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晴回头道:“这是我的朋友,不是刺客。瑞函,你告诉众人都暂且退下,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踏进这个园子。”
那个叫瑞函的宫女略有犹豫,神情间很是忐忑,但还是依言去了。
白落星又道:“公主,在下与公主切磋一番如何?”
那赵晴果然豪爽,道了一声“好!”,便提剑跃出,来到亭外空地。
白落星轻轻一笑,说道:“方才公主练的那套剑法,在下以前也是学过的,就以此向公主讨教,请了!”
赵晴道:“如此甚好,承让了!”话音刚落,便挺剑刺来。
白落星闪身避过,出剑相迎。赵晴的剑法看似凌厉,但有时花式太多,不能直击要害,被白落星抓住漏洞,各种攻势轻松化解。他果然依言只用赵晴方才练的那套剑法,只是招式偶有小小不同。后来赵晴才心下恍然,明白这原来是对自己剑法的查漏补缺。她索性跃出圈外,专心看白落星一人舞剑。同样一套剑法,白落星使来便大有不同。他其实从未见过这套剑法,只是方才赵晴舞剑时才将招数一一记下,有缺漏处便随手弥补,此时越舞越是得心应手。赵晴只觉得眼前剑意纵横,那个白色的身影灵动洒脱,忽而纵高,忽而伏低,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赵晴赞叹之余,用心将他改进之处尽数记牢。白落星一直舞了将近半个时辰,方才收剑站定。
赵晴走上前去,照着江湖上的规矩恭恭敬敬拱手为礼,说道:“今日真是多谢侠士,小女子受教了。”
她这一句并非惯常说的客套话,而是发自肺腑、诚心实意的感激。她平日里练这套剑法时,便偶有滞涩之意,她师父说是因还未练得纯熟,但她勤加练习,后来还是如此,有时便不禁焦躁。今日被白落星一气贯通,圆转如意,心中登时无比畅快。
白落星也不谦逊,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便向公主讨些谢礼如何?”
赵晴道:“那自然是应当,还请侠士移步说话。”又扬声道:“瑞函,快上茶来!”
二人来到附近一处暖阁,片刻后帘栊微动,又进来一人,是方才那个叫做瑞函的宫女,端了一个托盘,上面两只茶盏莹白剔透,犹如美玉。那瑞函轻轻将茶盏放在桌上,便即悄悄退出。
赵晴道:“不知侠士想要什么谢礼?”
白落星道:“在下有个师妹,我出来时曾许诺,回去要带好礼给她。只是我这师妹生性淡雅,我思来想去,觉得送她几件素净首饰倒还可行。”
赵晴了然一笑,说道:“这个主意果然不错。瑞函!”
那瑞函就在门外,此时应声而入。
赵晴说道:“将我还未用过的首饰取一些来,要挑素净些的。”
其实赵晴还是想岔了,以为白落星和他师妹是一对儿有情人。那秋紫漪对白落星或许有情,白落星对秋紫漪却只有兄妹之情。
片刻后瑞函回来,端了个大大的托盘,上面堆砌着林林总总各色首饰,华光耀目。
白落星看了一眼道:“这些女孩子的物件我也不懂得,还要劳烦公主给选几个合适的。”
赵晴道:“都带走无妨。”
白落星哈哈一笑,说道:“我那师妹平日里能佩戴一件首饰已是难得,这么多怕是要用到猴年马月!”
于是赵晴挑着素雅精致的取了几件,装在奁盒里,递给白牧星,说道:“还望令师妹能够喜欢。”
白落星道声多谢,接过奁盒揣进怀里,端起桌上茶盏,也不嗅不品,仰起头来一饮而尽,赞道:“真是好茶,可惜遇上我这牛饮之人。”他放下茶盏,拱手说道:“多谢公主盛情,今日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他说话间便跃出暖阁,等赵晴出来时,早已不见了人影。
赵晴自言自语道:“恣意江湖,来去无踪,这才真是快意人生。”心中不禁悠然神往。
此时白落星说的虽是后会有期,但他二人一个浪迹江湖,一个长于深宫,若不是机缘巧合,又怎会有后会之期?因此当时二人都以为此生也仅此一面之缘而已。
第4章:山盟海誓
转眼白落星回山中已半月有余,每日里只是修习武功,闲暇之余便到谷中四处看看,免不了又将众人逗弄一番。偶尔也处理一些事务。虽然谷中平日之事都由柳姨处置,但一些比较重要的还是要主人决断。只因玉仙老祖正在闭关,白落星作为大师兄,这事便落在了他的肩上。
这玉仙山乃是群山环抱中的一个山谷,山谷东面是迤逦起伏的房屋,西面尽头的悬崖下有个不大的湖泊,方圆仅一二里上下,只因连着地下暗河,因此这湖虽不大,却一年四季水量充沛,湖中鱼虾肥美。这湖大致呈圆形,湖水碧绿,澄澈见底,无风时湖面如镜,倒映着湖边的景物,纤毫毕现,因此叫做玉鉴湖。这天清晨白落星在湖边练剑,日头渐渐从东方升起,光华刺目。暖融融的阳光照在清冷的湖面上,白雾蒸腾,随微风而动,飘渺如临仙境。白落星即便就在此间长大,也是不禁连连感叹,心想祖师爷是怎么找到这处好地方的。
此时又是一阵清风拂过,吹出满湖碧波,临湖的悬崖上飘落几片花瓣,在湖面上起伏。悬崖顶上传来极细微的人声,隐隐约约,随风送入耳中。白落星凝神细听,悬崖顶上的确是有人说话,但因这处悬崖高达数十丈,因此以他的耳力,也仅听到几声“救命”而已。白落星心中诧异,只因据他所知,这悬崖还从未有人上去过,但既然有人在叫救命,便是遭遇危难。他一来侠肝义胆,二来好奇心大盛,当即便要上去瞧瞧。
白落星仰头看去,只见这危崖壁立高耸,仿佛直插云天,悬崖上只稀稀疏疏生了一些树木和藤条,要上去谈何容易。但越是不易,便越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心想我今日偏要上去看看不可。他将泓影剑挂在腰间,纵身一跃,便落到数丈高处的一株小树上,然后从树上借力,攀上一块突出来的岩石,接着拉住岩石旁的一条老藤,轻轻一荡,落到另一棵树上。如此一步一步,仗着高绝的轻功,渐渐接近崖顶,最后足尖在一块岩石上一点,高高跃起,在空中便拔出剑来,以防崖上有人突袭。他行动流畅,身姿轻盈,有如一只白色大鸟落在崖顶,仗剑戒备。但一看之下,却仰天大笑几声!原来竟是一只浑身雪白的鹦鹉,拖着翅膀伏在崖边,翅上沾了血迹,还在一声声叫着:“救命,救命,救命,……”
白落星笑道:“原来竟是你这畜生,倒是有好运气,骗我上来救你。”
他又环视四周,见崖顶上确实无人。自己所在之处乃是一片石坪,石坪左边是一大一小两株松树,生在石头缝里,枝干虬劲,满目苍翠;石坪右边是一张石桌和两个石凳,旁边立着几块大石。白落星心想,原来早就有人上来过了,只是不知道是谁。他移步到石桌前,见桌面上刻着一副棋枰,只因崖上地势甚高,长年大风,将桌凳上吹得一尘不染。石桌附近的几块大石中,最大的那一块上刻着几行小字,却在那字上有几道裂缝,弯弯曲曲的向四周发散开去,不像石头自然裂开,倒像是被人用掌力震开的。白落星仔细看那几行小字,依稀认出刻的是:我乃玉仙派弟子萧玉城,与本派荑姐姐两情相悦,愿相守白头,天长地久;霜痕泓影,刀剑永随。若违此誓,天地同诛!
白落星大吃一惊!只因他师父玉仙老祖的名讳即为上官荑青,难不成就是石上刻的荑姐姐?那这位萧玉城又是何人?他既然称师父为姐姐,那他就是自己的师叔了,可他又在哪里?自己到玉仙山时师父已八十岁,即便之前师叔已经过世,可为何师父从未提过,也从未听山中其他上年纪的人提起过。还有霜痕泓影这一句,原来本派的传世之宝不仅是自己用的这把泓影,还有一把刀,叫做霜痕,可这把刀现今又在何处?他脑中忽而灵光一闪,想起一把刀来,跟自己的泓影一样,也是暗银手柄,浅青的刀鞘上箍着暗银色云纹。这便是那日在路上遇到宗宸时,他腰间的刀。可这应该不是霜痕刀吧,想那宗宸乃是边关大将,朝廷重臣,再者又不是姓萧,怎会跟他玉仙派扯上关系?他突然又想到,师父住的园子叫做萧园,难道竟是因为此人!?
他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只好将那鹦鹉包在袍子里,顺原路溜下悬崖,回到自己屋中。检视那鹦鹉的伤口时,见只是些皮肉之伤,并无大碍,涂上伤药后包扎也就是了。又喂它吃了些食物,那鹦鹉比方才精神了许多,口中便不时冒出几句话来,都是“多谢”“请用茶”“幸会”之类。白落星心想,这鹦鹉既然有人教它说话,定是家里养着飞出来的,等伤好了便放它飞回去就是。
白落星又在谷中住了几日,师父还是没有出关。他想到自己曾对宗宸说要带好酒还他,再者也要问问他到底是否听说过自己的师叔萧玉城。于是收拾行装,将那白鹦鹉和自己给师父做的披肩都托给了秋紫漪,又跟柳姨打了招呼,便又下山去了。
第5章:破虏关
拂晓时分,天光将亮,破虏关的城门刚刚打开,在城门口等候的众人经守门军士检查后,络绎进城。这时进城的多是附近的农户,多是趁农闲时来打短工的,也有挑了自家做的筐篓篮子等物来卖的。唐二宝披甲持刀,正在城头巡视,远远看见一人,白衣白马,乘着曦光而来。蹄声得得,渐渐走到近处,唐二宝这才认出,原来此人是白落星,他乘的马上还驮了两个酒坛子。原来白落星曾听人说,晋王府自酿的玉沥酒乃是酒中极品,千金难求,便到王府的酒窖里取了两坛,放在马背上驮到了破虏关。
白落星也看到了唐二宝,认出他就是那天在路上被众人调笑的汉子,便在城下问道:“唐二哥,宗将军在不在?我还酒来了。”
唐二宝还是那副大嗓门,高声道:“真是不巧,我家将军有军务,昨日黄昏出关去了,这时还未回来。”
白落星道:“那他去哪里了?何时回来?”
唐二宝面露难色,说道:“这个……军规所限,就不能跟兄弟说了。反正若是一切顺利,两三日便可;若是诸事不顺,十天半月也回不来。”
白落星从玉仙山到京城开封,再从开封赶到宋辽两国边境的破虏关,日夜兼程,往返千余里,却是一头扑了个空,顿感失望,心中恨道,宗宸啊宗宸,你既无福消受这美酒,我便带回玉仙山去,喝个涓滴不剩,等你回来,再将空酒坛子送你!
他兜转马头,向来路走去。才行了数里,就看见前方一队人马,约莫十几骑,马蹄翻腾,风驰电掣般奔来。当中一匹红马一马当先,马上的乘者却正是宗宸!宗宸也看到了白落星,在他面前勒马停下,拱手道:“白贤弟,你怎么在这里?”
白落星看着面前这人,银盔银甲,靛蓝色征袍,胯下一匹雄骏的红马,面容温润,眸光如玉,有如神祗降临,像极了遥远的记忆里那个模糊的身影。他还记得自己幼时,有个人也曾这样全副披挂,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和煦地微笑着,叫他“星儿”。白落星幼时曾在一位将军的府中住过两年,到四岁时便上了玉仙山,因此那时留在脑中的记忆模糊又遥远,都是些零零散散的片段。
“贤弟?”宗宸见他只管呆呆出神,便又叫他一声。
“宗宸,你的军务处置好了?”白落星回过神来,发之于心,宣之于口,自然而然便对他直呼其名,仿佛二人已是多年好友,而其实这才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宗宸也丝毫没有觉得冒犯,答道:“对,都已处置已毕。这次真是运气极好,平时最少也要两三日。贤弟,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专程还酒来的。”白落星指了指马背上的酒坛说道:“看,晋王府的玉沥酒。”
宗宸笑道:“玉沥酒?那可真是得之不易,贤弟辛苦了。”
那玉沥酒乃是晋王府自酿的,寻常人看上一眼已是难得,白落星却一次就带来两大坛,怎么来的不问可知。
宗宸又道:“这玉沥酒我以前也是尝过的。有一年晋王寿辰,我恰好在京中,便到府中贺寿,饮了两盏,果然盛名不虚,我至今都念念不忘。”
白落星说道:“这酒我也还未尝过,名不虚传就好,这次让你喝个痛快!”
“好!”宗宸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贤弟请随我到关中稍坐。”
白落星于是随着宗宸一行人向破虏关走去。他想到那句“霜痕泓影,刀剑永随”,便向宗宸腰间看去,见那刀果然跟自己的剑一模一样,刀鞘的银箍上赫然刻着两个篆体字:霜痕!白落星心想,这果然就是师叔的那把刀,只是怎么会在他的手中?难道他竟是师叔的徒弟不成?可这些年来为何又从未听说过师叔的消息?白落星一路行来,狐疑满腹。
到关中时天已大亮,白落星分了一坛酒给随行的十几人,众人道了谢,鼓噪一声,争先恐后去了。宗宸带白落星来到自己住处,白落星见那门口的匾额上写了遒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将军府。进去一看,却只是个三进的院子而已,青砖铺地,院中简简单单十几间房屋,殊无气派可言。
宗宸说道:“军中诸事从简,还请贤弟莫嫌鄙陋。”
白落星哈哈一笑,说道:“确实简陋了些,你做官的还不如我们平头百姓住得好。以后等你空闲了到我们玉仙山去看看,那是真正的风景如画,美女如云。”
宗宸道:“早就听说玉仙山的大名,这次能得贤弟相邀,真是再好不过。”心想我所料不错,他果然是玉仙派的,看他的年纪,应是玉仙老祖的第三代或第四代传人吧。他还以为玉仙老祖六十多年前盛名传于江湖,如今早已不在人世,却没有想到白落星乃是她的嫡传弟子。
二人说话间便到客厅,宗宸到内室更衣,白落星在厅中闲坐,见这客厅倒也宽敞,只是简陋,仅放了几张桌椅,另有两对样式简单的花几,上面却都空空如也,连一个花枝也无。倒是东面的墙上挂了一条横幅,上面龙飞凤舞八个大字:有容乃大,无欲则刚。
这时府中仆役端来热水毛巾,宗宸从内室出来,换下铠甲,穿了件布袍,却还是上次白落星在路上遇到他时穿的那件,靛蓝色,领口镶了白边。白落星见他虽整夜奔驰,却还是丰神俊朗,神采奕奕,不由的在心内暗赞一声。
二人净手洁面后,厨娘端上饮食,都是些面饼瓜菜等寻常之物。还将白落星带来的酒也热了一壶一并端上。白落星将那酒倒了一盏,只觉得浓香扑鼻,馥郁醇厚;端起来看时,只见盏中澄澈清明,如盛了琼浆玉液;尝一口但觉酒香缠绵,齿颊留芳。他赞道:“好酒!”两口便将那盏酒喝入腹中,对厨娘道:“将酒坛拿来,换大碗!浅啜慢饮,不是我辈做派。”
宗宸笑道:“好,就听贤弟的,咱们换大碗。”
白落星几碗酒入腹,豪兴大发,将酒碗在桌上一顿,呛啷一声抽出宝剑,跃到院中舞动起来。他衣带翻飞,剑光霍霍,边舞边说道:“宗宸,将你的刀拿来,今日我要与你好生切磋一番!”
宗宸道:“好!”到屋中取了刀来,使了一招乳燕投林,合身向白落星扑去。白落星手腕一抖,剑身微颤,幻化出重重剑影,将宗宸的上半身整个笼罩在剑光之内,不知下一刻他的剑锋会落在哪处。相较之下,宗宸的招式却是平淡无奇,但他内力之精纯世所罕有,因此即使是很寻常的武功,他使出来也是威力奇大。当下也不闪避,只是抬臂持刀向那剑格去,宝刀对宝剑,只听叮的一声轻响,白落星被他震得虎口发麻,向后急跃而去,落在身后的屋顶上,这才卸去了这一击的冲力。宗宸虽然为将,但因交游广泛,在江湖上也是大名鼎鼎,因此白落星知道他内力高强,适才便是有意领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