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于是,连年也没有过去,南宫霖便整理行李,往萧子琼的老家鹤壁一代去了。南宫雪与叶离一处,留在京城。
太子殿下有的是家事要处理,自也管不上南宫这边的事情。霖来不及休整,便急急离去了,阿雪叫他带的东西太多,实在是带不动,他只能提早走了,只带了一些银钱和一支箫。
平日用的玉箫并没有带出来,被他寄放在了一处隐秘的地方,毕竟那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即使磕碰了,也是不大好的。
霖于母亲的印象并不大深刻,只因他母亲死得早。父亲并未在官场供职,沾的都是伯父家的光,因此脾气不太好,时常对母亲打骂,还扬言要娶妾,休了他母亲。奈何陈氏痴心错付,最终不得善终,霖小小年纪便依附于伯父势力,早早经历了人世沧桑。
只是现在伯父也辞官远离朝堂了,一切话说起来,他确乎已然回忆不起当初自己初进太子府彷徨无措的模样,似乎一切注定,无可改变。
……
说到萧亦风,他现在已经快到云梦山了,他的脚步到算快的,只是没赶上年前回去,也不知他的爹娘现在如何。
萧勤虽是鬼谷传人,但并没有住在鬼谷,而是住在云梦山下一个小镇子的西面,比较偏僻的一个地方。那里天然而成一个小村落,民风倒也淳朴。云梦山所谓云梦山,便是因它的云蒸霞蔚、层峦叠嶂。
萧亦风在此处生活了有十五六年,要不是因为要逃那个所谓的天命,兴许现在正如三国的诸葛孔明一般,在此处等着贤明的君主来发现。虽然他后来还是走上了天命所说的路,做了人的谋士,不过,他现在已经脱离了那个天命,可以做个普通人,隐姓埋名,好好生活了。他的爹娘还在,可以容许他的幼稚和软弱。
近乡情怯,萧亦风觉得,小镇子与往昔相比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只剩下一条贯穿南北的干道,他还认得。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却没注意他的到来。
他换下了身上的青衣,买了一件锦衣换上,并将自己的头发束好,还望自己把事情做好,免得他的父亲拿着扫帚追着他跑。
进了村子,他隐隐觉得不对,他不过离开七八年,这里居然变得如此陌生,好似从来没有生活过一样。萧亦风飞快地穿过村子,来到了村子的西面。
房子还在,看着却是被荒废了许久的样子。
难道……
萧亦风不敢再往下想。
他颤抖着推开了桃符已经剥落得只剩一二的木门,门上的锁已经锈蚀,经不得他那么一推。门打开,铺陈在他面前的只是荒芜和苍凉,院子已然荒废了许久,还结上了蜘蛛网,杂草从各个角落冒出来,却因为冬的肃杀,只剩下枯死的叶子留在墙脚屋檐。
他往前踏过一步,却发现走不到尽头。
这院子里,居然还有机关?
在脑子里搜刮了许久的解机关的办法,终于走出了院中摆出的迷阵,开了房门,里面一切如旧,只是人不见了。
萧亦风能想到的就是他的爹娘受不了这么个不肖子,搬走了,可能去鬼谷了,他想,事情一定是这样的。
可惜越不想什么,偏偏什么越会发生。
他刚退出门要去鬼谷的时候,看见了桌子上留的一封信,信纸已经泛黄,居然放了有许多年。信上说,萧子琼,别再逃避天命了。
天命,又是天命,萧亦风气得撕掉了信,大摇大摆走出了大门。
从他家门口经过了一个人,是个樵夫,正背着一捆柴,见院子里走出来一个人,便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探访故人,不知这里人人家,搬到什么地方去了?”萧亦风随口编了一句话出来。
那樵夫却连连摇头说:“这一对夫妇,五年前就过世了,你探访的故人,早就不在人世了。”
这一句话仿佛晴天霹雳,震住了萧亦风的心神,但是他很快稳住了自己,继续说话。
“那,那么,他们是怎么死的,他们……葬在哪里?”
樵夫放下了柴火说:“五年前一场瘟疫,村里死了不少人,萧郎君夫妇费心救治,才救回不少人命,只是他们也感染了瘟疫,却治不好了。”语毕,樵夫指着远处的青山说到,“得了瘟疫的人,都埋在那里那座山上了,至于具体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了。”
然后樵夫便走了,萧亦风一人站在家门口,觉得心中有气凝滞,难以舒缓。
院门口的枣树已经枯死,只剩下树干,昭示着它曾存活过的证据。
萧亦风回身去关上院门,将那把锈蚀的锁挂了回去,自己直直地跪下身去,朝着院子磕了三个头。
……
寻了两日两夜,也不曾找到他父母的坟茔,他觉得有些丧气。
老头子,这就是你在惩罚我么?
他冷笑,望着那一片又一片土丘,蓦地福至心灵,知道了父母的坟茔在什么方位。
一个不怎么高的土丘,已被雨水啊山风啊弄得有些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因为是冬季,倒也没什么杂草的样子。
墓碑已经歪斜,上面用正体写的萧勤孟黎娇伉俪之墓,摸着墓碑上的字迹,萧亦风忍不住落泪,一落泪,就没个止息。
连齐凌霄死的时候,他也没有这般。
“孩儿不孝,这时候才来拜祭爹娘,请受孩儿一拜。”
……
第十六章
心中千般情绪挤压许久,该是在这时候好好发泄的,可是萧亦风偏又哭不出来了,刚才的泪水不知为何而流,现在又为何欲哭无泪。他只是跪在墓前,岿然不动,直到麻木超越了难受和哀伤,成为他最强烈的感觉。
待了约莫三个时辰,萧亦风把那坟茔看了个遍,心中虽还凝滞着些落寞哀婉,但毅然决定要弄清事情的真相。
拜过父母之后,萧亦风在镇子上买下了一座小楼,开起了客栈,自己隐在客栈之中,一边收集各方面的时政消息,一边打听他父母详细的死因,无人知晓他的真正身份,倒也乐得逍遥。
往昔杀人越货倒是留下了颇为丰厚的财产,也不必为钱财伤神。不过,萧亦风倒是不敢再动那些财产,将它尽数分与穷人了。
他不相信的天命中说,也不信自己做的恶,会报应在至亲至爱身上。可父母枉死,齐凌霄横死他乡,真的与他无关么,很难一笔带过啊。
忙完大小事务,竟连元宵夜快过去了了,偌大的客栈,客人来来去去,朝中的消息多少知道一些,帝君插手了孟南飞私放犯人一事,允了大理寺少卿三个月的查案时间,太子也不知为了谁并没有对孟南飞严加审问,只是关着孟世子。萧亦风清楚地知道,要太子违背常态的人是谁。
把孟南飞拉下水只是举手之劳,萧亦风却不知这件事又给自己惹了一身骚。
正月十六之时,萧亦风惬意地坐在客栈里面,泡上雨前的茶叶,沏上一杯茶,慢慢地饮。楼中的生意渐渐步入正轨,倒让他安了不少的心。昨夜下了一场小雪,路上还剩些积雪,任人践踏。
客栈忽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南宫霖。
他看上去风尘仆仆,受了不少风雪的侵袭,但是他冠玉般的面庞,却并不因沾染了风雪的寒气而黯然,倒是因为风雪,使得面色略红,显得更加风华绝代了。他来此处的原因,根本就不必点破。
这个时候,萧亦风正在客栈大堂最东面靠窗的位子上的躺椅上躺着,位子旁只放了一个半人高的屏风,这么突然地站起来,必定会引起南宫霖的注意,他现在只想做个常人,可是不敢再沾染什么腥风血雨了,所以他选择不动。
往往人总是碰见事与愿违的时候,南宫霖往客栈东面的位子坐下,恰看到了萧亦风想走又不能走的尴尬样子,于是对他莞尔一笑,萧亦风顿感寒风扫过,比下雪还冷。
“萧郎君,没想到竟然你我竟能在此偶遇。”从南宫霖的语气中,透着与他的心境极为不同的不期而遇的喜悦。他的双眸十分纯澈,像是从未沾染过人世沧桑一般,叫人艳羡啊。
萧亦风放下茶盏,右手撑着躺椅扶手,缓缓站了起来。两人对视,萧亦风即刻大大咧咧做了个抱拳的手势说道:“南宫郎君千里迢迢的来了,在下作为东道主,自然要好好招待了。”然后萧亦风转头招来伙计,叫他清一间雅致的客房出来,然后备点小菜,他要与南宫霖“叙旧”
霖倒是没有萧亦风所想的神通广大,他想到萧亦风的权谋之术玩耍得如此厉害,既然听说他出身鹤壁,那么与云梦山鬼谷的关系想必不浅,于是便来云梦山一看,没想到真的能在一家客栈遇见,也算是苍天终不负他了。
近二十三天的路程,叫南宫霖受尽了旅途的辛苦,人也消瘦了不少,看着有些倦容,萧亦风倒是春风得意的样子,两个人坐在一个房间里显得十分不和谐。
“南宫郎君不是来找在下叙旧的吧,虽然我知道那时说的话忒没道德,你也不必追了上千里来寻仇吧。”萧亦风一开始就把话题往很狭隘的地方带去了,叫南宫霖不知道怎么把话题带回他要问的地方。
霖抿嘴一笑然后说:“不为那个,我与太子的事,与郎君无关。为何不当我只是个过路人,来寻你叙旧呢。你空有经世之才,为何却愿意窝在这么个地方,这个问题,你绝对是不会回答我的。你又何必推测我的来意。”
“好吧,那就当古人叙旧,我已许久未饮过酒了,今日为君暂破了戒吧。”萧亦风拿过酒杯斟上了满满一杯酒,递给霖,再给自己斟了一杯,满饮一杯。
霖这时倒也没了顾忌,一杯又一杯的饮下,过了约半个时辰,改成他拿酒壶倒酒了。萧亦风近来的酒量不大好,已有些迷醉,霖说酒没了,便离开去寻酒了。
回来之后,装的酒与之前饮的不大一样,酒劲也特别厉害,喝了才一杯,就上了头。
脑子越来越晕,然后觉得南宫霖的身影变得模糊……
原来自己是被下了药,南宫霖来者不善,怎么他就没意识到呢?
南宫霖从未想过曾在战场叱咤风云的萧亦风竟然是如此好对付的,他挽着晕死过去的萧亦风,让他的身体搭在自己的肩上,步履蹒跚着走出了客栈,倒也没人问为什么,似乎萧亦风只是客栈的一个醉酒的客人,而不是掌柜。
阿雪对他说过,萧亦风肯定不是个好对付的人,武功高强,脑子又灵活,必须抛开一切君子作为,只以捉到萧亦风为目的,并且阿雪将自己上次用过的迷药给了霖,叫他务必不可心软。
一不心软的结果便是他已经得手,萧亦风已经被他五花大绑丢上马车。他们正在回去西京的路上,萧亦风的迷药药力似乎还没过,还在昏昏沉沉地睡着。霖只吩咐车夫快些赶车,愿意付上双倍的路费。
车内空间很大,足够容纳四五个人,如今只坐了两个人,自然是十分宽敞的。
霖盘腿坐着,等着到下一个镇子,好好休息一番,谁知路上却忽然颠簸,萧亦风的脑袋不小心磕到了,吭的一声,十分响亮。这么一磕,倒是把萧亦风给弄醒了,张开眼睛却见到南宫霖那么一副淡然的表情,想动,却发现自己被捆住了。
“你干嘛困住我!”萧亦风喊到,一边喊一边企图挣开绳子。
“请你回西京帮世子作证,知道萧郎君不好请,别挣扎了,特意拿了捆你这种高手的绳子,越挣脱越紧。”霖托腮望着萧亦风道,不过在此之后他垫了一个枕头在萧亦风和车壁之间,免得再次颠簸,伤了脑袋。
萧亦风心知自己落于他人之手,便不再做声,思忖着逃掉的办法。不过弄了许多天,萧亦风一想要挣开绳子,就能被南宫霖看见,只能作罢,真是有苦难言。他萧亦风半辈子都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即便落魄,何至于斯。
颠簸了大半个月,啃了不知多少胡饼,吃了不知道多少碗阳春面,萧亦风和南宫霖终于到了西京。虽然俩人对西京都算是不大乐意进西京的,理由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快到二月,又是一年进士科的开始,京城的街上也能遇见两三个赶考的士子。撩起帘子往外面看,看到这样景,霖的心忽然沉了一下,很不是滋味。
“南宫郎君,你何必要把我抓回来呢,孟世子不是与你无关了么,你又何必这样为他尽心尽力呢?”萧亦风闲下来就喜欢说很多话,最近似乎大有加强的趋势。
“那是我的事,对了,那个被你救走的回纥军师呢,我倒是一时冲动,忘了放长线钓大鱼了。”霖微微摇头,与萧亦风对峙,话语倒是不露锋芒,却很致命。
齐凌霄是萧亦风最不愿意提到的名字,他早已被自己埋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本以为世人可以将那个人遗忘,却还是一次次的被提到明面上来。
“他死了。”
语气徒然急转直下,恰明证了萧亦风现下的心境。
要全力一拼,他可以逃走,可那又有什么意义,不如再回一趟西京,看看到底是还人清白,还是与人同归于尽。
……
霖与阿雪和叶离会合,顺手把萧亦风交给了叶离,算是功成身退了。
隔日,昭王府自请开堂审理昭王世子孟南飞,刑部开堂,查来查去,关键不过是萧亦风的供词。
萧亦风为什么带着回纥军师跑了,他死活说不知道那个人的下落,案子几乎没办法继续审下去。孟南飞跪在堂前,囚衣发黄染了血污,已经快没了人形,亏得昭王府还送了不少金钱布帛给狱卒,还是没有太大的作用。太子听闻此消息立刻放下手中事务,赶来刑部,他不能当下命令审问暂停,只能旁听,给萧亦风使眼色。
看太子的眼色,萧亦风立刻心领神会,他要放孟南飞一次。
脑内组织了许久,萧亦风开始慢吞吞地叙述自己与孟南飞谈话的情景,说自己只是找孟世子聊聊局势,为了拖他下水,混淆别人的视线,才弄了那么多事情出来。
和稀泥这事还真是适合萧亦风来做,但是关于齐凌霄的身份,萧亦风一句未提,只是自己担下罪责。
刑部侍郎下令,萧亦风流放三千里,孟南飞无罪释放,这事,就算那么完了。
第十七章
众人似乎把矛头对准了萧亦风和孟南飞,而把一个很重要的人物给忽略了。那个人是谁,他们之前是否照过面,还未可知。只是他组织了追杀萧亦风和齐凌霄这件事,却不是区区一个小官员可以做到的。
萧亦风被流放三千里,其实是个幌子。
太子一直记挂着真凶之事,只是苦于计策,这次又只能委屈了萧郎君了,否则刑部审案程序,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帝君也默认了要找出内女干的事,便也没说什么话,他只是说,事后要好好善待萧亦风,给他个一官半职的,却被太子一口拒绝了。
身上戴了两副镣铐,走起路来锒铛作响,还是把手脚给磨得发红,即便习武多年,这身皮囊终究还是凡身,不经磨,真是十分落魄。萧亦风在牢房里踱步,却遭到隔壁牢房的犯人的侧目。
“你作死啊,走什么走啊,反正都快死的人了!”
寻了下声音的来源,萧亦风将那人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那人是个虬髯汉子,身材也十分魁梧,一看就不是池中物。天牢一般会关两种人,一种是无用的替罪羊,一种是各界的佼佼者,之中的佼佼者,萧亦风很不好意思的就占了那么一席。此次也算是第二次被关了进来,之前从未仔细观察过天牢的构造,此次终于可以了了那么个心愿,算是意外的收获了吧。
斟酌了许久,萧亦风没有理那个人,还是继续走,一直走到了饭点。
狱卒今天给的饭,萧亦风没有吃。一看那饭菜那么好,就知道没有好事,即便是太子府亲自送来的,他还要考虑考虑呢,问了狱卒为何饭菜改善,却一句搭理的话也没有,很是伤萧郎君的心。那个吼过萧亦风的人问他干什么不吃饭,萧亦风只是笑笑。下了毒的饭,谁吃谁死,他又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