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婴莲也不是我的孩子?”婴玄自嘲地笑起来,似哭似笑。
“爹!你现在需要稳定情绪。我带你去找谷主,他一定会有办法。”婴玄看着晴儿,心里满是内疚。临死的时候才发现,这么多年一直在辜负身边的人。
“好孩子,这么多年委屈了你和你母亲了,我没有照顾过你们母女,你母亲她……定是含恨而死的。”
“爹,母亲没死,只是一直带着病,那日她病得极为厉害,我去为她找大夫,结果被人绑了去。我也以为母亲死了,但她其实被连云城带走了,一直在望月峰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我被谷主捡回百鬼花谷,掩没了痕迹,所以连云城一直没找到我。她从来没说她恨,她只是思念你。她只是叫我要效忠谷主,却从来不告诉我父亲的事。原来一切都是这个人害的,我不甘心,母亲怎么轻易就能放下?”晴儿情绪激动,满腔的仇恨霎时间全部爆发。
“晴儿,爹求你答应一件事,求你不要记恨洛杨,求你不要找他寻仇,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你该恨我,恨我从来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婴玄紧紧拽着晴儿的袖子,竭尽全力地吐着每一个字,他生怕他一放手,洛杨就会有什么闪失。可是他现在,真的一份力气也没有了。
“爹,我……我做不到!”
晴儿完全不明白婴玄的想法,事实上,她也知道婴玄有负于母亲,可也只能怨,要恨,也只能恨另一个人——洛杨。就算他是洛风的父亲,她也不甘心放过他!
如果她从来都不知道真相,那也就罢了,可是老天爷让她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她知道自己和母亲坎坷多年的源头,就是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个人!我要杀了他!
“晴儿,你该放下。”一声温柔清冽的声音传来,走进来一位蒙着白纱的女子。这百鬼花谷的一草一木,仍是那般熟悉。
“母亲!”
“可卿!”
秦可卿缓缓地走到洛杨面前,双膝跪地。“谷主,可卿拜见谷主。”
“可卿,起来吧。我已不是谷主,你也不是我的右护法了。不必再向我行礼。”
“晴儿,如今,你也该知道真相。婴玄……不是你的父亲。”
众人惊诧!
二十六年前,秦可卿与一男子两情相悦,并怀孕,谁知那男子怕担不起责任,想要她打掉这个孩子。一切都只有洛杨知道,谷内女子私自与男人私通本是死罪。秦可卿苦苦哀求洛杨,求她让自己生了孩子再死,把孩子留在百鬼花谷当一般侍女抚养,但洛杨非但没有怪罪于她,还答应为她的孩子找个父亲。那人便是洛玄。
一切的事,洛玄都被蒙在鼓里。洛玄只知道自从洛杨成亲后,自己与他便疏远了,以为洛杨不懂他的心意,硬要撮合他与秦可卿。
现在才想起来,成亲那天自己喝得酩酊大醉,有没有行房事都不知道。
“杨儿,既然如此吧,你为何不告知我?我一直以为你是怕我接近涟儿,才硬要给我安排这门婚事。”
“玄哥哥,我以为你喜欢涟儿,你恨我抢走了涟儿。我怕自己会不忍心,我只是想骄傲一点,我怕你知道我对你有意,我以为你娶了妻子,我就不会对你抱有幻想了。”
天意弄人,世人自嘲。天若有情天亦老。
在场的四个人,都怀着心事。这如乱麻般的事实,让人透不过气。
“母亲,那我的父亲到底是谁?”
好像还是不愿意开口,秦可卿的眼里尽是悲伤,尽是回忆。抬眼看看晴儿的脸,有几分像他。
“连云城上一任城主,秦可寒。”
晴儿的剑滑落在地,与岩石碰撞出清脆的声响,白闪的剑光迷人双眼。
“我的女儿,我很早就想告诉你,可是,我开不了口。但是,我不能让你错把洛杨谷主当成仇人。”
昨日婴玄前脚到百鬼花谷,秦可卿后脚就到了。
“母亲,那人不是你的哥哥吗?!”
“是哥哥,不过没有血缘关系,我是秦家的义女,但是外界不知道,他怕自己的名声被毁,不敢认我们母女。我生下你,也只能带你到处漂泊,不敢去找他。他娶了妻子,生下了云飞。后来云飞继位,遵着他的遗嘱来寻我,秦云飞虽叫我姑姑,但你的身世,他是知道的。”
晴儿过去抱住秦可卿,只是哭着。
为什么总有父母要对孩子说谎呢?
“母亲,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只是很难过,很难过,我要说什么,还是做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难过。”前一刻的仇恨瞬间转化成难以抑制的痛哭。
晴儿基本上没哭过,即使是小时候母亲不见了,她也没哭过。而且洛风曾经说过:眼泪这东西,不值价,你哭,只能说明你懦弱。
但洛风是不明白什么是哭泣,晴儿只是还没找到哭的契机。到如今,一次便哭个够吧。
“我的孩子,这样就好。哭了便好,我知道这一切还需要时间。我们先出去吧,不要打扰他们二位了。”
“谷主,可卿告退。”
“嗯。”
石室内,终于只剩下了两人。
“玄哥哥,你怎么样?疼吗?”
婴玄只是想昏睡。但舍不得闭上眼,伸手摸着洛杨的眼睛。
“杨儿,你真美。”
洛杨的眼睛缓缓地流出眼泪,慢慢地变凉,但是,却凉不过婴玄的手掌。
石桌上是一幅画。
画卷的右方,是一对璧人,樱花缱绻,郎情妾意。本来空白的左方,画了一个温婉的男子,看着兄妹俩,满眼是宠溺。
洛玄身穿白衣,颀长的身子,线条有几分刚毅。洛阳和洛涟都是紫衣,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樱花瓣顺着两人的头发缓缓地掠过,没有声音,没有妖娆的神情。
那一幕,永矢弗谖。
粉色的花瓣,映衬满山谷的血红。有几分暖意,枝条刚要发新芽,花瓣起舞,青草地的露珠,蝴蝶随风飞舞。
那封信,字迹已经泛黄,有被水染过的痕迹。清秀的字体,跃然于纸上。
“杨儿,我终是要离开。只要你留我,我便不会走。你若留我,我还是洛玄。但你必须是我的妻子。”只是这封信,一直搁在桌上,不知要寄到哪里。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
偌大的洞穴内,又没有了人气。只是暗室里的棺椁终于有了主人。原来这个陵墓,一开始就是为我们准备的。
洛杨终于把那幅丹青完成,之前一直想不起那些场景,想不起玄哥哥的表情,只以为他在看着涟儿,所以总是画不出全景。
原来那双眼睛,从头到尾,看的都是自己。眉眼间的温柔本是属于自己的,脑海中的人开始清晰起来。玄哥哥曾摘了一朵心形的樱花,戴在自己的头上。男子戴花太过女气,但玄哥哥说很好看。洛杨以为那个时候,洛玄的眼里看到的是涟儿的影子。
父亲洛珏说,杨儿,要好好选择,哪一个是你爱的。不要觉得自己得不到幸福,如果你任性地告诉他自己的爱,他会懂的。也许,一开始他就在等着你说这样的话。如果拼了命地去爱他,还是得不到,那就祝福他。对于爱,既要执着,也要知天命。
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好好地说爱,就想要祝福对方。挣扎地折磨了自己半世,才发现自己没办法祝福。既没有执着过,也没有对命运逆来顺受过。
父亲,我们都没有听你的话。为什么,好像一开始你就知道结局一样。
第三十一章:茶尽余香无滋味
花都郊外,伽蓝幻寺,箫声呜咽。眼角落泪,滴在洞箫上。这个世上,又有一颗星陨落了。
洛珏又往紫砂壶里掺了一道水,可是二十泡已过,早已经没有了茶味。
“你现在喝的是白水,可还有味道?”走过来的是伽蓝寺的方丈,法觉。
“有的,仍然是苦的,茶香没有了,苦味还在。”洛珏把玩着手里的品茗杯,看着几乎没有颜色的茶汤,喃喃的说道。
法觉看他心不在焉,只轻叹一句,按理说,出家人本不该为这些事感怀,他只摇摇头,对洛珏说:“居士,还是早些休息吧。”
法觉回房,房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洛璃妃,这就是你拼了命想要追逐的爱情。到最后,你自己还是焚灭了它。百年前,你杀了他,百年后,你还是爱着他。如果再给你一世,你还是要把他囚禁在自己的牢笼里吗?还要固执地以为自己为他扛起一切骂名和重担,他就会感激你?
洛鸢痴迷于他的婴炎剑法,为了修炼到最强,他可以牺牲一切。当他知道杀掉所爱可以达到顶重时,兴奋得睡不着觉。他最先想到的是洛璃妃,可是舍不得。所以他想到了至交秦慕寒。连云城城主秦慕寒,武功了得,婴炎剑法的对手越强,剑气越是嗜血。
洛鸢已经走火入魔,满眼都是血气,看不清本来的蓝色。不顾洛璃妃的阻止,洛鸢找到秦慕寒决一死战。洛鸢的武功已经出神入化,秦慕寒的功力再强,仍是抵不过几百招,况且秦慕寒并不想伤他。
为了阻止二人,洛璃妃拔出了婴炎剑。洛鸢已经杀红了眼,早已经没了神智,因为两人的攻击,洛鸢只管取对手性命。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就可以天下第一,杀了他们是天下至尊!
脑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嚣,看着洛璃妃的蓝瞳带着血色。
在此之前,百鬼家族的近亲是不能成婚的,何况洛鸢和洛璃妃本是亲兄弟。洛鸢刚开始有所顾忌,为了和洛鸢在一起,洛璃妃杀了父母。从那时起,他的眼睛就是血蓝色。
他爱洛璃妃。可是洛鸢也嫉妒那双血瞳,嫉妒到死。
看到那双血瞳,洛鸢高兴得快要疯了,杀了那个人,就可天下无敌了!
洛璃妃舍不得下狠手,可是不管怎么叫“鸢哥哥”,对方都不应他。
在洛鸢就要刺向洛璃妃的时候,秦慕寒冲出来为他挡了一剑,正中心脏。
秦慕寒死了,洛鸢的眼睛更红了。胜利的喜悦压倒了一切。
眼前的野兽,已经不再是自己的鸢哥哥了。他不会再和自己琴瑟相和,不会再叫自己的名字,不会再温柔地抱着他。
倾尽全力,琵琶语出,震耳欲聋。整个山峰都震颤起来,好像在悲鸣。每一声过,千树万树都倒下,风沙飞舞,乱世齐飞。洛鸢的双耳流血了,听不到人声,只有轰鸣的山河怒吼。
强大的冲力让他的眼睛充血,就快要流出来。
“璃妃。”一声温柔的呼唤让他停下了拨弦的手。
他哀求他。“璃妃,我是鸢哥哥啊!”
一时慌乱了神,忍不住哽咽。洛鸢温柔的时候,让人没有办法抵抗。
却料趁着空隙,洛鸢再起婴乾剑,蓄势冲来,洛鸢冷笑。这一剑,不偏不倚就刺在心脏,必死无疑。
这天下间,再没有人可以打得过自己!哈哈哈哈哈!
正在欣喜若狂时,左胸被婴炎剑刺穿!“璃妃,你……”
洛鸢的血瞳瞬间黯淡下来,恢复了蓝色,脸色惨白,眼里满是惊诧。
“鸢哥哥,璃妃本没有心。”
但是哥哥,很疼,虽然听不到心跳,真的很疼,疼得快窒息。
望月峰一战,只有洛璃妃活着回来。因为秦慕寒的事先嘱咐,连云城并没有阻拦他离开。
从此,百鬼花谷销声匿迹。没过几年,洛璃妃服毒自杀。由他和洛鸢的儿子洛珏继位。
潇湘馆的客房。简言的心突然一阵绞痛,与七岁那年目睹养父母惨死的时候一样,疼得喘不过气。
“言哥哥,怎么了?”
“不知道,不碍事……莲儿?!”婴莲身着一身紫,与简言的白衣相衬。紫衣上都是些花影,白衣胜雪。
眉目相望,秋色连波,寒烟紫竹,隔世经年。
简言想要过去拥着她,婴莲却向后退了几步。
“言哥哥,我现在是谷主夫人,请自重。”
说得高傲,说得孤离。
“哈哈……哈……”简言笑得绚烂,笑得全身都失去力气,蓝瞳闪烁,“谷主夫人……哈哈……”不停地笑,转而啜泣,转而痛哭。满屋的玉器装饰,被摔了一地。
婴莲面无表情,看着他发疯。
“婴莲,你来本座的潇湘馆做什么?”
从婴莲进谷,洛怜不再穿紫衣。换回了以前的白衣,还很新。
婴莲举了举手上的婴乾剑。晴儿也欲拔剑,被洛怜制止。
“婴莲,你来是为何事?”
“哥哥。”只有小时候叫过他哥哥,后来都叫婴怜。现在,婴莲喊他一声哥哥。
婴莲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脸颊上都是泪水。时间停驻了很久。
“嗯,莲儿。”洛怜轻轻地应了声。
“哥哥,可还记得那套双怜剑法,如今,莲儿想再和哥哥舞一次,完整地舞一次。”说完,婴莲已经拔出了婴乾剑。
洛怜也拔婴炎剑。
潇湘馆外的院落里。简言抚琴,二人舞剑。
一紫一白飞旋翻飞,樱花已败。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无比一致,无比相像。人们说,双生子本就是一个人。
记得很久以前,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天,三人在小别院里,洛怜抚着古琴,婴莲舞着剑,简言看着他们。在那棵樱花树下,樱花亡命地开繁坠落。好像一切都会定格似的。现在也定格着,只是不知道换了多少春秋,错过了多少花开。
“言哥哥,你看我舞得好吗?”
“好,好。莲儿的舞姿,可与花魁媲美。”说完自嘲地一笑,而今风雨楼的花魁,正是洛怜了。
三个人,笑着哭了。
“哥哥,我要走了。我要走了。洛风的武功已经恢复,可能比之前还要强,只是他瞒着你。而且洛杨把他所有的功力都传给了他,之后,山洞被炸了,洛杨在山洞里存放了很多炸药。他说不要把他的尸体找出来,那里本来就是他的墓。他和爹爹一起死了。”即使在这个时候,她还是把婴玄当做父亲。
“莲儿,跟我走吧,我们离开这里。”简言拉住婴莲的手。
四目相对,却说不出多余的话。“言哥哥,我不再是你的莲儿,如今的我,不过是个叛徒而已,背叛了婴剑山庄,背叛了你。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满是泪水。
无力地松开拉着她衣袖的手,没有勇气再向前。
婴莲离开了潇湘馆。
第三十二章:馥郁芳香久久留
斑竹轩。
“莲儿,回来了?”
洛风食指托起婴莲的下巴。“你去和洛怜报了信,本该离去,何以再回来?还是说,你本就没想过活路?”悠悠地看着洛风的血瞳,比以前红得更浓烈,更妖异。
“为了武功,连你的父亲都可以杀。你这么残忍,会有报应的。”
洛风眼一横,单手掐住婴莲的脖子,抵在墙上。婴莲喘不过气,挣扎不动,睁大眼睛看着洛风。
“我就是这么残忍!我要把所有人都握在手心里,无人敢忤逆!”
杀一个人,对方的力量就能转移到自己身上,这是百鬼家族的人才有的特质。可是,他并没有杀洛杨,他只是,不屑于解释而已。
那身武功,是洛杨却强制传给他的。他只说了声:“风儿,之后的路你便自己走了,爹爹帮不了你了。”说完,一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能和自己爱的人死在一起,无憾。
洛风的手越收越紧,婴莲的眼睛已经有些充血,发不出声。闭上眼,只等审判时刻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