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杜子腾在李隽之前抢先回答。
“昨天最后走的是谁?”
“…好像是……张海河……”这次是刘骐回答,他向后看了一眼,张海河已经站起来了:“我昨天的确回了教室一趟,是来拿东西的。刘骐他们先一步走了,最后是我锁门。我确信,在我锁门之前没任何人来教室。”
“窗户关没关?”陶座武略过张海河没多问,那个是好学生。
“这……”
陶座武的最后一个问题,谁也答不上来。众人看向两边窗户,它们维持昨天的原样,有几扇大大咧咧的向外敞开。
昨天的窗户,大概是没关吧。要是有心的话,别人很容易翻进来。
这么说,是最后走的张海河的问题了?他应该关紧窗户的。
但陶座武没责骂张海河,总算把炮火对准了他一直看不顺眼的杜子腾:“我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东西弄不见了,一句话认错就算完了?全班的保险单!全班的!你一个人就算了,你要不要无所谓,但你弄丢的是全班的!”
口水溅到前排一同学脸上,他神色扭曲的擦了擦脸,心里开始同情杜子腾。
陶座武这一通骂也解了班上大半同学的气。而刚才他们也发现了,是张海河走时没关窗户,东西可能是被别人偷走了,这责任,也不能全套在杜子腾身上。
而且,一番激动过后,大半同学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挺冲动的,情况都没打听好就责问杜子腾了。刚才陶座武的几个问题让他们清醒了很多。
可陶座武没有这么简单放过杜子腾。他继续说道:“我说把东西交给刘骐李隽,你又来插什么脚?这关你什么事让你保管?现在好了,东西弄不见了!就在你这里出了问题,刘骐李隽东西拿了这么多天,他们弄丢没有?本来就不是你能担当的责任,像你这种家伙在一边坐着就好了!现在还装什么大义凛然,活该被骂!就该被骂!”
“是我……”李隽想站起来辩解,杜子腾和刘骐一同看向她,以眼神制止了她的行动。
李隽闷闷不乐的坐下,头埋得很低:“陶老师太过分了,都在乱说……”
杜子腾又把头低下去,默默忍受着陶座武的句句带刺。
“像你这种差生废物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你爸妈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
班上大部分的人都消了气,就算是喜欢看别人被骂以此找回优越感的人也差不多该满足了。可是陶座武好像还没说够,他开始做人身攻击。后来,他好像觉得只骂一个人不够,逐渐把其他人也波及进来:“你、你、你还有你!”他指了一圈:“你们这群差生活着就是污染空气污染环境,分进差生班就好啦,干嘛要跑进我们实验班里来?教你们就是浪费时间,降低我的教学质量,占人头!”
我教的学生升学率本来应该是百分之百的,就因为你们这些人,降低了我的比率!没有你们,我的工资不知道可以翻几番!
陶座武说出大概是在他心里埋了很久的话。
升学率,哦,都是为了升学率。
一中教师的工资都是按学生升学比率发放的,如果升学率百分之百的话还会有提成。陶座武教出学生的升学率一直在百分之八十上下,他把责任都归结到自己教的学生里差生太多,是他们拖累了自己。
所以陶座武一直对那群差生深恶痛绝。
可真相一说出来,就让不少学生寒心了。他教学就是为了钱啊?而且人家成绩差又怎样,成绩就代表一切了吗?现在差以后一定也很差?哪来的道理。
这些话相当大程度的转移了学生的注意力,除了那些别有心机而且非常讨厌杜子腾的人,没几个人再想着声讨他了。而且他现在也被骂得很惨不是吗?事情点到即止差不多就够了,再骂下去也没意思,而且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回发票交到校务处去呀。
他们希望陶座武赶快结束对杜子腾的辱骂,召集他们去做正事。
可陶座武像丝毫没意识到现状一般,随心所欲的继续泄愤:“杜子腾,这次你祸闯大了!你准备怎么收尾!”
“我会把东西找回来。”杜子腾终于抬起头,缓缓答道。
“找回来?!”陶座武怒极反笑:“你怎么找回来?你知道那发票去哪儿了?”
“不知道,但我会找回来。必须找回来。”杜子腾的声音铿锵有力,话语间缺了孩子的稚气,多了对责任的担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指责我的过失,如果你靠骂我就能把发票骂回来,那我任你骂一千遍、一万遍都可以。但是!你无法依此找回来。事分轻重缓急,你应该也解气了,之后应该组织人去找发票了吧?”
杜子腾态度彬谦有礼,他所擅长的播报新闻一般的正式语音更增添了几分说服力。与之相比,陶座武带着口音的蹩脚普通话就让人觉得噪耳许多。
方才得意惯了,杜子腾的反击让他完全回不过神,话音里还带着居高临下,语句却不怎么连贯了:“你、就、就你这种态度!完全不知悔改,就你这态度,我批评的就是你这态度!”
“批评”?真是好听。不少人在心里笑了。
“道歉的话,我一开始就作出了。你也明白道歉没有用才指责我的吧。与其计较这些,不如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一番话竟得了不少人心。
不是杜子腾说的太有理了,是陶座武太没理了。
“同学们如果有其他班认识的人的话,拜托他们帮忙打听一下吧。”刘骐恰到好处的给出意见。
“你、你这学生……”陶座武无视了刘骐,仅指着杜子腾,摆明了针对:“好!就你说的不错!那你就给我负责!现在给我滚出教室,找不到就别想进来!”陶座武几跨步走向杜子腾把他扯出座位,拉歪了一大片桌椅。相比之下强大许多的男人粗鲁的把弱小的少年拽了出去,一干人目视这场景,有些胆寒。
杜子腾是和他们相处半个学期的同学了,他们共同是八班的一员。错是错了,但老师也不能如此对待学生啊。推己及人,要是自己做错了什么,陶座武是不是也会这么粗暴的把人拉出去?
而且,众人看在眼里,理亏的明明是陶座武!
陶座武走回教室,对站在外面的杜子腾吼:“就在这站着!找不回发票别想回来!要是过了星期五还没找到,等着被退学吧!”
要在这站着又要去找发票?摆明了为难嘛。
想想还觉得不够,抓起前排最近的学生的本子撕了一页纸,在上面写下:“我弄丢了东西,我该罚站”,扯了一截透明胶冲出去,把纸条贴在杜子腾胸前。
“等着被退学吧!”陶座武又吼了一声。
坐在窗边的几人伸长脑袋向外看,杜子腾站在外面,胸前贴着“我弄丢了东西,我该罚站”,脸被栏杆挡住了,不知道什么表情。
教室内有人慌慌张张的翻着自己抽屉。陶座武说找不到发票杜子腾就会被退学!要是发票突然出现在自己抽屉里,那就玩笑大了!
一人的动作带动了更多的人,他们开始翻抽屉。
退学!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在一中,有打架斗殴之类的恶劣行径而且屡教不改才会被退学,杜子腾只是弄丢了发票,而且还不能怪他,张海河没关窗户,照理说张海河也应该负责,和杜子腾一同站出去的。
为什么张海河免过这一劫?大家心照不宣,因为他成绩好。
他们有些惶恐。同时,也不乏等着看好戏的。
杜子腾弄丢了大家的东西,弄丢了他们本应得的东西。道个歉就完了?惩罚是应该的。亦有不少人如此想道。
第21章:八班
其实杜子腾自己也挺无奈的。怎么就莫名其妙摊上事儿了呢?放在脑袋里一回想,记忆中他们确实办过这什么医务室证件,但哪闹出过这么大的事啊!自己重来一次,事情咋就全变相了呢?
杜子腾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贴在自己胸前的纸条。
他很少和杜离祥讨论学校里的事,也从来没跟父亲说过陶座武是个怎样的人。杜离祥就像一个普通的家长一样,跑到教室里去找陶座武,握着老师的手低声下气的说“拜托老师你关照一下我家的孩子啊”。杜子腾碰巧看到了那一幕,杜离祥还以为儿子不知道呢,回家以后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对儿子该骂就骂该打就打,拜托陶座武关照什么的只字未提。
杜子腾对初中时代的记忆不多,唯独对这件事记得深刻。
但是……
陶座武对走后门的学生家长都没好感。杜离祥大概是弄巧成拙了吧,说不定会让陶座武更讨厌他。
一节课下了。各个班的学生从教室里涌出,看见站在八班门口的杜子腾,对他胸前贴着的纸条指指点点的笑过,还有不少驻足围观的。
罚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人看见后自尊上的屈辱。
两节课下了,杜子腾又一次被围观,被嘲笑,被指指点点。
三节课下了,四节课下了……
这一天的课间休息,竟然没几个人走出八班教室。大家默契的把活动范围缩小在教室里。就算有几个急着出去的,走的也是后门,远远绕过杜子腾罚站的前门。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
若是以往,这节课会是一天里最热闹的课程,没有老师看管的话那更是吵翻天。可是今天,没有一个老师,他们却安静得异常。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教室里只有笔头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太可怜了不是吗。”后排的吴大海突然出声。
一句话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千层浪。一个学生很激动的站起来,声音格外突兀:“可他弄丢了我们的东西!”
声音不小,站在教室外的杜子腾大概听到了,朝里面瞥了一眼,出声那人讪讪坐下。
他本以为自己说出来,会得到很多赞同的。可是,他并没有,他以为的“同伴”都沉默了,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
白飞飞本来和杜子腾没什么交情,这时开口了:“不管做错了什么,也不该被这样羞辱吧?刚刚已经被陶老师骂了一顿了。”
“只是被骂一顿而已!…”
“他是我们八班的一员!!”白飞飞突然以更大的声音盖过了那人:“他在我们八班!他和我们一起做过一个星期的清洁,他在每个早自习每个朝读带领我们一起念课文!班上有什么事情有什么通知你们懒得看都是他站在讲台上告诉我们!他是我们的同学,和我们一起上课,和我们一起笑,和我们一起讨论,一起做作业!”
“我们班的一员就这样被晾在外面像狗一样被人围观被人嘲笑了!!”
更是一阵沉默。没有人站出来反对,也没人愿意认同。他们的动摇表现在脸上,说不出话来。
“你们还在生他的气么?”一直很安静的李隽也出声了,她实在写不下作业。李隽站起来,一直很软的妹子几乎是用尽全力表现出了她的强硬:“这件事情我也有责任,要责备的话也应该算上我才对。是我擅自把东西放到人家抽屉里,……”
刘骐也站了起来:“身为班长的我应该负更大责任才对,是我没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情,我应该早点把东西送到校务处的。”
班上有一瞬间的沉默。张海河站了起来:“我也有问题。同学们,请先听我说一下,我刚才不敢在陶老师面前讲,…其实,昨天我被七班的赖松和吴本熊喊出去了一会儿,但是很快就就回来了!……我觉得应该没什么就没说,现在越想越不对劲,他们后来手上好像多了什么,那两个人也笑得很奇怪……”
“草!七班!七班!!”听完这话就有人喊出来了:“尼玛东西是七班拿的!子腾被冤枉了!”
“不早说!七班那群混蛋……”
也有不少杜子腾的支持者第一时间就喊出来了。他们曾为杜子腾说话,奈何声音太微弱,这下矛盾可以转移,他们立刻把火气向七班泄去,同时也带动了不少同学的怒火。
看杜子腾不顺眼的,毕竟是班级里的少数;要看七班不顺眼的,就是整个班了。大部分的中立派,或者说是墙头草,加上他们本来就被白飞飞的一番话说得松动,此时叫嚣要找别班算账就喊得格外起劲。
“安静——!!”刘骐站在座位上,费力的喊了一嗓子。班级还没有安静,他缓缓步上讲台,众人知道这是班长有话要说了,慢慢的压低了讲话的声音。
“这只是张海河同学的一家之辞,就算真是七班同学拿的,我们也没有证据。”
台下纷纷攘攘又吵起来,不满的有,支持的有,提意见的也有。刘骐不管他们,加大音量:“但是!杜子腾站在外面被七班的人嘲笑,这是我们都看见了的,这是事实!在我们将矛头对准别班前,难道不应该先做点什么吗?”
全班的眼睛齐刷刷的看向走廊处的杜子腾。杜子腾早就关注起教室里的情形了,但他实在听不见他们在讨论什么。这时突然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突然就紧张了。
“让子腾进来吧。”吴大海说道。
就像落雨一般,三三两两的。这样说的声音一开始还很小,逐渐的,随着认同的人数变多,如此的呼唤声大了起来。
刘骐站在讲台上,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
他走到门前,打开了门,对站在外面的人笑得没心没肺:“进来吧,子腾,还准备在外面站多久?”
顺口就把对方名字喊了出来,还念得无比顺溜。
“进教室?”杜子腾没反应过来,愣愣的问。
“当然啦,不然呢?”刘骐走过去径直抓起杜子腾的手,往门里拖,杜子腾不肯动:“喂,陶座武没说……”
“你还在意陶座武?”刘骐挑眉看向杜子腾,又笑开来,露出白白的牙:“有我在呢,怕什么陶座武!他要真敢说什么,我替你挡着!”
突然就有点想哭。杜子腾重重的锤了一下刘骐的肩,先一步走进教室,刚踏进一步,全班异口同声:“对不起——!”长长的尾音之后,喊“杜后”的,喊“子腾”的,跟着刘骐喊“梓童”的,什么样的外号都有,纷纷乱乱。
纷乱后,声音又汇成一股:“你是我们八班的一员!”
杜子腾吸了吸鼻子,这种时候只会对着全班傻笑。
“谢谢。”他的声音细不可闻。
杜子腾站到讲台上,其效果竟比陶座武亲临大驾还要好,全班唰的一下安静了。
杜子腾向全班,又一次的,深深弯下腰去,头埋得很低。
“这一次,把全班发票弄丢,我不可推卸其责任。我说过会把它找到,就会找到!”
一段话,掷地有声,竟赢来了班上热烈的支持。现在和刚才不一样,张海河的话带来了线索,他们心里也有底了。加之杜子腾如此认真的道歉和誓言,有了新矛盾目标的同学们也很难再苛责杜子腾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谁也没想到杜子腾说完就跑到教室外面拎回一扎东西,再一看,那不是发票是什么?
“然后,我就真找到了。”杜子腾站在讲台上对全班笑。
连刘骐都被这出乎意料的展开给惊到了。他刚才急匆匆的把杜子腾拉回来,还真没再注意教室外的东西。这叠发票哪儿来的?就这么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