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易如回身一笑,“想不到你也会安慰人。”
“我只是相信庄主可以配出解药。”柳钟意微微皱眉:“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
易如全不在意的笑道:“你刚刚说谎了,你一定有喜欢的人。”
“没有。”柳钟意移开了视线,道:“不过,有一个人,也对我很好,就像你大师兄一样。”
“哦?”
“是我哥哥。”
“原来如此。”
易如点点头,又想问什么,柳钟意见状先开口道:“易姑娘,在下有一事想问。”
易如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以为是什么要紧事,“你说。”
柳钟意面无表情的道:“你说的糖糕跟桂花团子,哪里可以买到?”
“呃……”易如愣了愣,“城东一条小巷子的一家小店,叫宋记糕饼,那附近的人都知道的。”
柳钟意点点头:“嗯,多谢。”
易如呆了一会,终于确定他要问的真的就是这么个简单的问题,忍不住笑出声来。
柳钟意疑惑的看了她一眼,“笑什么?”
“啊?没、没什么。”
易如掩饰了一下笑意,却不防柳钟意忽然拉了她一把,还未站稳,只见一枚形状奇异的暗器“嚯”的一声钉在了门上,有半截都嵌入木头中。
若是柳钟意方才没有拉开她,那枚暗器钉穿的就不会只是木头了。
易如惊魂未定的倚门站着,只见柳钟意立在台阶上,身形不动,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随那身影凝滞起来。
寂静之中月影微移,利器破空之声骤然响起,柳钟意匕首出鞘,听得两声脆响,两枚暗器直直的被打了回去,射向来的方向。只见黑影一闪,柳钟意双手微动,两枚银针向那道黑影左右两个方向同时射去。
那人不愿飞身而起暴露在空中,只得向后一翻,借着树木的掩护滚落院墙,刚稳住身子,便听身后一声轻响,柳钟意已然追上来立在墙头,几枚银针如影随形,自上而下疾射而来。
那人就地一滚,却还是感到背上一痛,立刻用力扔出一个铁丸,铁丸击打在墙上,擦出零星火花,瞬间爆裂开来,一片烟雾迅速蒙蔽视野。
柳钟意足尖一点,翻身退回了院中,拦住要上前去的易如。
“有毒。”
只见那被烟雾沾上的花树都迅速枯黄萎靡,而待烟雾散尽时,那处已然空无一人。
大约是听到响声,一些问剑门的弟子赶到了药房的院外,不多时,连易召永也来了。
易如上前去说明了事情的经过,柳钟意只是一言不发的回到了那人落下的地方。那地上嵌着几枚银针,柳钟意扫一眼,发觉少了一根。
“这位……少侠,”易召永走到他面前,抱了抱拳,开口方才觉察竟不知如何称呼才好,有点尴尬的低咳一声,“有何发现?”
柳钟意道:“他中了我的银针,没有解药的话三个时辰毒发。”
易召永一讶:“如此……岂非天亮时便能知道凶手是谁?”
“若是真有那么简单便好了,”柳钟意看着周围枯黄萎靡的花木,道:“看这样子对方也是使毒高手,他用的这种毒,我就知道解药。那如何能确定我的毒他不会知道怎么解?”
易召永闻言颔首,“也对,还是多加小心为妙。”
“嗯。”柳钟意应了一声,转身往回走。
易召永吩咐几名弟子守在院外,而后带着易如离开了。
院子里恢复了宁静,柳钟意回到药房外,看着那枚嵌入木门的暗器,微微用力,将它拔了下来。
“钟意。”
还未细看,只听门内那人唤了他一声。
“嗯。”
“进来。”
柳钟意微微皱眉,推开了药房的门,一阵药香扑面而来。药房的柜子里分放着数百种药材,有些名字他甚至未曾听过的。
温衍立在桌案前,面前放着正在配置的药材,他执笔低头不知在纸上写些什么。
柳钟意一面打量那枚暗器,一面道:“寻我何事?”
那暗器类似于飞镖,只是形状不完全相同,柄上有一条细蛇的标志,而尖端还带着些锋利的倒刺。冰冷的暗器上泛着一层青绿的光泽,很明显是涂了毒。
这种毒,他恰好也认得。
“你还真把自己当我的护卫了?”温衍没有抬头看他,手里仍旧有条不紊的分着药材。
柳钟意的心思还牵在那暗器上,对于他的问话不在意的道:“做戏自然要真些。”
“你昨夜也没睡多久,不累么?”
“不……”柳钟意皱眉,忽然觉得脑子有点迷糊,摇了摇头,在一旁休息用的躺椅上坐了下来,想起刚进门时那一股药香,猛地意识到什么,看向案前那人,“你……你对我下药?”
温衍终于抬起眼来,微微一笑,“我还以为没那么容易得手。”
柳钟意不自觉的捏紧了手中的匕首,“……为什么?”
“放心,只是一点有助于安眠的药罢了,对身体没有坏处。”温衍走到他面前,手轻轻按在他肩头,让他靠在躺椅上,道:“我还不用你保护,好好休息吧。”
柳钟意想要挣扎,却抵不过涌上来的困意,终是闭上眼睡了过去。
温衍从他手中拿出那枚暗器,看了一眼,扔在了案上,低声道:“你还真是……对我毫无防备。”
第5章:夜有月兮圆有时
柳钟意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点的烛火已经熄灭了,窗外光线明亮,隔着薄薄的窗纸也仍有点刺目。
他早已养成了浅眠的习惯,很久没有睡得那么沉,而且一夜无梦。
柳钟意坐起来,身上盖着的衣服滑落下来,他抬手握住,那外裳同昨夜盖在他身上的一样,是谁的不必想也知道。
“醒了?”
柳钟意顺着那声音望去,温衍似是一夜未眠,立在案前,笔下微顿。
柳钟意站起来,将衣服放在躺椅上,道:“多谢庄主,不过我不希望还有下次。”
温衍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搁在一旁,道:“钟意,你很信任我。”
“嗯,”柳钟意思索一下,道:“是我疏忽,多谢提醒,下次不会了。”
温衍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有点无奈的笑了笑,道:“你可以试试。”
柳钟意没回答,目光看向桌上那枚暗器,抬手拿起来,问道:“你看出来什么了?”
温衍收敛了笑意:“上面的毒,是‘碧落’。”
“嗯。”
“毒性猛烈,发作迅速,中毒的人很容易产生幻觉,而且……”温衍微微一顿,皱起眉。
“而且,这是鬼楼的毒药。”柳钟意接着他的话说完,声音微沉:“只怕认得的人也不多,因为中毒的大多都死了。”
“所以你怀疑凶手其实是鬼楼的人?”
“不,楼里并没有接这个生意,除非是个人恩怨,”柳钟意将那枚形似飞镖的暗器放回桌上,道:“而且,我从没见过楼里有人用这种暗器。”
温衍垂目看着,低声道:“上面那条蛇的雕刻和玉佩上的很像。”
柳钟意看了他一眼,“你怀疑哥哥么?”
温衍低叹一声:“我不知道,只是,就我们所见,凶手应当对问剑门有很深的恨意,但钟情……我想不通他有什么理由。”
“嗯,”柳钟意微微颔首,“而且,哥哥不会用这种方法,五年太长,除非迫不得己,他更喜欢用简单一点的方式。”柳钟意轻轻摩挲着匕首鞘上的暗纹,恍然回想起五年前那个青年的样子。
柳钟情这个名字相较于那个人来说,太过温柔缠绵。那个人就像出鞘的薄刃,锋芒,危险,魅惑,而且致命。一抬眉,一转眸,皆是锋利又冷冽。但大概只有对着他的时候,会变得温暖柔和。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在他心里,哥哥一直是温柔得让人想要一直亲近的模样,殊不知这跟别人眼中的柳钟情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后来他慢慢长大才明白,像他们这种人,温情少得可怜,而哥哥把这些都给了他。
那个时候,他就是那人唯一的弱点。
柳钟意收回思绪,看向桌上温衍写完的那张纸,“你配出解药了?”
“还没有十足的把握,需要找人试药。”温衍拿起桌上的药方和一旁包好的药,道:“这便拿去给易门主罢。”
“嗯。”
两人一道出了门,温衍抬眼看到院墙边那一丛枯黄的花木,略略皱眉。
柳钟意道:“烟雾里混合的毒药是‘逝水’。”
碧落、逝水和离恨是鬼楼最常用的三种毒药,柳钟意虽然对毒没有太多了解,但与这三种毒常常打交道自然十分明了。那枚暗器上的毒药是碧落,烟雾中的毒是逝水,而柳钟意的银针上,浸的是离恨。所以他并不认为那个偷袭的人会毒发身亡,只是这事情却无法对易召永解释,所以昨夜只能含混过去。
或许别人不了解,但温衍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蹙眉沉思。
“庄主,”柳钟意忽然问道:“你能配出鬼楼的毒药么?”
“大致可以,”温衍略一思索:“只是就我所知,这三种毒药中都有十分罕见的药材,在中州一带千金难求。”
“如此……”柳钟意不由有些疑惑:“那这些药材要到何处去寻?”
“云川,韶洲一带,地方太过偏僻,而且文化风俗也与这边相异,连通商都十分艰难。”温衍道:“去那边的商旅常常有去无回,但是回来的往往能赚取暴利。”
柳钟意不语,这么说起来,鬼楼里供应不绝的毒药都应当来自那一带,那又是谁一直在往来两地,提供这些药材?
走到院外的时候,见两个问剑门的弟子还守在那里。那两名弟子见了他们,都抱拳行礼。
温衍刚到此处,对问剑门也不甚熟悉,便直接将那一包配好的药交给其中一人,嘱咐他拿去熬了,然后跟着另一名弟子去找易召永。
三人未走多远,身后风声忽起,柳钟意回头,只见两个蒙面人从一棵高大繁茂的大树上飞身而下,两柄长剑直直刺来。
柳钟意足尖一点,凌空翻身避过一招,回身将手中的匕首刺向那人后心,那人一俯身躲了过去,重又执剑刺来。柳钟意分神看了一眼温衍,见他护着那名问剑门的弟子洒出了一把药粉,应对得十分从容,便放了心,专心对付起眼前这蒙面人来。
蒙面人的剑法走的是阴狠诡谲一路,柳钟意拆了几招,觉得这种剑法竟与他所学颇有几分相似。故意露了个破绽,诱那人一剑刺过来,柳钟意一侧身,出手如电,托住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拧,在他身形僵硬的一瞬将右手上的匕首刺入了他后背。
蒙面人还来不及发出声音,便感觉到那刺入身体的冰冷锋刃微微一转,割断了心脉。
柳钟意手上一松,放任那人倒在地上,匕首上的血珠在他内力贯入之下落尽。只见那边温衍也已制服了另一个偷袭之人,那人吞服毒药,自行了结了。
柳钟意将地上的人翻过来,拉下面巾,让那名问剑门弟子辨认,那名弟子却说这两人都从未见过,并不是门人。柳钟意在那具尸体身上翻找一阵,找出了一个没有任何花纹的白瓷小瓶。拔去瓶塞,只倒出了一颗药丸,那色泽泛着暗蓝,柳钟意看不出是什么,递给温衍让他辨认。
温衍接过药丸,顿时目光一凝,惊讶道:“这是‘往生’。”
“往生?”柳钟意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却想不起何处听过。
“这是百草庄制出的毒药。”温衍捏着那药丸,眉头紧皱,“这种毒并不致命,只是用来控制人的,若没有解药,便要一个月服用一颗,否则疼痛难忍,受尽折磨方得解脱。”
柳钟意见他似有犹豫,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问剑门弟子,知道大约是有旁人在不方便说,便点点头,没有追问,又在另一个人身上翻找了一阵,却什么也没发现。
“这两个都不像昨晚偷袭的那个人。”柳钟意回忆一下,道:“那人武功比他们高出许多。”
“想必是那人手下……”温衍将那枚药丸放回白瓷小瓶里收入怀中,“等等——”
“怎么?”
温衍道:“那个人昨夜既然已经试探出你的功夫,又怎会派人来送死。”
柳钟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目标不是我们。”
温衍颔首,向那问剑门弟子道:“立刻带我们去见你们门主。”
那弟子闻言也有些着急,连连点头,带着他们一路疾行,到了正堂,却被堂中人告知易召永带了一些人去后山焚化易天行的尸身。
三人一路赶到后山,果然见到有焚烧所致的浓烟腾起,运起轻功飞快的往那边行去,远远的只见一个火堆在熊熊燃烧,然而在热气浓烟扭曲的空气中,易召永正同一个浑身是火的身影缠斗,那明显是易天行的尸身!而周围好几个蒙面人在和寥寥的几个问剑门弟子厮杀。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问剑门衣饰的人突然倒戈拔剑直刺易召永后心!
竟是骆南!
易召永猝不及防,避无可避,忽然一道身影闪到他背后,硬生生用身躯挡下了这一剑。
温热的血喷溅而出,就是骆南也怔了怔,紫衣少女一手紧攥着刺入胸口的长剑,另一手握剑用尽全力向骆南砍去,锋刃狠狠的嵌入了那人手臂,几乎将整条手臂斩断。
与此同时易天行的尸身失去控制,倒在地上,易召永回过身来,见了这一幕,目眦欲裂:“如儿!”
骆南将剑拔出来,易如顿时无力的软倒,易召永连忙接住她,瞪大眼看着骆南,颤声道:“是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让你死得明白?”骆南不顾手臂上汨汨流出的鲜血,挺剑向易召永刺去。
“当!”
一声脆响,骆南手中长剑被凌空飞来的一把匕首震了开去,连带着手臂也是一阵酸麻。那匕首钉入一旁的树干,骆南转头一看,只见一个黑衣人飞掠过来,身形快如鬼魅,杀气凛凛,割得他生疼。
“走!”
骆南低喝一声,有伤在身无意纠缠,抬手丢出三枚铁丸,砸在地上腾起一大片烟雾。
“屏息!”
随后赶到的温衍提醒道,同时抬袖间洒出一片药粉,融入那烟雾之中削弱毒性。
柳钟意没有停顿,冲进毒雾之中,勉强分辨清楚骆南和几个蒙面人的行踪,紧追不舍,手中同时掷出银针。
稍微落后的蒙面人顿时中针,银针直接刺入背后死穴,他未及反抗便咽了气。
柳钟意从他手中夺过长剑,足下不曾稍停,追上前去将剩下三名蒙面人一并杀了,唯独骆南轻功卓绝,又掷下几枚铁丸,逃之夭夭。
柳钟意失了他的踪迹,也顾不上地上的四具尸体,飞快的赶回去。
到那火堆旁边时只见温衍正在替易如治伤,然而血仍是止不住的从伤口里争相涌出,易如的衣裳已经被染得一片暗色,温衍身上也全是血,看起来很是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