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陈眼神一暗,只道:“再忍忍,五行灵泉在展明山中。”
单致远不知展明山在何处,那五行灵泉四字,却是听得清楚分明,不由扯出一点强忍痛楚的笑意,喘息道:“你倒是个信守承诺的……对我区区一个凡人都如此,更遑论……难怪那天帝对你痴心千年难改。”
那嗓音实在嘶哑刺耳,勾陈只轻轻将他拢在怀里,低声道:“少说话。”
单致远也实在痛得仿若骨髓也在沸腾,只得喘息着消停了。
又过了一阵,勾陈按下云头,闯进一片湿润云雾之中,那云下的湖泊足有数百里方圆,水光温润乳白,散发出一股中正平和之气。
勾陈便同怀里小修士一道落入湖中。
湖水顿时“嗞——”一声脆响,便仿若一粒烧红石子落入凉水里,周围数丈方圆的湖水都沸腾起来。
单致远却觉一股清凉之意渗进肌肤,长长叹出口气来,那烧灼得焦黑僵硬的肢体,便丝丝缕缕回复了力气和柔软,更顺服靠在勾陈怀里,任湖水起伏,点滴治疗内外暗伤。
勾陈见他神色露出几分愉悦,便静立湖中,待水温升高后,便转移地方。
如此浸泡了十多日,五行灵水将单致远全身沾染的污垢冲刷得干干净净,更将沸腾滚烫的灵气一同中和吸收,经脉涨裂之感,方才渐渐消散。
单致远回复了力气,醒来时察觉自己仍靠在勾陈怀中,不由心头和暖,低声道:“你又救我一次,多谢。”
见这小修士恢复了力气,勾陈方才松开手,任他在湖中有若灵蛇般畅游。
单致远深深扎进湖水深处,清凉温润的湖水铺天盖地渗透包围,痛楚渐消,精力滋长,如有神助。
更有甚者,他如今经脉宽厚坚固,其中灵力汩汩涌动,竟已液化。
本以为要取他性命的召神阵,最后竟助他一鼓作气冲破筑基期,直接迈入凝脉二层了。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单致远惊喜不已,用力一蹬,冲出水面,湿润黑发长长扬起,在湖水中甩出一道晶莹的水线,长舒口气道:“果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小子转眼便将那种种折磨抛个干净,被那灵火淬炼一番,整个人气势更胜从前,有若利剑淬去了杂质一般。
勾陈道:“你运道倒好。”便自湖中起身,一身水自动散去,随后便立在湖边,看那青年意犹未尽在水中嬉戏。
单致远心中一动,游回岸边,亦是学勾陈施展法术,将一身水汽驱散,方才问道:“是你做了手脚?”
勾陈道:“修为长进,灵智也开了,甚好。”
单致远丹田中的星云早已不知去向,唯有灵液浓稠起伏,若是再多淬炼,长此以往,结丹不在话下。先前便察觉外力襄助,如今得了勾陈承认,他便想起先前种种酸楚,果真是庸人自扰。
不由追问道:“那麒麟……温泉中……”
有若诀别的一抱,叫他险些心如死灰。
勾陈却面色如常,只道:“做戏要做足。”
单致远一愣,最后只是叹气道:“我终究欠你们一命,日后但凭差遣。”
勾陈道:“自当如此。你以后有何打算?”
单致远立时精神一振,决然道:“我要回凡间,寻师父去。”
勾陈又问:“若你当真是天帝,又有何打算?”
单致远皱眉,“炼星石验过,召神法事测过,俱有结果,怎的还不死心?”
勾陈仍静默看他,过了片刻,方才轻轻一笑,道:“言之有理。”而后转身,袍袖一挥,“回去吧,凡间才是你的归宿。”
单致远紧跟他身后,却辩驳道:“凡间绝非我归宿,我日后定要堂堂正正,渡劫升仙,迈入神界。”
勾陈略略止步,转头看那青年意气飞扬,又道:“拭目以待。”
这二人一前一后,便离了展光山,往凡间去了。
天庭三清圣观中,却是气氛清冷。
太上老君如今才睁开双眼,看向座下的三御大帝,笑道:“尔等莫非还不明白?天帝设下重重迷局,无非只为一件事——不被人寻到罢了。既然如此,又何必一意孤行,忤逆圣阳陛下旨意?为今之计,无为方为上策。”
青华大帝迟疑道:“那灭道老魔潜伏人界不知去向,与天帝同在一处,终究危险。”
太上老君道:“圣阳强悍,三界难有人比肩,不需太过担心。若当真不幸陨落……尔等只需坚守天庭,迎接新天帝便是。”
这般逆天之言,太上老君敢说,其余人却不敢应,只得含糊其辞,揭了过去。
只是日后却不再提此事,连搜索伪魂之事亦是停了下来。随后又将神塔中那一位“天帝”迎回圣殿,用以混淆视听。
第三十五章:万丈楼从地起
紫风国北地有一个村庄,名唤泠奉村。半年前,泠奉村附近山头七彩祥云萦绕,随后自山中步出个老神仙。
那老神仙自称真仙派掌门,慈眉善目,道骨仙风,心地极为慈悲。随侍身边的一名弟子也极为和气,待人处事令人如沐春风。
起初村民们心存疑虑,紫风国修仙者固然众多,却也不乏招摇撞骗之辈。
只是先有众山贼被灭,后有重病村民得到仙丹救治,故而泠奉村渐渐将这一老一少当做了真正的神仙敬重起来。
这师徒二人便在村外一处丘陵下择了平缓地段,建了简易的石屋,静候单致远归来。
这一等便是半年。岳仲宅心仁厚,见不得百姓受苦,故而单致远增他的灵丹,倒有大半被他拿去施舍百姓。
被胡满仓念了许多次也不见收敛,最后胡满仓只得叹气道:“师父,这可是致远师兄在古墓中拿命换来的。”
岳仲此后方才愈加珍重,不再轻易施药。
然则他却想了个好法子,将那淬骨凝神的滋养丹药投入井中,被井水化开的药效虽然减弱,却令全村人受益。故而泠奉村大名不胫而走,竟有村民开始贩售井水到别处。
胡满仓更是痛心,却也并无别的法子,只得长吁短叹,盼望单致远早日回转。
这一日,胡满仓正在后院的野枣树下打坐练功,突然听见前院大门被咣一声给砸开。
一个公鸭嗓的男子随即响起:“真仙派掌门何在?”
岳仲同胡满仓急忙赶至前院,便见院中呼啦啦闯进一众修士,皆是一色的褐袍装扮,神色桀骜凶悍。
岳仲心头一沉,忙笑容满面迎上前去,稽首问候,“贫道正是掌门,各位道友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不知有何贵干?”
为首的青年修士满脸横肉,粗眉大眼,朝岳仲一瞪道:“尔等鼠辈在我三山观的地盘上招摇撞骗,可曾问过你爷爷?”
这青年修士气焰嚣张,一开口便如此无礼,显然是居心不良。
胡满仓见势不妙,急忙上前一步,满脸堆笑道:“几位道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同师父如今暂居贵宝地,实乃另有苦衷,长则两年,短则数月,我师徒便即刻离了此地,绝不拖延。”
一面便做出肉痛模样,咬牙取出五枚下品灵石,送进那横肉修士的手中。
横肉修士哪里看得上区区五块灵石,冷嗤一声就扔在地上,往院中一扫,却见这庭院简陋,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眼珠一转便将主意打在那两人的储物袋上,“村中百姓传闻,真仙派广施仙丹,怎的不取仙丹来孝敬你爷爷?”
胡满仓心道:“我呸!你这小崽子也敢当你爷爷的爷爷,待我致远师兄回来,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面上却依然堆笑,得同那乾坤阁中的店小二别无二致,忙不迭捡起满地灵石,一面又道:“道爷冤枉,那村民以讹传讹,怎可轻信?我同师父若有那许多仙丹,又怎会蜗居在此……”
一颗灵石骨碌碌滚到另一个尖嘴猴腮的修士脚下,被那修士一脚踩住,胡满仓急忙缩回手来,方才避开,心头怒火更盛。只是他不过炼气初阶,师父也不过筑基三层,这六名修士修为自炼气高阶至筑基中阶,他二人纵使拼死也敌不过。不由心头叫苦:“致远啊致远,你倒是快回来。”
岳仲却也心疼弟子,上前拉住胡满仓起身,怒道:“三山观莫要欺人太甚!”
那六名修士哄然大笑,横肉修士在腰间灵兽袋一拍,唤道:“雷若,出来玩耍!”
霎时一声尖啸伴随灰影窜出灵兽袋,仿佛化作一段灰蒙蒙绸缎,往岳仲师徒二人脚下一绕,那二人便被大力绊倒,双双跌倒在地上。
横肉修士大笑道:“好孩子,取他二人储物袋来。”
那灰影又是利落一窜,岳仲胡满仓不及反应,腰间便空了,两个储物袋便落在横肉修士手中,那灰影也停在肩头,竟是一头飞天灵鼠。这小东西虽不能当坐骑使用,行动却极为迅捷,普通修士绝难应付。
横肉修士轻易抹去储物袋上神识,漫不经心一扫,顿时被塞得满满当当、珠光璀璨的灵石法宝耀花了眼,脸上顿时显出贪婪之色。
其余人见状,忙问道:“谭师兄,怎么了?”
那横肉修士打定了主意要独吞,自是摇头,冷嗤一声道:“果然是穷酸小派。”
岳仲胡满仓见状,心头一沉,便知这修士非但要夺宝,还要杀人灭口。便下定决心,拼死一搏,也要争口气回来。
二人起身,掐法诀,怒喝一声,岳仲召出三股水箭,胡满仓召出一颗飞石,纷纷向横肉修士招呼去。
那谭姓的横肉修士一挥袍袖,轻描淡写就将水箭飞石化开,轻蔑道:“雕虫小技,也敢在你爷爷面前显摆。雷若,杀了他们。”下令之后,他却在岳仲的储物袋中发现了另一个款式熟悉的储物袋,咦了一声,将它取出来。
那飞天灵鼠裂开嘴嘶嘶尖叫,露出细密的尖牙,而后又化作灰影,风驰电掣冲向那师徒二人。
胡满仓当先一步挡在岳仲身前,岳仲却又反过来挡在徒弟身前,二人尚在你来我往时,一头巨大黑影骤然自天而降,那飞天灵鼠惨叫一声,已失去了踪影。
院中众修士皆是一愣,齐齐望向了落在院中的黑豹。
那黑豹一掌将飞天灵鼠拍到地上,又低头张口一咬,灵鼠吱吱惨叫中,被那黑豹给几口吞入腹中。三阶灵兽肉质鲜美,灵气充足,显而易见,这黑豹吃得极为满足,伸出血红舌头舔一舔,意犹未尽地朝那群褐衣的修士看去。
谭姓修士心头大恸,喝道:“你这——”却被那黑豹金瞳一扫,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黑豹背上的青年修士已跳下地来,上前两步行礼道:“师父,弟子来迟一步,叫师父、师弟受苦了。”
岳仲老泪纵横,将单致远扶起身,仔细打量。他这宝贝徒弟仿若蒙尘璞玉重见了天日,愈发的丰神俊朗,修为深不可测,隐隐有股威压散发开来。
他又转向胡满仓笑道:“这些日子,辛苦师弟了。”
如此喜从天降,胡满仓亦是笑逐颜开道:“师兄,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师徒三人喜不自胜时,阿桃突然怒吼,腾身跃起,咬住一名试图飞身逃跑的修士左小腿,狠狠扯掼到地上。
那修士惨叫一声,捂住小腿在地上打滚。其余人亦是察觉了那修士修为深厚,只怕已凝脉了,他六人乃三山观分宗一脉,不过在这等小小山野中作威作福罢了,何时见过凝脉修士?顿时肝胆巨寒,忙不迭就要逃跑。
胡满仓忙道:“站住,把储物袋留下!”
胡满仓不过想要回自己的财物,那群修士却想得左了,咬咬牙将储物袋一个接一个摘下来仍在地上,方才仓皇逃窜。
岳仲却冷下脸,望向那名握着空储物袋的横肉修士,肃声道:“致远,你可有能耐将这六人尽数斩杀?”
师父素来温和善良,如今却要他痛下杀手,其中必有缘故。
单致远朗声笑道:“且让弟子小试牛刀。”
随即身形一闪,手中灵剑寒芒暴涨,往那群四散奔逃的修士追杀而去。顿时剑意凛冽,有若一阵闪电四射,那些天上逃的、地上钻的、水里游的修士皆被剑气贯穿,惨叫声中此起彼伏。元神甫一脱离,随即被剑气绞碎。
不过十几息的工夫,那六人无一幸存,跑最快也不过逃出半里地。
岳仲同胡满仓自是被凝脉修士的威势所慑,单致远自己也心头狂跳,气息急促,不由摊开手掌,仔仔细细看去。
——这便是,凝脉修士的实力。
强大,竟是如此美妙、却又如此令人心生畏惧。
阿桃却不管他是那炼气小修士还是现下的凝脉高手,一味凑过来磨蹭膝盖,方才叫单致远心头平静些许。
只怕是他进阶太快,心境已跟不上,方才有眼下的动摇。
他轻轻拍拍阿桃头顶,又取出几张真火符,弹在尸首上。真火符只烧血肉布帛,不伤草木,用以后续清理极为方便。
金黄火焰烈烈燃烧,不过一时半刻,那些尸首同衣衫便化为飞灰,被风一吹便了无痕迹。
岳仲同胡满仓迎单致远回转,面上喜气洋洋,真挚为他修为进步而喜悦。岳仲问清缘由后,方才放下心来,又叮嘱道:“这般巧合,也是你的机遇。但修行乃万丈高楼从地起,日后切不可贪功冒进、揠苗助长。”
单致远一一应了,随后同胡满仓对视一眼,二人便一起转向岳仲,单致远便问道:“师父,那三山观到底什么来历?”
岳仲叹气,将保存的那个储物袋取出来,放在桌上,“你先前在熊隐山杀掉的修士……是三山观内门弟子。”
单致远眉峰一挑,笑道:“那又如何?”
岳仲又起身,向神龛中的祖师牌位上了三炷香,方才沉声道:“百年前,三山观出了一位天才。十七岁筑基,二十五岁凝脉,进步之神速,举世罕见。”
单致远师兄弟二人知道师父定有后话,故而并不插嘴。
岳仲又长叹口气,方才继续,“有一日,那天才来了真仙派,只道看上了真仙派所在的玄云山,故而前来挑战。若他输了,便自愿为仆百年,并奉上无数天材地宝。若他赢了,就要真仙派让出玄云山做他的别院。”
单致远心中一动,讶然道:“莫非……”
岳仲萧索颓丧,长叹一声道:“真仙派上上下下近百人,竟无一人是他对手。”
百年前真仙派惨败,丢了玄云山,更颜面尽失,自此一蹶不振。
传到岳仲手中时,便只有三人了。
那名天才却更是威名大盛,如今已成为三山观长老,结婴指日可待。
单致远皱眉道:“究竟是何人?”
胡满仓却沉吟道:“若说是三山观不世出的天才……莫非是钟清?”
岳仲闭眼,“正是。”
单致远的视线便落在那储物锦囊上,精致花纹中,正隐藏了一个钟字。若非巧合……便是孽缘。
岳仲忧心忡忡道:“致远,纵使灭了那众人之口,我等还是速速离去吧。倘若那弟子果真是钟清后人……金丹后期,绝非我等如今能敌,若有危险,切记请勾陈大帝上身!”
临别之时,勾陈厌弃的言辞犹在耳旁,如今听师父这般一提,便如在伤口上又补上一刀。
单致远心头紧缩,在桌下紧紧扣住手指,面上却分毫未显露,只点头应是,“师父放心。”
师徒三人简单整理了行囊,料想不会留下后患,方才同泠奉村人告别,而后出发,继续往万渡山方向赶路。
北斗同六甲、幸臣三位星官方才在半空显现出身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