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融请了清嗓子,又问:“刚才的事,你都看见了?”
艾冬冬这一回会装无辜了,抬起头问:“什么事?”
“你少给我装,你都看见了吧?”
“奇怪,刚才我干爹也问我同样的问题,我问他什么事,他也是不回答我。”艾冬冬说:“刚才我洗完澡随便逛,结果后头有个狱警喊我,我以为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就跑,跑到干爹门口的时候跌了一跤,爬起来就又跑了,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事……你跟干爹说的是同一件事么?”
他这么一说,郑融欲言又止,咳了一声,脸上的神色有点不大自然:“我不管你到底看没看见什么,总之一句话,还是我之前告诉你的,你在里头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别给我惹事,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艾冬冬心里头直翻白眼,擦,在周岗面前那么氵壬荡下作,让他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这一回又给他充大爷了。他嘿嘿笑了两声,说:“我听长官的。”
“走吧。”郑融挥挥手,自己回了值班室。艾冬冬哼着小曲,过去晾衣绳那儿去晾衣裳去了。拧干的衣服被风一吹,摇摇晃晃的,轻抚着他的脸庞,他看着被自己洗干净的白衬衫,闻到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心情忽然大好。周岗忽然在楼下的入口那儿朝他勾了勾手,他擦了擦手,赶紧一溜烟地跑了过去,结果周岗递到他手里一包东西,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盒巧克力。
他立马咧开了嘴,说:“谢谢干爹。”
“干活的时候饿了就啃一个,可以补充体力。”
艾冬冬很高兴,他最近长身体,特别容易饿,可是监狱里吃饭都是定时定点的,他常常半晌的时候就饿了,有了这盒巧克力,够他捱几天的了。
“对了,刚才郑警官问我看到什么了,我跟他说我什么都没看见。”
周岗点点头,也没有说别的话,而是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点了一支烟。艾冬冬跟过去,在旁边坐下,想套近乎,可是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在那里晃着脚。秋末冬初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他们的身上,他扭头看向周岗,结果就只看见周岗让人印象深刻的侧脸,高高的鼻梁,吁出两道烟。
“干爹,你能不能给我一根,我也想抽。”
周岗嘴角噙着烟看向他:“你会么?”
“不会,可是想学,我觉得你抽烟的时候特别酷,我也想学,像你这样,从鼻孔里吐出烟来。”
他边说着边学着周岗刚才的样子翕动了一下自己的鼻孔。他这孩子气的样子惹得周岗笑了出来,就把烟盒掏出来递给他,让他自己抽一根。
艾冬冬欢天喜地地把巧克力放到一边,擦了擦手,从里头抽了一根,见周岗打开了火机,立即凑了过去,学着他看到过的样子,吸了一口。
他吸的小心翼翼地,香烟很快就点着了,周岗将打火机收起来,他就微微眯起了眼睛,噙着烟往椅背上一躺,学着周岗的样子翘起了二郎腿,学的有木有样,活像一个小流氓,而且他顶着一头花花绿绿的头发,还是个很奇葩的小流氓。
他并不敢把烟吸进肺里面去,所以只是装模作样,把烟吸到嘴里就吐了出来,这样子想用鼻子喷出烟雾来并不容易,烟会散掉,喷不出那种酷酷的气势,他试了几次,就看向周岗。
周岗看着他说:“跟我学。”
他说着就给他做了个示范,深吸一口,微微仰起头,两道烟就从鼻孔里喷了出来,又潇洒又漂亮,坏坏的,酷酷的,有些迷人。
艾冬冬看的目不转睛,完全被吸引了。烟雾喷出来之后,周岗的嘴角忽然炫出了一道笑纹来,嘴角一咧,露出了洁白的牙齿,那一瞬间的变化万分让人着迷,又坏又惹人爱。
“你试一次。”
艾冬冬就深深吸了一口,周岗笑着说:“再往里头吸一点,再往里……”
“咳咳咳咳……”艾冬冬猛地咳嗽了出来,烟雾进入了胸腔里面,呛得他满眼是泪,剧烈地咳嗽起来,可是周岗却朗声大笑出来,明显是在故意捉弄他呢。艾冬冬咳嗽的满脸通红,周岗伸手摸上了他的后背,笑着拍了拍:“没事吧?”
“你故意骗我呢!”艾冬冬咳嗽着吼道:“呛死我了!”
“哈哈哈哈哈。”周岗抓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松开,笑的脸庞都红了,说:“你得多练习,头几次都这样,多吸几次就会了。”
艾冬冬夹着烟站了起来,说:“不用你教,我也可以学会,你等着。”他说着就又吸了一口,这一回没把烟咽下去,而是噙在嘴里面,然后通过鼻子吐了出来。
吐出来的烟虽然不如周岗的那么帅,可是也有木有样了,他很高兴,回头挑衅地看向周岗:“看到没有,我也会。”
郑融从旁边的窗户探头出来,大声喊道:“艾冬冬,你还不赶紧去干活?”
“我刚关了禁闭出来,你不是说我可以好好休息半天么?”
“我可没看出你身上哪一点需要休息,我看你挺有劲头的。”郑融的嘴里头好像带着刺,有点阴阳怪调的:“还要我出来揪着你还是怎么着?”
艾冬冬看了周岗一眼,发现周岗并没有要替他说话的意思,就只好站了起来,噙着嘴里的烟,说:“那干爹,我先走了。”
他本来期望着周岗能发话让他留下,好好地气气那个郑融,可是周岗并没有,只是点点头,说:“回去睡一觉。”
艾冬冬忽然就觉得满足了,周岗虽然没有发话让他留下,可是好歹让他回去睡觉,有了这句话,他起码不用去车间干活了,他立即咧开了嘴巴,拿起椅子上的巧克力,对着周岗鞠了一躬:“谢谢干爹!”
他一口一个“干爹”叫着,虽然周岗从来没有应过,可也从来没有发话不让他叫,他就这么厚着脸皮一口一个干爹地叫着。叫完了之后他有挑衅地瞅了郑融一眼,果然发现郑融的脸色很难看,可是碍于周岗在场,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嘴巴,换了一副笑脸,看向周岗说:“周哥,我刚买了份新茶,要不要给您泡一杯?”
艾冬冬立马开溜了,不是怕打扰他们两个,而是看不惯郑融那个谄媚的嘴脸,果然人不可貌相,他一开始对郑融细皮嫩肉的好印象,如今全没了。
这一个人如果讨厌起了另一个人,而且又是个没心机的,嘴里就藏不住对另一个人的坏话。艾冬冬晚上的时候就把郑融的事情跟凯子说了,当然,他一开始并没有提他撞见郑融给周岗口交的事情,他只说郑融那个人不行,阴阳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没看起来那么慈善。
结果凯子颇为不屑地嘘了一下:“他?他就是个闷骚货,表面上人五人六的,谁不知道他想傍周老大,可惜周岗不鸟他。”
艾冬冬一听这话,看来郑融喜欢周岗,在这里不是什么秘密了。他就试探着附和说:“就是,他见了周岗就笑眯眯的,而且笑的很猥琐,跟他平常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不过你说周岗不鸟他?为什么呀?他人虽然不咋地,可是长的挺不错的呀,细皮嫩肉的,五官也耐看。”
“谁知道为什么,反正老大不喜欢他,这是老大亲口说的。”
“跟你说的?”
“可不。”凯子边干活边说:“他自己送上门让老大操,老大不愿意,总共四次了,每次老大都跟我说过。”
艾冬冬“哦”了一声,凯子好像自己也觉出味儿来了,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开始低头干活。
可是艾冬冬还是发现猫腻了。
果然,凯子跟周岗的关系,可能也不一般,怪不得旁边那个曾说凯子是周岗的新宠呢。
于是艾冬冬开始自己联想事情的整个过程。
一定是这样的,凯子去“服侍”周岗,两个人亲热的时候,周岗就色迷迷地跟凯子讲郑融勾引他的事情,他这么说的目的,估计是想让凯子吃醋。凯子果然吃味了,服侍的更周到,还喘息着问:“那你觉得是我好还是郑警官好?”
然后周岗就搂住他亲了一口:“当然是宝贝你最好,你看我哪次看上过他?”
艾冬冬为自己自动脑补的这一段剧情兴奋不已,在他心里面周岗就是个色迷迷的大老爷,底下两个小情人,为了伺候他争得不可开交。既然有了这样的猜想,艾冬冬就忍不住想把自己白天看见的事情告诉凯子了,他压着自己的声音,挑拨离间的把整件事都给凯子讲了一遍,凯子的脸色果然就变了,手里的活计也停下了,瞪着眼问:“真的?!”
他这么一吼,惊得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艾冬冬赶紧低下头来,等了一会儿,才说:“你别激动……这还能有假,我亲眼看见的,周老大射了他一嘴,我都看见了。”
凯子的脸色果然很难看,坐在那里愣了半晌,直到猴子喊道:“你干嘛呢,赶紧干活!”
凯子这才拾起了手里的剪刀,可是面色却是惨白的,说:“他跟我说了,他绝不碰郑融,我不相信你。”
艾冬冬听那声音都有些变了,气息急促,似乎很伤心。他也有些后悔了,觉得不该将这件事告诉给凯子听。
“对了,我认了周岗当干爹了,他好像也同意。”艾冬冬说:“你要是想打听什么事,或许我能帮你呢。”
可是凯子低着头干活,似乎没在意他在说些什么。
艾冬冬叹了一口气,觉得饿了,就趁着旁边的人不注意,偷偷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块巧克力,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丢进了自己的嘴巴里面。巧克力渐渐地在他嘴巴里融化,满嘴的香味沁入他的五脏六腑,让他觉得整个心都是甜的。他扭头看了凯子一眼,发现凯子还在发呆,叹了一口气,噙着巧克力继续干他的活。
第十六章
不过艾冬冬的愧疚之心很快就越来越严重了,因为从车间干完活回来,监狱给犯人加的一顿夜宵凯子也没有吃,回到了牢房之后倒头就睡。艾冬冬看他神色有点不对劲,想过去看看,结果猴子突然扔给他一个盆子:“去,给我打洗脚水。”
艾冬冬被那盆子砸了个正着,也没吱声,他现在的容忍之心特别大,之所以说是容忍之心而不是刚进来时的恐惧之心,是因为他心里头有了谱,觉得他只要攀上周岗这棵大树,现在受的委屈,将来都会加倍地捞回来。
所以他拾起地上的盆子就去给猴子打水了,幸亏猴子对他还算客气,没让他伺候着洗脚,估计是看他年纪小,身世又可怜,没有过多地难为他。猴子在他们这个牢房里说一不二,算得上所谓的号长,很有权威:“大家都早点睡,明天上头来检查,大家都好好表现,争取让领导高兴,给咱们多点评分,谁要是不老实,或者跟过来检查的人说些不该说的,别怪我事先没给大伙打招呼,这是监狱领导的意思,大家都仔细掂量掂量。”
这是警告的意思,监狱里头阶级分明,当然不可能人人平等,有作威作福的,那就有受欺负的,甚至被爆菊花的可能都有,这些平日里受欺负的人,保不齐会忍不住跟上头来检查的吐苦水,从而揭露监狱里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给监狱的领导脸上抹黑,给整个监狱也抹黑。所以监狱的领导为了避免意外的事情发生,都会提前跟各个区里的号长打个招呼,提前给大家打个预防针。
监狱里头的犯人,有些受欺负的,都被欺负怕了,这天底下再没有比监狱更黑暗的地方了,有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完全是砧板上的鱼肉,那种无力感已经让大多数人有了条件反射,号长提前打个招呼,基本上就可以让他们安分守己,守住自己的嘴巴。
“艾冬冬。”
艾冬冬听见猴子叫他,赶紧又跑了过去,猴子说:“你明天就别去车间了,派你一件别的活,去办公室里头帮个忙。”
这是很多人求不到的活计,艾冬冬很高兴,朝猴子鞠了一躬:“是!”
不过除了艾冬冬,大家都心知肚明原因。艾冬冬这么大的孩子,就不该进这地方来,可是监狱的领导又不敢驳了赵得意的面子,只好关着艾冬冬,可是明天上头的人来视察,看见艾冬冬显然是不合适的,所以这才给艾冬冬安排了别的地方,以躲过上头的视察。
“行了,大家伙都睡吧,时候不早了。”
猴子一声令下,牢房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艾冬冬洗完脚也躲进了被窝里面,蒙住了头,转身向里。躺了一会儿,等到周围响起了呼噜声,他才悄悄爬了起来,扒着被子,偷偷往凯子那边看。
结果就看见凯子坐在床沿上,呆呆地看着外头。
看来凯子对周岗,真的挺上心,他给他说了那么一件事,让他这么在意。
艾冬冬并不能完全理解凯子的心情,周岗是不错,条件很好,可是一个男人,怎么会对另一个男人这么喜欢呢?他觉得很奇怪,他觉得凯子跟个女人差不多,也会为情所困,为了一个男人这么伤心。
他想跟凯子说几句话,犹豫了一下,还是躺了下来,静静地盯着牢房门口的微弱灯光。这一天周岗并没有听杨钰莹的歌,牢房里头很安静,只有周围人的呼吸声还有呼噜声。
这是艾冬冬第一次见到男人对男人的感情,可能因为年龄小,认识的也不够清楚,并不十分理解男人对男人的感情,也可能是他流浪惯了,心智要比一般的同龄人坚硬许多,所以他并没有觉得震惊或者诧异,他只是有些困惑,还有些难以描摹的触动。
他想,凯子也真可怜,周岗那个人,一看就是花心的男人,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一个男人呢,何况人家都是有女儿的人了,喜欢的,也是大胸脯的女人。
他又觉得凯子很笨,他觉得要是他就不会笨到喜欢周岗,明知道不可能,就不会去涉足。
可是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对他而言最大的意义或许就在于,让他知道,男人跟男人之间,有时候并不只是为了性,他们也是人,和普通的男女一样,也会有感情。
这一夜他也是很晚才睡着,半夜的时候他忽然醒了,忍不住又扭头看了凯子一眼,发现凯子已经睡下了,整个牢房里静悄悄的,连呼噜声都很轻微了,他微微眯着眼睛,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就都起来了,天刚蒙蒙亮,艾冬冬被叫醒的时候睡的正香甜,他眯着眼睛爬起来,猴子拍了拍他的床板:“赶紧起来打扫卫生。”
为了应付上头的检查,他们要赶在检查的人到来之前把整个监狱的卫生打扫一下。因为要大扫除,整个监狱的监控松懈了很多。平常里他们六个区彼此是不联系的,除了在车间干活的时候会遇到,平常只要一回到牢房里头,各人就各回各的区,每个区之间都有铁门隔着,如今为了大扫除,隔间的门都打开了,狱警们只锁了整个监狱的大门,防止他们逃跑。
说到逃跑,他们这监狱其实也是很少的,这也是看守并不森严的缘故之一,因为他们这里的犯人,坐牢的年份都不长,很少人会冒着逃跑被抓加刑的危险越狱,因为不值得,大部分过个两三年就光明正大的出去了,何况里头的犯人,还是本分老实的更多一点。不过这区跟区之间的大门一开,发生的事情可就多了。
监狱里头同性性行为发生的几率,确实比一般社会上要多一些,因为环境的缘故,都是正值壮年的汉子,几年不吃荤腥,有时候就算异性恋也会搞一把爽一下,缓解一下每日劳作的压力。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跟凯子一样,本来就喜欢男人的,自然在长日劳作的监狱生活当中,看上某个人,或者爱上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