那胡子是沧桑是有型,我这胡子是邋遢是粗犷!能一样嘛!你怎么不给自己贴个络腮胡子啊?”
宋瑞笑得贱兮兮的,“那什么,我也想啊,这不有人不让嘛!”
以防宋瑞越说越偏,沈风逸止了笑意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络腮胡就去了吧,小晖子五官秀气不适合这扮相,留着唇上的一字胡就可以了,麻子已经点了,一时半刻地也洗不完留着就留着吧,至于眉毛,剔已经剔了,短时间内也长不回来了,要不把另一边剔对称了?”
吴晖一听连忙举起手捂住自己的眉毛,“别别别,两边都剃了我就真成无眉大侠了,那就真不能看了,就这样吧,不对称美,挺好挺好。”
那害怕的模样惹得尔橙都不厚道地捂嘴偷笑,几个人又是一阵收拾,总算将吴晖收拾妥当。
可还是有事犯了难,“小晖子扮是扮上了,可要怎么跟另外的人介绍?”
尔蓝不甚在意地挥挥手,“就说方泗被二殿下临时召回有其他任务交待他去办,派了这个方晖来替补上。”
宋瑞奇了,“他们难道就不会起疑?”
尔蓝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以为谁治下都跟你一个德行?散漫无矩?我们二殿下虽然看似随意,其实治下很严,每一支队伍都是各司其职,不同的队伍之间不许随意交流,别看我们十八人好似是一支队伍,其实除了我跟尔橙能接触到二殿下手里算多的势力,其余十六人只有听令做事,根本不用担心他们认出吴晖不是二殿下的人,除非,他们里面真的有人跟死了的假方泗是一伙的。”
听尔蓝这么说,宋瑞跟沈风逸也就不再担心了,宋瑞歪着脖子笑道,“我说尔蓝,你们二殿下门户观点这么重吗?为什么他们这群人都要改姓方?”
尔蓝一听,表情略微有点不自然,随后蔑视道,“若是门户观点重,就该通通姓万了,我跟尔橙可既不姓方也不姓万!”
碰了个软钉子,宋瑞也不觉得气,反倒是尔蓝那一闪而过的不自然让宋瑞留了心,下次见到万冷,一定亲自问问他。
“好了,天快亮了,我想就算是迷药,其余人也快醒了,我们先下去等着吧。”
沈风逸说完,吴晖便站起身,“那我先下去把马车的马套好。”
尔蓝将鞭子收进腰间,“可惜遇了家黑店,我们补给干粮的想法是不行了,下一个镇子起码还要两天路程……”
宋瑞原本盯着吴晖的背影瞧了片刻,听尔蓝这般说,一打响指,“谁说黑店就没粮食了?让楼下的三个给咱准备去呗。”
“你敢吃?”
“不怕,到时候让他们先试吃。”宋瑞笑得女干诈,转身同沈风逸下了楼,留下身后的尔蓝诧异地与尔橙对视着。
******
一切准备妥当,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尔蓝架着车,回头问道,“公子说要改变路线,不知道接下来想往哪儿走?”
宋瑞刚想说往东,沈风逸却拦住他,道,“省得麻烦,还是照原定路线走吧。”
尔蓝执鞭的手一顿,“原定路线?不是说……”
沈风逸轻笑出声,语气更显肯定,“恩,原路!”
莫说尔蓝,一旁的宋瑞也是一愣,“不是说好改变路线了吗?怎么又不变了?”
“既然要装作没发现假方泗,那就装得像点。”
宋瑞一顿,反应过来,沈风逸的意思是说,既然不想让别人觉得他们已经识破了假方泗,那么自然不能无缘无故变更路线。
可是这样明知前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感觉,难免让人觉得心里不踏实。
看不下去宋瑞一脸担忧的模样,沈风逸笑着安抚道,“该来的终归会来的,不是避就避得开的。与其处处绕其而行,莫不如直面迎上。反正后路都已留好,何必畏首畏尾的呢?”
宋瑞自然理解沈风逸的心思,也知道与其被动避让不如主动出击。只不过,私心里总是不愿意沈风逸受伤的。
沈风逸也知道宋瑞顾忌的是什么,特意语气欢快地说,“怕什么,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伤了死了都无所谓了。”
宋瑞见他提及死字,略有不快地皱起眉头,可又不愿意在这个事上纠缠,会显得自己跟女人似的,许久之后长叹口气,“算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去想那么许多了。”
沈风逸难得的咧开嘴,“小时候,总是想着能跟临轩出宫探险,现在这样算不算如愿了?”
宋瑞哭笑不得地抬手拍在沈风逸头顶,“哪有这么做比较的?探险是玩,咱们这可不是玩。”
沈风逸轻轻后靠,望着无可奈何的宋瑞,“其实,行至此处,我真的经常会觉得是出来游玩了,当然如果没有是不是出现的意外状况我会更觉得是的。这一路上,没人当我是皇帝,不用防着这个,不用顾虑那个,我不高兴了可以甩脸色,我高兴了可以笑……我可以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与你共处而不去担心你的执勤时间到了……我甚至有时候会想,我们一路小心翼翼保着自己的地位,提防着别人挑刺,谨言谨行,真的就是对的吗?如果早就看透了抛开这一切是不是所有的事都变得简单?”
对于沈风逸的话,宋瑞不知该如何回答,同样的事情他早想过好多遍,只是,每次想到最后都不得不承认,倘若没有抓紧手里的这些,又怎么可能像如今这般坐在这里讨论这些?
恐怕唯一的下场便是莫名丧命,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只是看着此刻心情不错的沈风逸,宋瑞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些话的。
说也奇怪,之后的几天路程都很平静,没有遇上意外的事情,没有遇上奇怪的人,连糟糕的天气都没遇上。
平静地让人心里都有点发毛,路上越是平静,京中等待他们的风暴就越大。
这天午餐时间,一行人停下小憩。
方无没有随着众人停下用餐,而是先行去前方探路,在大家用餐中途才折返,“二位公子,前面不远就是瘴林,穿过瘴林便算是进入京师管辖范围,不过此刻日头正盛,恰是林中瘴气最密之时,所以恐怕要多做休息,待日头西下方可穿林。”
宋瑞抱拳以谢,“有劳方侠士了。”方无回以一礼,便安静地回到另一个圈子用起自己的午饭。
宋瑞拿脚踢了踢吴晖,“我说小晖子,你这每次都跟我们坐一起,不然惹起那些人怀疑啊?哪有新派来的人跟我们这么熟的?”
吴晖躲了躲宋瑞的脚,依旧啃着自己的大饼,“可我也不可能跟他们坐一圈啊,那样不会更奇怪吗?而且,万一被看出来我不是那个什么二殿下派来的不是更糟了?”
“嘿!小子学会顶嘴了?是不是于之泓替换了我,军里就没人收拾你了?”
宋瑞说着抬脚再踹,吴晖一个跃起从地上跳了起来,边吃边跑,两个人绕着一棵树干玩起了最无聊的追逐战。
尔蓝在旁边看得直咋舌,眨巴着眼睛问沈风逸,“你们大云国就让这样的人当骑尉?也太幼稚了吧?”
沈风逸优雅地吃完最后一口点心,又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与朋友相处,不叫幼稚叫放松,办事的时候不幼稚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