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罪了?”年富疲倦的阖上双眼,滑稽大脑袋怪叫道,“就这罪行,认不认都得下十八层地狱。”强悍如年富黯然无语,只是堵塞许久的鼻子终于有些松动,留下淡淡酸涩的液体。旁人或许无法读懂女人的狠毒与绝情,而这一刻年富终于可以放下前世种种。他依旧是那个完美终生无败绩的年富,女人偷情养汉无非是以不贞报复自己的利用,爱到极处自然也恨到了尽头。
死在这个女人手上,年富不冤。只是那下落不明的三千万,是年富死前挪用公款补偿那个替自己顶罪的男人的家属。而这个亲手摧毁他一生的女人将贪污受贿罪名一并揽下,年富相信这也是爱。只是他们的爱都太霸道,霸道的从来不问对方的感受。
“10月18号吗?”年富喃喃,一旁滑稽大脑袋抢舌道,“新闻是转播的,今天应该是10月19号了。”言下之意那该死之人也已经死了。
“2013年?”年富依旧喃喃,滑稽大脑袋点头,突然有点伤感,“也不知道能不能过上2014年的情人节。”话音刚落推门走进来一个男人,颀长的身形穿着一件白衣大褂,悬胆鼻梁上戴着一副无边框眼镜,嘴角含笑竟似如沐春风,举手投足间尽显从容自信,这是一个令女人痴迷的男人,年富心里想着,微微颔首,算是礼貌招呼。
“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叫李长风。”李长风说着开始翻看新近建成的病历档案,深刻眉骨之间不显山不漏水,令身为病患的年富也不禁好奇自己的病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年富很坦然,“还有救吗?”年富问的很随意,死或不死对年富而言似乎都赚到了。
“你很幸运,肿瘤的位置很特殊,周围又无结缔组织,是良性的。不幸的是这良性肿瘤还在生长,首先压迫到了你的味觉神经,进而侵入视神经,现在似乎连呼吸也不够顺畅了。”李长风将病历档案合上,嘴角带笑目光柔和望着年富道,“所以你必须尽快手术,多耽误一天对你而言都是致命的。”
年富点头,很认真的思考了片刻道,“那贵医院需要我做哪些配合呢?”李长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随即从那名叫悠悠的护士手中接过一份文件递到年富跟前,“请将你个人资料填写完整,另外直系亲属需要在这份术前协议书上签个字,最后手术需要三十万元的前期费用。”
年富打开文件,飞速的在姓名、性别、出生年月日一栏填写上“年富”“男”“1982年10月10日”至于家庭住址,联系方式,现工作单位,家庭成员等等,年富楞了片刻,最后径直在术前协议家属签名空白处签上自己的大名。将文件交给李长风,年富淡笑,“至于手术的费用,我会想办法。”
李长风点头,“好好休息。”说完退出病房。悠悠在撤掉了年富手臂上的输液管之后也匆匆走了出去,偌大的病房间又只剩下年富与滑稽大脑袋两个人。只是这会儿大脑袋正双眼冒星星,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炯炯有神的望着年富,“大哥,您老混上流社会的?”
“为什么这么问?”年富随意敷衍。大脑袋兴奋异常的坐起身,“一种感觉!您老和李医生站在一处,居然没有在李大医生的夺目光辉下黯然失色,反而自有一股——”大脑袋好一番想象之后才道,“不张扬,却实实在在高高在上的清贵,那气质、那强调、那做派,十足的官架!”
“李大医生?他很有名?”年富问道,却惹来大脑袋的大呼小叫,“天呐,什么叫有名,是超级有名!在这里,李医生是神经外科主任,想挂他的专家号得提前三个月预约;在全中国,李医生身负神经外科‘神之手’的美誉;在世界,‘英格兰医学杂志’‘柳叶刀’‘科学’等极富盛名与影响力的医学杂志上都有他老人家的着作论文,他的文章甚至是美国约翰普希金医学院的教科资料。您说这李大医生能不有名吗?”
“对于这位李长风医生,你倒是如数家珍。”年富笑道,同样的大脑袋,同样似乎与生俱来无知无畏的乐观派像足了年禄。
大脑袋撇嘴,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等你在这里住上半年,说不定连李医生喜欢什么颜色、哪种款式的内裤你都会了解的一清二楚。那些纯洁烂漫的天使姐姐一遇见李医生,个个瞬间化身花痴,仿佛只要李医生回眸一笑,死了也甘心。哎,做男人当如李医生才不枉男儿‘带钩’在世上走一遭。”
年富蹙眉,“带钩?什么出处?”话一问出口,年富黯然失笑,以今时今历,年禄那小子恐怕早已是一堆枯骨了。大脑袋摇头晃脑,竖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学着那戏文中的青衣小生的架势,字正腔圆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年富哑然失笑,“原来是这么个出处。”只是古文中的“吴钩”到了眼前神似年禄的小伙子口中居然带上了男性身体上某个极其隐私部位的影射,若是换个时间空间,年富定要问问年禄有没有个流落异乡的兄弟。年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周同,现正就读于sh医科药大学,大四的学生。”滑稽大脑袋颇为得意的自我介绍,望着年富光秃秃的脑门后那条异常扎眼的长辫子,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好奇,周同陪着傻憨的笑脸问道,“老大,您老在哪里高就?”
“一别经年,早已物是人非。”年富感慨,这是他的时代,却没有他的容身之所。而年富的感慨在周同的眼中,更多了些许神秘与沧桑,若是衣锦还乡,瞧着年富如今的光景没钱没亲人,根本谈不上衣锦;若说落叶归根,有点扯,眼瞧着年富的年龄不过三十左右。可那双深邃寒潭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早已饱经沧桑。这是个有故事的男人,而有故事的男人,却是最具男人味的男人。周同傻乎乎的想着,心中对年富多了丝敬重。
“大哥,您那三十万的手术费?”周同有些替男人着急,很自然将彼此关系更近一步。年富摸向腰间的和田古玉,“会有办法的。”男人说的轻巧,可在周同看来三十万可不是三十块,于是神情女干猾道,“大哥,您进来的时候好像是因为出车祸,那肇事司机留下一点钱又急匆匆的走了。只要抓住这条不放,定能让那个穿阿玛尼的土豪吐血三升。”
“车祸?”年富抬起手腕,看了眼缠了白纱布的左手臂,心中略有所思。住院三天,除了吃喝拉撒睡,年富发现他的脑子里充斥着一个人的身影:白衣胜雪,站立湖光月色之畔,任由清辉落下满目的霜雪。
又是一日清晨,晨曦晓露,枝桠婆娑,突然“咔哒”一声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吵吵嚷嚷走进来一大群人,倚靠在病床上的年富微微蹙眉,淡淡的目光扫向来人。众人不禁齐齐禁声,甚至有几个刚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实习小护士低垂下脑袋,不敢与年富对视。这一幕,只一眼便能让人惊若寒蝉,临床病友周同彻底拜倒在这位新认“大哥”的西装裤低下。
年富的目光扫过李长风,落在他身旁人的身上。与李长风一般的高度,一样的着装,一样利落的短发,却给年富不一样的熟悉感。年富突然笑了,旁若无人道,“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男人一愣,随即笑得邪魅,“是啊,大约这就是缘分吧。”一旁李长风无奈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林董,这位黑户,警方暂时也找不到他的户籍出生地,三十万元的手术费按医院程序走,可减免百分之五十,也就是还有大约十五元的资金空缺。”
被唤做林董的俊朗男人摸了摸下颚,望向年富,无奈摊手,“十五万可不是小数目,医院不是慈善机构,这个我相信你会理解。”年富淡笑点头,“我明白。”
“资金到位后,我们会尽快安排你手术,这个时间最好不要太久。”这句话由眼前这位嘴角含笑,眼底邪魅的林董说出来竟不带一丝“见死不救”的无情。而年富的欣然接受也令林董对眼前神秘的男人多了一丝好奇。临走时林董给年富留下了一张明信片,望着薄薄纸片上“林德馨”三个字,年富久久神游。
“别乱来,这个人绝不简单。”出了病房,见林德馨眉梢含笑,似若有所思,还想过几天舒坦日子的李长风出言提醒。
摸着光洁的下巴,“这个人是否曾经在哪里见过呢?”林德馨喃喃,径直从李长风身旁走过。李长风无奈摇头,被他林德馨看中的猎物,至今没有虎口脱身的记录。只是这一次——,李长风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望向消失在电梯口的身影,直觉告诉他,那个一身清朝人扮相的“年富”绝不会是一只可怜的失群的候鸟。
“喂,让周主任喊那个无照医生去瞧瞧,要真是附近仁爱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就出洋相了。”走进电梯的林德馨又折身回来,冲着身后的李长风喊道。
人生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旦开始,便无法停下……
第八十七章
黑袍人低喝一声,“隐七!”话音刚落,一股劲风划破耳际,电光火石间,一团黑影倏然出现在年富眼前,同样的黑袍罩身瞧不见庐山真面目。只见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七双膝跪地,“隐七,见过辛一。”声音出奇的清亮却隐含一丝敬畏。
黑袍人辛一冷冷道,“百丈之内,我不希望嗅到你的气息。”隐七毫不含糊应声称“是”,随即快速闪进阴暗的角落,消失得无影无踪。
年富无奈,“辛一,是吗?”黑袍人冷冷道,“名字只是代号。”说完转身朝着竹韵斋的厢房走去,“快要下雪了,公子回屋吧。”年禄被辛一冰冷的气势所慑,此时见这人语气强硬且不分尊卑,于是鼓足勇气,挺身而出,扞卫主人超然的地位,“喂,这是一个护卫该对主人用的语气吗?”
黑袍人辛一缓缓转过身,暴露在冰冷空气中充满岁月沧桑痕迹的下巴上青洌的胡渣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虽然看不见宽大帽檐下那双漆黑的双眼该是怎样的冰寒彻骨,只这一个转身,年禄识时务的附耳在年富跟前低声道,“少爷,不如咱们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见识。”
年富淡笑,“既然是德馨公子的人,该是可以被信任的人。”话音刚落,黑袍人辛一霍然转身,宽大的黑袍下摆在冰冷的空中划出一段优美的弧度,竟是说不出的飘逸与潇洒。年富心头一颤,莫名其妙的生出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进了屋,年富将房门合上,却见黑袍人辛一端坐椅子上,宛若雕像亘古未动。年富无奈,“你打算坐在这里一晚上?”辛一反问,“难道不可以?”年富摇头叹息,“那就随便你吧。”说着除去衣物爬上床,冰冷的被窝令年富止不住打了个寒战。
却在此时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叩门声,年富道,“进来吧!”推门走进来的居然是两位容颜娇俏的女子,蹁跹行至年富床榻前,羞怯的脱下锦裘风衣露出两具丰腴婀娜、洁白无瑕的傲人娇躯,随即像两只温顺的猫儿钻进年富的被窝,用身体的温度为年富驱散寒冷。搂着怀中柔软温暖的娇躯,年富慵懒的警告道,“不要乱动!”可这一幕看在对面黑袍人辛一的眼中却是刺目刺耳的无耻欲望,于是辛一站起身来到床榻前,一把掀开刚刚有了点热度的被窝。
被窝下两具惹火的娇躯像水蛇一般缠绕在年富的身上。棉被猛的被揭开,两名侍寝的女子花容失色,惊呼着扑进年富的怀中瑟瑟发抖,好不楚楚可怜。年富开始有些头疼了,“能说一说原因吗?”黑袍人辛一理直气壮,冰冰冷冷道,“女人身上的胭脂气味太刺鼻。”年富蹙眉,微微翕动鼻子,随后拍了拍怀中女子浑圆的翘臀,无限怜爱道,“回去吧,跟年管家说一声,本公子这里不需要伺候。”两名女子殷红着脸颊,神情沮丧又委屈,披上风衣,三步一回头的走出了年富的寝室。
女子离开后,辛一冰冷的丢下一句话,“等着!”也跟着匆匆走了出去。半盏茶的功夫,黑袍人辛一又回到房间,将七八只精巧手炉丢在床上冷冷道,“用这个!”年富愕然拿起一只精巧手炉瞧着崭新的程度估计是刚刚从库房里取出来的,将手炉堆放在脚下和身侧,怀中再搂上一只,重新盖上棉被,年富开始艰难又漫长的酝酿着睡意。
直至寅时过后,年富昏昏沉沉终于有一丝睡意,可刚要心满意足的沉入黑甜乡,讨人嫌的李又玠大人又找上门来。无奈起身洗漱,堂外迎客。乍见黑袍人辛一,李又玠也是神情一窒,“这位是——”年富无奈苦笑,“家父担心年富少不更事,行事鲁莽,得罪人处却不自知,为保小命,特令其贴身侍卫辛一杭保护在下。”
李又玠横看竖看都觉得此人身上有杀手的腥味,奈何黑袍遮面看不清峥嵘面目。见李又玠一个劲的打量辛一,年富苦笑着解释道,“辛一杭早年追随家父南征北讨毁了面容,所以平常从不以真面目见人,还望李大人见谅。”李又玠摆手,“既是年大将军的随从,本官也信得过。”年富点头,见府门外李又玠带来的大队人马正在集结,年富好奇问道,“有线索了?”
李又玠点头,重整衣冠,走出抚远大将军府邸,飞身上马。年富紧随其后端坐马上,身旁护卫辛一压低声音道,“年羹尧的侍卫?你不怕谎言被揭穿。”年富淡笑,“如此无关细节的小事,日理万机的李又玠大人又岂会跑到西北大营找年大将军核实。”黑袍下的辛一默然,算是默认了年富的解释,半晌之后,“为什么将我的名字改成辛一杭?”
年富无奈,“你很介意?”黑袍人辛一摇头,“名字只是代号。”年富淡笑,“所以改不改于你无所谓,于我却可以省却很多的麻烦。因为辛一这个名字,更准确的说这个代号足以令人浮想联翩,所以不好。”这一次黑袍人辛一算是彻底不说话了。
这里是德昌当铺的后巷,偏僻污秽,时有衣衫褴褛的乞丐卷着破布棉被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见李又玠一行高头大马,气势凛凛的闯入,连破布棉被也不要了,穿着污秽不堪的破败单衣灰溜溜的跑了。因为若是挡了这些官差的路,或是碍了官差的眼,杀了也白杀。乞者低贱,甚至不及乐户贱籍。
大队人马来到一户农家,门上楹联斑驳脱落,泥土夯就的围墙多有倒塌之处,木质门槛上留有新近踩踏留下的泥土。在李又玠挥手之下,大队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门而入。院内主室大门虚掩,年富心道一声,“不好。”闯入里间的禁卫军很快传来消息,“大人,人已经死了!”
经仵作勘验,确为上吊身亡,沈在宽身上衣物及卧室内摆放均无挣扎留下的痕迹。年富蹙眉,环顾陋室左右,“这似乎有些巧了。”泥巴稻草木屑糊糊的墙壁上贴的到处都是飘逸不羁的字画,瞧着运笔精道,竟似行云流水般畅快酣然,可见此人的确才华横溢。
年富感叹,“可惜了这一手的好字。”李又玠不屑冷哼,“天下字写得好的青年才俊多如过江之鲫,你年通政使便是其中一个!只是不为朝廷所用者,死不足惜。”于此等烈烈忠臣之言,年富无言以对,这大约就是心中有信仰与无信仰的区别吧。李又玠下令,“仔细搜寻,莫要放过一丝一毫可疑之处。”凭着年富很外行的勘验技巧来看,这里该是第一死亡现场,从倒下椅子的方向及地面砖瓦石上凌乱却属于一人的脚印,年富不得不相信此刻躺在冰冷的地砖上相貌俊朗的男人的确是自杀。可这一切似乎都说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