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君犯上(一)——流年忆月

作者:流年忆月  录入:05-18

季拂心忽而掀动着嘴角,露出了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可惜晏苍陵却无缘看到——他同季拂心相处时,生怕自己的目光凶恶吓着季拂心,总不自禁地低首侧头,几乎不会将自己的目光放至季拂心脸上。

按毕手脚,晏苍陵将布巾随手丢至木案上,正要扶季拂心躺下,却见季拂心盯着那皱成一团布巾蹙眉。晏苍陵一愣,讪笑着将布巾扯平放好,搁于盘上,看季拂心的眉头舒了,方扶着他躺好。

拿起枕边的那锭刻字银子,晏苍陵一如平日地将其塞入季拂心无力的手中:“拿着!你时刻切记你拿着的是志,而非银子!”

季拂心低头去望那锭银子,但薄被朝身一盖,便阻挡了他的视线。

“志仅是意念,无法见着,但你却可感觉得到,你瞧,它便在你的手中。”不轻不慢地丢下这句深意的话,晏苍陵收拾好了布巾,推门而去,独留一双别有深意的眼,看着他的背影。

许颂铭早已等得不耐烦,双手环胸在阁门前走来走去,一见着晏苍陵,抖抖袖就躬身上去:“王爷。”

“嗯,到书房说话。”

“是。”许颂铭应声,内里却在腹诽,去书房,唤我来朝临阁作甚!

书房里已燃起了提神的清香,香烟袅袅,丝丝缕缕沁入肺腑,晏苍陵深吸一口,舒缓紧张的心情。待门阖上后,便正色道:“寻我何事,莫非有何进展。”

许颂铭腹诽的神情散去,肃然道:“王爷恕罪,进展并不大。某的人已打入了品芳阁内部,但可惜方进不久,探不出太多消息。今日方知王爷当日所见的老鸨,名唤梦容,只是阁内一个甚少接客的姑娘,而真正的老鸨则是她的亲姊晴波。”

“哦?”晏苍陵吊起了眼梢,并不续话。

许颂铭继而道:“约莫两个月前,晴波外出,将品芳阁交由梦容打理,直待今日早晨,方匆匆赶回接手阁内事务,与此同时,梦容称因病卧榻,外不见客。”

“哼,如此凑巧,便病着了。怪道那时这梦容不过被我吓了一吓,便脸色大变,如此慌乱焉能坐上老鸨之位。不过说来,这姊妹感情似是不错,不然晴波焉会将品芳阁交由梦容。”

“不错,”许颂铭颔首道,“探子查过,这俩姊妹自小一块儿长大,相互搀扶方有今日,对对方是全权信任。只是妹妹性子不好,自打她接手事务以来,阁内出了不少的乱子,众人皆对她极其不满。而新来的清倌她也不知施恩,只会打骂逼迫他人接客,一些受不住的便悬梁自尽了。”

“新来的清倌。”晏苍陵一顿,脸色变了变,“新来的那批清倌,具体是何时进的阁。”

许颂铭皱眉思索道:“约莫半个月。”

“半个月?!”晏苍陵赫然大惊,双眼瞪得圆直,“王大夫道恩人的手脚筋已断了一个月,若恩人是与那些清倌同批被卖入品芳阁的,那么……”他续不下去了,身子禁不住地打了个寒噤,那便说明,真正害恩人成这般模样的,并非品芳阁,而是另有其人。

许颂铭继续道:“探子亦曾私下问过,也是将近半个月前,王爷的恩人方进阁的。听闻他进阁时,手脚便已不能行,每日只能靠丫鬟小厮服侍,但那伺候的丫鬟小厮,探子却查不出究竟是何人。”

晏苍陵沉了沉怒气,转而问道:“关乎迷幻药,你可有何消息。”

“此药名唤梦魇,听闻服用者会产生幻觉,误以为身周皆是恶魔鬼怪,以致神智不清,恐惧万分,害怕见人。只是此药过于猛烈,不利于接客,因而除非那清倌太过难训,否则不会用到此药,但若用之,俱会给被下梦魇的清倌下合欢药,以使恩客尽兴。”

晏苍陵脸色愈来愈难看,怪道那一日,唯有恩人如此特殊,被下了合欢药。端看恩人醒来后咬乐梓由的手便知,恩人是个烈性子,只是在青楼那等地方,性子烈可不是好事,他定是强烈反抗,方会逼得梦容给他下梦魇。可具体他做了什么,又受过什么罪,却无从知晓。

“自打芙蓉花会后,同恩公相关的人与事俱被掐得老紧,众人缄口不言,探子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方得来一点皮毛消息。”

“品芳阁在刻意隐瞒恩人的身份。”晏苍陵毫不迟疑地得出如下结论,“稍后你派人去查,今日可有形似梦容之人离开品芳阁,去向又是何处。我估摸,这会儿梦容已被藏起来了,但不论是城内城外,都去查查。”

“是。”

“唉,”晏苍陵揉着眉间道,“究竟恩人是何人,为何他们要如此隐瞒。”

许颂铭眉头皱紧,摇首道:“这些年来,某亦曾派人查过京城一干人等的户籍,亦一一探访过,但不论是官家或是富商,都无符合王爷这位恩人之人。若说王爷恩人并非京中人士,而是暂居京城的话,也甚是奇怪,当年的客栈同城庙居住录册中,也并无相符之人。且据城门卫兵说,”他顿了顿,抬眼看了看晏苍陵,“得其首肯后,方续道,那段时日因武举出事,天子封城,不让城内人外出,直待两个月后,武举事了结方开城。可是……”

“可是那时我早已借用义父的权利,去查探恩人的下落,出城令还未出时,我的人手已入城查了,但依旧无所获。是以,”晏苍陵续道,“此人要么是当年居住于友人之家,后来因事流落红尘,要么是真真从天而降了。”

许颂铭不再接话,低垂着头又是一声叹息。

“不对,”晏苍陵心念一转,骤然一拍桌面,悟道,“尚有一种可能!”

第八章:唇语

晏苍陵一击掌心,紧绷的神色缓缓舒展:“因赋税严苛、律法不严之故,许多百姓会私下行贿,对新生儿瞒而不报,以致户籍上的记录同实际人数大有出入。”

“王爷的意思是……”许颂铭一点便通,“有可能,恩公的户籍并未记录在册,是以我们方查不出。”

“不错,”晏苍陵颔首,“恩人出身富贵,财力定不菲,行贿不成问题。可问题便在于,若是普通百姓,漏报一人,只消瞒得好,无人上告便无事。但若是富贵人家,则易被有心人盯上,因而想漏报一人,不但得行贿,尚得有足够的能力,让层层上报户籍的官员都守口如瓶,连户部尚书亦不例外。”

“商人地位极低,仅凭金钱相诱定是不成的,因而剩下的可能,便是恩人出身官家。”

晏苍陵赞许地拍了拍许颂铭的肩:“是极,如此便可排除了恩人出身富商的可能。那么若是官家,这官必得做大,方能镇得住人。京城内有此权力的官可不多。只是我想不明,若是官家,这银两定是不少,为何要顶风作案瞒而不报,若非为了避税,又是为何?”

许颂铭亦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摇头不言。

晏苍陵轻击掌心,徐徐续道:“若是官家,那么恩人从京城流落到芳城来,一要么是意外同家人走散,被人迷昏了卖到此处。二要么是恩人的家中出事,当官者犯罪入狱,恩人受牵连被贬为贱籍,被人暗地里偷出买卖。若果是后者,纵观而瞧,那么这官家非但权大,尚得在近几月来犯事被罚,我左思右想,只有一人符合。”

“兵部尚书。”许颂铭不疾不徐地续了出口。

晏苍陵赞许地一笑:“当然这仅是我的猜测,做不得准。但综述来看,恩人官家出身的可能性极其之大。如此,那事情便好办了。”

许颂铭眼皮莫名一跳,试探地问了一声:“王爷,你待如何?”

“我去品芳阁。”晏苍陵笑着拍了拍许颂铭的肩头,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而你则去各城门守卫处,询问近一个月来可有何人带着大箱物品入城。”

“大箱物品,”许颂铭心窍一开,“莫非王爷怀疑有人偷将恩人放大箱中送入城?”

“不错,”晏苍陵道,“不论是品芳阁的隐瞒,或是恩人的反抗,都在昭示着这笔买卖不正常,因而贩子将人运来,也定非走的正途。”

“好,某即刻去办。”许颂铭躬身,在晏苍陵挥手示意下,退了出去。

晏苍陵盯着袅袅生烟的香炉,沉吟了一瞬,便唤人去叫乐梓由来府,而他则趁等人的空隙,前去探望季拂心。

一迈入朝临阁,晏苍陵便先扬声喊道:“是我。”听到里头的动静止了,他方动作轻柔的入阁。季拂心十分胆小,一旦闻道有人入阁,皆会发出低喘之声,因而入阁先通报,成了晏苍陵的习惯。

走到床前,正见季拂心低垂着眉头,定定看着那被他自己甩出被外的手,那儿沉甸甸地放着一锭银子。

“啧,”晏苍陵不悦地蹙眉,将季拂心的手塞回了被内,给他盖好,絮絮叨叨,“说了别看你倒还看,王大夫说你身子不好,吹不得风,尤其你手上受过重创,更得好好保养,怎地便不听劝。”

季拂心无辜地眨眨眼,漆黑的眼珠里溢满流光,双唇开阖几下,动了动身示意晏苍陵。

“嗯?怎地了。”晏苍陵疑惑地问。

季拂心做出了一个唇形,晏苍陵歪着脑袋看了许久都看不懂,还是得季拂心用眼示意他方明了——原是季拂心口渴了。

“嗨!”晏苍陵一拍脑勺,暗骂自己竟耽误了如此多的时候去看唇形,这日后该如何同恩人交流,不成,过得几日得去同乐梓由学学。他手上动作不慢,倒好了一杯清水,扶着季拂心起了身,徐徐给他喂下。

干涸的唇得到滋润,季拂心咳了几声清清嗓,晏苍陵以为他能说话了,心头一喜,方想恭喜,熟料下一瞬他又转首过来用唇形表示道:还要水。

晏苍陵脸上的笑容刹那僵住,勉强活动了脸部肌肉摆回原态,堆着假笑小声嘀咕:“唉,你何时方能病好,省得我老同你无法沟通。”说罢,转身又去倒水。

不想季拂心将这话听之入耳,身子震了一震,将首低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情绪。

“恩人,一会儿我便去品芳阁,将那些个害你的人揪出来严惩!你说,你喜欢脱了他们裤子按地上打屁股呢,还是喜欢剥光他们的衣物,让其绕着品芳阁跑三圈呢,或是你有何喜好的惩罚手段,嗯?”晏苍陵边笑着给季拂心喂水,边乐滋滋地自言自语,却吓得季拂心呛了一口水。

季拂心眼底含了笑意,低眉一看悬于唇边的水珠,下意识地抬手去拭,但胳膊一动,他便僵住了。

“呀,抱歉抱歉,”晏苍陵并未发觉季拂心的不对劲,一块锦帕恰时递上,轻柔地给他拭去了水渍,末了还关切地问道,“可还要水。”

艰涩的眼瞳无法聚焦,季拂心的心如被搁在雪天,慢慢地冷透,他垂下了眼皮,轻轻摇首,示意晏苍陵扶自己躺下。

晏苍陵应了一声,继续笑着自言自语:“那些个言周教嬷嬷倒还可以打几顿,丢出去跑几圈,可老鸨我该怎办。老鸨可是厚脸皮的人,这打几下,估计也是不痛不痒的,你说我得拿什么方能威胁她呢。”

季拂心眼底的光亮闪了一闪,迟滞一瞬,他用肩头撞了晏苍陵一下,用唇语说了几个字。

晏苍陵愣了一愣,注意力都放至了自己的肩头。恩人这是主动同我说话?他……

“哎哟!”

眼看晏苍陵犯傻,季拂心心底不快,又重重地撞了一下,蹙起了眉头,再将自己方才的话给“说”了一遍。

季拂心“说”的俱是单词,晏苍陵看得十分费力,对着他挤眉弄眼了半晌,方读懂他的意思。

“利,脸?你的意思是……”

季拂心却阖上了眼不理人了。

“……”

晏苍陵无奈,恰好下人来报,他便给季拂心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去。

在他走后,季拂心偷偷摸摸地拉开了一条眼缝,看人不在了,方悄悄地将眼睁完全了,眼底分明溢满了笑意。

晏苍陵出了王府,拉着等候的乐梓由便走,一面走一面低声说着自己心头的计划。乐梓由认真聆听,时而颔首时而摇头,手指比划着将自己想法告知晏苍陵,两人私下谋划了将近一盏茶的时候,待得计划拟定方一前一后沿着街道而去。

脚步轻快,下摆撩起尘沙飞扬,晏苍陵率先在品芳阁不远处的春杏楼停住,站定时,立时摆出了一副生气的嘴脸,怒气冲冲地奔进春杏楼拍桌大喊:“拿酒来!”

乐梓由跟着他到了春杏楼,摆出焦急的脸色,拉着他便劝:“甭气了甭气了,为着一个人,值得么。”

晏苍陵脸上愠色不消:“你管不着!掌柜的,拿酒来,听见了么!”

“是是是。”掌柜的眼珠子朝他们俩人脸上溜了一圈,赶忙招呼小二拿酒,伺候他们上雅间。

进了雅间,晏苍陵还是不解气,见到桌子便是狠狠地一记猛砸,大声怒骂诸如“他算什么东西,也敢给本王摆脸色”的怒话,而乐梓由则堆着笑脸好声相劝,并趁他气消时唤小二快去拿酒。

小二生怕遭殃,打了个笑脸便躬身退下,但酒窖未去,反倒折到了掌柜边,抬头看了晏苍陵所在雅间一眼,压低了嗓音同掌柜窃窃私语。

掌柜听罢后,唤小二去拿酒,同时招手唤了另一个机灵的小二过来,低声嘱咐一句:“快去报给晴波姑娘。”

这机灵的小二得令,立时绕着后院朝品芳阁方向奔了过去,殊不知他这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落入雅间内的乐梓由眼中。

“你料得果然不错。”乐梓由沉了沉脸,走回晏苍陵的身边。

“仲良查得好,不然我真未将这儿同品芳阁联系做一块,”晏苍陵一顿,脸色骤变,怒意再现,“你甭拦着我,我今日非要喝个痛快!”

乐梓由心窍玲珑,也附和着他做戏相劝。小二恰好提酒进来,正见晏苍陵袍袖一扫,怒将桌面的茶盏摔成粉碎,而乐梓由脸色尴尬,匆匆给小二赔了一锭碎银,接过酒唤他暂且别进来。

小二得了钱财,高兴得都忘了北,自然也没了心思去做探子,谄笑着躬身退下。

耳闻小二脚步声渐渐走远,晏苍陵脸上的肌肉方强扭回来,化作了笑容,他同乐梓由打了一个眼色,示意对方。

第九章:晴波

晏苍陵被乐梓由搀扶着走出春杏楼时,已是酉时,浓厚的酒气不待小二接近,便已扑鼻,呛得小二憋紧了呼吸,方勉强隔绝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晏苍陵歪歪斜斜地依靠在乐梓由的肩头,手里仍拎着一坛酒四处乱晃,嘴里不知说些什么,唠叨个不停。乐梓由脸色也不大好,眉宇间皆是厌烦之色,稍稍将人推离了一些,捏着个鼻子侧脸道:“走了走了,甭废话了。”

“不走!”也不知洒了什么酒疯,晏苍陵挣开了乐梓由的搀扶,脚下一个虚晃,差些摔下楼去,乐梓由眼疾手快稳了他,他还没心没肺地呵呵大笑,“我不舒坦,不走!来,我们到品芳阁去,找老鸨算账!”

“哟呵!”乐梓由吓得蹦起,丢开了人就板着脸道,“那你自个儿去,我不去!”

晏苍陵整个人都靠在了乐梓由的身上:“你不去也陪我去!今儿个我不将他解决了,我便不姓晏!”

乐梓由侧看了晏苍陵一眼,皱皱眉就把人拉了出去:“走走走,快些解决,我好将你这醉鬼送回家。诶,”他顿了一顿,侧首对着掌柜道,“你们这儿可有马车,借我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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