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公子哥自然入不了慕容郅的眼,不过他发觉这人从进客栈开始就有意无意地往池绿身上看。现在那人就坐在他们对面,更是肆无忌惮
地往池绿身上瞧,从发梢直瞧到脚底,浑身上下扫了不知几遍。
慕容郅浑身不舒服,三两下解决完晚饭,催促道:“池绿,快些吃,菜都凉了。”
池绿疑惑道:“你不是说要细嚼慢咽吗?”
慕容郅咳了两声,说:“好吧,那你慢慢吃。”
等池绿把饭吃完,那公子哥的饭菜也上了。池绿此时突然发觉脖子上多了个铃铛,指着它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慕容郅方才不过是想给他戴着看看,一会儿就取下来,没想到给搞忘了,只好道:“这东西原本就是你的,你睡觉时我给你带的,你不喜欢
戴了,我给你收起来便是。”
慕容郅刚伸手过去要给他摘下来,没想到池绿眼疾手快,捂住了那铃铛,说:“我喜欢。”
“喜欢就戴着吧。”这么大还戴着个铃铛,着实不大像话。不过池绿也不怎么出门,在他跟前戴着自是无所谓了。
“这位公子,能在荒山野岭偶遇也是一种幸事,可否告诉在下姓名,我们好交个朋友。在下姓胡,单名一个越字。”公子哥朝着池绿发话了
。池绿刚抹了嘴巴,讶异地看着这人,不知该如何作答。
慕容郅黑着脸道:“萍水相逢罢了,胡公子客气。”说罢拉着池绿的袖子就往楼上去。
胡越拿扇子挡住二人,道:“我胡某人问的可是这位公子,并非阁下。”
池绿指了指自己,道:“你问我吗?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他叫我池绿,你随便叫叫就好。”
胡越噗嗤一笑,道:“池公子真会说笑,今夜月色不错,可否有意与在下喝酒赏月?”
慕容郅的脸一黑到底,道:“胡公子,他累了,不能作陪。”
胡越笑道:“我问的是池公子。”
池绿看了一眼窗外,说:“月亮那么小,还没到月圆,有什么好看的。你要送我酒,现在就给我吧,最好再加点点心。”
慕容郅拽着池绿的袖子上了楼,心里窃喜一番,没想到池绿毫不犹豫就拒绝了。这莫名其妙的公子哥,想讨池绿的欢喜可没那么容易。
廖伯还有奶妈他们一并上楼休息,慕容郅将笙儿抱着哄了一阵,又让池绿抱了抱,才让奶妈将孩子抱去睡觉。慕容郅想起给池绿做的新衣裳
已经做好了,还没试过,便从行李中将那四套衣裳给拿了出来。
两套稍厚,大概穿过这阵就不大穿得上了。两套稍薄,可以一直穿到近夏。
那日将他从木叶身边接回来,他就把他身上那件花哨衣裳给扔了。那小和尚简直没安好心,把池绿弄成这样,也不知要干什么。现在池绿穿
的还是他的衣裳,宽大了些,不过也挺好看的。
“池绿,我叫人给你赶制了几套衣裳,你过来试试。”
池绿在灯前摆弄他脖子上的铃铛,玩得不亦乐乎。灯前的侧影和少年时的他重叠,慕容郅看呆了眼,一件衣裳拿在手里站了许久。池绿回过
头来,说:“是吗?我不要花的。”
“放心,都是素雅的颜色,没有花的。”
慕容郅将手里的衣裳给他穿上,是一件白色的薄袄,很轻很软,穿着绝对舒适。
“你从前最喜欢白色,觉得好看吗?”
池绿似乎特别欢喜,点点头,道:“我喜欢。”
衣裳是量身定制的,穿在身上很合身。池绿很适合白色,看上去纤尘不染,通透纯洁。慕容郅用同色的腰带给他系住,正要扣住他的腰身,
不速之客却前来打搅。
“池公子,我家少爷给您送的酒和点心。”是胡越带来的的小仆从的声音。
慕容郅要做的事情被打断,匆匆为池绿绑好腰带,神情不悦。他冷冷道:“你回去告诉你主人,已经歇下了。”
不料池绿听到“点心”二字就来了劲,开门就将东西接了过来,道了声谢,朝慕容郅笑道:“小郅,我们喝酒。”
慕容郅连忙将酒拿开,厉声道:“不许喝酒!”
“怎么了?”池绿不解地看着他。
慕容郅严肃道:“不认识的人送来的东西不能要。”
池绿悻悻地放下手里的点心,一屁股坐在床边上,道:“不高兴。”
“你想吃点心我让小喜给你拿些出来,在洛阳买的,够你吃到锦官城。不过,你得先喝药。”
池绿神色大变,苦着脸道:“我不想喝药。”
慕容郅觉得池绿的反应很有趣,一让他喝药他就这样,简直太好玩了。不过给他喂药可没那么好玩。小喜把熬好的药给端来了,按老规矩带
了一盒好吃的点心。池绿还是老样子,坚称自己没病不肯喝。慕容郅只好用点心来哄,喝了药就有点心吃,池绿才勉勉强强喝了一多半。
其实慕容郅觉得维持现状也不错,池绿想不起来从前的事情,他们之间可以慢慢重新开始。不过情况不会总这么乐观,他摸过他的脉,极其
不稳。虽说前些日子他喝药喝得断断续续,身体也没什么大碍。不过为了保险,至少一日喝一顿是必要的。
药里放了安神的药物,池绿喝完药吃了点心,洗洗就睡了。想必下次醒来,又是在路上。
慕容郅拍拍他的脸蛋,让他睡进去一些。池绿哼哼两声,往里面挪了挪,立马就睡着了。慕容郅看着他安静的睡脸,不禁又想起他从前的模
样。
“郅哥儿,感觉不错吧。是不是在山上的时候更舒服?”池绿在他身边晃来晃去,慕容郅咬咬牙,没去看他。
龙太守看上去挺和蔼,没想到在逼孩子读书这方面倒真下了狠劲。他请来的范举人简直就是个变态,上过的课不仅要融会贯通,而且还有全
全背下来,否则就会被罚。他们最近在学《老子》,前一日告诉要学的课本,第二日就要抽查背书。令慕容郅没想到的是,池绿这小家伙居
然已经倒背如流,背完书就一边玩去了。他不知夫子要抽查背书只略微温习,吃了大亏。
范举人并不知慕容郅身份,只当他是龙家亲戚。见他新来的,还未曾知道规矩,就宽限了一日。不过就那一日的光景,也不足以背下整本书
。第二日他自然受到了惩罚,从背错的那一章开始罚抄,一百遍。
慕容郅木然地一遍遍抄着,南方没有地龙,房内有炉火,也不够暖和,抄一会儿手就僵了。池绿咬着一块柿饼,无聊地在他身边打转转。新
春将至,池绿穿上了龙夫人给他做的新衣裳,黑色的,果然并没有如他所愿,不过这衣裳穿在他身上很精神。
脖子上的铃铛被他扔在雪地里,慕容郅将东西捡走后在自己房中暗暗观察过,他没有回来寻它。估计是再也不想要了吧。这个年龄的孩子,
也不太适合戴这样的铃铛了。
“你是怎么背下的,从前就会了吗?”慕容郅问道。
“什么?师弟你想跟我请教问题吗?”池绿装作一脸惊讶地看着他。慕容郅咳了一声,略微有些尴尬。
这种伤自尊的问题,他也不想问的。但他认为池绿应该不至于比自己聪明太多才对。他爹对他说过,他不过是普通人的资质,只有勤学多练
才能比别人强。这本《老子》他背了一整天,也没能背下全本。夫子是在上课前一日的午时才将书目通过管家告诉他们二人,那日下午池绿
还在玩,虽然他晚上没有出来闹,但慕容郅不太相信池绿只花了一个晚上就能把整本书给背了。
“背书这种事情,多练练自然会越来越好。”池绿咬着柿饼,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外面有点心的香味飘来,他再也无心逗弄慕容郅,从窗
口跳了出去。
多半是龙夫人又在做甜点了。慕容郅在龙府住了这么一阵,知道龙夫人的爱好就是做各式点心菜肴,以及同她的小儿子玩耍。小晔病怏怏的
,池绿不太同他玩,龙太守夫妇也不放心让他出去,就只能在家待着,倒也可怜。
课业还在继续,这范举人一直是老样子,背背背,书本上的东西全要背,背不出来就罚抄一百遍。慕容郅这才发觉,池绿是真的背书很快,
至少比他快得多。因为范举人的进度很快,讲完一本会接着教下一本,一旦教新内容,就要背书。
他头疼欲裂,每天都耗在背书这件事情上,但成效并不显着。反而池绿是轻轻松松的,他在房间背书的时候,常常见他在院子里跑动,晚上
才安静下来。但第二日早晨夫子检查课业的时候,池绿总能顺利过关,他常常背得磕磕绊绊,有时还总想不起来已经背过的内容。
他并不服气,总想着再努力一些,不要在他面前丢脸。但他明明一有空便背书,比他花的时间多得多,为什么总是做不好?难道自己真的很
笨吗?
第017章:成长的寂寞
春节到了,二人总算休了假,从年前一天能休息到初六。
慕容郅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背书了。父亲那边寄来书信,询问课业,并让他不要恋家。其实这种家也没什么好恋的,父母每日里板着脸
生活,怪无趣的。倒是时常看看龙夫人抱着小晔坐在院子里的情景,更让他觉得有家的温暖。
龙渊作为武陵太守,平日里都穿着汉人服饰,家人也皆是这般。不过逢年过节,全家人会穿回本民族的服装。要吃年夜饭前慕容郅回房换了
套华贵些的衣裳,出来时见这一家子都换上了本民族的盛装。池绿穿了一套深蓝色的苗族小孩服饰,脖子上围了龙太守最近出猎时打下的狐
狸做成的围脖,衬得他肤色雪白,如仙童一般。
“郅哥儿,要不要来点年糕。”在龙太守夫妇面前,池绿表现得还算规矩,不会把“师弟”挂在嘴上,当面对他不敬。慕容郅最喜欢看池绿
笑起来的模样,嘴角微微上翘,眼睛对着人看的时候很亮,就像要将人的目光吸进去一样。
“好。”慕容郅从池绿手上接过还热乎的新鲜年糕,递到嘴里。米香自唇齿间四溢开来,滋味很不错。窗外下起了雪,小晔不能碰雪,君岳
年龄已长对玩雪失去了兴趣,池绿只能一个人堆雪人。不过他始终乐呵呵的,一个人玩得挺开心。慕容郅有些心动,走到他跟前,道:“我
跟你一块堆吧。”
池绿狐疑地看着他,然后噗嗤一笑:“郅哥儿,好呀。如果有两个人一块玩,我就不堆雪人了,我们打雪仗吧。嘘,别让我爹娘听见,我们
去后院,那儿现在没人。”
慕容郅又一次上了他的当,池绿玩起来就是个疯了的熊孩子,但他始终没法讨厌他,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春节过后,慕容郅又忍受了范举人长达两个月的折磨,终于到了进山习武的时候。他甚至无比怀念让他受罪的水桶,挑一天水也总比连着几
个月关在房里背书抄书有意思。
不过此次进山,葫芦仙人终于不再让他只挑水劈柴,外加蹲马步了。
葫芦仙人慢慢将自己的功夫教授给他,学武变得有趣,他总算找到了生活的意义。但他敏感地察觉,池绿似乎并不像从前那么活泼了。
快到夏天的时候,池绿常常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对着两棵树发呆。不过一有人走近,他就会恢复原来活泼捣蛋的模样。开始慕容郅有些不解,
在一次教中聚餐时,总算发现了端倪。
原来从前常跟池绿一同玩耍的几个男孩,都开始猛长个子了。去年临走时还差不了多少,今年春天一来,池绿就差了别人半头,难怪他不大
高兴,连跟他们玩耍的次数都减少了。
那几个男孩跟池绿的年龄差不了多少,过了今年夏天,池绿就十三了。按理来说,他也该猛长个了,可他还是瘦瘦小小,吃得多也不见长。
“喂,郅哥儿,你上回……你上回跟我说的什么发身到底是什么意思?”池绿凑到他跟前,期待地看着他。慕容郅有些不好意思。想了一会
儿正要说,池绿却转身走了。慕容郅拉了他的手,见他眼里似乎有一丝落寞,居然觉得有些心疼。
“你的话,说不定再过一两年就会有变化了吧,你估计是比较晚的那一类,到现在还没窜个子呢。”
他闷闷道:“他们笑话我了,你也觉得我不正常吗?”
“呃……不会啊,有的人是会比较晚吧。”
他想说的是,一般男孩子到了这个年龄,不说会梦遗,但长个子是肯定的。池绿明显比他同年龄的孩子要矮,生长的速度也很缓慢。
他是不忍心打击他的,池绿不嚣张跋扈的时候,模样相当可爱,可爱得想让人使劲亲上两口。不过直到慕容郅十七岁因父王重病离开武陵,
池绿还是那副模样,一直没有抽条。那时他已经十四了。
“池绿,你那时候为什么对我这样?我们明明……”慕容郅想起从前的事情,情不自禁脱口问道,却惊觉池绿已经睡了。就算他醒着,他也
不知该如何作答。毕竟他什么都忘了。
那年冬天过后,池绿减少了对他的调侃捉弄,除了拼命练功常常一个人静静坐着。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叫他“郅哥儿”,然后同他聊上几
句,两个人的关系改善了不少。
他接到母亲的信,父亲病重,他必须马上赶回蜀中。那天他收拾了行囊,向葫芦仙人还有天蚕教的教众们一一道别。池绿站在远处,看了他
一眼就走了。他想再过去同他说上几句,却被父亲的人催促着。
返回蜀中后一年,父亲病逝,他继承了蜀王的称号,那年他十八岁。龙渊和长子君岳都来参加了父亲的葬礼,池绿却没来。他想向他们询问
他的近况,却生生咽下去。
母亲依旧板着脸,却在父亲死后变得日益憔悴。她为他寻了几位门当户对的千金,可他一见那些女子就觉得心烦,他讨厌脂粉的味道。他不
断拒绝,心烦意乱之时时常出去打猎,不愿见任何人。
现在的他是蜀王,没有父亲压着,母亲也对他放松了不少。他想要的,只要不过于夸张,都可以得到。
他当然记得父亲的交代,他要想办法回到都城龙城去,取得他该有的荣耀。父亲执着地认为那儿才是他的归宿,父亲办不到的事情,自然由
儿子接着办下去。
后来,他收到消息,师傅葫芦仙人去世。其实作为蜀王的他根本无需亲自前去悼念,但他却去了。他承认,他有那么一点想池绿。毕竟,池
绿是他少年时代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人。
还是熟悉的路线,山连着山,延绵不断。他的心不断跳动。
他记得七夕是池绿的生日,他为他准备了礼物。再过些日子池绿就要满十七了,他还会是从前的那副模样吗?会不会变得让他认不出来了。
在路上他听到手下的探子回报,池绿的弟弟小晔在他离开武陵后不久便夭折了,在他父亲去世前。不过龙太守在父亲的葬礼上并没有将消息
告诉他。池绿会伤心吗?
他到苗人谷的时候正值黄昏,天蚕教的人将他热情地请进谷中。
外面日头正盛,热得人心焦,但谷里却清凉无比。他拒绝了教中人的好意,并没有去喝茶,执意先到处走走。这里的一切他都是熟悉的,这
些石阶他来来回回走过数次,谷中的每条河流池塘他也都记得。
听说他师傅葫芦仙人是因为喝酒掉进池塘淹死的,他其实不太相信这个说法,师傅的确爱喝酒,不过他的身体早就不太行了。他武功厉害,
却时常犯病。到他离开武陵的那一年,池绿已经能在葫芦仙人不不注意的时候令他吃上几招。慕容郅觉得葫芦仙人大概是累了,不想在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