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剑(出书版)BY 困困

作者:  录入:05-08

他脾气这样古怪,倒也真是个江湖异士。

叶敏玉心想若说出了实话,他可未必肯去白云庄救人了,因此不再多提。

他俩人都不想耽搁时间,结过账之后,便一同往江陵赶去。

贺笑风的江湖经验比叶敏玉老道得多,又干惯了偷鸡摸狗的事情,只路上这两天功夫,就拟出了救人之计。不过也再三提醒说,他只是为了偷东西,可绝不帮忙救人。

叶敏玉并不勉强,只是又谢了他几回,弄得贺笑风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他们虽到了江陵,却没有急着动手救人,只夜里跑去白云庄踩了几次盘子,悄悄摸清地牢的位置。等到时机成熟之后,这一夜才换上夜行衣出了门。

两人照着先前定好的计划,进了庄就兵分两路,各自行动。

白云庄虽不是龙潭虎穴,但毕竟是武林世家,守备也自森严。好在叶敏玉练得最好的就是轻功,这几日得贺笑风指点,更是略有长进。这会儿飞檐走壁,竟是一点声息也无。

他在外头探听不到周琰的消息,也不知师叔是生是死,早已经心急如焚,这时便尽情施展轻功,一路避开巡夜的护卫,朝地牢直奔过去。

地牢外只有两个护卫守着,叶敏玉若是出手,也未必斗他们不过,但因怕发出声响惊动旁人,所以按照贺笑风先前教他的法子,点燃了怀中的一束迷香。他自己服了解药自然无碍,两个护卫却是昏昏欲睡,连哼也没哼一声,就相继倒在了地上。

叶敏玉虽觉得这个方法不太上道,但他初次接触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倒也觉得颇为新奇,连忙把昏倒的两人藏进了旁边的树丛中,然后迈步走进了那黑漆漆的地牢。

滴答。

滴答。

地牢内阴森寒冷,不时有冰凉的水珠滴落下来。

叶敏玉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越往里走,湿气就越重。四周暗得不见五指,只远处有一点微弱的火光,却是昏黄惨淡得令人发毛。

叶敏玉为了救人,虽已将生死抛在脑后,但面对此情此境,心中也自惴惴。走到一半的时候,蓦然听见那火光处传来了一阵大笑声。

这笑声低沉悦耳,既是狂傲,又是潇洒,叫人只闻其声,便已如见其人。

叶敏玉认得这是周琰的声音,顿时精神一振,什么也不再怕,快步冲了过去。

火光下,只见一人白衣染血,双手被铁链锁在了墙上。他的黑发散落下来,脸上也满是血污,样子极为狼狈,但是容颜俊朗,嘴角犹自带着微笑。

除了周琰,还能有谁?

叶敏玉只瞧一眼,就觉心里狂跳起来,立刻冲了上去,挥剑斩断两旁的铁链。

周琰力气全无,顺着墙壁慢慢滑倒下去,却仍旧笑个不住,抬一抬眼皮,低声道:「你终于肯来见我啦?」

叶敏玉呆得一呆,还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被周琰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的手掌烫得吓人,声音更是低沉沙哑,一字一字的说:「你不是要请我喝酒么?为何要在酒中下毒?你既然想得到那张藏宝图,又为何……不亲自来问我要?」

叶敏玉听到这里,方知他是认错了人,伸手往他额上一探,果然烫得厉害,忙道:「师叔,你可是病糊涂了?我这就救你出去。」

周琰「嗯」了一声,干脆闭上了眼睛,哈哈笑道:「好,再拿酒来!」

叶敏玉见他这般情状,心中实在担心,仔仔细细地在他身上查看一番,确定除了一些零碎小伤,其他并无大碍之后,才算放下心来。

他怕耽搁得太久,会被白云庄的人发现,所以咬一咬牙,很快就将周琰负在身上,背着他朝外面跑去。

一路上,只听得周琰不断喃喃着同一个名字,只是声音太轻太轻,根本听不清楚。但是叶敏玉知道,能让师叔这般念念不忘的,必定只有一个人。

十年前,他在这个人成亲时大醉一场,从此再也不入江陵。

十年后,他为这个人的一句话重踏江陵。

结果,却只等到一杯毒酒。

叶敏玉即便不知其中曲折,只看周琰现在这副模样,便料得到他有多么伤心失望了。他只恨自己嘴拙,说不来安慰的言语,只能闷着头往前走。

待出得地牢时,只见东南面火光冲天,四周吵吵嚷嚷的,尽是喧哗声。

「走水啦,走水啦!」

「快点救火!」

白云庄内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在忙着救火。

叶敏玉知道这是贺笑风的杰作,庄内一乱,他才好趁机救人脱险,于是施展轻功,打算从西北角冲出去。

不料刚到墙边,耳旁就响一起道冷漠的嗓音:「好一招声东击西!不过用放火这种手段,未免太不入流。」

叶敏玉循声望去,只见一人立在树上,身形随着树枝微微晃动。他穿一袭青色的衫子,容貌在夜色下有些模糊,依稀可见面孔白皙、五官秀丽,手指修长如玉,尤其生得好看。

但这双手此刻握着一柄利剑,剑尖正对着叶敏玉。

叶敏玉不敢失了礼数,抱拳道:「若非为了救人,晚辈绝不敢出此下策。」

那人哼了一声,声音清冷如同月色:「把人留下,我便放你一马。」

「恕难从命!」叶敏玉想也不想,飞快地抽出佩剑。

那人便从树上跃了下来,挥剑直刺叶敏玉的咽喉。

叶敏玉见他剑法狠辣,当下不敢怠慢,屏气凝神,专心与他拆起招来。他本来胜在轻功过人,这会儿背上负着个人,自然施展不出,只靠着本门的追风剑法勉力抵挡。

斗到二十招开外时,已经是只守不攻,连步法都渐渐乱了。他又急着突围,连使了两次险招,连衣袖都给人家划破了,正自焦急,忽听得周琰的声音传进耳里:「傻小子,我说过多少回了,手腕要抬得更高,剑要出得更快。」

说着,在叶敏玉肩头轻轻一拍,纵身跃到了他跟前,道:「来来来,师叔使给你看。」

叶敏玉忙把剑递了过去,喜道:「师叔,你总算醒了?」

「但愿长醉不复醒……哈哈,我哪里有这么好的福气。」周琰弹了弹手中宝剑,倏地转过身去,挥剑疾刺那青衫男子。

他使的正是叶敏玉方才使过的一招「玉女投梭」,只是速度之快,当真是疾逾追风,对方纵然知道他的剑路,也是绝难闪避。

奇的是对方也并不躲闪,反而同样举剑刺来,用的竟是同归于尽的招数。

周琰「咦」的叫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惊讶:「你、你……是你?!」

剑光一闪而过。

周琰的右手慢慢垂下去,宝剑「铛」的一声落在地上,而他肩上则多了个血窟窿,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但他并不叫痛,仅是直直凝望着眼前之人,低声问:「……为什么?」

对方没有答他,反手又是一剑。

好在叶敏玉见机得快,拾起剑来挡了一挡,拉了周琰就跑。「师叔,我们快走!」

周琰虽是失魂落魄,却总比半睡半醒的时候好一些,跟着叶敏玉一同跃出了墙去。耳听得后面有人追来,却好像隔了千年万年那么远,脑海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办法去想。

黑夜中不辨道路,叶敏玉拉着周琰横冲直撞,见追兵渐渐远了,才在一条小巷子里停下来歇了歇,道:「师叔,你伤得怎么样?」

「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周琰摆了摆手,自言自语道,「奇怪,怎么越来越痛了?」

叶敏玉抬眼看去,只见他肩头仍旧鲜血直流,而他的手却一直按在胸口上,可见真正作痛的,并非刚才的剑伤。

叶敏玉一怔之下,什么也都明白了,一面撕下衣袖来帮他包扎伤口,一面问:「刚才那人……便是白云庄的少庄主么?」

周琰点点头,眼睛里突然多了一丝光彩,问:「他生得挺好看的,是不是?」

叶敏玉在夜色下并未瞧得清楚,却还是应了一句,又道:「他想要那张藏宝图,师叔给他了吗?」

周琰反问道:「你说我会不会给?」

「师叔对他一片痴情,必然……」

「啊,你也知我是一片痴情,可偏偏他却不知。」他左手仍是紧按着自己的胸口,仿佛痛得再也忍受不住,哑声说,「只要他一句话,便是我的心也可为他挖出来了,更何况是区区一张藏宝图?他为什么不亲自来同我说,反而要下毒害我?他不喜欢我,那是无可奈何之事,我也绝对不会勉强。但他却跟天下所有人一样,根本不明白我的心!」

说到这里,突然仰起头来,哈哈大笑。

笑声不绝。

只是在漆黑静谧的夜里,这笑声比哭声更加骇人。

他是疼得太厉害了,连哭也哭不出来。

所以,只能笑了。

第四章

叶敏玉怔怔在旁听着,一时不觉痴了。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急道:「师叔,只怕追兵片刻就至,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他见周琰浑浑噩噩的,只恐他伤心过度,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

周琰直笑到嗓子都哑了,再也出不了声时,才慢慢停了下来,朝叶敏玉招一招手,问:「师侄,你身上有没有带酒?」

叶敏玉一说没有,他脸上便露出一副失望的神气,好似没有酒喝这回事,比肩头的剑伤更叫他难以忍受。

叶敏玉真不知该哭该笑,伸手扶住了周琰的胳膊,道:「我知道哪里有酒,我们这就去喝。」

「好!」周琰也不客气,半边身子都压在了叶敏玉肩上,道,「可惜我没带银子,又要师侄你请客了。」

他虽言笑如常,脸色却比平日里苍白得多,一看就是强颜欢笑。

叶敏玉心中明白,却也并不点破,只快步往前走去。他感觉阵阵热意从周琰身上传了过来,显然病得比先前更加厉害,不住问道:「师叔你还好么?要不要停下来歇一歇?」

周琰当然连说没事,后来被问得烦了,便道:「我瞧上去有这么不中用吗?连一点小伤也受不住?」

叶敏玉窒了窒,暗想,恐怕你的伤却在心上。

不过他身为晚辈,这句话怎么好说出口来?刚想胡扯几句敷衍过去,却被周琰推了一把,听他叫道:「小心!」

接着就听耳边响起飞箭破空的声响。

周琰并无兵刃在手,却双足一点,毫不犹豫地凌空跃起,「啪啪啪」几声,空手折断了数支箭矢。因为肩膀受伤的关系,他的动作稍慢了一些,仍有一支箭朝叶敏玉飞了过去。

他眉头一皱,倒也并不惊慌,左脚踏上旁边的墙壁,借力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竟然用牙齿咬住了最后那支箭。然后将头一甩,利箭重新飞了回去,而且力道更大、去势更急!

「啊——」不远处立刻响起了惨叫声。

叶敏玉瞧见几道人影一闪而过,料想必是白云庄派来的,不由得赞道:「师叔真是好功夫。」

周琰微微一笑,身形晃了晃,却是差些跌倒。

「师叔?!」

「没事,刚才招数使得太慢,中了一箭而已。」周琰背靠住墙壁喘了喘气,苦笑道,「病了就是病了,我以后可再不敢夸口了。」

叶敏玉低头一瞧,果然见他左腿上插着一支羽箭,正自鲜血直流。

但他伤在左腿,却绝不是因为身手太慢,而是为了截住最后那支箭的缘故。若不是为了救人,他纵使身在病中,又怎会轻易受伤?

叶敏玉呆呆瞧住那伤口,觉得心里跳得甚急,说不出是何滋味。

周琰抬头望他一眼,却道:「师侄,你先走吧。」

「什么?」

「追兵已至,后面还不知有多少人马,我如今行动不便,还怎么逃得掉?」

「我、我可以背你!」

「傻小子,你是打算同我一起死吗?」

叶敏玉面红过耳,只靠着夜色遮掩,小声说:「……那也很好啊。」

「那日在客栈中不过是做戏,今日却真正是大敌临头,你难道不怕死么?」

他不过是个普通人,怎会不怕?

但叶敏玉只是笑一笑,弯下身来握住周琰腿上的那支箭,柔声道:「师叔,你忍一忍。」

说罢,手上一使力,猛地将箭拔了出来。

周琰闷哼一声,额上汗水淋漓。

叶敏玉却是神情镇定,连眼睛也不眨一下,飞快地用布条裹住了伤口。他本是富家公子,何曾干过这等事?不多时,自己身上也满是血污了。

他毫不在意,仅是随手一抹,道:「师叔,我背你。」

「不用了,」周琰此时已半坐在地上了,面上却仍含微笑,说,「咱们的老朋友来啦。」

叶敏玉回头一看,只见十数个江湖汉子从墙头跃了下来,为首的是那个内功精湛的蒙面人,其他人有的陌生有的眼熟,好些是当初在破庙里见过的。

他们的武功参差不齐,当然不可能来去无声,只不过叶敏玉刚才专心替周琰裹伤,竟未发现强敌已至。

那蒙面人踏前一步,冷笑道:「好呀,你们那天在客栈中果然只是做戏。」

「阁下到今日才发觉吗?」周琰摇头叹气,道,「那可太迟了些,藏宝图早已被别人抢走了。」

「别以为我再会上当!藏宝图若不在你的身上,白云庄的人怎么还会追你?你们乖乖把东西交出来也就罢了,否则休怪我出手无情。」

叶敏玉环顾四周,见一干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周琰,对方人多势众,便是乱刀乱剑也足可将他们斫死,看来今日是绝难脱身了。

他略一思索,心中已有计较,「唰」的一声抽出了腰间佩剑。接着却倒转剑柄,朝那蒙面人施了一礼,朗声道:「晚辈不才,斗胆领教前辈的剑法。」

那蒙面人从未将叶敏玉放在眼里,闻言不禁怔了怔,这才打量他几眼,道:「你这小娃娃好大的胆子,不过连你师叔也不是我的对手,何况是你?」

「前辈武功高强,晚辈自然万万不及。所以我只求在前辈剑下走三十招,三十招内,若能侥幸赢得前辈一招半式,那么……」

「我便饶你不死?」

「错了,」叶敏玉回头望向周琰,那柄黄金剑将他的眼眸映得灿若星辰,道,「是不许伤我师叔一分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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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琰料不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一下就怔住了。「师侄,你何必为我冒这样的风险?」

叶敏玉只是反问道:「怎么?师叔料定我会输么?」

周琰顿觉词穷。

那蒙面人则更是为难,若只放过一个小小的叶敏玉,当然无伤大雅,但藏宝图还要着落在周琰身上,怎么好轻易许下诺言?虽然也可什么都不理会,直接动手擒人,不过想要夺宝的人这么多,他若不使出一手上乘功夫,如何能够震慑群豪?

他眉头一皱,很快就有了决断,双手负至身后,沉声道:「若三十招未到,你就先毙命于我的剑下,那又如何?」

叶敏玉看似冷静,其实掌心里早已捏了一把汗,直到这时才松了口气,毫不迟疑地答道:「晚辈自然愿赌服输。」

「好,你进招吧。」

叶敏玉先是恭恭敬敬地道了声谢,然后才摆出挥剑的架势来,周琰一直在旁看着,这时忍不住叫出来:「师侄!」

他虽叫出了声,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望住叶敏玉,轻轻吐出两个字:「……小心。」

叶敏玉应了一声,顿觉胆气更壮,剑花一挽,率先出了一剑。

追风剑法讲究的是一个快字,配合上凌云派的轻功步法,使出来时剑光万道,直令人眼花缭乱。那蒙面人剑法平平,但胜在内力深厚,每一剑都似挟着一股劲风,单是剑气就刮得人脸颊生疼。

围观众人都是这方面的行家,见了如此激斗,不由得喝起彩来。那一对红脸黑脸的兄弟本就跟叶敏玉有仇,这会儿便「第一招」、「第二招」的数了下去。

若论真实功夫,叶敏玉跟那蒙面人差得甚远,能不能走完三十招也还难说,但他心中早有主意,勉强支撑到第十招时,突然使了一招「玉女投梭」,直刺那蒙面人的肩膀。

此招本是追风剑法中的精华,叶敏玉又多次得周琰指点,出招时又快又准,当真疾如迅风。但那蒙面人岂是等闲之辈?只一眼就看破了叶敏玉的剑路,剑尖斜撩而上,划向他的胸口。这一招乃是攻敌之所必救,叶敏玉若不变招,胸前马上会多出一个透明窟窿。不料他咬了咬牙,非但没有闪避,反而迎着剑尖撞了过去,手中长剑递得更急,一心要刺中对方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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