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落星站在屋顶,衣袂飘飞,哈哈一笑,说道:“宗宸,你果然盛名不虚,我今日不枉此行!”
宗宸道:“贤弟谬赞了。方才你那一招叫做什么名字?”
白落星道:“是‘玉仙山风云十九式’中的‘雾霭重重’。”
宗宸奇道:“我家传的刀法中有一招与你这‘雾霭重重’有些相似,却不知是为何?”
白落星道:“是么?再看这一招,你家刀法中有没有?”
他话音未落,便从屋顶扑下,衣带当风,来势凌厉,剑尖直刺宗宸咽喉。宗宸右臂一动,刀还未到,他又骤然变招,剑锋削向对方左肩。他这次的剑法大开大阖,硬朗磊落,宗宸一边与他拆招一边问道:“这招又叫什么名字?”
白落星道:“风起云涌!”
他接着又使出闲云落雨、风云际会、云开雾散、……风云十九式中的剑招滚滚而来。宗宸见招拆招,稳如泰山。白落星因自己内力不敌,一直扬长避短,避免与宗宸正面刀剑相交。二人一直斗了半个多时辰,还是胜负未分,但白落星在宗宸内力的钳制下,已渐渐不支。眼看宗宸的刀又向小腹划来,白落星却不闪避,宗宸大吃一惊,仓促收手,却发现对方的宝剑已架在自己颈中。看向白落星时,只见他眸光闪动,唇角翘起,露出一个狡狯的笑来。
第6章:霜痕泓影
宗宸看看颈上的宝剑,当即笑道:“我输了,贤弟好厉害的功夫。”
白落星撤剑仰天长笑,说道:“我这是好厉害的耍赖功夫!”他渐渐收敛了笑意,正容道:“宗宸,我二十岁时头一次下山,便听闻了你的名号,到如今已近三年,今日才见到你的本事,也不枉我到江湖上走了一遭。”
宗宸道:“贤弟过誉了,你轻功却是胜于我的,你打不过我,可我也追不上你。”
二人各收刀剑,来到屋中。白落星反手将泓影放在桌上,说道:“宗宸,将你的刀也放下。”
宗宸依言将自己的刀与那泓影剑并排放在桌上,只见这一刀一剑都是浅青色的鞘,上面箍着暗银色云纹,鞘口上雕着兽头图案,暗银缠丝的手柄,手柄末端镶着天青色宝石。只是那刀宽而稍短,剑窄而稍长,二者鞘上镶的名牌中都刻着两个阳文的篆体字,一曰霜痕,一曰泓影。
“咦,”宗宸奇道:“这一刀一剑怎么竟然如此相似?”他拿起泓影,缓缓抽出剑锋,只见眼前寒芒隐隐、暗影重重,果然如一泓秋水般沉静冷冽。宗宸由衷赞道:“真是好剑!”
白落星问道:“宗宸,你的师父是哪一位?”
宗宸上下端详手中的剑,说道:“我自幼由家父教导练功,并未另行拜师。”
“那你刀是从哪里来的?”
“是我家传的,家父临终前交到我的手中。”
“你可认识一个叫萧玉城的人?”
宗宸擦的一声收剑入鞘,说道:“不认识,也从未听说过。”
“这便奇了,”白落星道:“萧玉城是我师叔,这把宝刀霜痕原本是他的,却怎么到了你宗家?”
“你师叔?”宗宸满腹狐疑,说道:“可据我所知,我宗家自我祖父起,用的就一直是这把刀。难道你师叔在此之前是这把刀的主人?那你师叔他老人家多大年纪?。”
“我也不大清楚,应该年纪很大吧。”白落星说道:“其实此人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人说起过,只是无意中在玉仙山的一处悬崖顶上发现了他刻的字,才知道我原来还有个师叔。”
“哦?连你师父也从未提起过么?”
“正是,不但没有提起过我师叔本人,就连这把霜痕刀也是从未说过。我也是看了悬崖上的刻字,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一把宝刀的。”
“既如此那可真是于理不合了。”宗宸摇头叹道,他心中奇怪,又问:“敢问令师尊是哪位前辈?”
白落星道:“我师父已退隐六十多年,现今江湖中极少有人知道她的名讳,都管她叫做‘玉仙老祖’。”
“玉仙老祖!”宗宸惊诧之意溢于颜色,问道:“就是玉仙派的掌门人上官女侠么?”
“怎么,你听说过?”
“略有耳闻。”宗宸说道:“家父在日,常与我说起江湖轶事,提起过六十多年前,江湖中出了个异人,乃是一位女子,武艺精绝,轻功更是出神入化,使一把宝剑,叫做‘泓影’,单剑挑江湖,叱咤风云,所向披靡……”宗宸略一犹豫,又道:“只是传闻令师尊性格有些偏激,虽然只杀作恶之人,但却不容悔改,杀戮过重了。”
白落星笑道:“你说话倒是老实,我师父自己也说过,她年轻时性格有些乖戾,难有容人之量,因此退隐后一直在玉仙山修身养性,如今脾气已温和了许多。”
“我上次见你时,认出了你的轻功,知道你是玉仙派的,但看你的年纪,还以为你是上官前辈的第三代或第四代徒孙,却没想到你原来是她的嫡传弟子。”宗宸微微一笑,又说道:“但如今看你的武功,也只是嫡传弟子,才能这个年纪就练到这般地步,当真难得。”
白落星哈哈大笑,说道:“宗宸,你何故变着法儿的取笑我?方才我明明败在你的手中,却拿这话来寒碜人!”
宗宸知他乃是说笑,便也不加辩解,拿起酒坛又倒了两碗酒,端起一碗笑道:“贤弟,请!”
二人以聊兴佐酒,又进了些食物,不知不觉已将近午饭时分。因都是一夜未眠,又带了酒意,便有些困乏。宗宸府中只有一间客房,自他到这里后还从未用过,便堆放了一些杂物,也不曾打扫,因此便请白落星睡在自己卧房。白落星并无丝毫介怀,他反倒愿意与宗宸联床夜话,抵足而眠。
宗宸的卧房也算宽敞,但陈设简单,仅有并排的两只柜子,以及一桌一椅一床而已。床头竖着个铠甲架子,顶盔挂甲,有如人立。白落星对那架子说道:“宗宸,我要睡了,你请自便。”他解了外衣,脱掉靴子,到床上躺下,又说道:“今日你我比得尽兴,聊得畅快……”
宗宸等着他的下文,却没了动静,俯身看去,才见他已经睡熟了。宗宸打开被褥给他盖上,又从柜子里另取了一床自己盖,上了床躺在他身边,听着他和缓绵长的呼吸,困意袭来,不久也睡了过去。
白落星醒来时已是晚饭时分,天色昏暗,府中各处掌起烛火。他就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光看身边时,宗宸已经不在,一套深蓝色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摆在旁边。床头架子上的铠甲也不见了,上面挂了宗宸日间穿的那件蓝袍。白落星起身来到外面客厅,府中的仆役见他起来了,便端来毛巾热水,待他梳洗妥当后又上了一壶热茶。
这时一个年纪稍长、管家模样的人走进厅中,长长一揖,说道:“贵客还请稍待,先喝口热茶,厨下正在准备晚餐。”
白落星起身还礼,说道:“有劳了。敢问你家将军哪里去了?”
那管家道:“仆下正是为此而来。真是怠慢贵客了,适才军中出了些事故,需得将军前去处置,还请贵客海涵一二。”
白落星笑道:“这样说真是客气了,他是守关大将,自然军务为先,何来怠慢之说?只是他何时能够回来?”
管家回道:“这个仆下可是说不准。”
这时厨娘端上晚餐,有各种瓜菜蔬果和肉类,还有包子肉饼等几样面食,最后又上了一碗紫米粥,比早晨时丰盛了许多,一看就是特意准备的,只是偏偏没有上酒。
“边关之地,饮食粗陋,还望贵客不要嫌弃。”那管家顿了一顿又道:“我家将军临走时叮嘱说,贵客虽然海量,但今日饮酒已然不少,再饮恐于身子不益,故而晚间没有备酒。”
白落星一笑说道:“如此倒是你家将军费心了。”
那管家道:“还请贵客体谅。”说着作了个揖,又道:“贵客请慢用,仆下告退了。”便退了出去。
白落星用了些饮食,便又回到卧房,盘膝坐在床上行功,至夜半后方躺下小睡一觉。醒来时天已亮了,见宗宸还未回来,他便用了早餐,又在院中练了几趟剑法,宗宸还是不见回来。白落星下山已半月有余,不知师父是否出关,二来玉仙老祖年事已高,他数月未见,心中终是惦念。因此既然此次心愿已了,便等不及宗宸回来,找那昨晚见过的管家告辞了,牵上白马,上路回玉仙山去了。
宗宸直到黄昏才自军中赶回,只见卧房的桌上留了一张便笺,上面写道:今日与君别,后会自有期。他伸手拿起那张便笺,看着上面恣意疏狂、龙飞凤舞的几个字,不禁有些怅然。
第7章:玉仙老祖
当日白落星回到玉仙山时已是午后,他经过入山处的岗亭时,自值守的绿萝口中得知,师父昨日已经出关了,不由得心中大喜。他回到自己住处,草草梳洗更衣,也顾不得吃午饭,便去见师父。
玉仙老祖的住处是一座单独的园子,叫做萧园。这园子并不大,却很是精致雅秀,其中亭台楼阁,假山碧水,四时花卉,无不具备。白落星来到厅中,却见师妹秋紫漪也在,还是一袭淡紫色衣裙,发上缀了他上次回来时带的珍珠簪子,粉白淡紫交相映衬,婀娜中更见端丽。
“师兄!”秋紫漪见到白落星很是高兴,起身相迎,笑道:“师兄,你可回来了,师父已经出关了!”
“我已听绿萝说了。”白落星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下,那桌上摆了一盘松子,他伸指拈起一枚来,剥了壳边吃边问道:“师父她老人家现在人在哪里?身体怎样?武功又精进了么?”
“师父正在午睡未起,身子很好,武功自然是更进一层。”秋紫漪在白落星对面坐下,问道:“师兄,你这次下山去了哪里?”
白落星又剥了一枚松子送到口中,答道:“带了好酒,去会一个朋友。”
“师兄,你在外面有很多朋友么?”秋紫漪说着,伸出纤纤玉指来,也拈了一枚松子,剥开来放在白落星手边。
白落星抬头看她一眼,笑道:“多谢师妹!”他将那枚松子吃了,说道:“也没有很多朋友,只是这次见的这个有些特别,明明才刚相识不久,却像是我从小便认得他一般。”
“咱们都是自幼在这玉仙山中长大,师兄你怎地会从小便认得他?你与他初识便如老友,或许是缘分使然吧。”秋紫漪继续剥着松子,口中说道:“等明年我满了二十岁,便也下山去看看,见识见识外面的大千世界。”原来玉仙派有条门规,凡是本派弟子,未满二十岁时,若无特殊情形,一律不许下山。
白落星听她此言,心中便是一凛,正色说道:“师妹,外面跟咱们这里可是不大一样,各种女干诈阴毒、负心薄幸之人比比皆是,甜言蜜语的不一定是真心对你好,那时师妹须得警醒一些才是。”自幼时以来,在白落星心里,自己师妹便是这世上最美好最娴雅的女子,她这般样貌,又是花儿一般的年纪,若是下得山去,趋承逢迎之人定然不在少数,万一遇人不淑,被那些个登徒子的花巧手段所骗,他纵是过后再去杀了那人,也是于事无补,徒惹伤心罢了。
秋紫漪听了师兄这番话,已明白其中的拳拳爱护之意,颊上飞了两朵红云,低头说道:“师兄,我知道你是怕我被人所骗,这个却是不会,师兄你不用担心……”她越说越是低声,到最后已是声如蚊蚋。
白落星见她满面娇羞,也不好再说下去,便问道:“师妹,你为了何事来找师父?”
秋紫漪抬起头来,说道:“师兄,我每次练那‘风云十九式’,都觉得丹田中真气滞涩不畅,就像是一条河,被人建堤坝拦截了无数次,曲曲转转,总也流不到海里。我自己已经冥思苦想了很久,还是不得要领,师兄你又下山去了,我便来向师父求教。”原来白落星与秋紫漪虽说是师兄妹,但后来玉仙老祖年事渐高,白落星不愿劳动师父,因此秋紫漪的武功倒有大半都是他教的,玉仙老祖也乐得他们师兄妹二人朝夕相处,日久情深。而秋紫漪在练功时有了疑难,也总是先向师兄求教,师兄也不明白的,两人才相携一起去找师父。
白落星前一日与宗宸切磋武功,恰好用了这套‘风云十九式’,获益匪浅,正想传解给秋紫漪,当下便说道:“师妹,你先将这套剑法练来我看。”
这厅中颇为宽敞,秋紫漪取了自己的宝剑,便依师兄之言在厅中的空地上舞动起来。白落星细细看去,但见她的招数中规中矩,丝毫不错,但起承转合间却颇有些生硬,变招也不够灵动。
待她一套剑法练完,白落星自椅中一跃而起,接过她的长剑,说道:“师妹,你且看我来舞上一回!”
秋紫漪站在旁边看着,只见同样一把剑,同样一套剑法,自己师兄使出来便是恣意潇洒,起承转合处无不圆转如意,即使变招时也衔接得毫无痕迹。他这套剑法从头至尾,使得直如行云流水一般,让人心怀大畅。只是秋紫漪发觉他的招数与自己原先学的偶有不同,但若让她详细说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白落星练完这套剑法,将剑还给秋紫漪,问道:“师妹,你可看出了什么?”
“师兄,你身法真好!只是这招数……”秋紫漪略一犹豫,说道:“我也不知从何说起,跟咱们原先学的好像有些似是而非罢……”
白落星道:“师妹,你就是太过拘泥于招数了。我派这套‘玉仙山风云十九式’,乃是将风云雾霭之变化融入剑法,取其变幻莫测之特性,攻敌于不备。对敌时用其精义,身随心动,剑从意走,惟讲顺心顺手而已。若是一味拘泥于招数,缚手缚脚,反倒落了下乘。”
秋紫漪听了这一番话,直如醍醐灌顶,拨云见日,心中豁然开朗了起来。她待要开口说话,却听厅门外传来拍!拍!拍!数下击掌之声,接着只听一个声音说道:“妙极!妙极!”那声音听来苍老已极,连男女都难以分辨了。
师兄妹二人闻声向厅门口看去,只见一人锦衣绣裙,头上却垂了一圈黑纱,将头发面目尽皆罩住。肩上笼了件狐皮披肩,细腻柔润,莹白若雪,正是半个多月前白落星带回来的那一件。她身后还带了两个小鬟,素衣云鬓,眉目清雅。只见此人当门一站,虽然隐去面目,身上却自有一股飒然气度——正是白落星和秋紫漪的师父玉仙老祖到了。
此时白落星和秋紫漪见到玉仙老祖都是一愣,方才叫道:“师父!”
只因他们师父上次声音如此苍老,并以黑纱覆面是在十几年前,那时他们师兄妹还都是不到十岁的孩童,玉仙老祖也未多作解释,只是说练功时走火入魔,功力反噬,面目有了变化,因此才以黑纱遮面,直到一个月后,才将面纱去掉。
当下师兄妹二人一愣之后,都忙迎上前去,各自行礼。
礼毕白落星道:“师父,您可是又功力反噬了么,身子可有不适?”
玉仙老祖道:“咱们玉仙派的这门功夫,虽然须得以本派内功为根基,但却专修于外,因此功力反噬于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声音面貌有些变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