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亦风没说话,他当初担下所有罪责,就是为了齐大侠能有条后路,没想到是自己把齐凌霄的后路给断了。
齐凌霄起身问他:“你几时逃出生天的,我居然都不知道,听闻他们叫你萧军师——萧亦风来着。”
“你先喝药,我慢慢告诉你。”说完,他把药碗递了过去,齐凌霄倒是不顾药的苦味,一口饮尽。
萧亦风坐在石墩上,开始讲起了往事。
……
“原来如此,太子看重你的才华,将你救了,改了名字。可是太子府可从未出现过你的名字啊,莫非……”齐凌霄吞了吞口水,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可爱得紧。
“你个脑子少根筋的大侠啊,太子救一个死囚已然不合规矩了,他怎么会把我大张旗鼓的写入太子门客的名单内呢?”
……
天色早就灰蒙蒙的,在他们谈话谈到一半的时候,下起雪来,起先是霰雪,砸在瓦上哩哩啦啦,打在人上一下就就化成水。
他们二人立刻回屋,关上门,烧起了一个炭盆。
一切仿佛回到了那时,正邪不两立的时候,二人虽说一个是自诩大盗,一个是公认的大侠,但是在许多事情上,竟然能一拍即合,只能说是缘分使然。
走到这一步终归也是他们自己选的,怨不得人,萧亦风觉得就算这样子和齐大侠躲躲藏藏过一辈子也还好,反正他已经把孟南飞给拉下水了,也算是对得起太子的再造之恩了。
宇文靖说过朝中真正通敌的人,并没有被揪出来,他们的处境,其实还是很危险的。因为只要他们死了,孟南飞就坐实了放走回纥军师的罪名,无法翻身,那样那个人就不必担心通敌的罪名落在自己头上了。
现在那么安静,只是杀手还没有找到他们而已。
当夜,十几个黑衣人冲入萧齐二人所住的小院子,却扑了空,他们俩都是高手,不过现在不便暴露身份,只能快跑了。
逃避追杀的那几日,日子惊险倒还刺激。得了闲他们还是会讨论正邪问题,孰正孰邪,无愧于心便罢,能做一辈子的恶死不悔改不也是很难得的么?
叫萧亦风想不到的是,齐凌霄的武功,居然已经被废了,他一直没有发现,只是以为大侠受了太重的伤,以至于看上去软趴趴的。
“齐凌霄!”那一日萧亦风抱着齐凌霄的身体,唤他的名字。
他千不该万不该放这个病人独自出来的,一出来就出事……本以为他可以从容应付,却想不到凌霄全身的功夫,都被废了,根本连个贩夫走卒也不如。
……
躲杀手躲了十几日,齐凌霄有些无聊,便向萧亦风提议要自己去街上逛逛,那时萧亦风正在想事情便答应了,谁知道出门就遇见了杀手。他自己的武功在战场回灵州的时候就被废了,只是碍于面子,没有和萧亦风说。
他拼了命往远处跑,最终没了力气,靠在树旁,等死。
杀手如期而至,他说:“你们直接在我心窝子上捅一刀吧,否则他看见尸体太惨烈会心疼的。”
“噗——”
红色的一片,是齐凌霄喷出的血液,好像地府冥河畔开的火红花儿一般。
“住手——”话还没喊完,萧亦风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迅速击杀了要给齐凌霄补上一刀的杀手。
“你是……你……”死前,杀手的眼中尽是惊恐。
萧亦风大开杀戒,杀得杀手们片甲不留。最后留下一个活口,想要问出凶手,却发现杀手已经服毒,死了。
……
把齐凌霄搂在怀里,怕他,就那样离去了。
“你不能死,知道么?”萧亦风晃着齐凌霄的身体,让他说话更加不易。
“欠你的越来越多了啊,快走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我这个祸害。”齐凌霄交代遗言一般地说道,“去追你的自由吧……”
萧亦风想说话却不知道千言万语该说什么,最后冒出了一句。
“告诉我,当初为什么留下你我殊途同,死生不容的话来,说完你再去死。”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因为……我……”
齐凌霄明明还有气的,却说不下去了。
心头一颤,萧亦风猜出了齐凌霄要说的话。见他还要说,他伸出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别说了,我知道了。”
心照不宣。
其实齐凌霄想要说的话还有很多,比如他为什么要为那个右散骑常侍效命,为什么在萧亦风救了他之后默默离去……
好在,萧亦风已经懂了。
一开始是逃避,选了个最为极端的方式,离开江湖纷争,可是却不知道官场比江湖还要乱。后来还是逃避,总是被救,似乎连他的自尊也不复存在。
滴答——
有温热的液体划过了齐凌霄的脸颊,他十分吃力地睁开眼,却见到了萧亦风落泪的样子,叫人的人不禁难受。
“忘了我吧,子琼。”
齐凌霄的最后一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萧亦风通过他的口型,大约知道了意思,说:“好,我答应你。”
面对死亡,生者居然那么平静。齐凌霄除了没能和萧亦风厮守,其他倒也算没有遗憾了。他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在迷蒙之中,仿佛有人指引自己前往往生的路途。
萧亦风颤抖着伸出手指,探了探齐凌霄的鼻息,才发现他已然失去了呼吸。即便是把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也感受不到搏动。
他知道,那个一生豁达的大侠齐凌霄,真的死了。不论他生前究竟做了什么,人都不该和一个死人计较。萧亦风的眼泪又滑了下来,染湿了齐凌霄的衣襟。
忘了他,怎么忘?忘了他,做一个真正的自己,怎么做?
追杀的人杀了一波还有一波,带着一具尸体实在不方便,他只能找了个地方,草草将齐凌霄埋葬了,削了一块树干,刻上齐凌霄的名字,竖在他的墓前。
反正那些人都不知道为回纥效力的人真名叫什么,人死了,总不能连个碑也不立。
墓志铭,萧亦风想了想,刻了一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然后收拾东西,离去了。
他不忍回头。
唉,齐凌霄做人也忒不厚道,他倒是走得干净,剩下的事,全部丢给了萧亦风。
灵州这地方已然留不得了,萧亦风去驿站抢了一匹快马,往云梦山方向去了。
那里,是他整整八年没有回去过的家。
第十三章
昭王之子孟南飞放跑回纥女干细的事情很快传到朝野,几乎成了那时茶余饭后人们最好的谈资。
杭州不算什么世外桃源,消息灵通得很,才出事两天便已经得了消息。
南宫霖本想惬意地过个年,计划却被打乱了。
凭着孟南飞的知遇之恩,南宫霖也是要再去西京一趟的。
西湖畔的小院子里,霖对阿雪说出自己要启程去西京的计划来。
“兄长带上阿雪一起吧。”阿雪双手抓着锅铲,撒娇道,“不管怎么样,先把午饭吃了嘛。”
“阿雪,不是兄长不愿意带你去啊,此次形势对世子极为不利,我万不能把你带去叫你置身险境。”南宫霖皱着眉头,看着神情沮丧的阿雪。
她的眼里蓦地充满了泪水,说道:“上一次不是也没事,昭王就不会护着世子么,非要你操这个心。”
霖无言以对。
“你要去帮世子,那就带着我去,吃完饭立刻去市上买两匹快马,捎上干粮。你要是先我去了,我就立刻跟上!”
妹妹大了,越来越厉害了,南宫霖伸出一直指头,稍微曲指碰了下阿雪粘着面粉的脸颊,说:“菜熟了,快去看看,别焦了。”
阿雪立刻返身回了厨房,盛出锅里的菜,端来米饭,拿来碗筷,与南宫霖匆匆将就了一顿。
……
用过饭之后,他们即刻带上银钱,去了市上,买了两匹快马,由于南宫雪不会骑马,霖就和她共骑一匹马,十二月的天实在是冷得紧,阿雪就往霖的斗篷里面钻,从远处看上去,就是一个人在寒风中狂奔。
到西京的路并不好走,费了他们两兄妹不少时日,只是幸好在盘缠用尽之前到了西京。
……
且说说孟南飞吧,本接了个烫手山芋去行军打仗,忐忑地取得了大胜,却被萧亦风给摆了一道,他虽有放走萧亦风和他爱人的想法,却连说也没说出口就被判下大牢。杨书年因战绩累累,又被加封,孟南飞却因回纥军师逃离之事,不仅军功全无,还要面临生死考验。也不知是不是运气的关系。
那短短的几个月,他觉得有一世那么长。
一直想要的皇位还是离他那么远,倒是所有人现在都可以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没人会来救自己的。
虽然那么嘲讽自己,孟南飞却希望有人来救自己。
人总是这样子,口是心非。
杨书年因战绩累累,又被加封,孟南飞却因回纥军师逃离之事,不仅军功全无,还要面临生死考验。
……
南宫霖想要去偷偷见孟南飞一面,却发现实在是困难重重,首先,他不会武功,不能偷偷潜进去,其次,他已经没什么钱了,要靠金钱进去大牢也是不容易的……
思忖了一下,他决定把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同心结给卖了,当初宇文靖为了骗他,特地叫人去打了一双信物,如今这份感情早已不可追回,留着这个东西,可能就是为了救急用的吧。
南宫霖心一横,把同心结给卖了出去,买主是个富家子弟,不知姓名,不过对南宫霖的东西十分有兴趣,就花了二百两换了个红色的同心结。
没选择当铺,就是怕自己不舍吧。
使了些钱,进了大牢,南宫霖总算见到了孟南飞。昭王世子虽然落魄,但是没有沦为一般犯人,衣冠尚算端正,只是他觉得自己的头发太痒,但是又不好意思挠,真有点找罪受的感觉,便是到了这样的地步,他还是端着。
“世子,你还好吧。”
“霖,怎么你来了这里?”孟南飞闻声抬头,却见南宫霖衣着十分简朴就来了。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放走那个叛国者和萧亦风?”霖此次前来可不是叙旧的,找当事人谈话,说不定能找出许多被忽略的线索。
于是孟南飞将自己在灵州的事情娓娓道来,南宫霖仔细听着,感受着他话中一丝一毫的线索。据孟南飞所说,萧亦风在那时故意装作与自己十分投缘的样子,与自己畅谈战事,自己也便渐渐放松了警惕。
直到那一日,萧亦风带着那个犯人走了,自己却不小心被拉下了水。
“那个犯人,是什么名字?”
孟南飞摇了摇头说:“只知道那人是回纥的军师,但是是我朝人,便没有把他放了,准备押回灵州审问的,不过看萧亦风与他是故交,在战场上也挺缠绵的。”
萧亦风啊萧亦风,一切的钥匙,居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可是谁了解那把钥匙的真相呢?
南宫霖告别了孟南飞,默默地回到了落脚的客栈。
当初效力昭王府,就该知道,有这么一天的,一次又一次的见面,针锋相对,感情好似芒刺,叫人难受。
太子殿下为了了解朝臣宗亲,有时也会在太子府宴客,请的多是世家公子,除去个别特别不给面子的,大多数的人都会来,包括那个与他暗中作对的弟弟广王宇文轩。
不过话说回来,亲兄弟除非涉及太厉害的利益,一般情况下,还是要顾念兄弟情分的。宇文靖与宇文轩便是处于尚待撕破脸的状态。淑妃如今势微,后宫的荣宠落在了新近敕封的昭仪身上,广王处境,算是如履薄冰。
今日广王前来太子府,不过是走个过场,他中途就想要称醉离去的。
腰舞得像水蛇般的舞女也吸引不了太子的注意,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广王手中正在把玩的那个同心结上面。
同心结的样式倒不是独一无二的,但是上头所系的玉玦,是他特地画了样子叫人去雕琢而成的,天下间只有两份,为什么会到了他的手上?
太子皱眉,导致整个晚宴气氛不太热烈。
广王正欲称醉离去的时候,太子破天荒地拦住了。
宇文靖说:“五弟啊,怎么这么早就回府呢,我们兄弟俩许久不曾叙旧了。”
心中虽有千万个不愿,但是广王还是不能拂逆了太子的意思,他唯唯道了一句“知道了”便没了后话。
在与广王叙旧的时候,宇文靖却一直在看广王手里的那件东西。
“大哥对这东西有兴趣?”觉察到了这一点之后,宇文轩开口道。
太子的眼神直愣愣扫过去,然后微一点头,吓了刚过弱冠的广王一跳。
“我也觉得这物事不一般来着,那日我去了东市,遇见有人卖这东西,看着不错,便买了下来。这可是与大哥有关,如果是这样,三郎还是把这东西给大哥吧。”
“卖这东西的人的样貌,你可看清了?”太子缓缓开口。
“那郎君与我差不多年岁,面若冠玉,眉间自带那么一股风流,其他的,我倒是形容不来了。”见到那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如此,其他的倒是就出现在喉间,说不出来了。
……
接下来什么事也没发生,广王将东西交予宇文靖就立刻告辞离去了,本以为今日大哥是铁了心要同自己作对,结果却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他艰难地笑了笑,步出了太子府。
……
南宫霖来了西京,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只是,他何时那么落魄过,还是他根本就是想要刺激自己?太子试着压住内心的愤怒,吩咐仆人,全城寻找南宫霖。
两天下来,终于有了些眉目,说是城东长乐坊的一家客栈,住着一对兄妹,与太子所描述的十分相像。神不知鬼不觉地包下那一家客栈,太子带着二百号人,浩浩荡荡地前去长乐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子出巡。事实上,太子是去找南宫霖秋后算账的。
派人包围了客栈之后,太子很快觉察到了自己处事的冲动。出动那么多人马,若说是保护太子来用膳似乎不太合适,把南宫霖供出去更不合适……他纠结很久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清脆的女声说:“兄长,宇文靖来了。”
今日客栈里的人陆续搬出,南宫就隐隐觉得不妥,要走却被掌柜的殷勤拦下,不好脱身,再要尝试离去的时候,却已经走不了了。
客栈里十分安静,静得只有宇文靖倒茶的声音,侍卫守在外面,连南宫雪也被带到别的地方去了。二人坐在客栈大堂,又是对视。
“太子大动干戈找到这里是为什么?”霖先开了口,他急于离开,却明白宇文靖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我……想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南宫霖抬眼,看着他。
宇文靖从袖子中抽出了两只同心结,摆在桌子上。
这东西分明已经卖给了一个不认识的公子哥,怎么到了他的手上。
“为什么卖了它?”
“想卖便卖了,怎么,我还不能对自己的东西做主了?”想起仍在大牢里面受罪的孟南飞,南宫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语气也不甚好。
太子对着南宫霖,就特别容易失去理智,他踹掉了他们之前唯一的障碍——桌子,往前跨了两步,直接抓住了南宫霖的双肩,恨不得把指甲嵌入他的皮肉。南宫霖却这样子默默承受,咬紧双唇,一字不发。
侍卫听见里面的动静想要闯进来,却被宇文靖阻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