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剑从胸口刺过去,及时抢救,或许还有希望。但如果如欧阳青所试图做的那样,用剑在胸腔转过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那这个人肯定是必死无疑了。苏苍洵不禁愣住了,手里的剑也不知所措的停在了那里。
“记得小时候带你玩过的战旗吗?用一个相换一个将,为什么不换?”离竹湮颤巍巍的说道。
“如此忠心耿耿的丞相,如果能够对我效忠,那该是有多好……”欧阳青的表情,分明有些复杂。
“可是……这是……”苏苍洵想笑,声音里却带着一股哭腔。
“失去一个相,只是兵力受损罢了。失去了将,游戏,便就结束了。”离竹湮温柔却不容置疑的说道。这声音,仿佛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夏天,烛光下的那盘棋,那句和今天同样语气的“陛下,让朕来教你如何下战旗吧。”,那个脸上还留有泪痕的孩童,以及那双如同漆黑的夜空般深邃的眸子。
“游戏,结束了?”欧阳青挤出一个戏谑的表情,反问道。
“你我之间的游戏,也就这么让它结束吧……”离竹湮对着面前的人苦笑了一声。“毕竟这一次,算你赢我了。如果……有死后的世界,我再慢慢陪你玩好了。”
苏苍洵的脸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手中的剑微微往上提了一下,欧阳青吐出了一口鲜血,离竹湮也闭上了眼睛。
扑的一声,欧阳青胸口的剑被斜向上拔了出来,心脏被割裂,鲜血仿佛没有止境一般的喷洒了出来。
等了片刻,离竹湮吃惊的发现胸口的剑并没有转动,睁开了眼睛,欧阳青反而是微微抬起了右手,用食指轻轻的触碰了一下离竹湮的下巴。“这次,还是算你赢了好了。”
“谢谢……”离竹湮沉默了片刻,说道。
“我可没说要饶过你。”欧阳青狡黠的一笑,将剑彻底推了进去。刀刃在原本已经刺穿的伤口上再一次划过,离竹湮痛苦的睁大了眼睛,捂住了胸口,没有发出一声声响,便硬生生的向身后倒去。
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欧阳青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凝固了起来,倒在了地上。
两具逐渐冷去的身体,两摊不断流淌着的鲜血,顺着大理石上打斗的痕迹,汇聚到了一起。
苏苍洵紧紧的将离竹湮抱在了怀里,没有人来掌灯,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番外1:洵白篇
“离竹湮以前丞子嗣之身,起于阶闼之间,确然秉志,谊形于主。受先皇所托,任帝室之寄,当庙堂,拥幼君,摧乱党,仆上官,因权制敌,以成其忠。处废置之际,临大节而不可夺,遂匡国家,安社稷。是以秉事君之节,兼开国之才;得立身之道,拥治人之术。故百姓德之,天下顺之。然幼帝寡德,不能服人。丞相自以智足安时,才堪佐命,庶保名位,无忝前基。不知世属未通,运钟方否,进不能辟昏匡乱,退不能屏迹全身,而奋力危邦,竭心庸主,忠抱实而不谅,谤缘虚而见疑,生在己而难长,死因人而易促。”
初秋的大雨下,天空一片阴沉,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离竹湮的墓前,苏苍洵带着小白一起,携文武百官,吟诵谥文,久久伫立。虽然有一大群侍卫在撑伞,但苏苍洵的身上依旧是被裹挟着雨点的狂风给打湿了一大片。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小白更是可怜,由于身份特殊,只能落寞的站在大雨之中,任凭全身被雨淋的透湿。
(然后——作者君也不知道气氛是什么时候突然变了的,难道这是支线剧情自带属性?!)
“好长的谥文,还有好多我不认识的字,这谥文谁写的啊。”苏苍洵突然说道。
“不清楚……可能是作者大人吧……”站在苏苍洵旁的少年小白回答道。
“要是丞相还在的话,就会教我认这些字了……不过人死不能复生,我们一定要节哀啊。”苏苍洵的脸上一阵阴晴不定。“对了,小白,丞相生前一直把你当做养子看待,在他去世之后,我在你身上也一直都仿佛能看到他的影子。不如,你以后就继承他的职衔与姓氏,以后你就叫做离白如何?”苏苍洵突然转变了脸色,满面春风的看着身边的少年。
“离……白?这样,我就和离大人一个姓了吗?”少年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
“当然了。我既然许给你这个名字,它就是你的了。而且,从今天起,你也就继承了离大人的官职,成为当朝的宰相了。”苏苍洵的眉眼里都是笑意。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怎么……”已经改名成离白的少年在寒风中打了个喷嚏,风中呼啸着满满的都是作者的吐槽。
“没事,我慢慢教你就是了。啊,你怎么一直都还站在雨里!外面天气这么冷,还淋成了这样,小心着凉了,你这额头……果然有点发烧啊!还是先回宫中去吧。”苏苍洵一把将少年拉到怀里,抱着他便往回走。虽然岁数相仿,但一直在宫中好吃好喝并且经常锻炼剑法的苏苍洵明显长得比离白要健壮许多,个子也几乎高出了半个头,抱起离白来毫不吃力。
“嗯?陛下……”一时间有些懵了的离白的有些羞涩的问道。
“小时候丞相经常也是这么抱着我的,离白,也应该不会介意吧?”苏苍洵露出一脸忧郁的表情。
“嗯……只是被这些人看到不好吧……”离白的脸早已经是涨得通红。
“管那么多干什么!”苏苍洵抱着离白,抛下身后群臣,冲进了大雨之中。
番外2:湮青篇
江淮之间的大地,兼具南方的灵秀和北方的厚重。依靠着长江中下游的肥沃土地,这里自古便是有名的鱼米之乡。小时候的离竹湮和欧阳青两个人,便嬉戏在这一片稻田与荷塘之中。
离氏家族和欧阳家在当地都是有名望的大家族,两家在皇城也都有人做大官,离竹湮的父亲在是朝中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欧阳青的父亲也是威名远扬的大将军,深得皇帝重用。两家的独子也都不负众望,继承了他们父亲的许多优点,乡亲们也常常拿他们来教育自己家的孩子,你看那两个人,一看就是要当大官的料,一个有宰相之风,一个有大将之范,你们啊,多和他们两个在一起玩,多向他们两个学着点!
村子里的小孩子们听家长这么一说,便都屁颠屁颠的过去这两个人玩了。而这两个人,一般情况下也总会被在同一个地方找到——两个人的家中,私塾后的平地,或是荷塘边的小舟上。见到一群小伙伴们过来,虽然有些害羞,但离竹湮还是会听话的顺从父亲的吩咐,大方的拿出家里面各种各样的新奇玩具招呼大家。坐在一旁的欧阳青虽然每次都会以不屑的口气谈论这玩具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低级,但每次真正玩起来,领头的一般却都是他——当然了,最后赢了的也必须是他——后来小伙伴们每次在外面玩耍回家晚了,理由都是今天不小心赢了欧阳青一局,结果被迫又玩了很多局,直到欧阳青心满意足的觉得自己赢回去了为止。
开始的时候伙伴们基本上都能以这个理由混过去几次,但慢慢的家长们就发现,其实除了离竹湮外,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够赢过欧阳青,更不可能一直拖到傍晚。于是那些该被打屁股的孩子,最终还是逃不过那一顿打。到后来大家看离竹湮的眼神也都充满了崇拜——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能赢过小霸王欧阳青的人。
欧阳青和离竹湮之间的较量从进入私塾的那一天开始进入了白热化。说起来,其实一直是欧阳青在卯足力气和离竹湮较量,离竹湮自己甚至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私塾的各种大大小小的考试中,欧阳青要么就是和离竹湮并列第一,要么就是因为疏忽错了一点,屈居第二。总之超过离竹湮拿第一是没有希望的——因为离竹湮从来都是满分,不论是背书,写作,还是算术等等。而欧阳青唯一能远超离竹湮的项目——体育上,私塾里面却从来没有列为过正式考试项目,不论是击剑,射击,马术,哪怕就是跑步也可以啊,看离竹湮那弱不禁风的样子,欧阳青都有绝对的信心可以甩他十条街。对此,欧阳青也一直耿耿于怀,也时常在私下里召集同学们一起比试比试爬树摔跤等等杂耍,离竹湮虽然不乐意,但碍于所有人的邀请,也每每被迫参与。而他的对手——也从来都是自信满满的欧阳青。每次不费吹灰之力将离竹湮放倒在草地之上的时候,虽然有种莫名的愧疚,但在周边的伙伴们的赞扬声中,还是获得了不少的满足感。好在离竹湮从来也不生气,只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便波澜不惊的站起来了。
欧阳青的朋友不多,虽然玩耍的时候大家都喜欢跟着他,但伙伴们都有些怕他,所以很少会单独和他在一起。离竹湮的朋友倒是挺多,可大多数都是因为他成绩好,因为他家里有钱,因为他性格好,因为他父亲是大官。微微有些内向的离竹湮虽然从来不好意思拒绝,但对明显的巴结的态度,心里也着实不大想多去搭理,所以有人来的时候,就和大家一起玩耍,没有人的时候,欧阳青便喜欢拉着离竹湮的手,到处乱跑。哪里的油菜花开了,哪里的荷花开了,哪里的莲蓬熟了,哪里的枣子红了,哪里的石榴熟了,欧阳青都会第一个知道,然后拉着离竹湮过去,顺便展示一下自己三脚猫的功夫,机灵的爬上树,摘下最大最红的果实,抛给离竹湮,再用不屑的语气表示这种东西自己家里多得是,早就吃腻了。离竹湮也就笑笑,不说话,将手中的果实掰成两瓣,递过去一半。两个少年,沐浴在金色的余晖中,站在荷塘边的草坡上,迎着荷塘吹过来的清香,大快朵颐。
为了偷果实的事,村子里的人也是没少找过两个人家——虽然果实不值钱,但毕竟要当着对方父母的面教训一番心里才舒服,再加上这两家人都是有钱人家,每次过去都可以讨点零碎的银子作为补偿,所以大家每次家里果树上有被人偷过的痕迹,都喜欢过来说一顿。离竹湮脸皮薄,每次人家来,不要质问便承认了。母亲也只好拿出点银两让人家带回去以作补偿,同时罚小竹湮一天不许出去玩。离竹湮也从不狡辩什么,安安静静的呆在家里看书写字。后来这件事被欧阳青知道了,教训离竹湮不要那么老实的同时,欧阳青也有些不好意思,每次离竹湮再被罚关禁闭的时候,便带着各种奇巧玩意,来到离竹湮窗外表演起来,逗他开心。
从这些方面来说,欧阳青虽然有些顽皮,但对离竹湮还算是照顾,所以虽然经常被无缘无故的摔倒在地上心里有些不满,但离竹湮也一直把欧阳青当做一个可靠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毕竟离竹湮虽然不喜欢多说话,脾气也一直是笑呵呵的样子,但谁是真心对自己好,谁是有求于自己,还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欧阳青也常常自告奋勇的帮离竹湮拦下一些无聊的想要过来讨好他的小孩子,再自以为是的叹口气,说些什么诸如“这些人真是有意思,就因为竹湮家里有钱就想要过来巴结,我知道竹湮肯定跟我一样最看不起这种人了,所以还不如直接就回绝算了,非要为了面子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干什么,竹湮肯定也也不想这样的吧!”离竹湮也不直接回答,只是笑笑,外加一声“谢谢。”每到这时,欧阳青便会别过脸去,说着什么“我只是看不惯他们老是欺负你”之类的话,脸却涨的和夕阳一般通红。
干什么都笑,嗯,这就是欧阳青对离竹湮的印象了。自认为离竹湮是村子里面唯一一个值得自己去交往的人,虽然文绉绉的但好歹算是讨人喜欢,欧阳青也一直挺在意离竹湮这个人的。唯一让他郁闷的是,不管干什么,帮他也好,逗他也好,欺负他也好,敞开心扉跟他说话也好,离竹湮的回复从来都只是一笑了之,好像自己在他看来就真的这么好笑一样。更要命的是,离竹湮笑完了还不喜欢说话,以至于自己仿佛被笑话了一番还完全不给解释的,为此欧阳青常常感到有些恼羞成怒,然而看身边这个人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又实在没办法发起火来。
私塾里面教的东西慢慢的从三字经百家姓变到了诗经论语,再到大学中庸,稍微长大了些的欧阳青也不再总是气势汹汹的要和离竹湮比试——主要原因也是因为至少在考试上,他还是依旧没有赢过一场,两个人也不再热衷于到处偷人家果子吃,只是经常一起坐在草坡上,看着夕阳慢慢落下,大谈特谈今后人生的理想——当然,主要是欧阳青在谈,离竹湮微笑着听。偶尔欧阳青也会兴致盎然的非要离竹湮说说自己的抱负,离竹湮也从来只是两句话带过,诸如要为社稷百姓尽自己所能等等,欧阳青虽然不满意,但也早就习惯了离竹湮的性格,便继续说起自己来了。
这个时候的两个人,也渐渐开始真正的接触到各自父亲的工作了。毕竟以后都是要子承父业的人,所以虽然两个人的父亲经常要去皇城处理要事,但留在家乡的两个孩子也不可能被遗忘,每次回来,都要面授机宜,不在的时候,也会让家里其他人督促他们好好往希望的方向发展。十四岁的那个夏天,为了纳凉,离竹湮一个人搬到了荷塘中的一条小船之上,白天就躲在船舱中看看书,直到傍晚才出来透透风。家里的人见他是在认真读书,便也没多管,只是每天定时的让人送去三餐和其它生活物资。欧阳青听说之后,不顾离竹湮解释着船舱很小的问题,第二天就不见外的也搬到了船上,离竹湮无可奈何,也就由他去了。那个夏天,每到傍晚,村里人就可以在荷塘边上停泊的一艘小船上看到侧卧在船头,一手拿着史记,一手拿着毛笔随意勾勒,神态慵懒,眼神里却有种不符合年龄的认真的离竹湮,以及站在船尾,时而站定,时而快速的挥剑,斩落一大片的莲叶的欧阳青。欧燕青毕竟是个好动的人,总这么练着剑也没有意思,时不时的便扔点莲蓬之类的东西到船头,离竹湮也只是放下手中的笔,单手剥开莲蓬,取出莲子,随手扔了回去,再重新拿起笔圈圈点点了起来。“喂,都看了一天书了,好歹说句话好不好啊!”欧阳青有些不满的说道。“嗯。”离竹湮随口答道。“我是说真的,你看那边那一块,水里估计有大鱼,要不我们过去抓鱼去?”欧阳青努力的找着话题。“好。”离竹湮依旧是头也不抬的回答着。欧阳青有些恼怒,突然心生一计,慢慢的下水,从水中潜入离竹湮身后,然后一把将离竹湮拉下了水。“你干什么!”离竹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水里直扑腾。“哈哈哈哈,谁叫你不理我!”欧阳青一边拽着离竹湮的手臂不让他往船上爬,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笑了起来。两个人很快在荷塘中打闹了起来,抓鱼的事反而被抛到了一边。趁着慌乱,欧阳青突然轻轻在离竹湮脸上啄了一小口,离竹湮一时间愣住了,转过头去,欧阳青的表情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同时立即潜到了水下以掩盖通红的脸颊。一群藏匿在莲叶之下的野鸭被惊的嘎嘎的乱窜,水面上顿时一片欢腾。
离竹湮平时的时候喜欢琢磨一些炼金医药之类的东西,欧阳青虽然表面上满不在乎,但事实上却是离竹湮唯一也是最大的帮手了。好歹在这方面至少能说些话,不像离竹湮在看书的时候,半天都搭不上一句话,所以当离竹湮提出要把一套炼丹的炉具搬到船上时,欧阳青第一个赞同,并且自告奋勇的帮忙搬东西。然而当欧阳青发现炼丹的时候,离竹湮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看着手里的书,只不过书换成了淮南子,参同契等等,不禁大失所望。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两个人终于炼出了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正当离竹湮端详着自己第一次炼丹的结果,犹豫要不要吃下去的时候,欧燕青一把夺了过去,吞入口中。“真是胆小,这都不敢吃。”欧阳青装作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说道。“可是——这个可能有毒啊……”离竹湮表情有些抽搐。“竹湮做出来的东西,肯定没问题的!”欧阳青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离竹湮。“但是……”离竹湮有些无奈。最终的结果是欧阳青拉了三天的肚子,好在欧阳青对家里人说是因为送到船上的饭菜放时间久了馊掉了,离竹湮才炼丹的事才没有露馅。也因为这件事,离竹湮第一次对欧阳青有些愧疚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