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这是说我进步了还是其他?”他似笑非笑地发问。
“变得有人情味了,但不见得是件好事。”任沛明眼神飘忽,似是无奈“想你原来那样斤斤计较,虽然伤人无数,但至少不会伤到自己。”
“你觉得宁溪长得像谁?”
任沛明不假思索地回道“当然是简睿。”他猛地一拍脑袋“你说你这是何苦,他活着的时候不好好珍惜,等死了又去伤神。知道你和宁溪呆一块就准没好事。”
“你再缠着我弟弟不回去,我可要赶人了。”卫常钰半靠在门口,斜眼瞧着任沛明。
任沛明恨恨瞪回去“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破坏气氛。”
他向任沛明挥了挥手“先回去吧,之后有什么再说。”
一进门,就见卫宏就没个好脸色。
卫宏还没说什么,卫常钰就先开了口“你知道这次错在哪了么?”
看来这是要开家庭会议了,他不动声色地低了头,做出受教的样子来。
卫宏最近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鬓角也多了白发,他开口“你这次考虑欠周,行为莽撞,差点害了自己。”
“我下次会注意。”
“你最不该的,就是不听劝,插手到那些人的事里。”卫宏语调缓慢,其中却是威严“他们一个个表面比谁都谦恭,可等到做事的时候,比谁脸翻得都快,手下的都狠。我不指望你腾达了,至少得保住性命。”
“现在人人都说法治社会,杀人者伏法,伤人者领责。但实际上真是这样么?有太多未定之数,也有太多未及之所。”
“保得自身周全才是首位。”
卫常钰给了他一沓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数字。
“资金运转?”
卫常钰点头“没错,把他给宁溪就好。”
“卫家不是……?”他动作一顿。之前不是和宁溪对立,如今却把这个要命的东西送出去。
“商场变幻多了去,亦敌亦友。你连任沛明都叫上了,那么想管卫氏公司,这可是个契机。”卫常钰是笑着说的,可眼中却没什么笑意。
他并没有问卫常钰这么做的原因,只是说了声“好。”
第二天落了雨,淅淅沥沥,天也阴郁的很。
他透过落地窗,看见宁溪从车上下来,一路走向屋子。
宁溪站在玄关处,收了伞“你来了?”
“我哥有东西要给你。”他看向宁溪,扬了扬手中的文件。
“卫常钰和我说过,把它放那就可以了。”宁溪淡淡瞟了眼,便转身去了浴室。
他摸不准卫常钰什么意思,但这笔账确是没有掺假。
钟昊死得蹊跷,他名下的公司也被查封停运,却不知究竟查出了些什么。
蒋家竞拍那一枪,也招来不少警察,媒体蜂拥着围上去,还登了头条。
简泽却自始至终未曾出面。
报纸上只说蒋坤举办的拍卖,得罪黑道势力,受到暴力恐吓。话说这次蒋坤代表的蒋家拍卖的不是其他,而是一地皮。这块地位置不怎么好,到了城郊,但在这寸土寸金的地,这般面积已是难得。要说实在的,这算不上拍卖,只是转让而已。
闹到最后,也没拍成,又介入警方,最近恐怕也没法卖了。所谓商机便是转瞬,这滞留下来,却要破费那蒋家许多。
宁溪从浴室出来,发梢还沾着水珠。只穿一件浅灰浴袍,便朝他走了过来。
“你和卫常钰联了手,我却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他面含微笑,目中审视。
宁溪浑不在意的拿了东西,坐到他右侧,淡雅的清香混入他的鼻息“被珞玉反咬了口,所以长了记性。”
“他做了什么?”
宁溪一只手捏住文档的一角,闻言微微侧了头“这你就要问他了,他行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
接下来几天,平静地不似真实。
宁溪每天照常回来,就算是离得再近,那股冷漠疏离却始终挥之不去,总像隔着层膜。
他用这些时间看了本市近几年来知名企业的发展,从那些报告和图片,认得不少新面孔。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任沛明出现在他面前。
“今天下午两点,简泽要开记者会。”他言简意赅的道出来意“你要去吗?”
“你都来了,就算我说不去,你也会把我带过去吧。”
任沛明被说中心事,却无尴尬。他点头“对,这次你确实非去不可。”
“怎么?”
“简泽现在针对的就是你。我不知道他从哪听来的,把钟昊的死亡和蒋家那事全算到你身上了。”任沛明眉头都蹙到一起“你去了,也好有个应对。”
他不由失笑“我无名无姓,在卫家都说不上什么话,还能翻出这么大浪来?”
“我知道你步步为营、谨慎小心,怕的就是这个。可简泽现在要的不是真正主使,他只要一个担这罪责的。”
拾 半世孤寂
他最后还是跟着任沛明去了,到的时候,记者会已经开始了一会儿。
正好一个女记者提道蒋家的那一枪。
简泽坐在中央,旁边是他手下的几个骨干。简泽面含微笑,目光扫过全场,恰巧与他的对上。
“关于这个事件,并非是黑道的报复或者恐吓。而是竞争对手的恶意捣乱,目的是使拍卖停止,切断蒋氏资金链运转,借以拖垮蒋氏。”
女记者步步紧逼“那么简先生口中的竞争对手又是谁?简先生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您方才所说的属实?”
“是卫宏名下的卫氏企业,”简泽不紧不慢的开口,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至于证据么,也自然是有的。”
旁边黑色西服的男人,按下手中的按钮,清晰地谈话声回响在整个厅堂。
单听见开头那句,他便瞬间白了脸色。
一旁的任沛明也瞪大了眼睛,拳头不知何时已经握紧。
所播放着的,正是那天他和任沛明在医院的谈话。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赵医生的私人症所,也会有窃听器。
宁溪偏过身体,面上怔然,一双眼直直望向他和任沛明,目光复杂,黝黑的瞳孔流转,像是于深渊之中激起波涛,盘旋而上,经久不息。
在台下的卫常钰面色不虞,心中即是惊讶,却又气愤他这弟弟做事莽撞,被人抓了把柄。
“这样的证据,孙小姐满意么?”简泽身旁的男人开了口,推了推金丝框的眼镜。
女记者轻哼了声“这只是口头之约。况且就算时间对上了,现在科技这么发达,造出些假的谈话也不是不可能。这样,简先生倒是涉嫌伪造证据了。”
“我们在蒋家拍卖现场找到了这个。”眼镜男从旁边拿出一个盒子,然后打开。
在不断闪烁的镁光灯下,一颗印有R字母的宝石蓝的袖钉,熠熠发光。
“任先生在德国发展,而这个却是任先生旗下公司出产的,据说还是私人定制,全世界也只有两个。可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毫不留情剜了任沛明眼,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是他大意了太多。
自从作为卫凌轩醒来,便忘记了长辈的教训,连行事都欠不少考虑,鲁莽随性。
他将之前走出虎狼环饲的警惕,抛诸脑后。不加思虑,以致露洞百出,最后才会被人抓了把柄,把自己逼到了进退维谷的地步。
简泽还要再说些什么,宁溪却先他一步开了口。
“也可能是他人陷害,毕竟这么重要的东西,任先生怎么也不可能携带着去恐吓。”宁溪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孙小姐用说不用再追问了,这件事,我也会介入调查,给简先生和所有人一个交代。”
话已至此,简泽也不好在说什么。他这次只是为了解燃眉之急,把这当头的矛盾先化解,保了名誉,却并非要分出个一二,宁溪都这么说了,他也暂且罢手。
宁溪的能耐,在场人都是有目共睹。但宁溪不光有能力,若是惹火了,这下手也绝不留情。
孙巧也不好纠缠不休,打头的记着说了几句场面话,这事就先搁置下。
他和任沛明走出会场,却被宁溪叫住。
整个会场,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安静得很。
“你们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不该给我个解释。”宁溪目中冷然,面上却含着笑。
任沛明却拦在宁溪面前“他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管。”
“你可知道,你的莽撞差点害了他,”宁溪眉梢微挑,冷凝一片“你有国外的根基,自然不在意这里名声如何。他却不同,他是卫家的次子,好的别人只会记在他名下,但要是一着不慎,关系到的便是整个卫家,无路可退。”
任沛明被宁溪说的脸上冒火,但偏生的没有法子反驳。
“我以后会注意言行,这次多谢你解围。”他拉开任沛明,毫不退让地对上宁溪的目光“任少从来都快人快语,还希望你不要太过介意。”
“任沛明从来只听一个人的话,现在这么维护你,真是罕见。”宁溪眼中喊了希冀“我想知道原因。”
“段先生和我有过交往,行事做人于我也有所指导。对我还算看得上眼,所以让任少照应着些。”他低了头,面上谦恭“任少是遵了友人之约,才愿帮我这个初出茅庐的。”
宁溪片刻怔楞,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连那一丝的希望也黯淡下去“是么,无怪你和他某些方面这么相像。”
宁溪最后还是走了,眼中失望不加掩饰。
任沛明头顶呆毛又开始晃荡,给他他压了下去,一松手,又不死心的立起来。
“我说头上这撮儿究竟怎么一回事儿?”他用力揉了揉,还是毫无成效。
任沛明头发被揉得一团乱,呆毛如鹤立鸡群,站得倍直“没用的,我是了各种方法,甚至把它剪了它最后还是会长出来。”
“天生我材?”他看着任沛明头上的呆毛直乐。
任沛明木着张脸点头“……没药救。”
上了车,他开口问任沛明“你觉得谁录的音?”
“那是私人诊所,总共一个医生一个护士,”任沛明顿了顿“而那个护士没来过几次病房,涉及面也不及医生。你确定那个医生不会害卫家?”
“卫宏什么样一个人我不算完全了解,可他御下有方却是真的。”他看向任沛明“你和他也打过不少交道,你觉得呢?”
“我是去年才回的国,当时卫宏已经开始把权力转移给卫常钰了。单就前辈的评价,卫宏用人的水平还是很不错。”任沛明道“人心多变,不排除那个医生想要害卫家的可能。据说赵医生和卫宏的妻子关系很好,后来他们结了婚,赵医生才被疏远了。”
“你忘了,珞玉那天也来过。”他从电脑里调一出张照片,正是珞玉发来的,那天登山的风景照。
任沛明啊了声“确实如此。”
宁溪发了烧,医生从房间里出来,让护士把各种药品摆在茶几上。
他站在玄关处,看男男女女一片忙乱。
“怎么了?”他开口。
白大褂的医生抹去脸颊上的汗,微微抬头“宁先生生了病,我们是他的私人医生,负责照料。”
他不喜欢房间里有太多的人,看得教人烦躁。他摆了摆手“有什么需要的交给我就好,你们可以离开了。”
“可是……”
“都走吧,呆在这扰人清净。”宁溪半个身子支在门框,眼中尽是眼烦。开口声音也没了平日的冷淡,却显得疲乏。
医生道了歉,带着一大帮人离开。他侧了身,给对方让出路。
宁溪躺到床上,满脸倦意。原本白皙的皮肤,显得愈发苍白。
他摸了摸对方的额头“怎么会发烧?”
宁溪皱了下眉,却没躲开,恹恹回道“前几天淋了雨。”
“就这么照顾自己的?”见宁溪难得的顺从,他不由发笑。
宁溪突然坐了起来,额头上的冰敷袋也掉下来。宁溪歪了身子“你……”他随后又转过头,眉头紧锁“算了,就当我多想了。”
“不好好休息,还想些有的没的。”
宁溪摇了头“有些事难忘的很。”
他把冰敷按在宁溪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自手心漫开“为什么喜欢段锦然?”
他打算让宁溪回答,也只是可有可无的一问。
宁溪却认真地说了起来,目光中满满的都是怀恋“小时候就觉得他很厉害。他是段家的独子,不像我,需要时时刻刻担心继承的问题,那时候就很羡慕。宁家好多长辈都说我聪慧,必能有所成就,教给我各种各样的东西。可我在外面却不受欢迎,一直都是一个人,而他身边却有好多小孩,从来不缺人陪伴。”
“他曾经帮过我一回,也许他不记得了,但我却记得清楚。”宁溪露出一个笑,嘴角轻轻勾起“当时,总有些孩子王,看不惯我这种特立独行的。一次来接我的人有事迟了,他们就把我围在了校外。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他们打了我,我迟早也是会还回来的。都做好思想工作了,他却突如其来地出现在面前。他把那些男孩赶跑了自己也受了伤。他却不在意般得对我笑,他说,你长得好像小睿啊。”
宁溪死死咬住下唇,鲜血顺着下颚一路流下,苍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血印“我后来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名叫简睿。”
他叹了口气,抬手抹去宁溪唇边的血渍。宁溪愣愣地望着他动作,忽得笑起来。
“简睿是个聪明人,甚至比简泽还要厉害。可他太贪心了,不愿意维持原本的关系,非要多踏出一步,越了界。”
他手一哆嗦,寒意蔓延至心底,连手中的冰敷袋掉了都不自知。
宁溪眉眼微挑,眼中冷得彻骨“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
“我和你说这些,也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人都死了,多说也无用处。”
他嗯了声,心烦意乱之下根本无法冷静思考。于是借口去了厨房。
厨房是意外的整洁,黑白的布置,摆放齐整的碗筷,却是没有人气。
简睿的心思他并非看不透,只是不愿承认,后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也就半推半就的认了。他并非不爱简睿,只是这爱,来得太过轻易,不知珍惜。
段家绝不能无后,所以他们注定是个悲剧。
可这收场却比他预料的早了太多,早到还未厌弃便被抛弃,也就是所谓遗憾。
有了遗憾,才有了怀恋。如果等到他主动放弃,娶妻生子,只能说是另一种圆满。
手机响了起来。
任沛明打来电话,声音像是回荡在他心口:
“皓月,她被人劫持了。”
他本以为会惶急不可终日,开口却是意料之外的冷静“怎么回事?”
“是蒋家人打来的,就在你附近的地下车库!”任沛明暗骂了声“他其他什么都没说,就指明叫宁溪过去。”
他把手机给了宁溪,宁溪疑惑着接过,被任沛明的声音震得皱眉。
“她的死活,与我何干?”宁溪平静地回答,不顾任沛明的火气“我照顾她,是承了锦然的情,却不是叫她不经大脑胡作非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