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村的村民不用乱走,光看医院和村委楼,都觉得大岗村条件好。邻村的原住村民们是觉得,好也是人家的。大岗村对他们一向多有帮忙照顾,帮他们建造的避难所,比乡镇政府建的还要好,他们还可以到医院看病,所以邻村原住村民们,羡慕感激归羡慕感激,不会有什么坏心眼。只有一些外来户,动了心思,想挤进大岗村,夏雪的父母一家就是。
今天他们被小岭村组织起来,一起到大岗村医院体检。他们一进大岗村就喜欢上这里的环境,在医院听夏雪说了各种村里的好,又在医院看到陈老教授职位高,还挺受村民看重的,就觉得事情有了希望。
之前他们在医院哭求了一场,被小岭村的人强硬带回去后,夏雪还是不死心,回家继续哀求陈老教授。
夏雪不知道年越的具体情况,她只知道年越是公爹的学生。后来看见年越往自家送过几次东西,就印象深了点。之前她一直以为进入基地的名额,是因为她公爹是医科大学的教授,所以被村里的医院聘请来的。
今天晚上,陈仁气急了跟她说:“我爸没有办法,他在医院里没有任何关系。他的名额还是因为他的学生靠关系才弄来的!”
夏雪一听这话,立刻就想到了年越。
以前她看年越,就觉得这孩子家庭应该很好,人看着干净清爽,衣服做工好,气色也比别人好。再加上他几次送来的物品,都是现在村子里不容易弄到的东西。像一些新鲜的外地水果,根本不可能是村里应该有的东西。
“年医生,我求求你帮帮我们一家团聚。我爸妈在外面很辛苦,他们年纪大了干不动活,需要我照顾。”夏雪悲悲切切地哭起来。她的父母这几个月真是吃尽了苦头,虽然在邻村安顿下来,可是听说因为达不到养老年龄,还要挣工分,每天辛苦劳作,吃得也不好,不习惯农村生活,在邻村也没有认识的原住村民帮忙照应。
她的父母刚刚六十出头,离村里的退休年龄还有好几年差距。
“啊?我?”年越惊了一下,然后看向陈仁。
陈仁对年越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现在是个人都求着。”以前好好的老婆变成这样,陈仁也无奈。
“阿雪,年医生没有任何门路,他之前刚好在邵院长的医院实习,才向院长推介了爸。”陈仁头痛道,就是有也不可能用在他岳家身上。
若是以前早点回来跟着他一家进基地,那还很有可能进得来的。当时知道他爸能去乡下的医院,陈仁自己不知道打了多少个越洋电话,催岳母一家回来,他岳母说什么也不肯回,还说华国这是要搞第二次大运动。而自己老婆,还要闹着回澳洲。她怎么就没发现,全世界所有的华人都赶回华国,网络都不实行管制了吗?
他父亲经历过事情的,不止一次跟他说,政府现在不管制网络,不管言论,几大电信运营商也在正常运营。人们照样可以刷网刷手机,敏感信息也能被人搜索,国外的网站畅通无阻。这些都是官方在表明一个态度,说明他们跟以前不一样。有些要紧的事情不好明说,只能暗示着人们。要知道事情涉及到大方面,是臣不秘误事,君不秘误臣,君臣不秘误国。
政府是从来没有明白说过,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他们为什么会安排民众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强硬执行不可理喻的政策。他父亲说,有些话现在政府不明说,只能做不能说,但也留了暗示给人们。那些官方的媒体,这几个月做得最多的,就是向人们传达一种团结坚强自信的精神。
陈仁心里也渐渐明白了,来了大岗村之后更是觉得,这地球可能要发生点什么大灾难。可他的妻子,也不知道明不明白,来了村子,照样把日子过得有姿有态的。他以前喜欢她这种生活方式,觉得优雅有品味,现在却觉得变了味。
他们一家来到村里,找回了以前同一个公司的邵姓前同事,又跟周围的邻居结交起来,大家有时一起出动筹集家里用得着的东西。比如村民们担心以后缺少药品,就经常去田里山上采摘一些草药,晒干存起来。他们几家也一起去了,在田地摘点雷公根车前草野菊花什么的。这些东西都是野生的,田里的村民也不介意。偶尔他们一起到山上挖野笋摘野菜,采蘑菇木耳之类。都是山野里的东西,以后都用得着,村里家家户户都憋着劲收着。
更多时,他们一起到山上捡枯枝枯草枯叶,准备把它们晒干了当温室柴火用,这个村委们是向全村宣扬过的。毕竟大岗村从乡镇政府那边得到的电力,远不足以支撑整个基地运转,而且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所以村民的温室就没有通暖气管子,村委宣告大家到时候自己烧火供暖。村里的人都说,以后可能要变得更冷,要多备点柴火,给家里的土灶和温室房子用。
开头几次,别家的收获每次都比他家多。陈仁开始没在意,觉得是他们自己家的人开始不熟悉适应乡下,以后慢慢就会好了。后来,他才察觉,不管是上山下田,还是相对轻松的腌菜晒菜干,他家总是比别人家差一大截。
原因就在他的妻子。
采摘野地里的东西时,人或蹲着趴着,姿势有时难免不太好看,但大家也不介意什么,都习以为常了。这时候都一门心思考虑着以后的日子,为家里多存点东西,哪会顾得上这些,陈仁自己也不例外。
但他的妻子不一样,绝不会做出她认为不雅的动作。而且,她采摘一会后,就带着儿女去田里认庄稼,认蔬菜,去摘了一堆野花回来,拿回家里摆上,还颇花心思地教孩子学插花。
捡树枝时别人家的父母和小孩在尽可能地多捡,他的妻子带着孩子捡了一点,就带着一双儿女编花冠了,认昆虫蝴蝶,还学着吹叶子。陈仁捡得再多,也比不上别人家一家大小认真捡来的量。
他的妻子无论做什么,都很得体,很有仪态,而且有一股知性文雅的情趣。以前陈仁觉得很好,很会享受生活,很会带孩子。但现在他觉得,已经不合时宜了。
第28章:离心
陈仁想起他不止一次对妻子说过,未来会有大灾难,大家的生活方式要跟着改变适应,要为家里多费心,不然到时候没有能力照顾好儿女,同时,也要改变对孩子的教育方式,不然以后会害了儿女。
他妻子却是说,家里的东西多着,有他做丈夫的,还有他爸,怎么会照顾不好儿女。而且她还认为,她已经很努力去适应了,别人去干的事,她也有去干。她也在为了家里费心,教孩子也用心,尽量让家里生活更丰富,让孩子更多的享受劳动的过程。这样教有什么问题?怎么他就不满意?
陈仁说,你可以做得更好一点,看看邻居家怎么做,多学一点。
他想,他的邻居家小孩,现在都能跟在大人身边,跑前跑后帮忙家务活了。只有他家的孩子,还是像以前一样,做什么都带着童趣,带着以前在M国时的娇生惯养习气。除了上学,课余就跟着母亲学绘画学音乐学诗词。就不会像别人家的小孩一样,主动去山上捡柴摘果,照料温室房里的蔬果。
学校里的老师,曾特意找过他们夫妻,说他们的孩子乖巧是乖巧,可是过于娇气了,每次劳动课表现最差,不能很好地适应集体生活和环境,对以后生活不好。
陈仁知道老师的意思,说一定会严加管教,让他们尽快适应乡村生活,让他们多跟表现好的孩子学。只有他妻子,说她家培养孩子是很开明的,认为孩子的世界大人不能干涉太过,要尊重孩子的天性,尊重他们的兴趣选择。她家的孩子很听话知礼,学习也认真。她看着没什么问题,就是学校,也不能过多干涉她家的教育方式。
学校里的老师瞪目结舌地听完后,直接无言以对。
这事陈仁想想都觉得脸红。他想到以前他们一家刚来的时候,他们家周围的邻居还曾经很喜欢和他家结交,说过他们一家文明有礼,待人和气好客的。确实,他妻子在人前,总是一副温文和气的样子,从不做无礼的事情。家里做了点心,还会送点给邻居。
后来处得多了,有个跟他关系较好的邻居,跟他说,他妻子不太能吃苦。集体劳动时看她推板车的样子就知道,那姿势出不了多少力。这话说得很直接坦率,陈仁明白,妻子是被邻居嫌弃了。后来几乎没有人家愿意和他妻子走动了。
陈仁知道,这是他以前纵成的。以前他在M国职位高薪酬高,家里请了钟点工帮忙家务。刚在村里时他怕妻子做不来,只让她做一些轻省的活。他下了工之后,就帮着做家务活,他父亲也一起做一些。
这种方式一直维持到现在,哪怕他妻子一直干着工分不高的轻松活,有时甚至不上工,大部分家务活还是等他们父子下班回来做。
他妻子从来不觉得有问题。她觉得家里丈夫照顾妻子天经地义,体力活是男人的。做饭油烟多,她不习惯,偶尔才会做一点。所以他们家要么是父子俩轮流做,要么就是吃罐头食品。别人家的厨房充满烟火气,只有他家的厨房清洁干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家人勤快爱干净。
这些事情一件件一桩桩积累起来,全是让人闹心的。他试过跟妻子讲道理,说他们白天挣工分很累了,父亲在医院很忙,工分以后还有用处,要省着点用。说邻居家以前也是富裕家庭,他们家刚来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会,现在他们家的女人,都能把家务活干得很好,上工的时候能干的工种还越来越多。
他苦口婆心劝妻子,让她多为家里着想,哪怕不为大人,也要想想儿女,像别人家那样,为家里多做些准备。
他妻子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为什么一定要学别人。何况她家来村子的时候带的物资足够充分,挣的工分也够生活了,何必要像别人那样辛苦。
他妻子还很聪明,对整个村子的运转有一定的了解。她说村里有水电站,有太阳能发电机风力发电机,还有那么多公共温室种植所,每天都有车队运物资过来,还有很多煤车,怎么会到活不下去的地步。她家哪用得着去为吃喝操心操肺,要是活不下去,还有政府村委们管着呢。
而且她说,她在家也没有不干活,她也在很用心地照顾教育孩子,打理家里。只是有些体力活她干不来,脏累的活她不习惯,这些男人干也一样。本来就该是他做丈夫的应该要做的事。
说来说去,最后扯到他变了,变得对她不体贴不温柔。
陈仁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父亲在他结婚时对着他叹气,说他不会挑人。为什么他父亲始终对他妻子冷淡,自从回国后,他父亲一直看不上他妻子。
陈仁知道他父亲,绝不会为了夏雪舍了脸面求人帮忙,更何况他的岳母一家,也是一样的性情,吃不了苦也不愿意吃苦。看着妻子不顾父亲的脸面,哭求到年越的头上,他觉得不止是丢脸,而是心凉。她怎么就没有为他父亲着想过,这些事要是给医院的人知道了,他父亲以后要怎么在学生面前自处,在医院里怎么面对院长和其他同事。他妻子可以在村里独来独往,可他和他父亲,是要在村里行走的,还有他的儿女,也是要跟学校里的同学来往的。
可他妻子不这么认为的,她总觉得她一家跟这里的人不一样,以后不会在这里长久地生活下去,等灾难过去后,她一家人还会回到城里回到M国。邻居不和她来往了她不在意,说邻居们是暴发户,和她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儿女在学校被孤立了,她就说是学校不好学生不好。陈仁总算是知道,他的妻子偏执起来,也是不可理喻的一类人。
陈仁一边拖抱着妻子不让她丢脸地跪在年越面前,一边痛苦地想事情。
夏雪挣扎着对陈仁说:“你不要挡着我,那是我爸妈,我怎么可以让他们在外面吃苦。”
“阿雪,你别这样,这件事不会再有改变。”陈仁叹气。
“年医生,我知道你有办法,求求你,成全我为人子女的一片孝心,让我父母在这个时候可以和我们一家团圆。我的孩子们,也一直在想念外公外婆……”夏雪不理陈仁,继续小声地哭着,大片地流眼泪。看得出她是真的伤心求人的。
“阿雪,这样吧,你实在想照顾你父母,我去求村委,就让你跟你爸妈住到小岭村。我看过,那边的房子差不多。你不是那边的村民,可以不用上工。我挣的东西你可以拿走一部分。你要有什么事,就让人托个话给我。”陈仁觉得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到达他的底线了。
“不行,那边没有认识的人,爸妈没有在农村生活过,需要人照应。他们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住在小岭村不方便看病。”夏雪继续哭泣。
“放心,我今天给他们按过脉检查过身体,都好着呢。”陈老教授在一旁没好气的说道。哪怕要看病,从小岭村到这里,也不是多远的距离。
儿子这个决定真是太好了,哪怕以后他挣的东西都贴给了岳家,他也不介意,他自己挣的工分,也够养俩孙儿,况且村里的政策很好,对老人小孩每个月都有生活补助。
“那边的条件没有这里好。爸妈在这边,孩子们去看他们也方便。”夏雪抽泣着不答应。
陈老教授听不下去了,说了一句:“我今天就去求村委,让你们一家都住过去,老子不愿意让你们挂靠户口了。”
夏雪又开始悲切地哭。好在俩孙儿已经去学校上晚课,否则照她这么哭,还让孩子们以为他父子俩欺负他们母亲了呢。
陈老教授黑着脸,让傻呆在一旁的年越先回去,真的去找了村委。
年越回来后跟邵文柏谈起这事,邵文柏笑笑,说:“听说了,还找了个人调解。”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压根没空处理。要不是涉及到年越的导师,他还没印象呢。
这一段时间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多,总有些家庭不合时宜地出现些家庭矛盾,最后逼得村委们找了个人,专门负责调解这类家务事。话说,这时候政府还管离婚吗?
这回那个负责调解的人对夏雪说:“为人子女,你要孝顺你父母这很正常。你丈夫也就罢了,可没听说过要搭上你公爹,让你公爹厚着脸皮四处求人甚至丢尽脸面,去给你自己的娘家尽孝的。”
然后又继续不明意味地笑,对陈仁说:“你问问你老婆,她给你父亲尽过什么孝。”这话让陈仁脸红,下定决心私下打电话找了小岭村村委,说要把自家老婆送过去陪岳母住一阵,物资自行配备,也不用小岭村操心。
陈仁把夏雪送去小岭村后,怕她自行回来,就跟调解人说了一下,外墙管理处按照调解人的意思就将夏雪进出村子的权限取消了,还颇为配合地列成黑名单人物,这样夏雪有村民卡也进不去。之前夏雪在父母来村子时哭闹的那一场,让外墙的人印象犹为深刻,纷纷传扬开来。说来也是因为村子里的生活太单调,外墙的人守门时缺少八卦的原因。
后来夏雪过了几天就从小岭村回来,在外墙以泪洗面,洗了几天,让外墙的人看了一阵乐子,就再也没来过,而是经常让小岭村村民,去医院时帮忙递信。陈仁看都没看就撕了,在医院跟来人说让她不要再写了,他是不会看的。
陈仁这回是下了狠心,决心要冷她一段时间。儿子和女儿哭闹了几天,陈仁冷着脸不理。正好学校这阵子组织了很多劳动课,孩子放学后回家,累得沾床就睡,也就没空再闹。
邵文柏跟年越说:“你老师的亲家,可是不太好管的那类。大家都知道有大灾难了,他们还在矫情娇气。表面是个文明人,其实做的事一点也不地道,本质上他们是很自私自我的那一类人。你以后看见这样的人家不要搭理,要是搞不定就叫我来,有人再缠着你,记得要赶紧告诉我,我替你料理掉。”
年越点头:“我知道了,也就这一次。可惜我老师好好的一个医生,被人说了几天闲话。”夏雪的父母在医院向陈老教授跪哭的那一幕,是现在医院里的热门八卦。那家人确实自私,做这些事的时候就从来没有为陈老教授在医院里的处境着想过,只想着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