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翼说:“我会的东西不少,除去书画绣乐不提,单是口头上的功夫也有那么几门。”他想了想,决定把单口相声和评书归到一起,“你是跟我学评书的,我就单教你评书,只是这个东西即是手艺又是学问,要想说书,先要看书、背书,把书里的情节人物全都弄清楚,再把主线支线都找出来,掰开了揉碎了,用大家爱听的话讲出来,评书评书,不但要有书,还得有评才行,你的评还的让听众认可,这就更不容易了,以后我都会慢慢教你。至于咱们这一行,祖师爷……”穆云翼确实不知道评书的祖师爷是谁,“嗯,祖师爷有三位,两男一女,各有各的风格,第一位叫做单田芳,专讲长篇,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第二位叫刘宝瑞,专讲短篇,风趣幽默,脍炙人口,第三位叫刘兰芳,是个女的,声音清脆,掷地有声,我的评书都是跟这位三位学的……”
商益都用心一一记下:“三位师爷都是哪里人士呢?将来见了,给他们磕头问安方好。”
“呃……这个你就别想了,他们都不在这世上了。”穆云翼把能想到的简单地说了一遍,然后接过商益的茶,一饮而尽,“咱们这门的规矩,徒弟进门,师父要赐字号,还要有信物,一块醒木、一把折扇,一个手绢,现在也没法准备,等过完年回到城里,我再给你置办。另外入了这个门,每个人都要有一个艺名,我是云字辈的,你呢,就是……”穆云翼踌躇了下,“就是……就是鹤字辈吧,就叫鹤野,商鹤野,希望你以后能够如闲云野鹤,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谢谢师父!谢谢师父!”商益激动地接连磕了九个头,穆云翼让他起来,上桌吃饭,拜师仪式就算圆满落幕。
饺子是酸菜猪肉馅的,高以纯知道穆云翼不喜欢吃太腻的,又添了牛肉在里边,每个饺子里都是一个紧实的肉丸,咬一口,满嘴喷香,这种饺子,就算是拿到县城里去,也算是难得了。
高以纯问穆云翼:“元宝,你教小益哥说书,他多久能开始像你那样挣钱?”
商益赶紧说:“三叔,咱们差这辈分,您叫我小益就好了,这声哥,我是不敢担当的。”
穆云翼点点头:“得看他的资质吧,一年学一部书,如果快的话,明年就可以开讲了,不过能不能像我这样挣钱就不好说了。”
高以纯有点企盼地说:“那你看我的资质怎么样?你也教我说书吧。”
穆云翼皱眉:“以纯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书读好,你不用担心钱的事情。”
高以纯目光有些暗淡,低下头夹饺子吃。
高以清说:“元宝哥哥,你教我吧,让我哥用心读书,我很有天赋的,你往日给我讲的故事,我都能背下来,给邱小宝他们讲,他们都可爱听了。要不我也像小益那样给你磕头拜师啊。”
说着他就真的要在炕上跪起来,穆云翼赶紧把他止住,又凑过来隔着桌子抓住了高以纯的手:“你们两个,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去读书,能读书,读得好,那就给我好好读,钱的问题,不用你们操心,我现在一个月挣八九两银子,足够咱们一家四口花销了,不但你们,将来我也要去下场赴考的,如果实在不行,读不成的,那时候再谋别的生路,都听到没?以纯哥,你千万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看你难过,我心里也不舒坦,以后咱们四个相依为命,可不能存了芥蒂,等将来,你如果实在不能进学,那时候你想挣钱,我非但不拦着你,还帮你想办法,挣多多的钱,好不好?”
高以纯点点头,反过来攥住了他的手:“是我错怪你了,元宝,对不起。”
穆云翼松了口气,又把高以清和商益的手抓过来,昏黄的油光灯中,四只稚嫩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第40章:夏公子
第二天,吃过早饭,马乐、墨香,还有计家兄弟照常来上课,他始终按照高以纯和高以清的进度教,三字经只剩下八页,因此这段时间都住在城里,没能回来,要不然早都讲完了。
不过几个小孩都是极用功的,学不到新的东西,就把已经学过的拿出来温习,马乐他们又跟着高以纯哥俩把没学过的补了,赶上进度,穆云翼把前面教过的高以纯哥俩的拿出来考教,马乐他们也都能够认识、背诵,并且清楚地讲解每一句话的典故,令穆云翼心里感叹不已。
他用了两天时间,把八页纸讲了,整本三字经便全部完成,小年那天放了假,各家祭灶扫尘,还要打理头发,古人也是要修理头发的,并非从生到死,一根不剪,相反要时常打理,弄得整齐有序才好。
穆云翼看到其他各方屋里除了扫尘之外,还剪了窗花,便把自己在城里买的红纸拿出来:“我不太会剪,你们谁会剪这个?”
高以清大声说:“我哥就会剪啊,记得小时候咱们屋里的窗花都是哥哥自己剪的。”
高以纯拿过红纸和剪刀,先折了几折,然后咔擦咔擦,熟练地下剪,一会功夫打开了,再在细微地方修剪一番,很快就剪出一个大红灯笼,周围四个流苏,下面是个莲华底座,看上去精美极了,高以纯一只手提着给大家看:“怎么样?”
“天啊,这简直就是巧夺天工啊!”穆云翼拿过剪纸,惊喜地欢呼一声,心里头暗自为高以纯可惜,就这个手艺要是拿到现代去,怎么也能捞个民族传统艺术家的称号,比上高中时候,教自己的艺术课老师还好。
高以纯又有点小得意,又拿过一张红纸剪开了:“爹娘走得早,我带着小五过日子,屋里没有女人,什么活都得自己想办法,譬如小五的裤子磨破了,上房屋里又不好求人,就得我给他弄,其实我并不是没做过针线活,普通的缝缝补补都成的,只是做鞋子倒真的是第一次。”
他又剪了四个,除了刚开始的莲花灯笼,又剪了一个童子骑鱼的,一个喜鹊登枝的,一个双牛对顶的,全部都精美极了,穆云翼甚至都有些想放起来做收藏了。
窗户纸都是今年新换的,虽然只是最廉价的草纸,但都干干净净的,一共四扇窗户,里屋两扇,外屋两扇,上面全贴了剪纸。
其他几房也都贴上了,只有上房屋里的最好,跟高以纯的这个不相上下,猜想着应该是出自高学红之手,大房和二房的就比较普通了,最差的是四房,就是跟这边对门的高学证家,都是一模一样的四只老牛,而且极为简单,手法也很粗糙,穆云翼看着比小学生的作品还不如。
看罢了各房剪纸,穆云翼正要回屋,忽然从上房屋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身上穿着齐整的长袍,头戴文士巾,腰间黄色流苏坠着一块玉佩,穆云翼知道高家只有两个人有玉,一个是最高老太太宠爱的小儿子高学成,一个就是考上了秀才的二儿子高学解。
他不打算理会对方,转身就要推门进屋,高学解却主动开口:“你就是元宝那孩子吧?”
穆云翼转回身:“是我,你就是以纯哥的二伯高学解吧?”
高学解儒雅地点了点头:“我就是高学解,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唉,当日我不在家,没想到就弄到这步田地,三郎和五郎小小年纪,三弟和弟妹又都不在了,怎能让他们出去自立门户?这些日子,也苦了你们三个小的了。”
穆云翼笑道:“不苦不苦,没分家之前呢,我们连饭都吃不饱,以纯哥每顿两个窝头,省下来一个给我,小五是一个窝头,吃得都瘦成芦柴棒了,自从分家之后我们过得可好了,不但吃上了精米细粮,还总能有些荤腥肉蛋入口,要是原来的话,即便有这些,也落不到我们嘴里。”
高学解叹气道:“这些年为了供我读书,家里都是勒紧了腰带吃糠咽菜,尤其苦了我这两个侄子,我都是知道的,唉!好在明后两年,我不用赶考,前日又跟下清河的胡员外谈妥,到他家去坐馆,以后咱们家的状况也能好点,得好好补偿三郎和五郎这两个孩子。”
穆云翼头一次跟他打交道,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以纯哥和小五现在过得挺好,以后会过得更好……”
他话没说完,忽然院门外头进来五个人,为首的正是前几日见过面的那位夏公子,身边带着四个身强力壮的奴仆,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看到高学解,夏琦便直奔他来,看穆云翼伸手按在腰间的割鹿刀柄上,连忙摆手说:“你别着急,我不是来找你的!”
经过了那天恶犬拦路的事件之后,穆云翼在家里的时候,也把割鹿刀挎在腰上,时刻保持警惕,防止高家人再给他来个突然袭击,如今见夏琦这样说,仍然不肯放松,握着刀柄向后退进屋里:“既然跟我没关系,那你们自己谈吧。”
夏琦笑着说:“你也别忙走,说不定一会还得把你找出来掰扯呢!”转而向高学解大声嚷道,“高二叔,小侄这厢有礼了。今天来这里不为别的,就是你们家二郎借我家的狗至今未还,前几天我来要,他躲在屋里不出来,弄出一帮娘们家家的出来跟我闹,我也没法跟她们说理,正好现在你回来了,我就过来问问,高二叔你这里是个什么章程,是不是也跟你们家那些娘们一样?”
高学解听完一皱眉,转身向大房屋里喊:“二郎!二郎!你给我出来!”
他连喊四五遍,高以直媳妇窦娇娥挺着大肚子从门里走出来:“哟,二叔,什么事啊就值得这般催着喊?二郎帮咱奶写东西呢,有什么是跟我说也是一样。”
高学解说:“二郎是不是借夏家的狗了?”
窦娇娥点头:“是借了不错,不过那狗性子太野,不听二郎的拘,心里头想家想伴,半路就自己跑回去了。”
夏琦冷笑:“睁着眼睛说瞎话,那狗何时跑回去了?”
窦娇娥满脸无辜地说:“就是那天下午,天都黑了,二郎正想去送狗,结果它就自己睁开绳索往家里跑,二郎还怕它跑丢了,在后边一直跟到你们家呢,眼看着那狗从大墙外头跳进去了。”
夏琦铁青着脸说:“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若真是那样的话,二郎当时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窦娇娥笑了笑:“我这几天肚子里头不舒服,二郎担心着我呐,才赶紧回来的,要不然也不会这大雪天地跟你借狗要进山弄野鸡野兔了,都是要给我进补呢,当时天又黑了,他又担心我,就着急忙慌地回来了,本想第二天再去跟你说也是一样,毕竟你们认识这么久了,又是同窗,里外里不过是一条狗的事情,哪里就要闹到天翻地覆了。”
夏琦说不过窦娇娥,他上次来就被人家软硬兼施,连说带闹地赶了出去,又弄得没脸,深知这院里几个女人的厉害,这次的了夏夫人的指点,不再跟窦娇娥扯,只问高学解:“高二叔,你我都是读书人,学的是圣贤礼仪,今天来只跟你说话,你若是不讲理的,还让一群娘们跟我胡搅蛮缠,那我这便走了,回头另找讲理的地方说道去!”说完作势要走。
高学解把他叫住:“你这孩子急什么!高家什么时候也轮不到女人当家,我不过是要叫二郎出来问问情况,结果她出来了。”他冲窦娇娥喝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回屋去把二郎叫出来!难不成还要我亲子进去请不成?”
窦娇娥无法,只得回去找高以直,过了好半天高以直才磨磨蹭蹭地从上房屋里出来:“玉书,你怎么来了?”
“我为的什么来,你高二郎还不知道么?咱们甭说废话,只赔我狗来!”
“你嫂子刚才不是都说了,那狗自己跑回去了……”
夏琦冷笑:“你说跑回去了,我却没看到,这事便是无头公案,只能请乡老里正们过来断了,若再不行,就到县衙里分辨去!所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骡车都准备好了!”
他伸手扯住高以直就往外走,高以直连忙说:“玉书你这是何必呢,不过一条狗的事情,也值得你这样,大年下的,就要跟我打官司,你也不嫌晦气!”
“一条狗不值什么,我就是气不过你拿我当傻子耍!”夏琦红着脸,几乎是大声吼出来的,“你借了我们家的狗去咬你们家的这位小煞星,倘若当真咬死了,也要我们夏家摊上人命官司,你门高家再拿着他的户籍说事,反过来告我们,里子面子,好处全让你们高家得了!我呸!我跟你数载同窗,拿你当朋友,你就要这般害我,这事若成了,我们夏家都要被你坑得破家败业!我告诉你高以直,今天这事咱们不算完!不算完!”
第41章:公子讨债
夏琦说的这些话,都是夏夫人猜出来的,他也认定了是这般,恨透了高以直,这会才大声嚷嚷出来,事实上高以直和窦娇娥定计,确实有让夏家背黑锅的意思,但却没想到后来拿着穆云翼在高价的户籍去反告夏家,如今听了,虽然暗道好计,却也觉得冤枉:“玉书,我不过借你们家的狗想去山上逮几只鸡兔回来给媳妇进补,哪就像你说的那般坏了!那狗是我没看住,跑了,然后咬了人,即便摊上官司,那狗也是在我手里时候咬得,自然赖不到你们夏家头上!”
他们平时相好的同窗共有三人,其中夏琦最富,高以直和另一个下清河村的罗九郎家贫,这夏琦是个愣的,平时在家里被夏夫人管得紧,到了外边难免放荡起来,高、罗二人有意逢迎,甚至甘心雌伏身下,教他娈童,这些年没少从他手里得好处,零打碎削,吃用穿戴,几年里少说也有三四十两的银子,这会见夏琦真的生气了,赶忙把话拉回来,苦口劝说:“玉书,你是我的亲哥哥,我弄丢了你的狗,给你赔罪了还不成么?要打要罚,我无不从命呢!”
夏琦哼了声:“我说过了,不是心疼那条狗,我是恨你算计我!”
高以直赶紧说:“我真没那个心!玉书亲哥,你听我说完,那狗确实是从我手里跑的,你知道的,它力大难驯,我挣不过它,被它往你们家跑了,我从后头就追,本来是想到你家跟你说一声的,哪知刚到了路口,就遇到我们家六郎从县城里回来,那狗扑过去就咬,他又是个狠的,操起刀子就跟那狗火拼,我当时吓得破了胆,赶紧跑回家,后来才知道狗死了,我也赔不起,这几天才躲着你。”他说着说着,便红了眼圈,“我们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们夏家站着房躺着地,家大业大,那狗养得比人家的牛犊还壮,若是要陪,少说也得值一百两银子,我哪里赔得起,若真闹将起来,奶奶非打死我不可,好哥哥,你平日里都是极义气大度的,就当心疼我,莫让我赔了吧!”
若是在平常,他弄出这么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再捧着夏琦说上一番,夏琦也就真的不跟他计较了,只是这次夏夫人教他明白了人心险恶,而且知道高以直不是个好东西,又怕牵扯上小煞星再闹起来过不了安生日子,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断了跟高家的来往,提前把高以直可能使用的手段,说的话全都给儿子分析了一遍,讲清楚用意和应对办法,高以直这番作为,夏夫人早在家里跟儿子说了,因此夏琦如今只当他又使手段糊弄自己,便越发地生气。
“少跟我废话!不管怎么样,狗就是在你手上死的,你今天非赔不可!你方才说一百两你们赔不起?那也不用担心,实话说,我们家的狗不值一百两,不过养了它三年,又要指着它带人入山挣银子,可也真便宜不了多少,便是二三十两也是应当的,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我只要你五两银子!另外你们家这位六郎那天到我们家门口要汤药和破掉的衣裳钱,我们也给了五两,还有两颗人参就不算了,一共加起来十两银子,要么拿钱来,要么跟我去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