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儒涵难得露出温柔的一面,秦婉点点头,为了不忙中添乱,她轻轻推开凌风,回到父亲身边坐下。
整个过程里,陆翎他们一直沉默地站在楼梯口。他知道凌风是出于兄长的关怀,但有些事他哪怕是瞎了也能感受到。
“凌先生,”许同看着轻拍秦婉头的凌儒涵,笑着引见他身边的人,“陆翎和苏建,你们之前已经见过。”
陆翎微笑着,手背在身后恭敬地鞠了一躬:“凌伯父,又见面了!”
苏建也略微欠身。
凌儒涵抬眼看着陆翎,冷冷道:“你是上官晴安插的内线吧!”
气氛紧张起来,一直没说话的裘叶转头看了许同一眼,正欲开口,凌风也紧张地冲口而出:“爸爸……”陆翎却坦然一笑。
“上次的事情还没有打消您的疑虑吗?”
“你指救婉儿的事?还是指跟风儿共进退?”凌儒涵故意刁难的口吻,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他不容陆翎回答,“这么说来,你是要背叛自己的母亲?”
“凌伯父,”陆翎深吸一口气,“上一辈的恩怨,我们可以不插足么?”
凌风睫毛一颤,看向陆翎。
“不插足是最明智的,”凌儒涵有意放过,“你最好说到做到。”
“凌先生,”许同赶紧打圆场,“一路奔波,保重贵体要紧!想必白天不会出什么差错,请稍微休息一下,今天晚上可能……”
许同没有说完,人人却都心领神会。如果说白天对方会有很多不得不顾忌的因素,那么晚上必定不会太平。
“嗯!”凌儒涵同意道,“有劳了。”
“我带您去休息吧!”裘叶笑着起身,“这边请!”
秦婉看了凌风一眼,便跟着走了。
许同这才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对仍站在原地的三个人说:“今天晚上来‘了帐’的恐怕不止陆夫人,但这是凌老先生希望了结的事,大概必须有个结果。所以你们在之前尽量恢复体力吧!”
凌风和陆翎对望了一眼,点点头,对许同道谢后一同上楼。
许同不再掩饰眼中的担忧,他望着陆翎故作轻松藏进裤袋的手,侧过头对手下吩咐:“再去请一下颜医生。”
第二十九章:德拉哥米罗娃像
一路无话地走在走道里,苏建察觉到异样,找借口先消失了。
凌风忽然地:“太安静了。”
陆翎最近的谈笑已经越来越少,虽然是情非得已,但两人之间的沉闷让人窒息。
陆翎转头看了看他,不明就里,也不搭话。
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凌风开口道:“一起进去吧!”
“嗯。”事实上两人一直在一起,不用特别说明陆翎也会自然地跟进。
“为什么这样?”关上门,凌风劈头就问。
“什么?”陆翎知道他是有所指,可目前的情况,有所指的事情未免太多。他轻微皱了下眉头,心下已有了烦闷。
凌风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你的手。”
陆翎转移目光,故意错开重点:“在长辈面前表现礼貌也有不妥?”
“……”凌风不想再绕弯,劈手把陆翎的手拉过来。虽然早有准备,凌风心里还是猛地一抽。
缠得很紧很干爽的纱布,早已被血渗透,猩红的领地还在不断扩大,手背的医用棉几乎饱和得要滴下血来。
陆翎无言地抽回手,向露台走去。目光越过河道对面的屋顶,看着远处的圣马可广场,那里,很多生活闲适的人们正在用自己手里的面包屑喂着广场上对人类毫无畏惧的鸽子。
凌风也走到他身边,并不打算放弃:“你从一开始就在故意挤压它!”
回眼看着凌风不依不饶的样子,心里不愿再提,陆翎还是直截了当地道:“她可能真的无法离开你。”
“她?”凌风很快会意,“她只是我的妹妹,对她的关怀也只是我一贯安慰她的方式!”
“话是这么说,但你能确定?”陆翎终于不再掩饰眼底的痛苦,“她是你的妹妹,但你应该也能多少感知,你不是她哥哥。”
凌风怔住。
三只摇橹的贡多拉无声无息地前进着。
四米宽的河在威尼斯来说,已经不算窄了,何况河道一直以一个弧度弯曲,这样使得有一边的民居总是在视野之外,而另一边的露台、窗户则依次出现在正对面的远处。
虽然远,但在射程之内。夏安然下意识地摩挲了衣袋里的手枪。
在白天动手是非常愚蠢的,但既然手下人已经探知到了他们的房间,她要试试运气。首先要除掉的当然是凌风,凌儒涵年事已高,凌风是他唯一的命脉。杀了凌风,凌氏的彻底断送也不远了。
这条河道并不繁忙,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他们都还没看到一条别的船只经过。大概是中午餐点的关系,岸边和桥头流连的人非常少,而那个房间已渐渐出现在视野内。
“夫人!”手下低声提示,伸手指了指大约三十米外的那个露台。
夏安然当然看到了,靠着栏杆的那两具颀长、从而也容易成为靶心的身影。夏安然牵动嘴角冷冷地一笑,真是老天有眼!
举起手枪,夏安然眼里凝聚锐利的光,她的手指对着扳机渐渐扣紧,枪口也随着凌风的动作微微移动,终于,端定……
“啪!”
那个声响比消音器奇怪得多,贡多拉上的人都惊讶地回头。
夏安然的枪掉进了河里,是好几个人眼看着她向旁边掷出的。枪飞速地撞上他们身后的那道墙,撞出细微的火星,并立刻掉下,沉进水里。
而夏安然,却慢慢跌坐到船底,满眼惊恐,全身似激动过度,又似虚脱般地颤抖。
凌风!……刚才那一瞬间,好像那个人……!
夏安然闭上眼睛,平息自己急喘的声音。
其他人回过神来,关切道:“夫人,没事吧?”
夏安然无力地挥挥手,“撤!”
“可是……”手下人不甘地看着还在露台上从容不迫的身影。
“撤!”
“……是。”
凌风望着陆翎那双从一开始就让他深深迷眷的眸子,浑然不觉自己已躲过一场浩劫。
他疑惑地看着它们,越是最近,越是觉得里面的内容难以琢磨。他好像看懂了很多,却不解了更多。这就像一个怪圈,如同他们的距离,有时灵魂相契般的近,有时又天涯般的远。
也许,等过了这一场所谓的“了帐”,一切安定下来,他会有足够充分的时间去看透它们,或者,它们也会自动回复当初的坦荡清澈。
“你说的那些会实现吗?”他像是在问一个承诺,又像是在问一种可能性。
“什么?”陆翎也越来越听不懂他的话了,但他知道,这也许是他的彻底坦诚让自己不敢面对。
“上一辈的事情与我们无关。”
陆翎垂下目光,深思着说出一句:“如果真的跟夏安然交手,你以后该怎么面对秦婉?”
问题很突然,凌风迟疑道:“我想……小婉应该能理解。”
“理解什么?你别忘了,她毕竟是她的母亲。”陆翎眼里带着嘲讽。
凌风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干脆点破:“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爸爸跟上官晴交手的话,你会为了她对我们出手?”
“你会原谅夏安然所做的一切?”
“除非给我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
“那么,我也会尽量说服妈妈不跟凌伯父交手,”陆翎似乎早已在考虑,“让他们用别的方式解决。”
气氛缓和下来,半晌,凌风觉得好笑:“我们怎么说到这上面来了!”
“还不明白?”陆翎看着他,眼里尽是无奈的神色,“刚才的一切就是在回答你最初的问题。我记得你说过,我们很多人,上半身可以尽情领略别处的风土人情,下半身却永远不能逃离我们自己的传统。这是根基,也是宿命。”
凌风一愣,随即也沉默。无论怎么想逃避,他们已经卷入了上一代的纷争。
“陆少爷!”有人扣门。
“请进!”
是颜医生,他看着神色疑惑的二人,笑着解释:“许先生让我来替陆少爷重新包扎。”
陆翎先是惊讶,接着便露出感激的笑意。
“谢谢你,添麻烦了。”
兴许是体力透支,一旦静静地坐下来,就觉得困乏难挡,尽管伤口还在换纱布,陆翎就禁不住睡着了。
送颜医生出门,替陆翎盖上被子后,凌风自己也沉沉地睡去。
直到一阵紧张的敲门声把他们吵醒。
“抱歉打扰,”许同站在门口,“两位少爷见到秦小姐了吗?”
“小婉?”凌风懵懂,“她没有来过。”
“出什么事了?”陆翎也站起身。
“我让人给小姐准备了换洗衣服送去,结果发现房里没人,”许同难掩焦急,“其他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
“调一下录影带看看。”陆翎惯性建议。
“这里来的都是自己人,没有安装监视系统。”
苏建和暂住隔壁的颜医生闻询赶来。
“奇怪,她之前来凌少爷房间时没有说什么吗?”颜医生问道。
“她没有来过。”凌风和陆翎异口同声。
“可是我来为陆少爷换药的时候,正撞见她从你们门口走开,”颜医生回忆道,“她好像很急,我就没有打扰她。”
“换药前?”凌风狐疑地回头看陆翎。
陆翎拧紧眉头:“不好!”
凌风会意,心里一紧:她大概听到那些话了!
许同见状,拿出联络器:“景阳,有没有看到秦婉小姐?”
凌儒涵在裘叶的陪伴下走过来,正看到许同的脸色渐渐变青。
“乱来!”许同怒道,在场的人都担忧地看着他,裘叶也少见他这样发脾气。
他拿下联络器,深吸一口气说:“将近两个小时前,她以我的名义到景阳手下领了几个人,去向不明。”
“她肯定去了布鲁塞尔!”凌风断言道,“我去找她!”
“我也去!”陆翎不假思索,看到凌风担忧的目光,立即说,“我用左手。”
“布鲁塞尔并不小!”一直没说话的凌儒涵突然道。
凌风和陆翎犯了难,就算马上着手调查也太晚了。
“如果你们能肯定她是去找安然的话,有一个人应该知道具体地址。”凌儒涵说道。
许同会意,再次拿起联络器:“景阳,联系阿木。另外,挑十个人。”回身对凌风他们说,“门口有马达艇,其他的景阳会安排。”
“好。”凌风回头看了看凌儒涵。
“放心,这里有我们。”裘叶开释道。
凌风点点头便向楼道口冲去,陆翎和苏建默契地跟上。
威尼斯另一角,上官晴的Autunno Palazzo。
“知道了。”
上官晴拿下耳机,看着不慌不忙、按部就班作准备的阿劭,嗔怪道:“现在连手下的事情都全部由我来安排,你倒轻松了。”
阿劭仔细做着手里的事,头也不抬。
上官晴叹口气:“他们说有几个人闯进了夏安然在布鲁日的‘据点’,为首的应该是凌氏的人。这你也不管吗?”
阿劭终于回应道:“这么边角的地方,随便派组人过去,”抬起头挑衅地,“顺便也看看有没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放肆。”上官晴呵斥,口吻却并不认真,她饶有兴致地看着阿劭捉着针线,细致地做着一些意义不大的准备,“这种事,你非得亲自做吗?”
“事到临头,我绝不允许出差错。”
“明白了!”上官晴挑起眉头,联络器接通了在布鲁日的手下。
公然乘飞机虽然比较招摇,为了最大限度节省时间,秦婉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只带了几个人,用作必要时的防身,并不打算真的跟自己母亲对立。而且如果真的非要一方付出代价的话,她宁愿那一方是自己。
她是来找凌风想要的那个“足够充分的理由”,事情至此,她才发现自己从未问过、或者想过母亲那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想起了那个故意任性想要激怒母亲的夜晚,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她的另一面。就算是现在人人认定的“对凌氏贪得无厌”的理由也好,她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熟门熟路地来到那幢法式建筑门口,原本以为会遇到相应的防备,然而却没有。带来的人用工具毫不费力地打开了大门,一切顺利得出乎意料。
“请在外厅稍等,我马上出来。”
她转身往里走,突然想到也许母亲会在中途回来,便又停住脚步,加了一句:“如果有人来,请不要随便动枪,让我来处理。”
许同的手下们虽然疑惑,却仍恭敬地答应了。
秦婉飞快地向楼上跑去,照母亲多年的习惯,她的卧房应该在二楼。上次被带到这里,她已观察过房间的整体构造,怎料还是迷惑了。房间多,走道深,而且布局也都差不多。跟家里的清式花鸟的奢华圆雕家具不同,这里的摆设虽也古色古香,却多采用了明式精致简洁的镂雕和阴阳雕法。除此之外,这些房间的主色调都趋于清丽平淡,这与凌府中母亲刻意加重的艳丽色彩相去甚远。难以想象母亲是怎样强迫自己在格调完全相左的环境中,用完全不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度过了十多年的光阴。
母亲果然是她所不了解的,越这样想,她就越觉得愧疚。
依次打开各个房门,焦灼地翻找着。要找的东西毫无概念,秦婉却深信一定能找出什么来。
终于,当她再次推开一扇门,立刻就被床头柜上立放的一个相框吸引住。
这是一只欧式的复古相框,大大小小镂空的银质蝴蝶连成精致的边缘,显得它们中间围绕的那张脸是那么生动。黑白照片中的人年轻,黑色眸子带的笑容调皮却也充满灵气。一个典型的贵族后代。
拿着它,秦婉渐渐地回忆起什么,表情越来越惊异。她差不多可以断定这是母亲的房间了,于是,警惕地把相框正面朝下放倒,便开始新一轮的翻找。
房间不大,布置简洁。无意中,她发现床榻的镂雕榻围有松动的迹象。伸手去轻摇,一下就打开了,里面一只小巧的皮革手提箱,让秦婉半晌都不敢去动。
“也许只是母亲存放首饰的地方呢!”她说服自己,伸手拖出了它。
箱子显然经常开合,旧式的鸳鸯扣锁被磨得非常光滑。稍微用力一扭,打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是一箱书信,还有两大本厚厚的记录簿。她拿起表面上一只没有写字的信封,抽出信瓤一看,顿时,五雷轰顶般地呆在原地。
第三十章:不相称的婚姻
“好好搜一搜,夫人说了,要看看有趣的东西!”
门外传进来一声嚣张的命令,把秦婉从震惊中唤回。
不知道是谁,她本能地把箱子关好,飞快地藏回原处。听到翻箱倒柜的声音越来越近,她赶紧藏到垂地的窗帘布后,伸手搭上大衣内袋的手枪,紧张地窥视那圈内藏乾坤的榻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