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
文案:
雨夜中一处破庙里,
凌云派弟子叶敏玉路见不平拔剑救美,
却因此摊上个风流不羁的师叔——周琰。
区区半张藏宝图,引得一连串祸事上身,
一路上师叔侄遭到追杀不说,
就连周琰为之放弃一切的那人,
亦现身痛下杀手!
眼见凡事淡泊的师叔尽管满身血污,
却仍对那人心心念念,
叶敏玉竟感到从未有过的异样悸动——
爱人究竟是怎么样一回事,
甘醇之后怎会这般的苦涩?
第一章
哗啦啦——
暴雨倾盆。
茫茫的夜色中,只路边的破庙里闪动着一丝微光。
这庙宇年久失修、蛛网遍布,平日鲜有人顾,只因今日的大雨来得甚急,方有人在庙中起了个火堆,将就着避一避雨。
火光掩映之下,十来个江湖汉子正聚在角落里赌骰子。不过这赌法与众不同,旁边非但无人吆喝起哄,反而人人都屏气凝神,偌大一间破庙里,除了骰子的滚动声外,竟不闻半点声响。
坐在赌桌两端的,一个是腰佩长剑的年轻剑客,容貌英俊、神态潇洒;另一个却面容丑怪,脸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伤痕,连五官也因此扭曲了。
这一丑一俊,对比极是分明,但围观的众人只紧紧盯着那两枚骰子,并不朝他们脸上望一望。
掷出去的骰子在桌上打着转,眼看快要停下来时,忽听「砰」的一声,有人慌慌张张的从门外撞了进来。
来人是个浑身湿透的白衣少女。
她衣衫不整,黑发凌乱,一张清秀的面孔苍白得可怕,进门之后,双眼四下乱扫,像在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可惜尚未找到,就有四个黑衣男子追进了庙中。
那四人一式一样的劲装打扮,腰间扎一条靛蓝的带子,手中尖刀明晃晃的好不吓人。他们当然一眼就看见了聚在角落里赌钱的众人,但因瞧不透对方是什么路道,便也不去理会,只一步步朝那少女逼近,狞笑道:「美人儿,我家少帮主好心请你喝酒,怎么你一点也不领情?你只要伺候好了我家少帮主,自然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总好过在这荒山夜雨里独自奔逃。万一遇上了野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少女看似柔弱,脾气却极倔强,当即「呸」的一声,道:「我宁愿死了,也不会让姓方的混蛋碰我!」
「这可由不得你啦。」为首的黑衣男子哈哈大笑,道,「总之少帮主有命,今日非将你捉回去不可!」
说着上前一步,伸手去抓那少女的胳膊。
少女咬了咬唇,一边扭身闪避,一边望了望旁边的梁柱,打算一头撞死在这破庙之内。她说到做到,情愿血溅当场,也不肯给人污了清白。
「哒哒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蓦地响起了一阵马蹄声,接着就是勒马停车的声响,一道清亮的嗓音问道:「少爷,此处有座破庙,不如进去避一避雨吧?」
那被称作少爷的人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沉温和,虽只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已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说话间,破庙的大门又再度被人推开了。
率先进来的是个青衣童子,手上提着一个食盒,衣裳甚是华丽。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丫鬟小厮,也都是差不多的打扮,手中要嘛抬着箱笼,要嘛捧着书匣,鱼贯而入之后,整整齐齐的分立两边,竟是一副贵人出行的排场。
到了最后,才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跨进门来。他身上的一袭长衫颜色素雅,只袖口处绣了流云花纹,腰间悬着一块莹然生光的美玉,愈发衬得他风姿隽秀、容颜若画。
他们一行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那伙围着赌钱的人,其中一个黑脸汉子不住打量着那块美玉,脱口道:「好一只大羊牯!」
他旁边的红脸汉子瞪了瞪眼睛,立刻喝道:「二弟,咱们还有正事要办,莫要多生事端!」
他俩人说话时并未压低嗓子,这几句话在安静的破庙中尤其显得刺耳。
但那年轻人却彷佛听而不闻,只吩咐身旁的小厮道:「夜里寒气重,先想法子生个火吧。」
说话的语气斯斯文文的,十分温和。
几个黑衣男子见他像是个怕事的主儿,便再也没有顾忌,继续去抓那白衣少女。少女被扭住了胳膊,痛得叫出声来,死志刚萌,却见那年轻人朝自己施了一礼,温言道:「这位姑娘的衣裳都湿了,若不介意的话,过来烤一烤火吧。」
少女听得怔了怔,尚未开口回答,为首的黑衣男子已先皱起眉来,骂道:「臭小子,不要多管闲事!」
那年轻人只是微笑:「几位大哥也可以过来一起坐啊。相逢即是有缘,小生今日去城外的宝善寺进香,不料遇上了大雨,幸好……」
他说话的声音又轻又软,煞是好听,只是未免有些啰里啰嗦、夹缠不清,黑衣男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滚开!」
「庙里地方太小,滚起来恐怕不太方便,只要几位放开这位姑娘,小生就不再多言了。」
「好呀,你这小子是存心来捣乱的对不对?你晓不晓得我们是何人?」
「正想请阁下赐教。」
「咱们哥几个是沙海帮方帮主的手下,你小子究竟有几颗脑袋,胆敢来碍我们的事?」
「方帮主的大名,小生今日还是头一回听说,不过他老人家的名头这么响亮,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登门拜访。」边说边拱了拱手,当真尽足了礼数。
黑衣男子见他啰嗦到了极点,真是越听越来气,干脆挥动手中的尖刀,恫吓道:「你再不退开,小心我在你身上斫几个透明窟窿!」
那一刀飒然有声,几乎贴着年轻人的鼻尖掠了过去。但他眨了眨眼睛,仍旧只是笑笑,说:「阁下不肯放开这位姑娘,原来是想同我较量武艺吗?只是刀剑无眼,伤到了人可不太好,咱们还是点到为止吧。」
黑衣男子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他,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怔住了。
那年轻人却已转过了头,吩咐道:「取我的剑来。」
「是,少爷。」立刻有一个绿衣小厮翻开箱笼,取出了一柄长剑,恭恭敬敬的捧到他面前。
庙内众人见了这柄剑,全都大吃一惊——原来这剑的剑鞘竟是用黄金打造的,上头镶满了各色宝石,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剑穗上则系了两颗拇指大小的明珠,叮叮当当的互相碰撞着,端的是珠光宝气,价值连城!
这样一柄宝剑,原本该是豪富之家悬在堂内玩赏的,如今却在荒山夜庙里,被一个斯文秀气、温文尔雅的青年握在手中,怎不叫人惊奇?
围坐着赌钱的一伙人里,很有几个识货的大行家,这时便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那年轻人只当没有听见,缓缓抽出了手中的长剑。不过他就连这拔剑出鞘的动作,也如同执笔描花一般,姿态十分优雅。
旁边的江湖人士见了,难免有几分不屑,但等到「铛」的一声,长剑出鞘之后,却再无人出声耻笑了。只见三尺青峰犹如一泓秋水,在月光下隐隐透着凛冽的寒芒,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定是柄摧金断玉的宝剑。
而众人的一声「好」字还未赞出口来,那年轻人就已经出剑了!
他手腕轻抬,身形微晃,分花拂柳般在破庙中穿梭来去,不过片刻工夫,就听「叮叮当当」的声响和「哎哟」、「哎哟」的叫痛声不绝于耳。原来他仗着宝剑之利,先用重手法绞断了敌人手中的钢刀,接着又剑交左手,胼指去点对方的穴道。四个黑衣男子竟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已被他点倒!
这年轻人的剑法如何尚不得知,但他的轻身功夫之妙、认穴功夫之精,却是一目了然。而且果然如他所言,仅是点到为止,并未伤人性命。
「多谢几位大哥手下留情,看来这一场是我赢啦。」年轻人倒转剑柄,笑吟吟的走回原处,道,「嗯,可以放过这位姑娘了吧?」
几个黑衣男子哪里还说得出话,只是呆若木鸡的躺在地上,双眼兀自睁得老大,像是奇怪自己怎会败在这文弱青年的手上。
那年轻人朝白衣少女点了点头,正欲还剑入鞘,却听有人高声嚷道:「且慢!」
接着就见两道人影从角落里跃了出来,一左一右的将年轻人围在当中。他们一个脸色黝黑,另一个红光满面,相貌却极肖似,粗声道:「小子,你的剑法不错,也来跟俺哥俩比划比划。」
「他们输了留下女人,你若输了……嘿嘿,就留下手中的宝剑吧。」
这番话一说,分明是想夺宝了。
那年轻人却只笑了笑,彬彬有礼的说:「晚辈学艺不精,岂敢在两位前辈面前献丑?」
「喔,那你是打算乖乖奉上宝剑了?」
「此剑乃是长者所赐,晚辈不敢自专。不如待我回府禀明家父之后,再去拜会两位……」
「废话少说,撤剑!」
说话间,黑脸汉子出手如电,直扣那年轻人的脉门。
年轻人早有准备,不急不缓的后退一步,轻而易举的避了开去,同时举剑一撩,道:「既然如此,晚辈只好得罪了。」
剑光一闪,三个人很快就斗在了一处。
那两个江湖汉子本是同胞兄弟,使的兵器都是一支铁拐,不过一个用右手一个用左手,两人同时出招,一招一式互相配合,顿令威力大增。他们识得宝剑的厉害,所以出招之时故意避其锋芒,连走了一、二十招,竟一次也不和剑刃相交。两支铁拐舞起来沉稳有力、虎虎生风,实在叫人胆寒。
好在年轻人的剑法也自不弱,出手疾若迅风,身形飘逸灵动,凭着绝妙的轻功与那两人游斗,虽是以一敌二,却丝毫不落下风。一时间只见剑光闪动,彷佛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身姿优美,翩若惊鸿。
观战的众人见了这一场打斗,禁不住高声叫好。当中却有一人哈哈大笑,朗声道:「错啦,错啦,刚才这招『玉女投梭』原是该取敌要害的,但是傻小子手腕抬得太高,出剑又太慢,反倒将自己的要害送上了门去,真是好笑。」
说到最后几个字,又是一阵大笑。
他的声音虽不响亮,但是一字一句都像在众人耳边响起一般,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伙儿循声望去,这才发现说话之人便是那个坐在赌桌旁的俊美剑客,他原本是在跟疤面人赌骰子的,不知何时也抽出了腰间佩剑,忽道:「郑老二,我要刺你左肩了!」
他身形动也不动,左手照旧按着赌桌,只右手一扬,直刺那黑脸汉子的肩膀。
这一剑使将出来,竟与年轻人先前的招式一模一样,只是出剑更快、威力更甚,黑脸汉子明知他要刺向哪里,却是避无可避,「哇」的大叫一声,左边肩膀已是血流如注。
同时叫出声来的,还有那个年轻人。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露出一丝惊讶之色,道:「前辈刚才所使的,可是本门的追风剑法?晚辈叶敏玉,斗胆请教前辈高姓大名。」
那俊美剑客已经收回了佩剑,轻轻抖落剑尖上的血珠,沉声笑道:「傻小子,你连师叔也不认得?」
他相貌如此出色,任谁见过一面之后,都不可能轻易遗忘。
因此叶敏玉更觉惊愕,一边应付红脸汉子的铁拐,一边喃喃道:「师叔?弟子福薄缘浅,虽在师门数年,却从来不曾与前辈会过一面,不知……不知是哪一位师叔……」
闻言,那俊美剑客又是数声大笑,眼睛里神采飞扬,反问道:「咱们凌云派门下,难道有好些个放浪不羁,以致被逐出门墙的不肖弟子吗?」
叶敏玉怔了怔,脑海里立刻跳出一个人的名字来,不禁问道:「师叔可是姓周?」
他们这一问一答并未避着旁人,何况凌云派在江湖上亦非籍籍无名,所以当场有人大叫出声:「周琰?!」
那俊美剑客微微一笑,道:「正是在下。」
此言一出,围在旁边的众人竟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一步。
周琰这两个字在武林中名气忒大,倒不是因了他的高明剑法,也不是因了他的俊美皮相,而是因为他喜好男风,不爱妖娆女子,只爱俊俏儿郎。若只是断袖之癖也就罢了,偏他又是风流多情的性子,多年前痴恋一人,在江湖中掀起好大一场风波,最后甚至被逐出了师门。而他不但没有痛改前非,反而变本加厉地放纵起来,整日里眠花宿柳、混迹青楼。
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但凡不好男风的人,见了他总要退避三舍,免得传出些风言风语来坏了名声。
周琰对此倒是见怪不怪,目光四下一扫,笑说:「各位怕些什么?难道周某会瞧上你们吗?」
众人脸上一阵尴尬,哪有人答得出话来?
唯有那疤面人怡然自若,冷笑道:「姓周的再怎么放浪形骸,也不至于饥不择食。」
周琰哈哈大笑,道:「不错,这位兄台倒是我的知己。」
疤面人哼了一声,显然不屑与他称兄道弟,不过那张扭曲的面孔上瞧不出什么表情,只凉凉的说:「轮到你掷骰子了。」
他俩人赌的乃是大小,谁掷的点数大便算胜出,不过十几局下来,始终不分胜负。
这时骰子一到周琰手上,众人的目光便被吸引了过去,那疤面人尤其全神贯注,双手紧紧按住了桌面。
周琰却是态度闲适,随手将骰子一扔,道:「傻小子,你是我掌门师兄收的徒弟?」
「是!」叶敏玉仍在跟那红脸汉子恶斗,却于百忙之中行了一个大礼,道,「弟子拜见师叔。」
「嗯,你这古板严谨的性子,倒是像足了我师兄。你的剑法虽还差了些火候,但也练得不错了。」
「师叔过誉了,弟子学艺未精,原不该班门弄斧。」
二人谈笑之际,那黑脸汉子已经裹好了肩上的伤口,但他记着前仇,嘴里大喝一声,铁拐猛地朝周琰头顶击落。
叶敏玉瞧得分明,连忙大叫道:「师叔小心!」
周琰连眼皮也不抬一下,仅是反手挥出剑去,剑光如寒芒点点,竟在一招之内,连刺对方七处大穴。可怜那黑脸汉子刚刚哼得一声,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与先前那四个黑衣男子作伴了。
叶敏玉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周琰出招之时,左手一直不离桌面,而桌上那几枚骰子更是滴溜溜的转个不停,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原来周琰跟那疤面人看似在赌骰子,其实却是在比拚内力,靠着深厚的内劲改变骰子的点数。
他们两人的功力本在伯仲之间,因此总是打成平手,这一回周琰分神出剑,疤面人自然不肯放过机会,掌力一催,内劲如惊涛骇浪般直打了过去。不料周琰使的本就是诱敌之计,竟然勾唇一笑,爽爽快快的放脱了左手,然后俯下身去,朝桌上的骰子吹了口气。
疤面人料不到有此一招,疾吐的掌力扑了个空,根本来不及收回。
而那几枚骰子已经停了下来。
点数不多不少,正好比他先前掷的大了一点。
接着就听「砰」的一声,那张桌子禁受不住两人内力的激荡,突然间炸裂开来,木屑飞扬。
周琰纵身退开两步,拱手道:「承让,承让。」
那疤面人的眼神冷若冰霜,道:「愿赌服输,我既然输了,东西自然归你。」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绸布包,直接扔了过去。等周琰伸手接下之后,又唰的甩出一条鞭子来,厉声说:「不过,我随时都可以再抢回来!」
那鞭子是乌黑的颜色,上头的倒刺却泛着幽幽蓝光,显然是淬过剧毒的。
周琰见了,却反而赞一声好,道:「正是要这样才有趣,咱们已拚过内力了,再来比划一下兵刃吧。」
他剑尖一抖,却并不抢先进招,直待对方的鞭子劈面而来时,方才迎了上去。一套追风剑法使出来,与叶敏玉刚才的剑招并无二致,只是出手既快又狠,霎时间只见剑光来去,每一剑都隐隐带着风声。
那疤面人则胜在鞭法刁钻诡异,每次都能攻向出其不意的位置,两人缠斗起来,又是胜负难分。
倒是叶敏玉因为少了一个强敌,已经将红脸汉子也打倒在地了,他那些丫鬟小厮们纷纷围了上来,又是递汗巾又是打扇的忙个不停。那扇子还是用檀香熏过的,阵阵香风飘散开来,与破庙中刀光剑影的场面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