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三餐都有和尚来送饭,如果没有那些事,吴瑕倒愿意在这里住一阵子,最起码很清静。
就这么过了一天,吴瑕觉得自己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参透禅意了。
到了夜晚,他坐在房间里,透过窗户,看着外面走来走去的和尚,想着自己硬闯能有几分胜算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一个细小的声音。
那声音极为微小,如非吴瑕内力过人,耳里也极好,否则会完全忽略。
吴瑕屏住呼吸,去听声音的方位,然后抬起头来。
果然,他看见天花板的一个缝里探出一根红线来。
这个房间有很多木质结构,那红线向旁边蜿蜒,触到了木板,本来是软绵绵的,突然刚硬了起来,跟一根绷紧的铁弦似的,竟然开始切割那块木板。
吴瑕抱着胸,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根细线的动作。
等红线将那木板切断,眼见着要掉下来,一只手伸出来,拿住了木板,小心翼翼地把木板拿开,露出天花板上的一个小洞,小洞里又探出一张脸。
笑嘻嘻的,看着吴瑕,满头黄毛,正是花奕狐。
花奕狐看见吴瑕,得意洋洋地说:“美人儿,我说要跟着你,你跑不掉的。”
吴瑕懒懒地说:“我又没跑。”
花奕狐朝他笑:“不管你跑没跑,我都来抓你啦。”
吴瑕道:“抓我的是和尚们。”
花奕狐道:“我不是来救你了吗?我见你上少林寺,这么美的美人儿,和尚们一定看傻了眼,心里喜欢就不让你走啦,我想,这可不行,我要来救美人儿出去。”
吴瑕懒得听花奕狐满嘴跑火车,说道:“别假惺惺了,你不就是为了嫁衣神功才来少林寺的。”
花奕狐吐吐舌头,道:“被你看出来啦,不是你告诉我嫁衣神功在少林寺的嘛。”
他通过小洞,冲吴瑕招手:“你快来啊,我们去找嫁衣神功。”
吴瑕像看神经病一样地看着他:“管我什么事?”
花奕狐道:“得了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是对藏经阁没兴趣,你会自己屁颠屁颠地赶着来少林寺?不是找死吗?你承认吧,你就是想去藏经阁。”
吴瑕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说:“这么小的洞,我怎么出去?”
花奕狐嘿嘿笑道:“傻啊你,我能打一个洞,就能打另一个更大的洞。”
吴瑕:“……”
待花奕狐开好了天花板之后,吴瑕踩上椅子,借力而起,一个房间的高度对于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他跃上天花板,发现他们到了一楼与二楼之间的夹层里。
花奕狐对他道:“跟我来。”说着就顺着夹层往外爬。
吴瑕忍不住说:“你不是杀手吗?怎么对上房梁这种事这么熟?”
花奕狐边爬边扭头道:“你以为杀手靠的是什么?就是出其不意啊,光有功夫有什么用,要飞檐走壁样样都会,想当初国安局还找我当特工呢。”
吴瑕:“……”
两个人顺着夹层一路往外,吴瑕还能听到上面有人走来走去的脚步声,花奕狐终于到了一个地方停了下来,用红线把二楼的地板开了个洞,两人先后钻了出去。
……居然是厕所。
花奕狐连忙把厕所门一锁,然后拉开一扇窗户,对吴瑕说:“快走啊。”
吴瑕觉得他不应该是杀手,而应该是个大盗之类的。
吴瑕从窗户蹿出去,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面上。
花奕狐也跟了上来,两个人贴着建筑物的墙壁小心翼翼地移动,吴瑕用传音入密问花奕狐:“你知道藏经阁怎么走?”
花奕狐同样暗暗回答他:“看吧看吧,你终于承认了,你就是觊觎藏经阁。”
吴瑕冷冰冰看了他一眼,花奕狐连忙说正事:“我知道我知道,我白天装作游客混进来调查过的。”
吴瑕武功高强,掩住自己的生息绕开和尚们的巡视还是不在话下的,花奕狐看起来嬉皮笑脸,但好歹也是杀手榜上排第三的人,也能完全跟上吴瑕。
54
两个人慢慢移动,花奕狐小声说了句:“到了。”吴瑕抬头,只见眼前一座大殿,飞檐料峭,古色古香,精致而又肃穆,门口放着一口大锅,而正门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字,正是藏经阁。
藏经阁前有和尚把守着,吴瑕与花奕狐躲在墙角,吴瑕问花奕狐:“你有什么办法进去?”
花奕狐很无辜:“你怎么问我?明明是你武功比较高!”
吴瑕道:“你不是偷鸡摸狗最在行吗,进去偷书都不会?”
花奕狐:“不要瞎说!我是杀手,不是小偷!”
吴瑕威胁他:“快想办法。”
花奕狐委委屈屈,看了看形势,藏经阁门口只有四个人,他掏出一瓶液体,手腕一抖,从他的胳臂上游走下一条红线,红线钻进那瓶液体里,泡了一会又游出来。
吴瑕问:“这到底是什么?”
花奕狐还是笑嘻嘻的,说:“我说它是一条蛇,你相信不?”
吴瑕心想,信,怎么不信,现在说什么他都信。
花奕狐将那条红线一样的蛇放走,那蛇在地上爬过,爬向藏经阁前面的和尚那里。过了一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和尚相继倒下,花奕狐探着头等了等,确定没问题了,才叫吴瑕一起过去。
二人走到那些守卫的和尚旁边,吴瑕见他们都躺在地上,没有了知觉,花奕狐蹲下去,把他的宝贝蛇收回来,对吴瑕使眼色,道:“快进去啊。”
吴瑕迟疑了一下,这才推开藏经阁的门。
什么都没有发生。
吴瑕想到隐仙岩机关重重,可这藏经阁门前居然什么都没布置,少林寺真是对自己有信心。
吴瑕和花奕狐一同走进去,立刻被密密麻麻的书架与上面的经书震到了。
所谓书海浩瀚,可能也不过如此。
这满满当当的书册,正是多少年来前辈们的智慧,而这些智慧摆在这里,静静地吞没着时光,站在它们前面,就能让人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花奕狐伸手在架子上拿下来一本书,翻了翻,说:“看不懂啊。”
吴瑕瞥了他一眼,道:“佛学经典,凭你的智商,看不懂也是正常。”
花奕狐撇嘴:“切。”他不服气地想把经书丢到一边,被吴瑕阻拦,吴瑕从他手里接过书,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他曾在武当见过道家典藏,将心比心,他不愿这里的经书被损坏。
“干正事,我们要找到武功秘籍收藏在哪里。”吴瑕说。
花奕狐嘲笑他:“原形毕露了吧,先还装作道貌岸然,不也还是惦记着秘籍。”
吴瑕懒得理他,率先往书架深处走,他扫视着架子上的书册,看能不能发现武功秘籍。
走到后面,吴瑕发现殿中间有一尊汉白玉卧佛,佛祖神态自然,卧于狮子床,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吴瑕曾拒绝永济,此时却仍体会到禅意深深,可只能意会而说不得的感觉。
花奕狐也凑了过来,道:“这佛像怪好看的。”
吴瑕绕着卧佛走了一圈,这佛像放在一个大架子上,架子却不是镂空的,而是实的。
吴瑕在隐仙岩走过一遭,开过好几个机关,对这类东西已经有了一定的灵敏度,吴瑕伸手去探那木架,结果让他一扣,真的拉出了一个抽屉。
花奕狐凑过去一看,差点尖叫:“截脉手!?真的是秘籍!”
他连忙去翻那抽屉,里面全是秘籍,他高兴得不得了,对吴瑕说:“找到了!”
可吴瑕却微微后退,继续打量佛像。
花奕狐此时顾不上吴瑕,一个劲地翻抽屉里的书,可翻着翻着说:“百蛛缠丝手、分尸手,这都是些什么,居然还有僵尸功?”他把秘籍都丢回去,生气地说,“没有嫁衣神功啊!”
花奕狐没去过隐仙岩密室,不知道这些秘籍都是障眼法,可吴瑕知道。
吴瑕看着佛像,想着隐仙岩,最后真正的武学至宝藏在密室中间的八卦之下,那藏经阁的秘籍就应该放在……
吴瑕再次走近佛像,伸出手,点上佛像的眉间白毫。
他指尖只是微微触到,吱呀一声,齿轮转动的声音传来,他们身边的书架开始移动,花奕狐张大嘴,看着这一切。
书架高大,此时快速周转,两人置于其中,颇有些头晕目眩,过了好一会书架才停止运动。
刚来密密麻麻的书架让出路来,形成了一个甬道,两个人顺着走进去,果然通道尽头的墙上有几层书格,真正的秘籍应该就摆在上面了。
可让吴瑕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有个人站在墙壁之前。
这里是少林藏经阁,可那人居然身着道袍,衣袂翩翩,卓尔不凡,虽然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可仍无损他俊朗的容貌,那人守住书格,一双深沉的眼睛直直盯着吴瑕与花奕狐。
花奕狐奇怪道:“怎么和尚庙里有个道士?”
吴瑕却上前一步,失控地大喊:“师父!”
那人正是在隐仙岩与甘宇一同消失的陆之行。
吴瑕心中激动,平日苦苦压抑的感情此时喷薄而出,他见到陆之行,一方面觉得心中安定,另一方面又生怕面前的师父是他的虚妄。
他几乎颤抖着走上前去,喃喃地喊:“师父……”
隐仙岩那件事之后,武当众人都告诉他师父已经遇险,可他怎么也不信。
李烛玉匆匆赶他下山更是让他心里迷惑,料定师父一定另有境遇。
可有时候,他也会想,要是师父真的出事了怎么办?他逼迫自己不去想这个可能,否则他早就已经崩溃。
现在朝思暮想的师父正站在他面前,那些猜测与不安吴瑕全部抛到脑后,看着师父的容颜,他觉得心酸却又满心欢喜。
花奕狐哪见过吴瑕这样。
他眼中的吴瑕冷冰冰的,不爱搭理人,武功高独断独行,全身一股疏离的气息。
可现在的吴瑕,眼里燃起耀眼的光芒,似乎有着满腔的热情,全心全意注视着前方的人,那么炽热。
花奕狐看了看那个穿道袍的人,道:“他就是武当陆之行?为什么会在少林寺?”
虽然吴瑕也有这样的疑问,可他现在没工夫管那些,他克制了半天才没冲过去一把抱住师父,而是慢慢走过去,说:“师父,你没事就好。”
可这段时间陆之行只是看着吴瑕,没有什么动作,也没有说话。等吴瑕走近了,他抬起手,吴瑕想去抓他,却不防他突然翻掌,一把打在吴瑕前胸,把他击飞了出去。
吴瑕从地上爬起来,咳出一口血,愣了愣,道:“师父,你怎么了?”
陆之行充耳不闻,双手成圆聚气,周身渐渐如同有雷电一般噼啪作响,渐渐有灵光在他手间呈现。吴瑕感觉四周压力剧增,这种压力是来自陆之行的内力!
隐仙岩的时候,陆之行明明已经把功力传给了吴瑕,可现在这般压力又是怎么回事?
吴瑕见陆之行运功,还想过去,道:“师父,你怎么不说话?我是吴瑕啊。”
此时陆之行霍然推出手间真气,那真气分作三道,轰轰作响,如同雷霆直击,往吴瑕头顶狠狠落去。
吴瑕呆呆站在那里,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对他出手。
花奕狐抓住吴瑕的胳臂,猛然把他扯过来,可还是晚了一步,一道真气打中吴瑕一侧的手臂,吴瑕一声闷哼,血花飞溅,花奕狐都闻到了东西烧焦的味道。
花奕狐破口大骂:“你傻啊,不知道躲!”
吴瑕好像没听见一样,还是直勾勾看着陆之行,说:“师父,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不说话?”
花奕狐见他痴傻,又看了看跟个人偶一样没有表情的陆之行,伸手往吴瑕脸上一拍,道:“你快醒醒,你师父明显不对劲,他是不是被人控制了?或者说这是个假的?”
吴瑕这才全身一凛,仔细看看陆之行,果然眼前这人麻木冷漠,哪是那个总是微笑的师父。
陆之行见只打到吴瑕一下,飘然跃出,在半道又是聚集一股真气成圆,再分作三道朝吴瑕与花奕狐劈头盖脸地砸去。
吴瑕精神振作起来,让花奕狐放手,亮出真武剑,用剑身格挡下飞击而来的真气,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被冲击力击退了好几步。
吴瑕急于去确认陆之行的情况,他提起长剑飞快错身上前,跟师父动手让他心都痛了,可是情况紧急,这里还在少林寺内,他要迅速判断情况,然后把陆之行带走。
陆之行下手丝毫不留情,还是一声不吭,只是一下比一下狠地攻击吴瑕。
吴瑕一边用剑抵挡陆之行的攻击,另一手则在两人交锋之间,使出了六招擒拿,想去抓住陆之行。
天山折梅,看似简单却能夺取芳泽。
陆之行只知道攻击,终于被吴瑕抓住空子,吴瑕扣住了他的手腕,只觉得他的身体温热正常,体内内力运行平稳,并无大碍。
吴瑕一边觉得放心一边又很惊奇,就在这时候,陆之行单手翻动,汇聚出一个小的真气团,手指弹动,击中了吴瑕的腹部。
吴瑕狂吐鲜血,但是还是扣住陆之行的手腕不放。
他受伤内力激荡,一时之间跪了下去,却低声说道:“是师父……”
但是陆之行到底怎么了?
花奕狐在一边看得跳脚,眼见着陆之行再次出手,吴瑕还死活不肯离开,再来一次吴瑕就挂了。
他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双刃青芒,锋利无比,他跳过去刷刷几下吸引陆之行的注意力,脚上用功夫,飞快几脚把吴瑕踢到一边。
陆之行见状又与他斗了起来。
花奕狐叫苦不迭,怪叫道:“你家师父这是什么功法?武当有这种把真气弹来弹去的功夫吗?以为是龟仙波啊。”
“这正是所谓的三分归元,五雷化极。”
就在这时候,藏经阁的大门打开,夜晚的凉气从门外灌入殿内,随之而来的是一群武僧,哒哒跑进来,把吴瑕等人团团围住。
然后永济领着少林众位首座缓缓地朝他们所在的位置走来。
刚才说话的,正是永济。
陆之行这时才停手,花奕狐连忙退到吴瑕身边,吴瑕用剑撑着身体,沉着脸看着永济。
永济也看着吴瑕,过了一会,他才道:“老衲早就料到你对少林藏经阁有所企图,本给你三天时间,是试探你,期待你重归正途。可果然你对秘籍贼心不死,实在是太令人失望。”
55
吴瑕听了这话,道:“我从来没有义务让你觉得满意。”他现在才平静下来,抹了抹嘴角的血,拄着剑站起来。
他迅速收拾好心情,压抑住见到陆之行的激动,他已非往日武林菜鸟,知道眼下应该干什么,最重要的是什么。
陆之行在永济进来之后就不再动了,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他身上发生的事一定与永济有关。
吴瑕问永济:“我也就罢了,我想问大师,为什么我师父会在这里?”
永济道:“李烛玉历来主张放任自流,多年之前就出了甘宇这个叛徒,还不知反省,从那时候开始,老衲就有预感,武当一定会再出纰漏。而今果然甘宇又再次作恶,危害武林,幸亏少林作为武林一份子,早就有所准备。”
“隐仙岩之事,江湖上传言甚多,可真正发生了什么,你应该最清楚。可以甘宇狡诈的个性,简简单单就那么覆灭,老衲却是不信。而少林身怀另外一半武林秘籍,甘宇定然会把主意打到藏经阁。我少林又岂会像武当那样坐以待毙,主动搜寻,果然在少林寺附近找到了甘宇党羽,只是没料到,他们居然还带着武当陆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