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说:“怎么能让王子自己来呢,要我们这些侍者侍女还有什么用处?”
居桩无法只得依照她们漱了口,净了面。洗完后,居桩随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傅义回道:“回王子的话,现在丑时三刻了。”
居桩一听想起明日还要选伴读,赶紧起身想回床上继续休息,却意外发现自己身上衣服已经换上了自己平时穿的睡袍,瞬间冷汗浸出,他慌张地盯着傅义和未名,失声问道:“你们谁给我换的衣服?”
傅义与未名不明所以,慌忙跪倒说:“是大魔法师把您从温泉带出来,亲自为您更得衣。”
居桩闻言松了一口气,见傅义和未名还惶恐地跪着,就虚托了他二人一下,说:“你们起来吧。教母不喜我让别人近身服侍,所以你们切记我沐浴更衣之事你们不可插手。”傅义与未名连连点头,想来悠息也一定是叮嘱过他们。居桩一挥手,“你们下去吧,我要休息了。”待傅义等人退出去,居桩躺在着寂静的寝殿内,却睡不着了。他想着教母悠息对自己的要求,似乎有点太过苛待,哪像对王储的。就单单拿更衣这事来说吧,哪个王孙贵族不是自小就一堆人服侍,偏偏自己不但要自己动手,还会因为懈怠而牵连服侍之人,真是不应该。他本就是个孩子,只是不服气地在心中抱怨几句,不多时就睡着了。
翌日,居桩早早起床,收拾妥当,用罢早膳,便坐上轿撵朝教习宫去。进入教习殿,里面的人只有寥寥数十人,都是昨日胜出之人。居桩意外地发现居燕在人群了,他周围围着两男一女,看面具和服饰应是祭祀族人。居桩想起悠息的话,心下了然,却隐隐觉得很不舒服。居燕也看见了居桩,却不似往常那样上前挑衅,只是冷眼看了居桩两眼,居桩也不理会,依旧随便找了个位置站定。不多时居然便率众气势磅礴地大步走了进来。殿内众人立时按秩序列队行礼。悠息视线似乎看到了居燕,居桩隐约看见悠息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居然坐下之后,示意居桩坐到自己身侧,然后吩咐舒青莺开始。舒青莺扫视了一下殿下站立的众人,目光不期然看见了站在王族首位的居燕,她疑惑地看向居然。居然略感尴尬,轻笑了一下,温和地解释说:“本王只有两位王子,且都没有了母亲,本王平时忙于政事,难免疏忽。而两个王子自小便不养在一处,也疏远了。故本王想他们二人一同学习,燕儿聪慧,未来也能成为桩儿的得力助手,毕竟桩儿仅这么一位手足,不似本王有诸多兄弟帮衬……”
“王上此言差矣!”居然话音未落,紫衣已出口反驳:“即便千条合理的理由,也不能置伴读之选为儿戏之举,随意改动岂不动摇法度?”
“预言家未免夸大其词。仅仅是王上爱子情深,考虑深远,怎么到你那就这样不堪?”灵长显然有备而来,言辞犀利。
“正如大祭祀所言,其实不过就是父爱子,兄弟相伴的小事,怎能与动摇法度相较?实在不值得大家在此事上费神,就特许王子燕成为王储伴读吧。”右相漆戚言辞恳切,看上去真像不愿意众人因此事争执的样子,只是语言中明显偏袒又怎能骗过这些至尊之人。
“右相此言似有不尊法度之嫌,涉及王储及伴读,就是关系王国的万世基业,怎会是小事?您这样大事化小,是否不妥?”及其悦耳动听的声音婉约响起,明明是指责,偏偏让人觉得是爱人嗔怒。居桩抬头看去,说话的是大月司姬盛乐。
“那大乐司所猜忌之言就没有惑众之嫌吗?到底只是王子桩多了一位亲兄弟相伴,即使有违法度,也不至于引来什么恶兆,那么大事化小,既能显出君王气度,也能顾全父子之情,何乐而不为!”商族族长商博道。
……
一时间,众人分为两派,唇枪舌战,殿内硝烟弥漫。
居然无奈地看向灵长,却迎来灵长坚持的眼神。居然内心长叹不已:“就如那时一般模样,自己终究无法两全,顺应自己的心就是大不孝;顺应天意,却至今仍在吞食恶果。只是眼下这种情况伤害的又会是谁?一面是大祭祀,灵长虽时有倨傲,但对自己忠心耿耿,并在那时全力支持自己,而他也只是一心为了燕儿。而另一面……”居然心中想着不由自主地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大魔法师悠息。悠息就如平静却深不可测的海,叫人只能观其表明的蔚蓝明亮,其深海之下是怎样的风景,却触摸不到半点。
居然轻咳了一声,正在大谈父子人伦的左相隗鼠立马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众人端坐,齐看向居然。居然微微一笑,说:“看看我们,孩子还在下边站着,岂不笑话?”
舒青莺赶紧躬身,歉然道:“是臣疏忽。”说完便去组织那些孩子依次离开。
居桩的目光也下意识扫向下边站着的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孩子。突然,居桩心中一动,目光穿过层层人群,锁定在最后边的两个女孩身上,一个带着荷花盛开面具,长发白袍,是魔法师的打扮。另一个……居桩不禁心跳加快了一下,他屏住呼吸,只见那女孩同样魔法师的白色长袍,长发披肩,面上是白梅竞艳面具,正垂着眼睑站在那,遗世而独立。
居桩觉得心中有块地方一点点地柔软,直至化为一滩难以名状之水,溢满全身,叫居桩无法呼吸。
13、圣血之旨
在居桩的眼里,周围的景色人物渐渐模糊不清了,只有那个女孩愈加清晰,居桩毫无意识地站起身,径直走了下去,完全没注意父王居然与教母悠息愕然的目光,以及其他人不解的样子。他穿过其他人,直接来到那女孩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异常的清澈,居桩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同样看着居桩,良久,垂下眼睑。
“我是悠雪。”
忽然一声响亮的冷笑唤醒了居桩,居桩明白过来立马如坠冰窟,身心瞬间凉透,心道:“这下完了,教母还不气死。”居桩努力摆出一副无知懵懂的样子,缓缓转过身,却无论如何不敢看悠息,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到居然面前,轻唤道:“父王……”
居然看着居桩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不禁莞尔,温和地说:“坐下吧。”居桩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浑身僵硬地坐了下来,低着头看着明亮温润的大理石地面,上面纵横交错的纹理竟不及居桩此时心情的复杂。
灵长再次冷笑,厉声说:“王子桩刚刚的举动实在有失王储礼仪,却轻易便得到了宽恕,可见王上爱子之情。而王子燕同为王上的骨血,王上疼爱他又有何不可?况且王子燕事事得体大方,颇具王者风范,怎么就连伴读都当不得了?”
这下刚刚还坚决反对,寸步不让的众人全都没了言语。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居桩的头低得更低了,他万没想到会是自己成全了居燕,不知教母会作何感想。居然看看四下,知道此事已成了大半,心下稍安,便要说话。一个嘶哑声音却抢先响起,居桩知道是悠息的声音,心头禁不住怦怦乱跳,他竖着耳朵认真地听着,生怕漏了一个字。“王子桩殿前失仪,一定要罚。事从缓急,当下是要确定伴读人选,因而惩罚暂缓,决未宽恕。至于王子燕未合格而要破例准其成为伴读,是否就是要情凌驾于法之上?”悠息不疾不徐地说道。
悠息甚少开口,但却有一言九鼎之威。刚刚那些振振有词的族长大臣都不再开口。灵长急了,说道:“并非要凌驾于法度之上,只是法也并非完全无情。刚刚列为族长大臣也已讲的很清楚,只是父爱子的小事而已,而王上之意也十分明显,为顾全兄弟情谊。请问大魔法师一定要违逆王上之意吗?王子燕未过的是您那关而已,即便七关全都不过,要其成为伴读也无不可!”
灵长的话霸道而未留余地,居然虽感不妥,但也不觉过分,他看着悠息,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大魔法师,是本王想燕儿接受到和桩儿一样的教育,是本王有爱子之心,还望大魔法能体谅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点情谊,勿要阻挠了。”
悠息也看着居然,良久,转过头看着殿下站着的舒青莺,说道:“首辅大臣,请《古典法则》。”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全都一震,居桩也猛然抬起头,脑海中有一道光一闪而过,居桩霎时清明。
居然愕然地看着悠息,忙说:“大魔法师,你何必……”
悠息置若罔闻,只是看着舒青莺。舒青莺异常庄重地施礼,疾步出殿。不多时,四位赤衣五弓的侍者抬着一本巨大厚重的书来到殿中,将书放到一个篆刻着飞龙在天的乌金四脚架上,架子四角镶嵌着拳头大小的祖母绿的宝石。居桩放眼望去,那是再熟悉不过四个金篆大字——《古典法则》。居然携诸人站起身,双手合十三拜,而后重新坐下。舒青莺打开书,仔细地察看着,很快将书翻到一页,然后施礼问询。
居然无奈地挥手,道:“念!”
居桩的脑子里早已出现那些文字,随着舒青莺的声音一一浮现:“王储伴读之选,谨遵两律,一则通过八关;二则王储青睐。国在则法不可破,违者除面以警。”舒青莺读完后殿内安静得居桩可以听到自己的急促的心跳声。
到底是商者圆滑一些,商族族长商博打圆场说道:“王上,王子燕为伴读一事,还需从长计议,现下不如先确定其他伴读的人选。”
居然知道今日想要成事怕是不能,不如先退让一步再做打算,于是他率先朗郎一笑打破僵局,说道:“商族长所言甚是,就先确定其他人选吧。”说完伸手轻拍了居桩的肩膀,温和地说:“桩儿,你自己去选,定下来的人将来要辅佐你治理国家,你要用心选择,不得含糊。”居桩点点头,下意识地看向悠息,见她安然端坐,心下稍安。
此番需要王储最终确定并不多,像祭祀族、智者连家、武者武家以及部分十六大家等都是名额内获胜的,无需居桩挑选,居桩很快就选好了全部人选。值得一提的是魔法师族胜出者有五名,只能选择两名,居桩毫无疑问地选了那名叫悠雪的魔法师,和她旁边一直笑盈盈看着他的另一个女孩。
魔宫,书房内,悠息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案后,盯着正垂头丧气站在堂中的居桩。此刻他低着头,手攥着拳,身躯微微颤抖。很长时间,房间里都静得令人窒息。居桩此时大气都不敢出,手心汗津津的,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的罪过加剧,不知道悠息会采取什么惨绝人寰的方法来惩罚自己。
又是一段漫长的时间,居桩觉得自己身躯都要僵硬了,才听到那嘶哑的声音:“你自己说,是怎么回事?”
居桩缓缓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下悠息,见她平静地靠着椅背坐着,目光犀利地望着自己,心中更加忐忑。他稍作了一下思考,觉得骗到悠息不太可能,于是他决定实话实说。他一如既往用稚嫩却刻意增加了甜度,此时却有些颤抖的声音说:“回教母的话,桩儿与那名魔法师一见如故,倍觉亲切,所以才会殿前失仪。”
悠息口气疑惑地问:“是吗?”居桩赶紧极为真诚地点头。
悠息又问:“你自出生起便是王储,什么场面没有经过,什么人物没有见过,怎会为了一个小小的魔法师忘了身份?”
居桩一听立马挺直了身躯,高声说:“她不是个小小的魔法师……”忽的又明白过来,又是一身冷汗,声音也随即软了下来,“我是说,她是魔法师……和教母是一族的,而且……魔法师素来珍贵,怎能说是小小的呢……”说道后面已如蚊鸣不可闻,居桩幼小的心里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不能容忍对那女孩的藐视,竟顶撞一向敬畏的教母。
悠息一蹙眉,虽依旧平静,但声音里已多了凌厉之气:“你为了一个初次见面的魔法师顶撞我,又是何故?”
居桩把头低得更低,用细小的声音说:“我说的是实话……”
悠息又严厉地问道:“你说实话,你殿前失仪,只是觉得和她一见如故?”
居桩复抬起头,歪着脑袋仔细地回想初见那女孩时的情形,除了一见如故,似乎确实也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原因了,于是他郑重地点点头,肯定地回答道:“是的!”
悠息闻言似乎放松了不少,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不管怎样,你殿前失仪,一定要接受惩罚。”
居桩心中暗道:“在你手上,我还指望能逃过一劫吗?”口中却乖巧地说:“是桩儿的不是,理应受到惩罚。”
悠息点点头,说:“既是这样,对你惩罚我稍晚会告诉你。眼下灵长不会善罢甘休,王子燕为伴读一事还会再起波折,你先回自己的宫殿等候吧。”
居桩猛然想起几日前自己内心的那几个疑惑,赶紧问道:“教母,那个智者连家和您设的是什么关?还有为什么父王说我一定可以过所有的关?还有……还有……”居桩努力的回想当时的疑惑,怎奈之前的意外与紧张倒叫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悠息好笑地看着抱着自己脑袋苦思冥想的居桩,因居燕产生的不快倒也消了七八分。悠息站起身,绕过书案来到居桩面前,说道:“其实都没什么,你是王储,而那些关都是针对伴读所设,对你来自然不起作用,依旧是普通的宫殿而已。至于我设的关是考验候选人对你的忠诚度,而连家我也不知。”
居桩不解地问:“为什么连家的事父王和您都不能知道呢?”
悠息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远处,居桩知道身后是道门,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悠息收回目光,说:“连家是古老的家族,比人之国还要古老,这个家族的传承一向神秘,外界无法窥探,他们又从不屈于权力与富贵,因而即便是你父王也不能知晓一二。”
居桩又问:“连家不是智者世家吗,有什么神秘之处呢?”
悠息说:“连家是智者家族不假,但是几大家族的底蕴都是为世人所不知的,自然充满了神秘之处。”悠息见居桩还要继续问的样子,便说:“你现在还小,等你再大些,这些事都会要你知晓的。”
居桩只得不问了,却还是不甘心嘟囔道:“那得什么时候啊?”
悠息说:“等你百岁之后。”
议政宫,勤政大殿,凡是一方之长汇聚一堂,有种族族长、世家家主、辅政大臣、大家族家主等。显然居燕为伴读这一显而易见的事已动用了廷议,足可见大祭祀灵长的权利与霸道。
居然端坐于王座之上,看着皆沉默不语的众人,他心中明白自从悠息请出了《古典法则》,此事便就算敲定了,怎奈大祭祀坚持再议一次,居然一则不想驳了灵长的面子,二则也想寻找峰回路转之机。
居然心念一转,开口说道:“燕儿为伴读一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但看从哪方面看,今日一聚众卿应畅所欲言,不论说什么都不怪罪。本王是想燕儿可以为伴读,了却我这个为父的希望的。”
殿内诸人都再明白不过居然得想法了,那些反对的人此刻倒不方便言辞激烈地反对了,然而言词轻微又怎能起到作用,反正结局一定,何苦开那个口见罪于王上;而支持的人也不好过于顺从大祭祀的意思,毕竟大魔法师还在那呢,大魔法师有“无上尊荣”之功,且大魔法师一直令人琢磨不透,万一一个不小心惹她不满,岂不得不偿失?故而殿内诸人各怀心思依旧无人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