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逸接过宋瑞递过来的点心:“好了,不闹了,说正经的,你至今没告诉我,为何是去找莫傲松而非莫司谷呢?”
“很简单,莫司谷只是个参将,纵使手里有兵,上头仍有能压过他的官,所以还不如直接找莫傲松。”
沈风逸皱眉:“可侯爷不同于藩王,是不可以有自己的军队的,你找他也是枉然。”
“你这么想,别人肯定也这么想,所以,追杀我们的人势必会觉得我们此番过去,是找莫司谷而非莫傲松。”
“你的意思是,你想借此金蝉脱壳?”
宋瑞笑:“佛曰,不可说。”
沈风逸翻了个白眼侧躺下去背对着宋瑞:“既然不可说,那就不说也罢,我要睡了。”
宋瑞没有反对,戳了戳火堆:“睡吧,我守夜。”
沈风逸听见这话又骨碌爬起来:“我陪你守。”
宋瑞脱了外袍给沈风逸裹上:“你先睡,我守上半夜,到了下半夜叫你。”
沈风逸没有坚持,昨儿晚上就没怎么睡,今天又赶了一天的路,确实不能两人耗一起都不休息。
“那行,我先睡会儿,你记得叫醒我。”
伴随着火枝烧得噼里啪啦的声响,沈风逸迷迷糊糊地睡去,甚至还浅浅地做起了梦,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四方地窖,只是这次,他不是孤零零一人,身边有宋瑞相伴,日子一点也不难熬。
可是,某一天醒来,沈风逸却发现宋瑞不见了,他拼命地喊宋瑞的名字,却没人应答,他去推地窖的出口,又怎么都推不开。
沈风逸越推越急,越急越推不开,最后绝望地一声嘶吼,从梦中醒了过来,不停地喘着粗气,背后也早已被汗湿。
惴惴不安地喊了声“临轩”,却半天没人应答。腾地坐起来,向火堆旁看去,哪里还有宋瑞的人影。
这下子,沈风逸是真的慌了,从地上一跃而起,抬脚便向屋外奔去,跟从屋外回来的宋瑞碰了个正着。
沈风逸张嘴就吼:“你大半夜的跑哪儿去了?”
宋瑞茫然地颠了颠手机的树枝:“我看柴火不够用了,出去捡了些,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沈风逸咬着嘴唇不说话,僵硬地转过身去,沉默地坐下。
宋瑞见沈风逸这般,配合地装作没看到他一脑门的薄汗,放下手里的树枝挨着沈风逸坐下,揽着他的肩膀轻声问道:“是不是睡草堆不习惯?忍忍吧,明天一定不会错过城镇。”
沈风逸嗤地笑了一声:“明明是我自己闹脾气故意错过了城镇,你怎么说得跟你错了似的。”
宋瑞咧嘴一笑:“嗨,咱两谁跟谁啊,还用分谁对谁错?”
沈风逸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冒出一句八杆子也打不着的话:“既然早晚要离开,就别惯我的毛病,以后没人受得了。”
宋瑞的笑僵在脸上,沈风逸这话说得刹风景,了却不无道理,虽然自己是把宠他当成了一种习惯,但这也在无形中让沈风逸越来越依赖自己,纵使一点一点在培植着自己的心腹,却仍旧只愿信自己一人,这于君王而言是一种束缚。
沈风逸见宋瑞不说话了,拍了拍宋瑞勾住自己的手:“反正我也醒了,你睡会儿吧,换我来守夜。”
之后的几天路程出奇地顺利,并未遇到任何的杀手。
“明天就能到边城了,进城之后我们先找地方住下,看看城中形势,再决定何时上门拜访。”
两人停在一条小河边小歇,宋瑞一边洗着手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
只是,沈风逸还未答话,两匹原本低头饮水的马却突然扬头嘶叫。宋瑞起身,一点点靠近沈风逸,二人背对而立,手握向腰间佩剑,眼睛四处巡视,精神高度集中。
下一刻,从水下腾起三人,踏水而来,齐齐向近水的宋瑞袭来,沈风逸刚想转过身来帮宋瑞,另一侧的矮木丛里又跃出三人,直击沈风逸要害。
七人将宋瑞与沈风逸合围在内,招招杀意。两人剑舞如飞,抵挡着迎面而来的攻击,虽一时未落下风,可也始终无法突破,这样下去,迟早不敌。
突然其中一人冲着另外六人喊道:“主子有令,活捉于之泓,其他不留!”
宋瑞眼神一沉,想起自己还顶着于之泓的脸,瞬间有了思量,伸出左手握了握沈风逸的手腕,沈风逸当即领会。二人变换站姿,并肩而立,宋瑞狠招立现,完全一副不顾自己死活的打法,一往直前。
第五十三章
那些人要抓活的“于之泓”,自然投鼠忌器,出招便就有了一丝迟疑,就是这点迟疑被宋瑞抓住,当即一个回身,反手一剑,划过一人颈动脉,七人合围之势破开一个口,宋瑞拉住沈风逸,手上借力给他,沈风逸一个腾越从缺口飞出,将将落在马背上,一拉缰绳,马匹前冲,冲开几人。
“上马!”
沈风逸大喝一声,同时伸手而出,宋瑞横扫一剑,隔开众人,一把拽住沈风逸的手翻身上马,二人共乘一骑杀出重围。
眼看身后杀手并未追来,这才放慢马速,沈风逸拉着马缰,沉声而问:“今日的一拨,看身手,应是之前在随城外追杀的那批人。”
“是吗?”
“你说,他们是一路跟着我们到达这里,还是有人发现了我们的行踪告知他们的?”
结果,沈风逸等了半天也未听到身后人的回答,扭过头去,却发现宋瑞将头搁在他的肩上,额头全是汗珠,嘴唇煞白,不知何时已昏睡过去。
沈风逸大急,连忙抽身下马,这才瞧见,宋瑞的后背心窝处直插着一枚箭羽,箭头全部没入体内。沈风逸这才明白,缘何那些人没有步步紧追。
然而沈风逸这一下马,宋瑞失了支撑,身子一歪差点栽到马下,沈风逸连忙伸手扶住,再次上马,用内力将露在外面的箭翼折断,从后面把宋瑞圈在怀里,一甩马鞭,全力向边城冲去。
进城门时,更是顾不得身份暴露不暴露的问题,沈风逸连马都没下,掏出御用金牌,径直入城。
可是在进入街道后沈风逸完全不知该往哪里走,不得不停下马询问路人,然后直奔最近的杏林堂。
“大夫!大夫!麻烦你救救他!”沈风逸抱着宋瑞冲进医馆。
杏林堂的大夫匆匆迎出来,见宋瑞呼吸微弱,连忙招呼着沈风逸将人抱进后堂。
“大夫!你一定要救他!不管用什么药,花多少钱,一定要救他!”
大夫简单把了把脉,又翻开宋瑞的眼皮看了看,一边准备着工具,一边略显为难道:“这箭是一定要拔出来的,只是这一箭几乎是擦着心房,拔出来的同时也意味着风险,哪怕手稍微一抖都会掠过心脏,要这样,就真不好说了。所以说,能不能救,还得看天意。”
沈风逸如遭雷击,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整个人从指尖冷到心口,好似全身都失了直觉。直到大夫拿着小刀在火上炙烤消毒才反应过来。
“大夫,你有把握手不抖吗?”
“老夫只能说尽力,毕竟这箭头是什么形状,是否与常规箭头不同,我都不清楚,然而,如果再不拔出来,不管手抖不抖,这个小伙子都活不了。”
沈风逸紧紧抓着大夫握刀的手,满目挣扎,一时竟不敢让大夫下刀拔箭。
大夫理解他的心态,倒也未催他,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只是,还未待沈风逸作决定,另一道声音却插了进来:“邬大夫,您尽管动手把!”
沈风逸闻声猛然回头,来人剑眉星目,看年岁似三十上下,身形健硕,一身短打,不过不是穷人家的装扮,倒更像是正在练武,未来得及换衣而径直赶来。
那人走至沈风逸身旁,小声道:“末将莫司谷参见皇上,情况特殊,望皇上恕臣无法行礼。”
沈风逸点头,倏地一把抓住莫司谷的胳膊:“你一定要救宋瑞!一定要!”
莫司谷皱眉:“瑞儿?”
沈风逸一指榻上之人:“他就是宋瑞!”
莫司谷一惊,瞪直了眼睛看着榻上之人,心里直犯嘀咕,纵使他好些年没见过他这个小舅子了,但也不至于容貌变化这么大吧?根本就是换了张脸啊!
沈风逸自然知道莫司谷在想什么:“具体的事情稍后再跟你解释,现在,全力以赴救他!”
“邬大夫是我们边城最好的大夫,所以,我们还是别打扰他救人了。”
眼看邬大夫在箭枝四周划开一个十字的口子,就要上手拔剑,沈风逸愣是出声喊了停。
邬大夫不明所以地回头,沈风逸求救一般看向莫司谷:“莫参将,你有把握一丝不偏地垂直拔出箭头吗?”
莫司谷进入医馆后刚巧听到了沈风逸跟邬大夫之前的对话,自然知道沈风逸的这一问是何意。
“练武之人,手稳是第一要素,在下,应该能够。”
“我不要听应该!我要听绝对!”
莫司谷诧异地抬头望向沈风逸,沈风逸自知失态,将一直颤抖着的双手背到身后交叉而握,尽可能放平了声音:“比之邬大夫,谁手更稳。”
“那还是在下来吧。”
沈风逸一颔下巴:“那就拜托了!”
莫司谷走上前,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握上仅露在外的断枝。随着他的手挨上了箭枝,沈风逸连呼吸都停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莫司谷的那只手。
只见莫司谷稍作停顿,随后一鼓作气,非常迅速地将断箭拔出,而随着断箭拔出,鲜血也立刻跟着喷出,早已等候在一旁的邬大夫立即上前止血。
沈风逸刚刚吊着的半口气,到这时才算是呼了出来:“怎么样?确定没有分毫偏离吧?”
“幸不辱命!”
长长地出了口气,沈风逸追问道:“邬大夫,情况如何?”
只是,邬大夫有条不紊地止血缝合包扎,连声都没出,更别提回答沈风逸了,等到好不容易将宋瑞的伤口包扎上,邬大夫这才回过身来回到道:“拔箭时虽未有偏差,然此箭头造型奇特,不是一般的倒钩箭,而是齿状箭,所以,再如何的万分小心,还是伤及了心脉了,能不能活,就要看这小伙子能不能熬过这接下来的三天了。”
沈风逸好不容易放下一半的心再次提到了半空中,连言语都忘了。
而一旁的莫司谷听闻此话,心里也是咯噔一下:“那,敢问邬大夫,他现在可否移动?莫某想将他移至府上休养。”
邬大夫摇了摇头:“病人伤及的是心脉,先不说能不能熬过这三天,就算熬过了短期内也得避免震动,我这里寻常也不会有重症病人,这后堂就暂借给你们了,我去前厅抓药,二位请自便。”
邬大夫一离开,沈风逸便坐到了宋瑞榻边,看着趴着的宋瑞,侧着脸,明明是这么安静的睡姿,可那苍白的脸,无血色的唇,以及轻到不仔细听都听不出来的呼吸声,无一不在告诉沈风逸,宋瑞不是睡着,而是伤了,伤及性命的伤了!
心中的痛无法言明,拼命地眨着眼睛却仍阻挡不住视线的模糊。
莫司谷见沈风逸这副样子,心中略显忐忑,早就听闻夫人说小舅子跟当今皇上情同手足,可这手足,是不是好得有点过头了?他刚刚如果没有看错,皇上眼里的是泪吧?
“敢问皇上,缘何瑞儿会成这样?”
沈风逸一直背对着莫司谷,听得此话也未转过身去,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宋瑞从怀里掏出之前于之泓给的药,一点一点地替宋瑞将脸上的易容洗去,同时将两人为何会来边城,以及在城外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了莫司谷。
莫司谷一边听一边心中掀起千层浪,他一直远在边城,纵使知道新皇登基后,局面颇不稳定,也从未想过会是这般。
“不知皇上对刺杀之人可有眉目?”
沈风逸声音倏地冷下几分:“莫参将虽远离京城,但这京中势力分葛,朕想,莫参将定然不会陌生吧。”
“皇上是怀疑叶家跟何家?”
确认已经完全洗去宋瑞脸上的易容,沈风逸收起药瓶,回身冷笑道:“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回皇上,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参将倒是还这么把朕放在眼里,有什么当讲不当将的,说便是。”
“方才听邬大夫所言,瑞儿中的箭,所用箭头较为特殊,为锯齿箭头,此类箭羽,臣曾经在与西饶对战时,见敌军用过,而在我云国,似乎甚少见到此类特殊箭羽。”
沈风逸眯起双眼:“西饶?”
“是,西饶。只是此类锯齿箭头似乎制作不易,西饶也仅仅是给先锋队配备了部分,其余人还是配的普通箭羽。”
沈风逸左手捏着右手的大拇指,低头沉思,若这箭真是西饶所出,那他们的人能在云国境内如此肆无忌惮追杀自己,绝对是有人指引,也就是说,朝中有人与西饶私通,亦或是与西饶合作,那这次的刺杀,恐怕就更不是临时起意了。
沈风逸抬眼,对着莫司谷道:“有关箭羽一事,还望莫参将守口如瓶,哪怕是对宋瑞的姐姐。”
“末将明白,请皇上放心。”
“这里朕守着,麻烦莫参将回府替朕与宋瑞皆准备些日常用物。”
莫司谷略显为难道:“准备东西不难,只是,方才末将是在家中练武时,听到守城的手下禀报有人持金牌闯城,这才匆忙前来,当时夫人便在一旁,若莫此刻回去一番准备,势必是瞒不住夫人的。”
沈风逸回望着宋瑞的脸,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手,沉默了半响:“那就如实说便是。”
第五十四章
沈风逸的一句“如实说”换来的便是高喊着冲进杏林堂的宋韵梨:“我弟弟在哪儿呢?哪儿呢?”莫司谷跟在后面拉都拉不住。
宋韵梨一进后堂,见到坐在塌边的沈风逸先是一愣,随后歪过头细细打量,迟疑了半天呓语出声:“你是……沈……”
话还没说完,便被莫司谷掐断:“说什么呢?那是皇上!”
宋韵梨这才反应过来,眼前之人一年前便登基为帝了,早不是当年跟宋瑞形影不离的皇子了。
“臣妾见过皇上。”
沈风逸摆了摆手:“出宫在外,这些虚礼就免了。”
宋韵梨也不扭捏,沈风逸说免了就立即起了身,凑到了床榻旁,也不管沈风逸就坐在那儿,上前就开始检查宋瑞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沈风逸被宋韵梨挤得先是侧身躲让,后来干脆起身让到了一旁,看着宋韵梨折腾,只是在宋韵梨动作稍有变大时,忍不住出声提醒:“别动他!”
宋韵梨被沈风逸言语里的着急与气性弄得一愣,收了手茫然地望向自家相公,而莫司谷虽不清楚沈风逸跟宋瑞的关系,但作为一个军人,对于周围气氛的敏感度绝对比自家夫人强,见宋韵梨终于有一下顿住,赶忙瞅准空隙,将人拽到自己身边。
“内人唐突,还望皇上恕罪。”
沈风逸没什么表情道:“夫人也是心急宋瑞的伤势,没什么好怪罪的。”
宋韵梨一撇莫司谷的手:“臣妾敢问皇上,是何人伤了舍弟?”
沈风逸垂眸:“宋瑞他,是为了保护我受伤的,那些人的目标是我。”
本已撸起袖子准备痛骂一顿贼人的宋韵梨被沈风逸说的话噎住,于是成了一个怪异的姿势愣在那里,随后反应过来,忙理下袖子:“额,这是宋瑞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