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蓝原想再驳回去,可想起自己之前在临山时,没少吃宋瑞的亏,一时倒有点无话可驳,怏怏地侧过身去抢起尔橙的吃食。
这边闹腾着,那边闲聊着,一群人难得在赶路的途中享受了一个悠闲的午后,沈风逸看着疯闹的宋瑞跟吴晖,一时间竟生出一股,岁月静好的感觉,索性靠着身后的树干,仰头迎着热烈的阳光,微微地打起了盹。
不知道是不是紧张之后过于放松,本打算眯一会儿的沈风逸竟然真的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日头已然西移,沈风逸发现宋瑞坐在自己西侧,而自己则枕在他的腿上,他的身子刚好挡住了落在自己脸上的阳光。
见他转醒,宋瑞笑意盈盈取笑道,“以前是怎么都睡不着,这出来奔波后倒好,在这儿也能睡着。”
第六十九章
沈风逸笑笑,“我也觉得最近好眠得很。”
看看日头差不多了,方无招呼着大家继续前行。这次换了吴晖赶车,尔蓝跟尔橙皆进了马车,看看一心看书的深风逸,再看看歪坐着的宋瑞,尔蓝觉得这两人实在是感觉差太多,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吊儿郎当,可偏偏就这么看着的话又不觉得违和。
“我说宋瑞,人家沈公子身份尊贵,一路马车安坐那是正常,你好歹一介武将,也这么窝在马车里,连赶车都少,还不如我这个姑娘家,你怎么就这么好意思呢?”就是看不得宋瑞一副懒散模样,尔蓝开口的话自然带了几分嘲讽。
宋瑞换了个姿势,比之刚才更显散漫,仿若挑衅一般,“谁让我大伤出愈呢?”
“呸!你也有脸说自己大伤初愈?这一路上吃得比别人多,睡得比别人好,有哪个大伤初愈的能有您这样的?”
宋瑞直接不回话,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算是回应,却被马车突然一个急煞,让哈欠打到一半的宋瑞一个没坐稳,直接整个人侧摔在了马车上,幸亏车里垫着厚厚的毯子,不然,非摔折了不可。
尔蓝见状舒坦了,稳了稳身形,挑开车帘,“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吴晖茫然地摇着头,他们的马车行在最后,完全是因为前头骑马的人停下了,吴晖才不得不停下。
尔蓝刚欲出车询问,宋瑞也从车里探出脑袋,看了看四周,很是随意道,“咦,这周围的树看着好熟悉。”
吴晖闻言抬头左右看了看,眉头越皱越深,“怎么觉得,不是熟悉,而是……”
未说完,方无驱马来到车前,“公子,唐三刚刚确认过了,我们应该是遇上阵法了,已经走了三遍同样的路,又回到了原点。”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就说嘛,一个林子里有两棵这么像的歪脖子树还挺稀奇,闹半天就是同一棵啊……”这般喊着的吴晖,突然一个哆嗦,“公,公,公子,咱别是遇上传说中的鬼打墙了吧?”
宋瑞一巴掌拍在吴晖后脑勺,“你长没长耳朵?人家说了,是遇上阵法!阵法!什么鬼打墙?你出京也走的这条路,怎么没见你鬼打墙啊?”
吴晖委屈地摸了摸后脑,选择沉默。
“不知唐少侠可有对策?”
“回沈公子,唐三还在研究,所以,一时半刻恐怕无法前行。”
两人对话间,尔蓝、尔橙以及宋瑞已经先后跳下了马车,“无妨,等着也是等着,干脆大家一起来想想办法。”
沈风逸赞同地点点头,也随之下了车。
关于八卦阵法,宋瑞跟沈风逸都了解不多,只略知一点皮毛,故而两人转了半天,也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不得不放弃了所谓的“帮忙”,静等唐三研究出结果来。
唐三掏出一把雕刻刀,在周围的树上做上记号,随后一路摸索着一路独自一人前进了,不多久便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好一段时间过去,唐三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是从身后靠近,看了看刻的记号,唐三收起小刀,“应该是改过的地载阵。”
宋瑞跟沈风逸对视一眼,对于地载阵,两人也算有所耳闻,它是云国古兵法记载中八阵兵法图中的一阵。
八阵中,天、地、风、云为“四正”,龙(青龙)、虎(白虎)、鸟(朱雀)、蛇(螣蛇)为“四奇”。另外,尚有二十四阵布于后方,以为机动之用。而地载阵便是这二十四阵中主坤位,守伤门的六阵合阵,杀伐之气最重,攻击力度最强。
“这地载阵虽是古兵法记载的要阵,可在现在看来,也并非是什么难以破解之阵吧?”宋瑞对着唐三提出心中的疑惑。
唐三点头,“确实,古兵法中的地载阵以人为阵,用于两军交战之时,是灵活可变的,而我们眼前这阵,是以林中树木地势为阵,树无法动,所以借光的变化来变阵,我想,对方应该也是猜到,我们会因为瘴气避开正午的日头,选择傍晚入林,如此一来,之后的两个时辰内,光线变化特别明显,直至天空全黑,这阵法都是在不断变更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直走不出去的原因。”
宋瑞算是明白了一点,“你的意思是不是,就算你一边走一边解了阵法,但是前方未解的随时还在变化,很有可能之前的解法反而触动了阵法,以致生门关,死门开?”
唐三表情不愈地点了点头。
宋瑞挑眉,“照此看来,只有等晚上天全黑了,光线不再变化,方可破阵离开?”见唐三再次点头,宋瑞突地笑得意味深长,“换言之,这阵不是为了要我们的命,而是为了拖住我们的行程。天黑解阵,届时城门已关,当日必无法入城,只得等第二日城门开启之时……”
看沈风逸沉思的模样,应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故而宋瑞止了话头,也是敛眉沉思。
很显然对方并不清楚他们具体哪日能够抵达这里,也就是说,设如此之阵,只是为了在他们一行人到达此处时,拖延这不足一日的时间。
一日,能够做什么呢?
若是安排城中兵士,也不可能等此刻临时安排,想必早作了准备,可除此之外,还有何事是需要在确认他们到达后方才可以安排的呢?
尔蓝等得心焦,“你们云国人就是喜欢把简单事情复杂化,要么就弄个死阵让我死里头,要么就让我走,搞这么一个破阵,暂时走不了,等天黑了又可以离开了,有什么意义?又不是两支军队交战,分毫必争的……”
一句话让宋瑞眼睛一亮。
也许这阵,本来就不是为了拦住他们而设,而是一旦沈风逸找到援军入京协助,这个阵法便是阻拦大军入京的保障,熬过一晚,一切都成定局,有没有援军也都没了意义。
想通这层的宋瑞,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眼神倒是瞬间放松了下来,别人未曾察觉,沈风逸却是觉察到了,微微抬了抬眉,随后再次低头不语。
天,全黑了下来,林中气温也陡然降了下来,唐三招呼着大家跟好,一边辩着方向一边小心前行着。
宋瑞走在最后,沈风逸趁着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为首的唐三,故意慢下脚步,跟宋瑞肩并着肩。
“你刚刚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宋瑞微笑以回,“我自认表情控制得不错啊……”
沈风逸不屑撇嘴,“表情倒是没露陷儿,眼神出卖你了。”
“哈哈,果然瞒不住你,”随后看了眼前面的人,“放心吧,待会儿就出阵了,没问题的。”
“你何时也懂解阵了?我怎么不知道?”
宋瑞两眼看着前方,嘴角浅笑,“我不懂解阵,我只是在猜布阵人的心思。”
“你从哪里看出问题了?”
“看倒没看出什么,就是尔蓝刚刚那句话给了我灵感,这阵摆在这儿,也许并不是为了拦住我们,而是拦住其他规模人数更多的……”
“嗯,我也这么想过,只是,我还有一点想不明白,这阵一直设在这里的话,其他普通的路人怎么办?这可是入京的必经之路啊!”
宋瑞眼神暗了暗,“一种可能是咱们队伍中仍有假方泗的同伙,另一种可能……”宋瑞故意顿了顿,反问沈风逸,“你难道没有察觉,自从我们接近京城,出城的人不少,进城的人可就是屈指可数了……”
沈风逸的表情也随之一变,“你的意思是,京城已经戒严,许出不许进了?”
“这也只是我的一种猜测,反正,具体是什么情况等我们到了京城自然就知道了。”
终于发现两人不见了,尔蓝回头一瞧,刚好看到窃窃私语的两人,“我说你们两个,有什么话非得赶现在说?落在最后面,出什么事都没人知道!”
宋瑞推着沈风逸跟了上去,舔着脸谄笑,“这你就放心吧,真有啥事我铁定会扯着嗓子大喊,你想不知道都难!”
尔蓝翻了个白眼,转回脸去,一副“实在是懒得搭理你”的表情。
宋瑞依旧笑得灿烂,还想继续调侃尔蓝,谁知脚下的土地一阵剧烈摇晃,所有人第一反应便是半蹲下去,以防摔倒。
摇晃仅仅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等到土地不再摇晃,大家才试探着站起身子,沈风逸第一个站起来,“可有人伤到?”
“唐三,唐三被倒下的树砸到腿了。”
大家纷纷围了过去。宋瑞几人原本在最后,而唐三一直走在最前头,所以,刚刚站起来的时候并不能清楚地看清那边的情况,此时走进了才发现,前头的状况远比后头严重得多,地面出现了细小裂痕,导致好几棵树木倒下,而其中一棵正好压在了唐三双腿上。
沈风逸皱着眉头,“尔橙姑娘,你快看看伤得重不重!”
尔橙先是替唐三把了把脉,随后绕着唐三走了一圈,为难道,“脉相到没什么大问题,具体腿伤到什么程度,恐怕要移开树木我才能具体看清。”
树木虽然不大,可要搬开还是有些费劲,一群人使了半天力,却只是让唐三更疼。
“停手停手,不能这么死搬。”
第七十章
“停手停手,不能这么死搬。”沈风逸出声制止了众人,随后看了看四周,拿起一根不大却较粗的木棍垫在了树木一头,宋瑞随后领悟,也依葫芦画瓢将另一头下面垫上粗木棍。
“麻烦诸位与我一同将唐少侠腿下的土挖出来。”
大家这才明白过来沈风逸的用意,纷纷用上一切可以用的器具开始挖,没一会儿便将下面的土挖开。
之后沈风逸用绳子绑住树木套住马匹,借助垫着的两根木棍,轻易地拉开了树木。
尔橙也不废话,连忙蹲下身去查看唐三的伤势,“万幸,只是压断了腿,接上后好好将养便可恢复如初。”
唐三听后明显松了口气,方才的紧张表情也随之消失。尔橙替唐三做着简单的固定处理,沈风逸再次抬眼看了看四周,“唐少侠可知是怎么回事?”
宋瑞听见沈风逸发问也凑了过来,“是啊是啊,怎么回事?我还以为地震了呢!”
唐三摇了摇头,“不是地震,应该是有人触动了阵法。”
宋瑞一听挨个看着大家,“触动阵法?不能吧?我们都是跟着你走的啊,并没有人私自行动啊……”
忍过一阵疼痛,唐三再次开口,“不是我们,是我们以外的人。”
尔蓝一听眉头皱得死紧,怒道“难道我们被哪个龟孙子跟踪了?”
宋瑞倒是比尔蓝平静一些,一手托腮迟疑道,“也有可能不是跟踪,而是一直在林子里等着我们的人……”
旁人不知道假方泗的事情,尔蓝跟尔橙却是知道的,于是尔蓝皆不再言语,而是矮下身去,帮着尔橙处理唐三的伤。
方无觉察到他们四个人之间某种异样的氛围,忍不住问道,“不知二位公子可是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宋瑞一愣,脸上的茫然表情装了个十足十,“知道什么?”
“宋公子,大家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若知道什么就应该告知大家,以免大家措手不及。”
宋瑞表情万分诚恳,“有道理!”
方无见宋瑞如此好说话,脸上表情也是一松,谁知宋瑞接下去说的话差点没让方无噎死。
“那方侠士就跟我们说说您年方几何,家住何方,因何事入临山,又何以知道方寒意的真实身份后仍然跟随呢?”
眼见方无被噎到无话可说,宋瑞一脸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这件事情告诉你,不是什么事都适合告诉别人的,我想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出林子比较实际。”
伤腿经过简单处理,唐三冲着众人说道,“没关系,我就坐在马车的前头,跟赶车的坐一起,负责指路。”
宋瑞眼中闪过不明神色,快到不易察觉,于瞬间便又恢复到随意的神情,“这样太难为唐少侠了,拖着伤腿还不能歇。”
唐三摆了摆手,“无碍,尔橙姑娘已经替我简单处理过了,再要歇也是进城了比较容易歇,别再耽搁了。”
众人也知道唐三说得有理,也就不再争论。
“方兴,过来搭把手,我们两个把唐三扶上马车。”方无一边招呼着方兴一边向唐三走去。
虽然有了些波折,幸而之后没有再遇到什么波折,一行人顺利地行至林边。
方无看了看四周,“如此,我们今日只能在城外暂歇一晚,明早入城了。”
尔蓝跳下马,“城外有客栈吗?”
宋瑞也在马车内挑起车帘,“离天亮也没几个时辰了,外头凑合一宿得了,住什么客栈……”
尔蓝眼睛一横,“呦,宋大姑娘都发话了,我们自然无所谓了,这一路过来不是你最吹毛求疵嘛!”
宋瑞翻着白眼反击,“可不是嘛,尔公子,这一路过来就你过得最糙了。我是不是该说,敬重你是条汉子啊?”
一句话惹得同行的人都没忍住,低头的低头,转身的转身,偷偷地笑。
“哼,老娘不跟娘娘腔争辩!降低身份!”
尔蓝说着不再理会宋瑞,宋瑞得了便宜还卖乖,一抱拳道,“谢壮士谦让!”
“好了,你能别跟人家姑娘家抬杠吗?”看不下去的沈风逸伸手拍在宋瑞后脑。
宋瑞重又坐回车里,撇嘴道,“就她那样,也就你还当她是个姑娘。”
沈风逸眼神无奈地看着宋瑞,随后收拾东西,“唐三腿还伤着,今日就将马车让给他休息吧,我们在外面凑合一会儿。”
宋瑞没有意见地耸耸肩,“听你的。”
两人随意寻了处树下,宋瑞靠竖而坐,沈风逸则侧卧着枕在宋瑞腿上,两人同时闭上了眼神,声音却没消失。
“明日进城,逸儿睡得着吗?”宋瑞闭着眼睛,左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沈风逸的胳膊。
“原本出发前还很忐忑,可后来一路走一路也就放下了,这辈子我最害怕的事情都面对过了,其他的也就无所畏惧了。”
“最害怕的事?”
“是啊,那日在边城,邬大夫说他无能为力的时候,你知道我的感觉吗?天塌下来都不足以形容,而是觉得连心都不会跳了,我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你不在了,我也该陪你去了。”似乎觉得自己说得有点直白,沈风逸索性转了个身,将脸埋在宋瑞怀里。
“那一刻,什么朝廷、天下根本想都想不起来,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死字。后来,这一路每次遇到意外,我都担心会再经历一遍当时的心情,于是一次又一次地忍不住想起当时的心情,想一次,心里就闷一次,可突然有一天,就跟开窍了似的,突然不闷了。因为我想明白了,回来,不过是为了给天下一个交代,至于结果,无论生死,我们都会在一起。这般一想,也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