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茶无关!”齐远山声音不似以往那般平淡,似乎藏着一股怒气:“远山这次拜访只有一件事相求。”
“求?”韩景神色不定,转而挑唇轻笑:“小山,你于我何来‘求’一说?”
“那放了周铭如何?”齐远山冷笑着问。
韩景既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否决,墨点的双眸停在齐远山精致的面容上再也离不开,踌躇良久后,无奈笑笑:“万事只要你喜欢就好……”
大都地处北方,气候偏于寒冷,才进冬便飘起了雪花。韩景踢了踢火盆,把玩着手中的一块血玉,神色凝重地盯着外面的细雪飞舞。
“紫霄”,韩景将目光移回默默坐在对面的人身上,略一迟钝:“周铭一案查的怎么样了?”
“王爷不知道?”皖紫霄浅笑道:“便是全天下都不清楚,王爷也应该明白不是?”
韩景右手有节奏地敲着旁边的案几道:“现在情况很棘手,如果周铭案处理不好,怕会惹来众怒。”
皖紫霄偏过头看着韩景骨节分明的手指,笑道:“做之前不就想到了吗?反正名声已经够烂了,再烂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反倒若放了,那就更证实残害忠良的罪名。王爷不会连这个也想不明白吧!”
韩景皱紧眉,加快了敲击的速度,脸上的不耐烦更加明显。
皖紫霄一副了然之姿,笑道:“王爷想说什么就说吧!憋坏了王爷的金体,紫霄可赔不起。”
韩景闷声说:“你既然都知道了,还要本王说什么!”
皖紫霄笑得更灿:“齐大人真是好大的能耐,几句话就挽救了‘周青天’的命。我看这天上的神仙也未必能如此呼风唤雨!”
韩景不悦道:“紫霄,这份风凉话也说了,事也该去办了!”
“哈哈哈”,皖紫霄笑地前仰后合,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道:“武夫力而拘诸原,妇人暂而免诸国。古人诚不欺我!”
韩景一拍案几沉声道:“皖紫霄,你够了!你怎么可以拿妇人与小山相比!”
皖紫霄紧紧抓住座椅的扶手,冷声问道:“那王爷倒是说说,齐大人应与什么相比?”
韩景闭起眼,按压着太阳穴道:“紫霄,我们可以不谈小山,只说说周铭的事吗?”
皖紫霄冷笑道:“只说是我皖紫霄诬陷周大人,王爷将我交给刑部处理就可以了!”
韩景无奈地撇撇嘴道:“别闹情绪了!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没气度!”
皖紫霄语气轻佻:“皖紫霄天生就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王爷要是看不惯,大可以换个人!”
韩景听后轻笑:“你以为本王舍不得你?!”
皖紫霄声音低低的,尾音上扬竟也带上了几分笑意:“怎么会,王爷你教过我的每句话,我可都记得。棋子嘛,当弃则弃!”
韩景心思一动,摇头道:“本王何时说过你是棋子?紫霄,你最坏的毛病便是喜欢胡思乱想。”
“不是棋子?”皖紫霄仰起脸,认真反问道:“那又是什么?”
“你又较真”,韩景显然不愿继续争辩,起身欲离开:“过两天把周铭的案子结了,咱们去琼山狩猎也好给你宽宽心!这阵子你太累了!”
皖紫霄盯着韩景的背影,几番犹豫后站起来,颤声问道:“王爷,你想要的究竟是天下,还是齐远山一人心。”
韩景停住脚步,语气间完全没有预期的恼怒,反倒揉进了轻松:“紫霄,你还是问出来了……”
韩景无所谓地笑道:“不管多少动听的谎言,聪明如你又怎会猜不出。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愿继续隐瞒。我要天下,更要一人心,要小山的眼中只有我,!我要他看着我,只看着我!”
皖紫霄脱力地坐回椅子上,紧咬下唇,泪水还是不争气地一滴滴落下。过往的欢笑、承诺,原来都是温柔的陷阱,使他逐渐沉沦其间不可自拔。明明是早已发觉的真相,做过无数次的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时还是痛到窒息,依旧丢脸的失态。不是应该嘲笑回去,不是应该表示自己也是在做戏吗?
皖紫霄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挣扎,努力恢复了以往略带刻薄的语气:“王爷坦白相见,紫霄若还斤斤计较,就显得太不识抬举了!您放心,紫霄依旧会为您效犬马之劳。只是待王爷事成,莫要忘了我的好处!”
皖紫霄心思缜密,又够毒辣老练,若只是单纯的互相利用,简简单单的关系会使很多问题更容易解决也更好沟通。明明是自己最理想的局面,韩景却觉得这一言一语都分外刺耳,一股无名火烧得他异常烦躁。
韩景勉强保持着笑容道:“你要什么?”
皖紫霄深吸一口气:“第一,请您为我皖家雪冤正名;其二,封我为候,我要锦阳府、浐州及临近七处州县做封地;第三,免我封地三年徭役,五年赋税。”
韩景怒火难抑,冷笑道:“紫霄,你这算盘打得真是精妙!淮南乃富庶之地,仅锦阳府、浐州两地就占了我燕朝近十分之一的粮食与赋税,更何况是临近七处州县!皖紫霄,你好大的胃口!”
皖紫霄一弯嘴角:“怎么许得王爷做戏骗我,就不予我也有些小盘算。还是说王爷觉得自己出亏了,要与我讨价还价?”
皖紫霄倔强地挺直脊梁,泛白的嘴唇还在微微颤抖,惨白的面孔挂着泪水,韩景的心被说不清来源的酸水泡了个透彻,不由放轻语气:“那便依你,只是周铭的事还是早些了结为妙。”
第二十六章:受辱
嘉佑二年冬,历时三个月的周铭案以周铭被释,官复原职告结。
周铭出狱后,虽未亲自去齐府言谢,但离京时所做的七言律诗也是实实在在的把齐远山夸赞了一番。
自古有人唱红脸,就要有人唱白脸。齐远山是国家栋梁,皖紫霄就是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一个是天上的皎月,一个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多踩两脚都是糟蹋鞋子。
看着被打发走的侍女,薛青木疑惑的问:“年年王爷都让公子相随,但为何公子总找借口不去?”
“人家齐公子过生辰,我去做什么”,皖紫霄靠在庭兰雅筑门前的柱子上,一脸嫌弃:“就是扫帚星一个!别说旁人,连我都厌恶现在的自己。”
“公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薛青木瞪起眼睛,一本正经:“我就觉得公子是好人!有些事是不得已的,你也不喜欢,不是?就比如说那个周大人,若是公子真想要他的命,三个月都够周铭去地府报道好几次了!”
尖牙利齿惯了的皖大人竟没有接话,沉默地盯着院子里的一树桃花好久,才低下头:“到底是齐远山救了他!”
许是想到韩景此时定是忙着选礼物没空搭理他,皖紫霄显得随性很多,找了块看着还算干净的石阶兀自坐下,冲着薛青木招招手:“你也来这里坐着!我有话问你!”
薛青木有些拘谨,端端正正地皖紫霄身边,抿着唇一言不发。
看着他这幅愣样子,皖紫霄狡猾一笑:“青木,我看你最近总是发呆……莫不是看上了谁家小姐?”
就像受惊的兔子,薛青木一下子侧过身,冲着皖紫霄慌张地摆手:“公子,你莫要胡说!”
皖紫霄紧盯着老实木讷的男人红透了脸,轻笑道:“是吗?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对着一块帕子傻笑半天,连我站在身后都没察觉!”
薛青木坐直身子,不去看“坏心眼”的人在旁边笑得如何得意,赌气地嘟哝:“才说你人好,你……你就笑话我!”
“脸红什么!”皖紫霄轻踢了下薛青木的脚踝,心情大好:“一把岁数也该成家立业了不是?说说看上了谁家小姐,说不定我还可以帮你去提亲!下官名声虽坏了些,但他们仍要忌惮三分。”
这次薛青木没有反驳,而是低头搓着手上的薄茧,不安道:“公子,你……你别说笑了!她……哪会看上我啊!”
皖紫霄浅笑地拍拍薛青木的肩膀:“这可不一定!你人心地纯良又忠厚可靠,喜欢谁便是谁的福分。”
被鲜少夸人的皖大人给予好评,薛木头却只是摇摇头,叹气道:“我……不过是个侍卫,又怎么敢高攀。”
皖紫霄脸上没有丝毫调笑,一言一句都说得分外认真:“青木,你虽只是晋王安排给我的侍卫,但我却一直视你为亲兄弟。出身高低又不是你可以选的,何苦拿这些改变不了的为难自己?”
“兄弟?!”就算真是块木头,听到这话也是一惊:“公子,我……”
抛开那副尖刻模样,皖紫霄其实很好相处,会温和地笑,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也会如现在这般,说一些薛青木听不明白的话:“这个晋王府冷冰冰的叫人心寒,行走其间的尽是阴暗与丑陋,我身边也就只有你是有温度的。青木,你现在这样很好,有情有义像个人一样地活着。”
见“薛木头”默不作声,皖紫霄停顿了半晌,眼睛一转笑道:“这话说得无趣的紧,还不如说说你看上的是什么样的姑娘?”
倔脾气的侍卫直觉得臊得慌,噌地站起身,顺着石阶往下跑,嘴里还大声嚷嚷:“公子,你又捉弄我!我不告诉你!反正是好人家的姑娘!”
说来说去的贺词总是那么几句,觥筹交错间韩景开始出神。小山的生日贺宴,紫霄总会找出接口推拒,当然这次也不例外。如果不是下午的那一幕,那现在他应该正与小山谈笑,而不是坐在这独自烦躁。那么轻松的谈笑算怎么回事,韩景万般不愿地回想起石阶上并肩而坐的两个人。
对于皖紫霄,韩景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他,聪明、冷静、刻薄、执着,就连那份曾经小心翼翼藏起的心思都被自己完全发现,甚至毫不怜惜地加以利用。可这些能说明什么?
皖紫霄从不会放下戒备地与他说笑,从不谈自己的喜好与将来,永远谨慎地观察着他,随时准备立起浑身的刺保护自己。韩景又喝了一杯酒,他无法克制地想知道皖紫霄对那块木头说了什么。韩景再次确认了一点,他真的很不喜欢薛青木,甚至达到了厌恶的程度。要不是当初想利用他笼络皖紫霄,韩景早就叫他滚出晋王府了。
酒后的燥热逼得韩景离开座位,移步花园准备吹吹凉风。月光下月白色的身影显得格外不真实,韩景心情转好,笑着上前一步:“寿星君,不在前厅倒是在这偷闲。”
齐远山看向来人,点头微笑:“王爷不是也在此赏月吗?”
真是谪仙般的人,韩景心中暗暗比较,皖紫霄不过是一个有几分聪慧的歹毒小人,只有小山这般皎洁如月的人才配的上自己,他皖紫霄何德何能值得自己牵挂。
然而具体聊了什么,甚至怎么离开齐府的,韩景都已不太记得了,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被齐远山狠狠推开的一瞬间。那鄙夷的目光让韩景寒到骨髓,他忽然很想皖紫霄,想他的怀抱,想他的承诺,他说:“邵阳,我的晋王爷,紫霄会永远陪着您的,永远不离不弃。”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皖紫霄恼火地睁开眼,盯着那双令自己无限痴迷的眼睛道:“王爷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韩景背光坐在床边,阴暗模糊了他的表情,皖紫霄翻过身,闭眼道:“要是没什么事,王爷就请回吧!”
韩景闻言倾身压下,收紧双手拥住略显单薄的身体,喃喃道:“紫霄,还好有你在。”
皖紫霄坐起身,冷笑着用力推开身上的醉鬼:“我在,我自然在。我还等着您给我封侯呢!”
身体一晃,韩景脸色大变,向前压过身,紧紧扯住皖紫霄的手腕,咬牙道:“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喜欢推开本王!”
心里明了他嘴里的一个两个是谁,皖紫霄挣动着快要被捏碎的手腕,心里阵阵刺痛,却摆出一副刻薄嘴脸:“原来是在齐大人那里吃了闭门羹!谁得罪你你就找谁去,少来我跟前发疯!”
韩景闻言反倒恢复了几分清明,松开手,惨淡地笑道:“紫霄,你不应该推开我。我们说好的不离不弃。”
皖紫霄浑身一冷,积蓄的情绪喷薄而出:“王爷,做戏的话又怎么能当真!你我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所谓山盟海誓都不过骗傻瓜的谎言!现在大家目的明确,活的一身轻松不是最好不过?你以为我到如今还会相信什么‘满花湖边神仙居’吗?真是假的恶心……”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提前结束了皖紫霄的话,韩景凶狠地瞪着皖紫霄,双手不自觉地发抖。明明是自己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在做戏,但现在这种被人在心口狠狠踩了一脚的感觉又算什么?
韩景板正皖紫霄的脸,白皙的面孔上印着红色的痕迹,竟是出奇的诱惑!他眼睛里的愤恨勾得醉酒人浑身燥热,是欲望,还有……报复!欲火被完全燃起就不会轻易熄灭,韩景肆意地蹂躏着单薄的双唇,双手不安分地四处游走。
剧烈的反抗在野兽一般的男人身下没有丝毫作用,皖紫霄全力压住喉头的声音,用最后一点力量勉强支撑着可怜的最严。
在被粗暴的器物进入的瞬间,皖紫霄几乎咬烂了下唇,他那摇摇欲坠的天空终于塌了下来,耳边韩景的低喃再也听不进去。
“没有阴谋算计,没有勾心斗角……”
“紫霄,我也想和你那么轻松的聊聊天……”
“什么都可以,你喜欢的,不喜欢的……”
“哪怕是天气、糕点也好……”
“我只有你了,你不需要防着我,不要把我当外人……”
“我不能容忍你把我当外人!”
“紫霄,我们才是一条命……你怎么能待他……比待我好……”
第二十七章:书生闹事
春天总是个特别热闹的季节。尤其在大都,不仅花草要争着、抢着生长,就连人也是如此,仿佛稍一迟疑就会被远远甩在后面,再也赶不上旁人。
贡院门前人头攒动,肩膀碰着肩膀,脚尖挤着脚尖,好像谁第一个进了大门谁就是今年的会元,金銮殿上晃一晃就能成为状元,然后迎娶公主,官居一品大员。想想都觉得可笑的事,偏偏就是有人愿意信。
三年一次的会试后就是殿试,大都城里最热闹的莫过于状元打马游街,大燕第一的人才谁不想瞧瞧,若恰逢状元又是少年才俊,那就真是风光无限。可嘉佑三年的状元是谁却没几个人关心,一场“科举舞弊案”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眼球。
所谓“科举舞弊案”说起来最初不过是几个临江府的书生暗地里抱怨考试不公平,后来不知是谁说走了嘴竟让太学院的考生知道了。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发展为京城参试的举人无人不知,吵吵闹闹了好阵子,也完全没有平息下去的意思。正在大家愤愤不平时,太学院的一封血书宛如向热油锅里扬进凉水,整个京城彻底沸腾了。
皖紫霄一边翻看血书,一边用余光观察堂下神态各异的书生们,闲闲道:“这字写的不错,但这话我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