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奚若还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
封宸伸出手摸摸他的头:“摔疼了吗?”
离奚若的眼睛依旧看着封宸,目光在封宸的脸上来回逡巡,仔细地看着他的每一个部份,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真的:“封宸……你真的来找我了……”
封宸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心里仿佛有一根弦被人拨动了一下,又仿佛有一颗石子掉落,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离奚若的脸,柔声说:“嗯,我来找你了。”
离奚若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脸埋在他颈间,紧紧地抱住他,好像真的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再也无法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封宸侧过头,轻轻吻了一下耳朵。
“封宸。”离奚若的声音从他颈间传来,像一缕青烟,又如一根细线,缠缠绵绵地绕上了封宸的心:“我好想你。”
封宸顿时觉得心里好像有无数冰川融化了一般,离奚若的气息化作暖暖的泉水,流进他的血中,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温暖。
封宸不禁笑了起来,亲了亲他的耳朵,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奚若,你很喜欢我,对吗?”
离奚若没有说话,耳朵却已经红了。
封宸笑了起来,俯身抱起他,向屋里走去。
一进到屋里,便有阵阵幽香扑鼻而来,像极了离奚若身上的味道,却又有些不同,似乎,少了温度,如腊梅的冰肌雪骨般,冷冽到了极点。
封宸皱了皱鼻子,打量了一下四周。
“放我下来吧。”离奚若环在封宸脖子上的手臂垂了下来,轻轻推了推封宸的胸膛。
封宸低头看着他,全身僵硬。
怀里的人此刻的表情,动作,甚至手上的力度,都如此熟悉。封宸甚至敢肯定,曾经,他确实像现在这样抱过离奚若,而对方就这样轻轻地推着他。
他们曾经是如此的熟悉。
心里蓦地涌上一股悸动与不安,封宸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
“封宸,你怎么了?”离奚若仰头看着他,脸上有担忧,不安,各种神色混杂在一起,每一分都是真心实意的关怀。
封宸心里又是一跳,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最后嘿嘿地笑了两声,将他放了下来,一只手搂住他,另一只手刮了刮他的鼻子,说道:“没事。”
离奚若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走到桌边点亮了一盏油灯,手里的火石冒着一点青烟,袅袅娜娜的,四处飘散。
他俊美的脸在跳跃的橙红火光下被照出透明的美感,封宸看了他一会儿,在自己的意识反应过来前已经伸出了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
离奚若没有反抗,像猫一样轻阖双目,微侧着脸,蹭了蹭封宸的掌心。
略微冰凉的温度如藤蔓,沿着掌心开始向上缠绕,像在诉说,在感怀,所有的情愫都在这缠绵的触碰中,汹涌而出。
“封宸,你的伤好些了吗?”
“封宸,我和你一起走。”
“封宸,对不起。”
“封宸,封宸,封宸……”
低回婉转的声音自虚空中而来,带着笑,带着泪,带着不舍,点点滴滴如春雨入梦,漾作最静谧的哀思。
声音的主人破碎在遥远的时空,于黄泉碧落中孤独徘徊,于亿万斯年后再次聚作星光划空而来,缓缓落地,渐渐成型,光华四溢,最后生出动人的眉眼,挺拔的身资,在昏黄暧昧的烛光下,摄人心魄。
封宸伸出手将灯下的人拉近,揉进自己怀里,冰冷的衣物阻隔在身体间却抵不住炽热的温度。
嘴唇相触,舌头灵巧的探入,在温热的口腔中翻搅。
烛光将人影投于窗上,摇摇曳曳,明明灭灭。
衣物被褪下,洁白如玉的肌肤渐渐泛出微红的光泽,沉香四溢,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封宸忘情地亲吻着怀里的人,双手贴合着细腻的肌肤游走,温度渐渐升高,欲望随着身体的摩擦而昂扬。似激流,似海浪,越来越多的渴望冲击着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远处玉笛声飞,时高时低,珠滚玉落,散入浓浓夜色中,如风过水无痕,融入灯火阑珊处。
手指探入炽热的甬道,赤裸的躯体纠缠着陷入绮罗云帐中,诱人的呻吟声伴着清幽的笛声响起,越发醉人心神。
笛声、箜篌声、嬉笑声……越来越多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封宸神魂颠倒,意乱情迷,已经分不清各种声音到底是来自现实还是梦境。
缕缕青烟自金兽中升起,桌上一只青瓷瓶,瓶里一枝寒梅,在满室旖旎的春光中独自绽放,一片花瓣飘落,飘飘摇摇落于地上,像纯真的婴儿蜷缩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般,兀自沉睡。
第4章
按原计划,封宸等人于三月初七,既离国的祭天之日进入离国国都——羌城,七日内杀死离奚若。
封国的军队于三月十日起潜入离国,而后兵分两路,一路藏军于羌城以北的衢岛,一路往南混入与羌城相距数百里的浣城。
杀死离奚若后,封宸将向衢岛上的军队发出信号,然后里应外合,助其攻入羌城,与此同时,西面军队挥师北上,依次攻下浣城、净角城、骶城,而后会师北军于羌城。两军发动攻击后,封国将增兵二十万至离国,其军分三路,一路至羌城,一路至浣城,一路前往离国东南面的军事重地——岇苓城。
离国东南面有部分国土与中原接壤,其余部份皆环海,故此,离国集大量精兵于东南方,其中又以岇苓城守军最为骁勇,一旦此处守军溃败,离国境内将再无军队能与封国军队抗衡,离国回天乏术,而浣城则拥有离国最大的港口,是离国与外界往来的主要通道,若是控制了浣城,则等于断绝了其它国家对离国的支援。
封宸将手中的一枚铜钱抛入水中,“咚”的一声,击起一片涟漪。钱币在清澈的池水中缓缓下沉,一条小鱼从石缝中游出,张口吞下了铜钱。封宸手一挥,又一枚钱币跌落池中。
封霄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愉悦地剥着手里的桂圆,手边已经堆了一座小山似的桂圆皮。他捏住一个滑溜溜桂圆,抛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望向封宸,口齿不清地说:“将军,你别再扔了,池子都快被你填满了。”
封宸伸在半空的手一顿,然后叹了口气,把手中的几枚钱币抛给旁边的人,整理了一下衣袖,走向封霄。
落座后,封宸拿过桌上封霄剥好的一碟桂圆,三下五除二,吃了个干净。封霄龇牙咧嘴地扑上去抢了半天,未果,只得撇着嘴,一脸委屈地坐回去继续剥。
封宸志得意满地嚼着桂圆,翘起二郎腿,斜靠在石桌上,说:“霄儿啊,你说这离国的花怎么就特别红,这离国的水怎么就特别清,这离国的鱼怎么就特别蠢呢?我每次扔钱币下去,它们都以为是吃的,一群一群地涌过来,换作封国的鱼,恐怕看都不会看一眼。”
封霄撇了撇嘴,继续默不作声地剥桂圆。
封宸摇晃了一下脑袋,自言自语般说道:“这离国的君主也特别傻,怎么就敢把那么多权,交到同一个人手上?”
“将军是指离国国师吗?”
“诶,你在听啊?”封宸回头,对着封霄笑得意味深长:“我就知道,霄儿你表面冷淡,实际上对我是情深意重啊,我说的话你句句都听到心里去了。”
封霄闻言一愣,气一岔,顿时咳得差点断了气。
封宸仰头大笑。
封霄好不容易止了咳,擦了擦嘴,眉头皱成了一团:“将军,你到底受什么刺激了?”
“嗯?”封宸愣了一下:“我没受什么刺激啊?”
“咳咳。”封霄捂着嘴,挥了挥手说:“你每次受了刺激,回头就会来恶心我。”
封宸看了他半响,抬头看着天空,一句话也没说。
“将军。”封霄倒了一杯茶,毕恭毕敬地递到封宸眼前,眨巴着大眼睛说:“没事儿,将军,你还有咱们这帮兄弟呢,有什么问题就尽管说出来,兄弟们一定两肋插刀,舍身相助!”
封宸接过茶,一饮而尽,然后一脸高深莫测地说:“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封霄手肘撑在桌上,支着脑袋问:“将军,此话怎讲?”
封宸拂了拂额前的一缕头发,将杯子递给封霄:“斟茶。”
封霄提起茶壶,乖乖地往茶杯里倒茶。
封宸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喝光了茶,然后无限惆怅地说:“离国‘政教一体’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我没想到,离国国师竟然有这么大的权利,朝野上下皆为令是从,那个叫离卿的国君根本就是个摆设。”
“呃,这些事全天下都知道,离国国君才九岁,你能指望他懂什么。”
“不,我的意思是,昨晚我夜探王宫,离奚若完全不用将此事通报离卿,今早我走的时候,他也完全可以凭一己之力,送我安然离开,那些侍卫,跟摆设没区别。”
“这……”封霄也颇感惊讶:“国君让我们来杀他的时候,我还只道是因为他军权在握,杀了他,羌城的守军就失去了统帅,形同虚设,没想到,他根本就等于离国的国君嘛,杀了他,离国就彻底没救了。”
“就是这样,我才觉得烦。”
“为什么啊?这样不是更好吗,只要杀了离奚若,离国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了,将军,咱们应该高兴才对啊。”
封宸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天真无邪的封霄,然后伸出手,说:“倒茶。”封霄一愣,随即十分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嘟着嘴,认命地把茶杯再次斟满。
封宸惬意地喝了口茶,说:“我不想杀离奚若,却又非杀不可。”言毕,他晃了晃手中的茶杯,又低头吹了吹茶叶,等着封霄接话,不想等了许久却还是没有听见封霄的声音,他抬起头,却见封霄卷着衣袖,拿着抹布,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封宸不解:“我说霄儿,你怎么开始收拾收东西了,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封霄自顾自地收着东西,漫不经心地答道:“听见了,将军舍不得杀离奚若。”
“那就怪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没什么反应呢?怎么着也得安慰我几句,然后帮我出个谋划个策嘛。”
封霄继续抹着桌子:“将军,国君已经交代过我了,你要是敢乱来的话,就让我直接把你打晕,然后绑了送回国。”
封宸眨了眨眼,在怡人的微风中变成了一尊石像。
半响后,他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你小子真是反了,到底谁才是你爹?”
封霄充耳不闻,端起碗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后院。
封宸颓废地向后一倒,靠在石桌上,紧锁着双眉。
不远处,一树梨花正开的如火如荼,花朵缀满枝桠,素雪点点,幽香阵阵,在微寒的清风中凝成大簇雪白,远远看去,像极了某人雪白的面庞。
即使他们是敌人,即使他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缠满了阴谋,封宸却突然很想见他。
“有病。”想到这,封宸咧着嘴自嘲地笑了笑,用力将手里的茶杯砸在桌上,然后起身回屋。
房门“砰”一声在他身后关上,门外的院子里,梨花落了满地,一阵风起,数朵雪白夹着细碎的陶瓷粉末,随风而逝,悄无踪迹。
第5章
烟葓露蓼,飞尘酿玉。离国地阔千里,江淮水网纵横如织,湖泊星罗棋布,乐壁、泯江两大江河由北至南奔涌而下,玄岩江贯穿东西,江河两岸尽是湖泊鱼塘和耕耘沃土,丰饶至极。
环山绕水之下的离国,初春之际更是一派空翠烟霏 ,烟雨朦胧之景,美如仙境。
此时正值旭日东升之际,沿河的楚馆秦楼无不沐浴在烟雨中,微光下,朱户掩,绣帘垂,曲院水流花谢。
高楼上,透过重重珠帘帷幔,依稀看到歌女轻舞水袖,低声吟唱,桌旁数名风流才子正把酒言欢,高谈阔论,脸上还带着了些许彻夜享乐后的疲倦与满足。
歌女鬓如云,腰似柳,舞袖频回雪,歌声几动尘。
“离国真是个好地方,连歌女都特别像歌女。”封宸望着不远处的歌女大发感慨:“我现在算是知道这个国家的国号为什么是‘离’了。”
“为什么?”纯真的封霄小兄弟仰起稚嫩的小脸,一脸认真地问封宸。
封大骗子咧嘴一笑,说道:“知道什么是‘和离’吗?既指夫妻和谐离异。你看看离国的女子。”他抬起头,向正在溪边浣洗衣裳的女子抬了抬下巴,继续说道:“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在这样一个美女如云的国度里,试问,谁人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沾了之后呢?自然只能回家和离去了。现在明白这儿为什么叫‘离国’了吧?”
封霄看了他半响,默默地低头,一声不响地啃手里的包子,他们身后的随行将士集体面部肌肉抽搐,然后整齐地抬头望天。
封宸自得其乐,将长剑环抱在胸前,兴致盎然地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离国是岛国,四面环水,远离中土,其风土人情、礼仪教化都于中原大相径庭。
似乎正是因为这一独特的地理环境,离国总是像个世外桃源般,处处都显露出一派远离纷争,宁静祥和之姿。
离国的人都信奉属于自己国家的神明,每日冥想跪拜,心静如水,个个都像超然于世的高人。
离国的女子温婉动人,离国的男子……也很温柔。
封宸在怡人的微风中惬意地眯起了眼睛,扭了扭脖子,一边说道:“我本来觉得那个国师像个女人,现在把他和离国的男人一对比,我觉得他简直就是男人中的男人。”
封霄三口两口啃完了手里的包子,意犹未尽地咂着嘴说:“离国人确实温婉,中原男子皆以娶离国女子为幸。”
一身一名将士咬着芦苇杆,接道:“封国尚武,无论老幼妇孺皆能骑马射箭,把封国的女人拉到这儿来,可以当男人用。”
“封国的女人确实很强悍。”封霄眉开眼笑地接了一句,转头开始啃冰糖葫芦。
封宸看了他一眼,挥手招来一名将士,让他去街边的小店里买了一袋糯米糖,递给封霄。
一行人边吃边看,走走停停,终于在巳时前抵达城郊。
离国景美人美城也美,城中繁华,城郊清静,此时放眼望去,只见绿水绕青山,风车悠悠转,花香缕缕飘。
封宸在这如梦的景致中踢飞了一只鸡,打跑了两只狗,吓哭了三个孩子,最后长腿一伸,跨进了一间竹舍,其余人捉回了鸡,追回了狗,安抚好了孩子后,喘着气跑了过来。
竹舍外花香怡人,酒旗飘扬,竹舍内的气氛却有些诡异。
此时,竹舍里坐了大概十余人,大家一如既往地各行其事,吃喝的吃喝,交谈的交谈,似乎并无不妥,但一部人的目光却总是似有似无地往封宸身上飘,就像丛林中的野兽忽然相遇,带了些好奇,又带着些畏惧和敌意地彼此互相试探。
封宸仔细看着这些人的手臂、动作,嘴角渐渐抿了起来。
封霄越过封宸的肩膀往里张望,看了一会儿后,眼神闪了闪,默默地缩到了封宸后面,让对方的背遮住自己的脸。
小二笑着凑了上来,白布往肩上一搭,腰一弯,手一伸,高声说道:“几位爷,里边儿请~”
封宸打量了他一眼,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走进去。
封霄拿过小二手里的一碟花生米,一溜烟地往楼上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