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边说边靠近周白清,还使劲嗅了嗅,忽然掩嘴自己笑了起来,那双灰白的眼珠转来转去,兀自道:“真是不害臊。”
艳阳天闻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像什么机密心事被人戳穿,羞愧得不行,周白清清了清嗓子道:“前辈,所以那东西……”
美妇人止住了笑,道:“我要是说你们丢的东西和我没关系,你们会信吗?”
袁苍山道:“那前辈何不物归原主?”
美妇人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等她笑完了,她才说:“东西本来就不是你们的,何来物归原主的说法??”
艳阳天道:“前辈说得没错,东西本来就不是我们的,那还要麻烦前辈替我们归还原主了,今晚已经打扰太多,我等先行告辞。”
袁苍山附和道:“确实打扰太多,我留个号码给前辈,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
美妇人道:“今夜实在有趣,我最喜欢结实有趣的年轻人,后会若是有期,一定以美酒佳肴招待三位。”
周白清知道白雪狐狸要是不想说,不可能问出个所以然来,跟着艳阳天和袁苍山悻悻地走出了按摩店。袁苍山一言不发地将车开出了风顺街,才到街尾,他却停下了车。
周白清询问道:“前辈这是?”
袁苍山道:“看白雪狐狸的意思是要把东西交还给‘原主’。”
他看了眼艳阳天,艳阳天望向窗外道:“狐狸虽然狡猾,可惜太过自信。”
周白清道:“要跟踪她?要是东西已经出手了呢?”
艳阳天道:“我说了,她太自信。”
“什么意思?”
袁苍山解释道:“白雪狐狸有个怪癖,她偷东西后一定会在被人找上门后才出手,并且一定会立即出手!她不仅要确定这件东西是有被人追讨的价值,还要向追讨的人炫耀自己的本领,也是个怪胎!”
周白清道:“看来这些本领高的人总有些怪,有的还特别怪。”
他说这话时看了眼艳阳天,艳阳天扭头回避开他的视线。袁苍山道:“师兄你暂且留在这里吧,我跟上去看看。”
艳阳天道:“让周白清和你一起去,两个人机会大点。”
周白清本就有这个打算,他和袁苍山悄悄下车,两人爬墙上瓦,摸到了按摩房楼顶,很快他们就看到一道雪白的影子窜上墙头,身法迅捷,快如闪电。周白清和袁苍山分成左右两股追踪这道白影。此时雪还未停,周白清不但要小心脚下踩雪时不弄出太大的声响还要留意白影的行踪,那白影踏雪无痕,跑得非常轻松,她似乎是知道有人追踪,时快时慢,全然将这场屋顶上的追逐当成了由她操控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周白清只能勉强跟上白影,而袁苍山已经跑到白影身后,与她只有两臂长的距离了,连翻几个墙头后,那白影跃上电线,三下蜻蜓点水,轻松甩开了袁苍山。袁苍山身形没她轻盈,只得取道地面,飞身落地,穿过马路凌空踩了六步再度回到屋顶上,跟在了白影身后。周白清一直紧盯着这两人,他还不想现在就被甩开,虽已跟得十分吃力,可还是一咬牙,加快了脚下频率直追上去。
眼看三人已经跨越好几个街区,白影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周白清已经大汗淋漓,刚才有几步脚底打滑,险些摔下高楼,他尽力保持步伐,可白影与他的差距越来越大,片刻后竟与袁苍山一前一后消失在了天边。
周白清茫然四顾,他完全不知道现在身处何地,惶惶然跳过两幢大楼,视野却豁然开朗。周白清轻笑了声,他眼前是一片废弃厂区,断壁残垣,冷清又颓败。周白清蹑手蹑脚地落到地上,他翻进破落的厂房,寻找袁苍山和白雪狐狸的踪迹,走过两个房间后,他脖子一凉,被人抓到了一根圆柱后。周白清心里一急,手里出了两招,被抓住他的人一一破解。
“是我!”
周白清耳边传来袁苍山压低了的声音,他抬眼看他,收起拳头,松了口气,袁苍山指指圆柱后,周白清忙探头去看,月光下,白雪狐狸正一动不动地站着。
不一会儿一个黑衣人从窗口进来,白雪狐狸转过身,向黑衣人递出一个包裹,放声笑道:“哈哈哈哈,今天这两个不错,竟能跟上我的步伐,看来我也是老了!我已物归原主,接下来你们要抢要打怎么都好,我就不奉陪啦!”
言罢,白雪狐狸窜出了窗户,而那黑衣人警觉地四下张望。他脸上的兜帽抖落,露出了一张可怖的脸孔,左眼一道斜疤,自太阳穴划至下颔。
正是马二!
周白清与袁苍山对视一眼,也不打算躲在暗处了,两人行到圆柱外,一左一右站在圆柱两侧。
两相僵持,马二那颗铜铃般的眼珠来回扫了两人数眼,抬脚就往窗口跑,他想溜,周白清哪会轻易放过他,三步并作两步一拳打出去,本残留在窗上几块尖角玻璃悉数震碎,马二也被震得滑出两步,周白清抓住时机挡在了马二面前。
“是不是你和别人串通要私吞南奉天的钱!”周白清右拳蓄满阳刚之力打向马二胸膛,马二一手抓着包裹,一手挂在胸前,掌心向外,五指并拢,竟握住了周白清势如破竹的一拳!他尚有余裕上下打量周白清,周白清没料到马二功夫这么高深,后手拳出迟了,被马二避开,不巧的是,马二这一避正好避到了袁苍山身前。显然他也知道袁苍山没周白清那么好对付,只守不攻,绕是这样,袁苍山还是打得马二节节败退。周白清上去帮忙,两人左右夹击,很快将马二逼入死角,马二并没放弃,他浓眉紧皱,大喝一声,身上衣衫应声爆烈,露出他两条异色胳膊和满臂的蛇鳞纹身!他将包裹咬在嘴里,赤色胳膊专攻各大命门,手法刁钻,乌黑胳膊打鼻梁,打胸膛,打腰,打腹,攻击面广,出拳神速。周白清想要用擒拿手去破他这两手拳,小擒拿一出,抓住了马二的手指,没想到他手指竟若无骨,整条手臂都软若无骨!
袁苍山重新审视马二,嘴边带笑,道:“好一手蛇拳,蛇神名不虚传。”
周白清也不想去破他拳法了,一门心思盯着他嘴里的包裹要去抢。嘴里毕竟多了个累赘,马二活动起来还是有所顾虑,再说袁苍山也不是省油的灯,甚至比周白清更难缠,马二根本无法从死角脱身,他心一横,不管周白清和袁苍山了,双拳打向墙壁,硬生生轰开了半面墙壁,借机纵身下楼,在地上打了个滚钻进了一辆轿车里,发动汽车,溜之大吉。袁苍山和周白清赶紧追了上去,纵是两人脚程再快,可人腿怎么赶得上汽车?两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两道红色的车尾灯转了个弯,消失在黑夜里。
袁苍山和周白清空手而归,艳阳天并不意外,听说他们遇到了马二,他更不意外。三人回了武术学校,艳阳天和周白清在教师宿舍三楼和袁苍山分开,袁苍山住六楼,上楼前他问艳阳天道:“突然这样问或许有些唐突,但是不知师兄能不能和我说说那个包裹里到底是什么贵重物品?”
艳阳天看着周白清道:“和他清白有关的东西。”
袁苍山道:“好,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东西拿回来。”
艳阳天没有多说什么,周白清也是无言,消沉地走进306,他关好门,在门口站了许久,对艳阳天道:“我知道要去哪里找。”
“什么?”
周白清道:“下午我去数码市场的时候那里的人和我说那个老手机的充电器只有旧货市场的一个摊位才有,我赶去的时候摊主已经走了。如果马二想要启动那个手机,一定也需要充电器……明早我再去一趟。”
艳阳天坐在了床上,点了根烟,说:“你刚才怎么不和袁苍山说这件事?”
周白清道:“我……不太相信他……”
“哦?”艳阳天有几分意外,周白清道:“马二这个人国内对他知道的很少,他蛇神的名号也是在泰国叫出来的,刚才袁苍山一看他出拳就知道他是蛇神,我觉得有些可疑……”
艳阳天道:“他见多识广,你不要平白无故怀疑人。”
周白清走过去在床上躺下,一下占去了不少位置,艳阳天抽着烟瞅他,道:“你干吗?”
周白清脱下衣服裤子钻进被窝里抱着枕头说:“睡觉啊,不然干吗?”
艳阳天道:“你起来,你睡这里我睡哪里?”
周白清道:“你睡我边上不就好了。”
艳阳天不肯,抽了条被子要打地铺,周白清和他杠上了,硬是把他拖到床上抱紧了在身边,还顺便把他的烟掐了。
“你就不能少抽点??”周白清箍着艳阳天问,艳阳天道:“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周白清松开手,转过了身,自言自语地说:“他妈的,关我屁事!”
艳阳天从床上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半支烟点上了继续抽,周白清烦那股烟味,闻到就难受,跳起来就去抢那支烟,艳阳天不肯给他,可他怎么抢得过周白清?三两下就被周白清按在了床上,那支肇事的香烟连同艳阳天的烟盒,打火机一起被他扔出了窗外。艳阳天气得牙痒痒,死命瞪着周白清,周白清抓着他下巴,也是一脸气急败坏,他道:“你嘴巴闲着就难受是吧??”
艳阳天这会儿气完了,表情就又冷了下来,道:“你放开,我要睡觉了。”
周白清捏着他下巴亲了他一下,要说是亲,不如说是啃更恰当。他用牙齿咬艳阳天的嘴唇,咬到他出血,艳阳天急忙推开他,打了他一巴掌:“吐出来!”
周白清还故意咕嘟一声咽了下去,艳阳天看着他,眼神如利箭,扎在了周白清心里。
“你要是想死,我不会拦着你。我母亲怀我的时候被父亲的仇家下了毒,她难产过世,留下我,我血里有毒,生下来就是这样。以前练功,有内力调和,没有大碍,后来手筋脚筋被你切断,筋脉错乱,也乱了内力,调和不起来了,就要靠药,药也没法根治,傅白玉一直在想法子,但是也只能这样耗着,四十是大限。我现在都告诉你了,你满意了?”
艳阳天难得说这么多话,还是说自己身世,周白清静静听完,无声地站着。
“我是一个无论如何都要死的人,你要怎么恨我,我都没有意见,你慢慢恨吧,也没多久给你恨了。”艳阳天躺下,周白清心绪难平,他把自己关进了厕所里,他想大哭一场,他不同情艳阳天,也不可怜他,他只是想哭,可眼泪一掉下来他就输了,他强忍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想他就快疯了。
第七章
艳阳天一夜没合眼,周白清也是,两人各想各的心事,互不打扰。艳阳天坐了会儿就下床煎了一帖药,他自己没喝,给了周白清,周白清老实地喝完,跑去厕所吐出了两口黑血,艳阳天站在他身后冷冷地说:“吐出来就没事了。”
周白清擦了擦嘴,道:“我想现在去旧货市场。”
“天还没亮。”
“先去等着。”
艳阳天道:“好,一起去。”
周白清没拒绝,他和艳阳天趁夜离开了武术学校。武术学校位置偏僻,路上不好打车,两人走了半个多小时才拦到一辆出租车。艳阳天钻进后排,周白清坐到了副驾驶座上,夜班的司机精神特别好,拉着周白清聊天,艳阳天靠在车窗上听着他们说话的声音睡了几分钟,醒过来时他和周白清还在路上,天色昏暗,不知何时才能见到晨光。
周白清所说的旧货市场位于市中心的旧城区,周围的楼房拆得七七八八,听出租车司机说旧货市场也要改造,改成六层的现代化小楼,再不会看到有人在市场里摆露天的摊子。司机的一个表亲就在市场里有个摊位,卖点旧书旧杂志,生意难做,家里的独生儿子又不学好,从学校辍学,成天就跟着群混混满街乱逛。司机提起这个表亲的儿子就唉声叹气,摇了好几次头,说道:“唉,也不知道该怎么教,孩子吧,顺着他怕成小霸王,打啊骂啊又怕什么逆反心理,听说我们这儿办了个武术学校,表叔凑了点钱想送他进去学学。”
周白清听了,问道:“学武术?这也不能当饭吃吧,不如学点实打实的技术,修车之类的更容易找工作吧?”
司机道:“是啊我也这么说了,不过那小子吧成天混惯了,平时就爱舞刀弄棍的,我已经找人打听了,说是学校包解决工作问题,校长路子广,在别的地方开过好几家武术学校啦。有给名人当保镖的,还有进了高级保安公司的,咳,谁不知道这些都是名头好听,背地里谁知道干些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不过好歹也是个学校,孩子去上学,表叔就放心了,说出去不也好听些?”
周白清应了几声,那司机又说:“说实在的,这年头还有谁练武术?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功夫明星的是吧?自己是不是那块料,自己还不清楚?去上个武术学校就能成武林高手了?你瞅现在那些啥功夫片啊动作片啊,不都是用特效?天上地下飞来飞去的,特效好,哗啦啦的就来人看了。”
艳阳天冷不丁冒出来句:“学武术不一定都能成武林高手,也没见学数学的各个都成数学大师。”
周白清回头看看他,艳阳天又说:“练武看个人造化,学到皮毛也好,学到窍门也好,有传承就是好的。”
司机拍着方向盘哈哈笑:“得,没想到后头坐一武林高手。”
周白清道:“我这个叔叔平时就爱和人唱反调,师傅您别介意。”
司机笑着带过这个话题,将两人在旧货市场大门口放下。路边的早点摊已经支了起来,周白清买了四个鸡蛋灌饼,分给艳阳天一个,艳阳天咬了两口就吃不下了,他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根皱巴巴的香烟和半盒火柴。周白清嘴里塞满了灌饼,看着他划亮火柴点上烟,艳阳天也看他,鼻子里喷出青烟,问周白清:“学功夫没用那你怎么不去学修车?”
周白清大口咬灌饼,吸吸鼻子看着马路说:“我要报仇。”
艳阳天轻笑,周白清又说:“捡我回去的又不是个修车工。”
艳阳天道:“修车工捡你回去你就不报仇了?”
“还报,干吗不报?在你车上动手脚看你被撞死。”
艳阳天笑了,看上去有些开心:“那你被屠夫捡回家岂不是去你那儿买肉的人都要遭殃?”
“遭什么殃?”
“你杀了我,正好分尸了再切成小块混进猪肉里卖给别人,多好的毁尸灭迹的办法。”
周白清觉得他这个想法妙极了,但是不够好,还有缺陷,他道:“我有职业道德,不骗我的顾客,我自己吃,二十斤红烧,二十斤清炖,二十斤煲汤,二十斤油炸,二十斤香煎。”
“这么多斤,够你从年头吃到年尾了。”
周白清吃完三个灌饼,用手背抹了下油光光的嘴,斜眼看艳阳天,道:“你还真以为我要吃你?给你放血放不干净我自己就咽气了,我要是屠夫我就去学怎么当着你的面一片片片下你的肉,让你生不如死!”
艳阳天道:“我没觉得你会吃,仇人的肉,食不下咽。”
周白清把他从路边拉开,使劲掐着他胳膊拽着他进了旧货市场,艳阳天被他弄疼了,烟都只好换一只手夹。周白清倒是很快就找到了那家卖过时手机配件的铺子,店主还没来,只能透过玻璃门看到里头杂乱的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