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就那样出现了,穿着洁白的棉布长裙,像是落入凡尘的仙女,悠然而从容地、自他的身边走过。
她的发丝有着苦茶的清香,与夏日校园里栀子花的芬芳纠葛在一起,钻入了吴浩的鼻腔,令他思想骤停,呆立在原地。
从那一天起,他便迷上了这个,对他来说谜一般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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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浩第二次见到那个女人,是在学校的池塘边,她坐在草地上,旁边坐着另外一个不认识的男生和他的狗。
那个男生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长得白白净净的,穿着一件白衬衫搭一条黑长裤,缠着狗绳的手纤细无比,简直不像是个男人的手。
吴浩迟疑地停住了脚步,在她们不远处的地方坐下了。
但是两人聊天的声音很小,等到两人一狗相携离去,吴浩都没能听清女人的名字到底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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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浩第三次见到那个女人,是在家乐福的收银台。
女人似乎是少带了钱,正在皮包里翻找着什么,店员则冷冷地看着她,一股轻蔑之意呼之欲出。
吴浩当即放下自己的推车走了过去,“钱不够吗?”他这么问道。
女人看了他一眼,脸上一点波动都没有,又低下头去继续在包里找了起来。
“她少了多少钱?我帮她付。”吴浩有点尴尬,转而对店员发问。
“五块。”店员翻了个白眼,回答道。
吴浩递了五块钱过去。
女人看了他一眼,停下了翻找的动作,对他点了点头,“下次见你的时候,还给你。”
然后接过收据,拿着东西走了。
吴浩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
直到店员嗤笑了一声,大声道,“麻烦下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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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浩第四次见到那女人,是在学校的大门前,她提着一袋子的葡萄站在门口,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吴浩鼓起勇气上去跟她打了个招呼。
然后他知道了女人的名字叫王秀蓉。
——有着那样出色的容貌,姓名倒是意外的朴实。
他站在那里,跟她聊了一会儿天,直到那个带着黑色大狗的男生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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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浩与王秀蓉的见面愈发频繁了起来。
他们总是能在各种各样的地方遇见,食堂、教室、操场、池塘边的草地、主楼前的广场、图书馆旁边的花坛、实验楼门口的小树林……
他们甚至交换了手机号,每天发上那么几十条短信,晚上还要互道晚安才休息。
然后吴浩这才知道王秀蓉比他大了两岁,已经大学毕业了,现在是个开淘宝网店的店主,住在学校边上的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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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XX年XX月XX日。
吴浩:上次我看到的那个男生是谁啊?带着一条黑色大狗的那个。
王秀蓉:一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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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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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们做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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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秀蓉漂亮、性感、极富魅力,与她的性爱令吴浩食髓知味,每个星期都要找机会去王秀蓉的房子里,与她抵死缠绵一个晚上。
而不跟王秀蓉在一起的时候,吴浩就像是疯了一样想念着王秀蓉,想念着她的头发,她的鼻子,她的嘴唇,她的体香,她滑嫩的肌肤,她匀称的身材,她说话的嗓音,她抱膝而坐的样子……
他本来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这会儿却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没有了意义。
他日思夜想的全都是王秀蓉的身影,在每个没有她的夜里都要靠想象她的样子来发泄一次才能安稳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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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爱情的滋润,王秀蓉变得更加美丽了。
而吴浩则开始变得有点憔悴。
但这不会影响他拥抱王秀蓉的欲望,因为当他埋进她的身体里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存在才是有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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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就在他们的感情正如胶似漆的时候,王秀蓉不见了。
手机号变成了空号,QQ再也没亮起过,那个囤积着各种女式衣物的、遍洒着他们恋爱精华的房子在一夜之间变得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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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吴浩死了,死在自己的宿舍里。
他是赤身裸体地死在床上的,手里还握着自己的荫茎。
第一发现人是他的舍友——这倒霉孩子只是想要喊他起床,便爬上床掀开了吴浩的被子,于是就看到了这瞎眼的一幕。
警察来了又走了,得出了一个心脏衰竭意外猝死的结论。
然后吴浩火了。
他被人冠上了一个“撸♂死帝”的美称,成为了当年的年度风云人物。
他的三位舍友因他的身死而获得了保研资格,求学之路一路顺风顺水,好不惬意。
真正为他伤心的就是他的父母和外婆,他七十二岁的外婆听到他猝死的消息当即昏死过去,醒来后便罹患了中风,令吴家父母的肩头又多了一重重担。
11.第四夜·镜子(中)
沈离拿着报纸在看,老头坐在他的对面喝茶,黑狗则趴在他的脚边。
“吴浩死了。”他用脚碰了碰黑狗的爪子,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
“吴浩是谁?”结果却是老头发问了。
“就是你给我接的新活里的参与者。”沈离白了老头一眼,“都跟你说了挑着点工作,你还是给我搞回来了这么个玩意。”
老头咧嘴一笑,“你别怪我,怪他。”说着用下巴指了指趴在那睡觉的黑狗。
沈离立马就给了黑狗一个爆栗,“刚吞了个丁悠悠还不够吗!尽给我挑大事!”
黑狗挨了一记指敲,却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副压根不想搭理沈离的样子。
“而且我看那王秀蓉也确实可怜,”老头叹了口气,“就是难了一点,也还是要试着救上一救的。”
沈离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是是是,也不枉人家出的五万礼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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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浩不是第一个因王秀蓉而死的男人。
事实上,在他之前,已经有十来个跟王秀蓉有过交往的男人暴毙而死,皆是病理性死亡。
最近的那个叫夏中生的男人家里有亲戚是开殡仪馆,跟这边的人有些交往,看出了夏中生的死因里有些古怪,便给那丧子的母亲说道了一通。
那母亲为儿子的死痛断肝肠,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思托那人来延请高人襄助。
老头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在这一行里还是颇有些威信的。
于是那人七转八转的,居然还真就弄到了老头的联系方式,一口一个“张天师”地把人请去看尸体了。
那时候沈离正在为抓一个偷东西的小鬼而忙活,为老者的安全考虑就让黑狗跟他一起去了。
谁知道这俩家伙凑一起,妥妥儿地把他给坑了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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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被自家人坑了一发,但任务已经接下,沈离也只好任劳任怨地开始了寻找的工作。
——这时候他就十分庆幸黑狗的存在了。
以往他要找人,全凭卜卦之术,得出来的只有大体方位不说,有的时候还不见得准。
现在只要把老头从夏家那里掏来的一小撮骨灰让黑狗闻一闻,黑狗就能循着灵气的的残迹找到罪魁祸首。
——他就是这样找上了王秀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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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王秀蓉是个美丽的女人。
几乎每一个注意过她的男人都对她念念不忘。
她的长发黝黑发亮,她的容颜俏丽迷人。
她的房间里摆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她笑起来的样子。
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小小的酒窝,酒窝里像是灌满了某种神秘的诱惑。
为了得到她一个真心的笑容,男人们简直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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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这样美丽的王秀蓉。
根本,就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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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应该说,不完全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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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离一眼看透了王秀蓉的本质,也看透了藏在王秀蓉靓丽外表下的,那个迷茫而丑陋的人类灵魂。
为了不伤及她灵魂的根本,他带着清心符去接触了对方几次。
在清心符的作用下,他能够直接地与王秀蓉体内人类的一部分进行对话,而不用担心受到什么其他的影响。
可是结果并不乐观。
她们共生的时间太久,已经到了灵体交融、共享共生的界限边缘,若是将二者分离,真正的王秀蓉必魂飞魄散无疑。
但沈离还是做了自己的尝试。
他花了近三个月的时间定期温养王秀蓉的灵魂,甚至说服她搬到了自己家的附近,只为能救下这个女人,使之再入轮回。
可是这个时候吴浩却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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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浩是天生异灵体,虽然本身对灵界事物不会有所察觉,但却十分容易受到这些玩意的吸引,同时也是灵物们的大补之物。
他对王秀蓉的关注使得她非人那一部分的实力瞬间暴涨,不过三天就让沈离三个月的苦功都尽付流水。
王秀蓉彻底融成了一个整体,沈离就是再想救她……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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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沈离走了。
他去了王秀蓉告诉他的她曾经住的小镇,牵着黑狗在小镇旁的半山腰上挖出了王秀蓉告诉他的东西。
那是一把十分精致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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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由镜柄、镜盖和镜身组成,装饰着漂亮的镂空花纹,底部还垂坠着一股灰烂的流苏。
除了分外漂亮之外,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然后沈离轻轻地……打开了落满灰尘的镜盖。
12.第四夜·镜子(下)
没错。王秀蓉是个可怜的女人。
她父亲酗酒,她继母嗜赌,前者喝高了就拿皮带抽她,后者输钱了就拿指甲掐她,每一次,两个人都用着同样的台词:“你这个丑八怪怎么不去死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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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很久以前,王秀蓉家里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个时候,她父亲还是个修理工,在当地的一家工厂上班,唯一的爱好就是每天晚上喝上一口酒,便觉生活始终有着盼头。
她的母亲则是一家纺织厂的织工,为人十分泼辣爽利,还会“蓉蓉”、“蓉蓉”地叫她,经常早起为她扎上一头漂亮的小辫子。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她父亲在的工厂倒闭了,母亲在的纺织厂老板卷款潜逃,仿佛是一夜之间,她家的生活就这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没有了工作,一家人的生活顿时陷入了窘境,父亲好不容易找了个泥瓦匠的工作,母亲则帮人看起了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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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比起从前来,工作辛苦了很多,但她们家的收入终于渐渐地稳定了下来,生活也开始重新有了起色。
王秀蓉9岁生日的那天,母亲因为要帮店子里核算货物所以回来迟了。
等她到家时,王秀蓉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母亲将她轻轻地抱回了床上。
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看上去有点粗糙的礼品袋,放在了王秀蓉的枕头边上。
母亲低下头,亲吻了她的额间,“生日快乐,蓉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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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王秀蓉以为她们家已经摆脱了厄运之时,他的父亲在一次工作中因一次意外事故,右腿被近一吨重的石砖给压断了。
送入医院后,医生判断损伤太大,为他进行了截肢手术。
于是王秀蓉的父亲被截断了一条腿,在医院住了半个月,然后被送回了家。
一起送到王家的,还有带队队长给的三万块补偿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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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一条腿的父亲丢了工作,只能在家修养。
他的情况如此糟糕,母亲也只能辞了工在家里照顾他。
母亲日夜照料着他,为他做饭、洗衣、擦澡、复健……但纵然是这样,被疼痛日夜折磨的王先生的脾气依然是日益暴躁了起来。
最初他还只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训斥王秀蓉母女,等到他后来能够自己通过拐杖行走了,他就开始动手。
水太烫,一巴掌。
菜太咸,一巴掌。
走路声音太大,还是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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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秀蓉母亲原本以为,些许的退让能让男人自己明白过来
但是她错了。
她的退让令男人有了掌控的快感,使得他的暴力行为愈发地出格。
他原本喝点小酒的习惯也愈演愈烈,现在每天都恨不得泡在酒坛子里。
可是买酒是要钱的。
王秀蓉的父亲没有自己的工作,就伸手找母亲拿。
母亲畏惧于他的暴力,每每都顺了他的心。
——于是她们娘俩挨打的理由又多了一个,要钱的时候没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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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折磨最终击垮了王秀蓉的母亲。
在一个寒冷的冬日里,这个女人收拾了一个小包裹和一笔钱,离开了这个不断折磨着她的家。
王秀蓉的父亲愤怒了!
他大骂着那个女人的下贱和无情,尽他所能地在街坊面前贬斥她的人品!
他还变本加厉地责罚起了王秀蓉,声称这是那个女人的孩子所应得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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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然后,王秀蓉迎来了一位新的母亲。
说是新母亲,其实就是原本隔着三条街的一个寡妇。
这寡妇虽然三十多岁了,但容貌看上去也还爽利,只一条,她是个穷鬼。
其实她之前那死老公留下来的钱并不少,好生经营的话并不至于落魄到如此境界。
但她却有个致命的毛病,就是好赌。
人一好赌起来,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禁不住往这“赌”字里头砸的,何况她本身有的钱……虽然不少,但也绝对不多。
于是一来二去的,她就成了这镇上有名的穷鬼。
可她穷,却还是要赌。
那赌资从哪儿来呢?
我若是告诉你,这镇上十二三岁的少年人都会叫她一声“婊子”,你便就明白了。
于是这又穷又赌的婊子跟王秀蓉那死鬼老爹不知怎么就打到一起去了,还让男人把他续娶进了门。
王秀蓉的日子愈发不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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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王秀蓉辍学了。
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家里养着一个酒鬼一个赌鬼,不得已的,就只能辍学去工作。
好在之前她母亲工作的杂货店老板收下了她这个“童工”,以比她母亲稍微低一点的薪资雇佣了她。
每当老板在她身上看到瘀青和划痕的时候,就会把她拉到一边帮她上药。
也只有在老板这里,王秀蓉还能有一点放松的感觉。
但这也只是偶尔才能有一次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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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时候。
王秀蓉只能对着母亲留给她的东西默默哭泣。
而在那之中她最珍惜的……就是在她九岁生日那天,得到的那份礼物。
——一面格外漂亮的小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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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多。
每当她挨打挨骂,她都会对着镜子诉说、看着镜子流泪。
对她而言,那面镜子承载着的……是她那已经失去的母爱。
然后——就好像顺理成章似的,在她某一次被关在阳台上时,镜子居然回应了她。
『你想要……摆脱这样的生活吗?』
这个声音直接在她的脑海里响起。
王秀蓉愣愣地看着倒映在镜子上的自己的脸——这张脸的左脸部分略有些肿大,脖颈处还有渗血的红痕。
在这之前,她做梦都想摆脱这样的日子,但是当这个选择的可能真正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却犹豫了。
『我可以帮你摆脱这样的生活,摆脱这些毫无道理的谩骂与毒打……只要你愿意、把你的灵魂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