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八重眼前是一座铁锁木板所造的桥,桥的那头依旧是被迷蒙的雾所遮挡看不清的前路。艳鬼站在桥头朝八重伸出手,用没有血肉的白骨牵住了八重的手。
“大人这是?”八重本来想说些男女授受不亲的话,可是转念一想却又说不出口。这种情况怎么说来,都不好开口。于是就不做声了。
“这里是鬼门门柱之间的通道,只要一道一道的穿过去,就可以离开了,我带你穿过去,在桥上你要闭上眼,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回头。”
“好。”八重点头。
“那我们走吧。”于是艳鬼先踏上了桥,就在艳鬼踏上桥的一刻,八重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艳鬼一头青丝逐渐的变为了白发,一身红艳晃眼的衣衫忽然就没了支撑松垮了下来,而衣衫里显出的累累白骨的框架,晃晃荡荡的浮空着,里面已然一具活生生的红颜枯骨,八重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不由的停下了脚步。“主事大人你?”
“闭上眼,跟着我走。”艳鬼的声音还在,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这是在鬼门幻境里活着的代价,血肉之躯本来就无法长存。八重定了定神,照艳鬼的话闭上了眼,踏上了这座不见尽头的索桥。
八重有着艳鬼的指引,一步一步的走上了桥,因为闭上了眼,只能听闻耳边簌簌而过的风声,这风声里还有轻声细语的嘈杂之声,八重被风声的声音吸引住,跟着艳鬼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你听见了什么。”艳鬼在前面问他,可是依旧没有停下,这时,他们已经到了索桥的中央,艳鬼转过头看着身后的一团迷雾,骷髅上空洞的眼窝自然没有了任何神情。她动了动本来牵着八重的手骨,上头只有一丝极细的银光闪了几下,脚下依旧没有停,坚定的朝桥的尽头走去。
“八重似乎听见风里有人在说话。”八重闭着眼听见前头的艳鬼在和他说话,于是告诉了艳鬼他听到了声音。
“那八重你好好的听听,这声音你有没有在那里听见过。”艳鬼继续问着八重,这时他们已经走过了这桥的大半,快到了尽头。八重听了艳鬼的话,于是静下来仔细的用耳捕捉着风里的话语。
“听了谁的声音?”艳鬼问八重,她从桥上踏出,转眼间就见血肉重组于白骨之上,满头的银丝又顷刻间染了墨色,变回了方才还未过桥前的模样,她看着八重从一团迷雾中出现,紧闭着眼也踏出了桥。
“告诉我,你在风声里听到谁的声音?”艳鬼注视着八重,心里已经有了八成的毋定。她看着八重闭着的眼,然后听他说:“我听见了卞君的声音。”
听到这里,艳鬼笑了起来,像是卸下了什么担子,显得无比轻松,她松开八重的手,然后对依旧闭着眼的八重说;“你可以把眼睛睁开,我们已经到了。”八重睁开眼,和艳鬼一同望着眼前的余晖,这里是他熟悉的场景。
“卞君在等着你呢,快去吧。”
“主事大人不和八重一起回去吗?”
“这鬼门里有我的路要走,就如八重你也有你要走的路一样。”
“可是……”八重想做挽留,他无法想象艳鬼就这样在鬼门幻境里待了几百年,就算艳鬼的确有着让鬼怪生畏的能力,可是对他来说,终究是个女子,他觉的不忍心。
“没有什么可是,快去吧,卞君已经在等着你。”艳鬼往后退了几步,将八重往前推了出去,对艳鬼来说,她和八重在幻境里的相逢就像是酒词留给她的道别,这个道别她等了足足有几百年的时间,现在,她等到了。在鬼门幻境里的这些年,她懂了酒词所做的一切,也想通了为何他要自灭灵元,也终于明白了当初不能明白的事。
艳鬼看了看已经身在幻境之外的八重最后一眼,就头也不回的回到了她的归处,那里是蚀骨阴铁的中央幻境,是鬼门怨气冲天的缘由,那里有她的故友与她百年相伴,她得走过每一道蚀骨阴铁的门柱,穿过无数的恶鬼炼狱与重重火海,踏过每一座百目化成的索桥,去守着这无法撼动的幽冥之门,也许直到天地再一次重合,万物泯灭而又生始,兴许那个时候,她就能从这鬼门里出来,再看上一眼他们为之而生的幽冥之地。
八重被艳鬼推出几步之后再回过身,推他的人早已没有踪迹可寻,眼前依旧是高耸入云的阴铁门柱,上面寒光凌烈,布满了镇压万恶之鬼的震灵符咒,他望着天际,已明白自己已经不再风狸的地界里,而是又回了原处,这里是有着永不落下残阳的荒域第一域,是黄泉路在人间的入口之处。八重看着不远处的幽冥之旗,知道他家卞君大人就在不远处等着他。
拾伍章
清明过后,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八重基本从回了地府之后就天天窝在司红的酒铺里喝酒,橘名指和一帮大人们全都去了人间罗魂,所以三生司就处于了集体放假的状态,而八重更是有了个大长假可以放。
橘名指知道了八重的遭遇后,恨不得直接闯到二域里把风狸给暴打一顿,后来被青生抱住了大腿死活拦下来了,想来想去橘名指都觉得对不住八重,于是给八重放了三个月的长假,让他好好的休养生息。当然,整件事的罪魁祸首除了卞君之外就是那个阴阳怪气的风狸。
“当我们地府好欺负是不是,一个畜生也能欺到我们头上来,八重,你放心,这口气我不会让你干咽着的。”橘名指简直要把肝血要吐出来了,当前,前提是他真的有这玩意。他千叮咛万嘱咐的和卞君说了若是八重走不下来那么就让他回地府就是,这家伙可好,直接把八重丢到了风狸那里,在冥界里谁不知道风狸就是个十足的疯子,八重在哪里一定受了不少委屈,最后还被风狸这个畜生丢到了鬼门那里,简直不能忍。
“对了,说到这里,八重我问你,你是怎么从鬼门里出来的,被鬼门吸进去的魂魄基本上可都是有去无回。”这一点上,橘名指有些疑问,虽说八重平安回来自然是最好的,但是鬼门可不是随随便便能来去自如的地方,不然他们花了几百年时间难不成就是为了造了几根破铁柱子嘛。
“八重在鬼门幻境里碰到了大人所说的艳鬼主事,是她将我带出鬼门的。”八重对艳鬼有着深刻的记忆,也有着感激,他从橘名指口中才知道自己被风狸送去的是个什么地方。随和和橘名指说了艳鬼带他是怎么离开鬼门的过程。
“原来是她啊,八重,你的运气算的上好,能在鬼门里碰到了我们地府的两位前主事。”
“两位?可是八重只见到了艳鬼主事。”
“你还记不记得你过的那座索桥。”
“自然记得。”
“那座桥就是百目化作的,蚀骨阴铁的每一道门柱都有自己的结界,可是单个的门柱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当年两位前任主事就是为了让门柱之间能够连接起来才会用自己的身躯锻炼阴铁,这样一来,锻造好的门柱之间就会由他们来通道。所有门柱之间就有了联系,混为一体了。”
“原来是这样,那他们还出的来么。”八重没想到原来竟是这样。
橘名指摇摇头对八重说:“怕是不可能再出来了,自从两位主事只身投入蚀骨阴铁的那一刻起就代表他们和鬼门同生同灭,只要天地不改,阴阳如常,他们就会一直在幻境里镇压着里面的恶灵。”对于这个结果,橘名指也是有些惆怅,他还记得当时两位前任主事在入铁之前对他的嘱咐。现在回想起来,仿佛就像是昨日之事,真是没想到八重能有这样一番经历,能见到他已经多年不见的旧友。
“原来如此。“八重了然,怪不得艳鬼主事会对他说那样的一番话。
“接下来八重你就好好的休假吧,等巡街之事完毕后,我会找个时间好好的替你看下元神,你本身元神就不稳,又去了鬼门幻境,还是多注意一下比较好。”橘名指对八重的灵元还是有些在意的,只是他手头上如今还有许多事情没完,又加上马上又要去人间走巡街的事,左右都错不开身,只好把八重的事一拖再拖。临走之前橘名指拍了拍八重的肩膀对八重说:“风狸的事,我一定会给你讨个公道。”这口气橘名指反正是咽不下去的。只不过八重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想橘名指道了谢,便没有多想。这时候他最挂心的可不是他自己。待三生司全员出动后,他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去上心自己的事了。
于是头天早上,卞君就在门口被八重堵了个正着。
“大人今天可有什么事要去忙。”八重就靠在卞君的房门前,笑盈盈的看着他家大人早起的模样,他如今是越来越肯定卞君对他并不是一点感觉都没的,而且啊,这住的近就是有好处,他在橘名指那里打听到接下来的日子里卞君都会待在地府中那也不去的时候,心里简直就像是开了花一般的春光明媚。
卞君打开门就看见八重倚在门边笑着看他,似乎早早的就在这里等着他开门,这笑容太耀眼,一点也生不出厌恶来,于是只好被八重牵着鼻子走,一路带去了酒铺。
出门前又落了雨,八重撑起了伞,不由分说的把卞君拉了进来,两人一起撑着一把伞去了酒铺。路上卞君还是摊着个脸,没有什么表情,可就算如此也丝毫影响不了八重的好心情。因为他发现他家卞君大人虽然成日里总是冷着个脸,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一点感情的起伏。
街道上的人并不多,这几天许多差事都去了人界,地府就显的有些空荡。八重和卞君靠的很近,转头就能看见卞君的脸,他注意到卞君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线隐隐的往上扬起。
“大人在想些什么?”八重的步调开始慢顿了下来,两人就撑着伞在和风细雨里踱着步,慢慢的在街道上走着。
“我在想为什么?”卞君望着八重总是笑着的眼,许多感觉涌上了心头变得复杂起来,他从来都不是个好的谈情说爱的对象,所以对于一众的追求者的心意总是会干脆利落的拒绝掉,很多年来,他都习惯了一个人,也只想一个人,可是现在这个八重总是出现在他身边,带着路人皆知的心思,来的既坦荡又猛烈,多多少少的在他心里都留了个印子。于是他问八重:“为什么是我?”
“大人为什么要这样问。”八重停下脚步不再前进,于是卞君也只好跟随他停下。他们到了街道转角的地方,只要转个弯就是酒铺了。八重上前一步,将伞拉低遮挡住飘进来的雨水,也把他和卞君包裹在了伞下的世界,可是两人的身形实在算不上小,于是只能紧紧的挨着,连彼此的气息都能感受到,八重去看卞君的眼,那里似乎就如同无底的深渊一样,什么都望不见。
“大人你在害怕什么?”
“本君为什么要怕?”
“大人你用了尊称,平日里你是不会用的。”
“那又如何,这没什么不对吧。”
“这说明大人你紧张了。”卞君身后就是墙壁,八重将伞又拉低,彻底的将两人放在了伞中,隔绝了外界的打扰。他和卞君之间只隔了伞柄,他时时刻刻都在注意卞君的变化。“八重不知道大人在怕些什么,但是有一点八重可以肯定的告诉大人。”
“你想告诉我什么?”
“八重想告诉大人的是,无论如何,八重的心意都不会变。”
“这和我没有干系。”
“总会有的。”
“你到底是那里来的自信。”卞君闻言实在忍不住了,他似乎还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八重压制住处在了下风。
“八重的自信不就是大人给的么。”
“笑话,本君可从未对你说过什么吧。”
“那大人敢不敢抚心自问,在大人的心里,八重真的就没有占着一丁点的位置吗?”
八重说道这里便安静了下来,他紧盯着卞君,两人离的那么近,近的就要让八重抑制不住想要抓住卞君的手去摸上自己的心,可是他忍住了,他看着卞君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两人都安静了下来,屋檐落下的雨滴落在伞上,滴答滴答的敲打着伞面。
最后,就只余八重独自一人撑着伞去了酒馆,他上了二楼,点上了两壶余欢,又坐上了当初他和卞君相遇的酒桌上。刚才的问题卞君不仅没有给他答案,还直接就做了逃兵当面就消失在了八重的眼前,让留在原地的八重简直哭笑不得。
“我家大人是个胆小鬼啊。”八重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给自己斟满了酒,在酒馆里有意无意的喝着。其实橘名指在
临走前还找过八重一次,而和八重说的也不是什么办公上的事,他找上八重为的是卞君。
“我先前对你和卞君还有些猜测,不过现在倒是肯定了。八重,我要问你的是,你真的对卞君上了心?”橘名指一脸正经的发问,好像这件事对他来说有着天大的干系。
“的确是上了心的。”
“那你想怎么做?”
“大人觉得八重怎么做才算是好?”八重反问橘名指,他可不觉得橘名指在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把他找来就是问一问自己的下属的感情状况,橘名指可不是那么八卦的人,那么肯定就是有事情要和八重说。
“八重,你到地府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我把你留在这里自然是希望你能同之前的干事一样把这当做安身之处,能长久的留下,所以于公,事事上我都会教你如何应对,做好你的本分。于私,我亦希望你我可成为挚友为地府一同尽力。”橘名指是第一次敞开了心扉和八重说出这话,他当初留下八重除去八重的体质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当初你入府之时曾问了我一个问题,你可还记得?”
“八重自然记得。”
“那你现在知道了那桥上的身影是谁了吗?”
“八重曾经询问过,可是都没有得到过答案。”
“你当然得不到答案,因为那里的影并不是谁都能看到的。”橘名指从案台起身,走到了八重的面前,他能感受到八重现在的元神已经越来越弱了,这一点让他隐隐有些不安。他总觉的有些事应该要让八重知道,虽然自己也找不出为什么有会这个想法的原因,但是橘名指对自己的直觉从来不会抱有怀疑。所以,在这个紧要的当口,他还是找来了八重,因为有些事想要有进展,就必须要有所推动。
拾陆章
“看来大人似乎知道关于那影子的事情。”八重在入府的时候就觉得橘名指对他似乎有些不同,现在看来,应该就是和看到的那抹影子有关,于是他等着橘名指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不会阻止你对卞君的心意,但是有些事情我想作为你的朋友却应该要让你知道。”
“大人要和八重说什么。”橘名指认真的模样让八重也正了神色,他知道接下来橘名指要说的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事。
“我要说的有两件事,第一个,就是你在桥上所看到的那抹影子,而第二个,就是一个和卞君有关的陈年旧闻。八重,你愿意听听吗?”
“八重愿闻其详。”
于是在众鬼差要去人间拿魂的前夜,功德居的红火彻夜的燃到了天明,青生一大早到了功德居的时候发现他家大人居然趴在案台前睡着了,看样子又是一整夜在处理事情没有闭眼,他蹑手蹑脚的想退出去等快出发的时候在喊橘名指起身,可是就在要退出门外是不小心绊倒了门槛摔了个朝天。
“你怎么总是那么不小心。”橘名指无奈的被这声动静给吵醒了,一睁眼就是青生滑稽倒地的模样,不由得扶住额头,真是一点都不省心。他看了看天色知道差不少到了要出发的时候就起了身要出门。青生跟在橘名指身后,一脸的懊恼。两人朝着奈何桥走去,在桥上,所有鬼差和干事已经整装待发就等着橘名指的一声开路向着人间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