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练听罢冷笑道:“想不到姐姐真个多情。只是灭庄之仇不共戴天,今日这魔头自己送上门来,管他是生是死,都怨不得人!”
花绛红见她恼怒,反而笑得开怀:“妹妹误会了。我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却也不是分不清好赖之人。方才不过随口一说,千万别往心里去。”
白如练欲言又止,不料前方一阵骚动,将她视线吸引过去。定睛看时,原来是楼中众人不明就里,唯恐殃及池鱼,故而纷纷离场。须臾之间,偌大的场馆便再无半个好事围观者,气氛一时森然。
月隐麟目光扫过四周,手腕微转,佩剑泠然一震,荡开一道碧青的长弧。寒芒过处,众人顿感杀气回风而至,眼前霍霍剑光恰似银蛇飞舞,势如惊雷破空,避无可避——与其说那是一种剑法,不如说是剑阵。观其出手分明只有一招,却像隐藏千招万式,瞬息万变,生生不绝。不消片刻,千金楼众死士皆被这出神入化的剑法逼得步步后退,几乎溃不成军。
雷东等人见情势不妙,赶忙挺身助阵,却仍是慢了一步,被白如练抢了先手。眼见众人合力围攻,月隐麟踏罡步斗,手运绝式,剑起招落,方寸不让。白如练一心想着报仇雪恨,出手甚急,每一招每一式皆豁尽全力、毫无保留,真气耗损甚巨。反观月隐麟,对战愈久,一身上乘内劲愈如松风迭韵、清远绵柔。二者孰高孰低,优劣立判。千金楼固然人多势众,奈何个个心如悬旌、鸠合溃散,终究还是敌不过那白衣飘洒的一人,一剑。
楼中央的榭台之上,已经横七竖八的躺了许多人,更多人早就跌下高台,连爬起来再战的力气都没有了。白如练的体力亦臻至极限,拄剑的手在剧烈颤抖,两腿也渐渐发麻。月隐麟本可一招取她性命,然而最后关头,却犹豫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旁观时久的花绛红有了动作。
“你们不是他的对手,都退下吧。”
盈盈笑语如嗔似怨,美人水袖轻扬,足尖一点已飘然上至高台,引来香风阵阵,适时缓颊了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
月隐麟观她气度,料其乃千金楼主,便好整以暇负手于腰后,静待下文。过不多时,果然听得花绛红巧笑倩兮道:“蟾宫之主大驾光临,千金楼蓬荜生辉矣。”
“不必多费唇舌。”月隐麟横剑一指,淡淡道,“我给你三招机会,有何能耐,尽管施展。”
花绛红倒也干脆利落,二话不说起手便攻。月隐麟看她身形闪动,转眼已到跟前,其招行如急风骤雨,袖卷如鞭云挞雪,层层掩掩缠身而来,顷刻间将他连人带剑重重裹住,形如蚕蛹。这一连串招式奇诡华丽、匪夷所思,别说雷东等人见所未见,就连白如练也闻所未闻。
“三招已过,阁下感觉如何?”花绛红隔着布蛹在月隐麟耳畔吐气如兰,洁白的丝绸自其袖底缓缓剥落,散出阵阵异香。
月隐麟被质地柔软的绸布缠得呼吸不畅,忍不住一阵急喘,吸入大量香粉,周身气力尽失,血脉亦随之贲张。
“你放走了我的猎物,我只能拿你做替身了。”
花绛红暧昧低语,探手轻触布蛹细细描绘,纤纤十指蓦地化出长甲,竟是对准眉眼部位狠狠刺入。伴随着月隐麟刻意压抑的一声低吟,白色绸布浸润出斑斑血色,看起来有些怵目惊心。
眼前一幕血腥残忍,分明是邪祟作风。众人看得兴奋莫名,叶玉楼与莫笑却不敢苟同,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对。
花绛红欲下杀手,孰料耳畔传来裂帛声响,白绸四下飞散,竟是月隐麟逆转真气强行冲破桎梏。他眼角有血痕,视线一片幽影朦胧,索性双目紧闭,仅凭听觉制敌于先。饶是如此,花绛红也应付得十分吃力,交手数个来回,额上已然汗珠如缀。
白如练与雷东见情势有变,按捺不住提剑上阵,两人合力攻向月隐麟。花绛红借机抽身后退,月隐麟一剑旋空,白如练趁势急抢上前。月隐麟却没有给她机会,反手就是一记斜刺,其势疾如鹰隼、锐不可当,青芒冷锋正中白如练心房。众人闻得她发出一声凄切哀吟,身体剧烈震颤,旋即被震开三丈之外,伤口血如泉涌。
“夫人!!”
雷东怒嚎一声飞奔过去,想要伸手扶她,待要触到躯体,又僵硬地住了手——她看起来那么脆弱,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碎了。
最后,是花绛红小心翼翼的将她揽入怀里,涩然长叹:“妹妹,你这是何苦……”
白如练的双眼睁得很大,但她眼中已看不见任何人,只是呆滞的,凝眸望着前方。
“魔头,替夫人偿命来!”
悲伤催化了愤怒,也掩埋了理智。雷东乱无章法的提剑就砍,反被月隐麟制住手脚,夺去了兵刃。
“你死不足惜,别糟蹋了剑。”
闻得此言,雷东气得虎目贲张。月隐麟却视若罔闻,背负双剑跃下高台,一步一步,旁若无人的往外走去。
莫笑毕竟年少,赤手空拳就要去拦月隐麟。叶玉楼眼疾手快的将他一把拉住,沉痛道:“由他去吧,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夫人她……”
后面的话莫笑没有说出来,汹涌的泪意哽住了他的喉咙。
叶玉楼静默半晌,低低的安慰道:“悲伤无益,一切等陆前辈回来再行定夺吧。”
月隐麟离开千金楼,乘着朦胧的月色出了城,隐忍多时的内伤终于爆发。再往前十里,便是奉天驿馆的属地。他强打精神,踏着细碎的步伐勉力前进。行至一处荒草蔓生的野径,冷不防有人从暗处扑上来,从背后将他拦腰抱住,顺势以手掩住他的口鼻。
“呜……”
那人的手臂很有力,月隐麟扭头想要挣脱,耳畔却如惊雷般响起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你伤得很重,别乱动。”
一句话,彻底让挣扎的人安静下来——月隐麟缓缓闭上眼,他确实没有力气再动了。
第29章
“你是十九?”试探地一声低语,柔软的唇面擦过掌心,察觉那人身体起了些微震颤。月隐麟心如电转,当下如释重负道:“看到你我就放心了。其他人呢?”
等了许久,不见回答。身后之人禁锢他的手却松了开来,“你的眼睛怎么了?”
“一点小伤,你先放开我再说。”
声甫落,冷不防一声尖锐哨响划破长空,接着便闻铮鸣杂响,伴随重重脚步声纷沓而至。十九见势不妙,即刻压低声量道:“前面过不去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月隐麟摇了摇头,勉强睁眼,奈何视线一片血影模糊,看不真切。他只好唤了一声十九,蹙眉问:“怎么会有江湖人集结在此?是不是驿馆出事了?”
“来者不善,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你的伤势要紧。”十九劝罢,单膝着地背过身去,“上来,我背你走。”
月隐麟咬牙道:“我不走。其他人在哪里?”
十九见他执意要先问个水落石出,不得不据实回禀:“方才温殿主得到线报,有大队可疑人马向驿馆靠近。为避风头,他带着阮台主先行离开,其他人随他转移据地,留我一人在这里等你。”
月隐麟面色稍霁,正要迈步回走,猛然身形一晃,竟感两腿发软,几乎站不稳。十九不由分说的搀住他往背上用力一带,月隐麟便垂首伏趴在他肩头,动弹不得了。
走了没多远,十九怕他受不住颠簸,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感觉怎么样?要不要紧?”
月隐麟强撑了这一段,体内窜流的真气已无法抑制,在他耳旁急喘道:“就近找个清静地方,你替我护法,别让任何人打扰。”
论及清静之所,不远处就有一片密林。十九不作他想,背着月隐麟就钻进了入口的矮林。入得林间,楚木繁盛,枝蔓横生的林荫小道纵横交错。两人漫无目的地四下奔走,前方忽有一处光亮。十九趋步细看,发现那是明月投在水面上折射出来的光,喜不自禁道:“这里有条河,你看和天池水像不像?”
月隐麟心谙天池水乃仙山冷泉,岂是寻常河水可比。不过此时此刻,却也聊胜于无。
“放我下来吧。”
十九依言照做,扶他落地站稳。月隐麟不要他搀,解了双剑径自行至河边。但见岸边卵石成叠,清泉淙淙流淌,月色皎皎,可以分明映出水质清澈、光可鉴人。探手试水,沁寒刺骨。月隐麟不觉心生讶异,暗忖此处确是个练功修习的绝佳场所。
“你去那棵树后面守着。没我命令,不准靠近。”
顺着月隐麟手指的方向看,果有一颗粗悍的大树昂然挺立,刚好挡在道旁,十分醒目。待十九过去,月隐麟方才褪去外衫,仅着单衣下到水中,盘坐于一块光滑的青石之上,开始运功调息。
巫阳经的修行之法在破五阴、圆十境,一旦功成可突破大限,修习者赋无上内力,其身金刚不坏,增长生死、集散不绝,实为不世奇经。此前月隐麟所习心法不全,后于地下藏洞意外发现巫阳经残缺图释。他悟性甚高,两相结合内力有所大进,但始终欠一人之助,故十境难成,为其日后行功埋下隐忧。而今千金楼一战,耗去他泰半内力,又被花绛红以异法伤及双目,兼有不明香粉侵入腑脏,压制奇经八脉,致其气无所归,强行运功则不入不出、不溢不散,过不多时便魔障横生、神驰意散,四肢难以聚力,如坠冰窟。
十九远远见他面色煞白,闭合的双目倏地淌下两行血泪,才骤然惊跳起来,哪管什么命令不命令,急急淌水下河。
月隐麟的身子很冷,被人一碰就绵绵软倒。
十九心慌不已,抬手替他拭去双颊红泪,“你怎么了?…快醒醒!”
月隐麟无法作出回应,一动不动的由他抱着,仿若一尊石化的人形雕像,面容绝美,表情静谧。
“喂!你说话!我不准你死!……”
十九胡乱喊罢,脑海一片空白,心口像被刺梗住,尖锐的疼痛起来。颤巍巍伸手,抚过他的唇面,触指柔软,竟是带着一丝温度的。鬼使神差一般,十九低头吻在他唇上,动作温柔缱绻,试图让他暖和一点。
月隐麟在一片混沌中感到胸口发堵,红唇自然微启。十九察觉到了,蓦然一震,旋即像是受到鼓励似的,将人拦腰抱起带往河滩,伏低身子压了上去,须臾便与他交卧在一处,急促的喘息泯没在唇舌之间,汹涌的情潮突如其来。
两人的身体缠得很紧,十九掌心带着硬茧,动作不算温柔,但月隐麟薄衣轻寒,又浸了水,被如此对待只觉得一阵刺痒,并未感到不适。十九见他百般顺从,心中愈发情动,下身瞬时硬热如铁,在他平坦的小腹一下一下的痴缠研磨。月隐麟喘息着发出低吟,身体不由自主的扭动,纤长的卷睫剧烈震颤,眼眸终于睁开,视野却仍是模糊:这样近的距离,也仅能看到有人正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深邃幽黯的眼神,似乎是熟悉的人,似乎又不是——说熟悉是因为他认得这双眼睛,觉得陌生是因这双眼睛带着他不熟悉的醉人风采,令他莫名心悸。
“你……”
开口想要确认什么,声音出乎意料的有些嘶哑。月隐麟抬手在他肩上推了几下,绵软的没用什么力气。十九看在眼里,心中满盈难以言喻的温柔,忍不住又一次欺身吻了上去。月隐麟配合地张唇,十九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便长驱直入。直到感觉要喘不过气,月隐麟才转头避开他的缠吻,兀自忍耐了一会儿,十九的动作却没停,手不安分地探入衣内。他下手没轻没重,月隐麟潜藏的情欲被挑起,喘息更急,一双桃杏眼水波潋滟,渐次迷离,身子也软成了一滩春水。
十九看着如此秀色可餐的月隐麟,不由得胸腔一紧,只觉得有什么温暖的、鼓胀的东西就要破体而出,一时间腹下如火烧,再无理智可言。月隐麟身上薄衣被用力一扯尽数除去,本能的伸手去攀十九胸前布衫,顿觉那麻衣质地粗劣,硬梆梆的磨人手。十九却不管不顾,热切的舔吮着他,一寸一寸由上而下。月隐麟目不能视,身体的触感反而清晰。被撑开双腿进入的那一瞬,一声压抑不住的呻吟冲口而出,他下意识的想要夹紧双腿,却在十九引导下环上他的腰。许是常年修习巫阳经之故,月隐麟的身子不比一般男子精悍,倒似女子酥软,交合处润泽生津,对十九的侵犯之举非但没有排斥,反而生出一股渴求。十九用力挺进他身体内部,全身肌肉绷紧,一股至刚至阳的内力自然而然地倾泻而出。
月隐麟在恍惚中记起曾在书上见过这样的图景。他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附注的心法口诀自也记得一清二楚,试着运了运功,体内气血果然愈发顺畅起来。当下他集中精力用心调息,十九的每一次动作都令他浑身颤栗,除了几欲灭顶的陌生快感,还有一股温暖生息在体内深处源源流转,一时妙不可言。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十九忽地腰背一弓,发出嘶哑低喘,滚烫热液尽泄月隐麟体内。月隐麟不甚自在地扭了下腰,一把将压在身上的男人推开,迈步踏进河里。
十九自高朝的余韵清醒过来,看他若无其事的用清水洗身,不免疑心刚才的荒唐情事不过是一场绮梦。
月隐麟的心思千回百转,终是开口低唤:“你过来。”皎洁的月光落在他莹白如玉的肩头,耀目生辉。十九看得痴了一瞬,喃喃道:“…你真美。”月隐麟见他答非所问,不由面上一热,索性不再理会。
第30章
出了城关约百里地,乃当今宰相次子、雍州太守碧岑的封邑,亦是自襄州通往蟾宫的必经之路。
城中一家不起眼的客栈内,阮空绮不堪连夜奔波折腾,现已沉沉入睡。温初晴寸步不离的守在榻前,目光紧紧锁住床上昏睡之人,若有所思。
四肢筋脉尽断,身中奇门氵壬药,更沦落青楼遭人当众狎戏。最初的震惊过后,无以言表的不舍与心疼随之即来。
思绪回溯,忆及昨晚,温初晴眸色转黯,心绪一时复杂难解。同为男子,为了解除药性,彼此裸裎相对的时候不是不犹豫的。毕竟两人相识偌久,阮空绮平素待人虽然狂傲不羁、带着点目中无人的孤高,温初晴却无半点反感之意,更因其年幼,对他照顾有加,一直以来扮演着亦兄亦友的角色,不敢有丝毫僭越。似眼下这般脆弱无助、楚楚可怜的阮空绮,温初晴还是第一次见到——等他醒来,要怎么解释才能化去彼此心结?若他无法接受昨夜雌伏于人下的事实,往后又当如何自处?
……
劳心苦思,终究还是无解。
“温殿主,药煎好了。”
伴随着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身着玄色深衣的蟾宫门人手捧药碗踏进房来。
温初晴隔着屏风模糊一望,见来人是奉天驿馆的主事宋子骊,便起身迎上前去,示意他把碗放在桌上。
“驿馆那边情况如何?”
宋子骊道:“幸得我们先走一步,驿馆被他们一把火烧了。现在那里满地焦土,已经惊动了府衙,弟兄们不宜再回去了。”
温初晴闻言叹了口气,眉目深重的道:“可知是何人所为?”
宋子骊点了点头,回道:“昨晚围剿驿馆的不是别人,正是以储秀山庄陆常青为首的江湖人士。”
“正道式微,陆常青势单力薄,何来人马?”
“据查探的弟子回报,昨晚来的多是臭乞丐和老道士,想必是丐帮和清平门的人。”
温初晴略一细思,已然心如明镜,“这些人与我派俱有血海深仇,围剿不成便放火烧馆,却也说得通。只是奉天驿馆向来行事隐蔽,对外只说是做车马生意的馆栈,他们是如何看出此地有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