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苦涩道:“原来如此。”
“轩儿,若是你想要,由我来打下这天下送你不好么?”
容轩没有答话。
“我可以……”无涯的言辞微微激动起来,“我可以不要世子,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黎司公子的施舍,小王可要不起。”容轩嘲讽道,“有人这么多年来一直随侍身侧,你怎么舍得不把这天下给他?”
无涯又一次闭上了嘴。
“更何况,我凭什么信你?”
无涯道:“我说过,我喜欢你。”
容轩耸了耸肩,仿佛在看什么卑贱的物品:“本王不在乎。这样漂亮的话,不如多对你的男宠雪衣说几遍。”
无涯一把扯近容轩凑近他耳畔道:“你以为,我右眼的冰蓝,是拜谁所赐?!”
容轩心道,自然是你母妃了。
还未开口,殿外忽然远远地传来了嘈杂的脚步,隐约的火把越来越近,还听到流芡远远地在喊着自己的名字。这样大动干戈,想来必定是无涯偷偷潜入宫中的时候留了尾巴被禁卫军发现了这才开始寻找此刺客的下落。
容轩看着窗外发愣,忽然下颔被人捏起,黑暗中一片温热覆盖了上来,还未来得及深入便离开了去,舌尖轻轻擦过唇畔,似有不舍。
流芡领人破门而入,举着火把将内室四处照的灯火通明,唯独不见那霜白的身影。
“臣方才听说有刺客夜潜入宫,有没有惊扰到陛下?”
容轩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流芡又问了几句,确定他安然无恙后,让禁卫军首领领人去别处查看。
“无碍就好,陛下,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方才还吵吵闹闹的内室,一时间又变得人去屋静。
容轩吹灭了流芡刚刚点起的蜡烛,扯起被衾将周身裹得严实。
黑暗中,被那人吻过的唇,开始变得滚烫不已。
91.天泽山谷
带千人入谷没有办法像那夜偷潜出王宫去连星湖那样简单,更何况,届时必定会遇上黎司,这一千人马必须忠肝义胆,不求以一挡百至少也该是以一克十的骁勇将士。
东西边疆派遣了大量兵马之后,容都的人手本就有些空虚,每一处的人手安排都是颜熙的精心策划,如今突然再要抽调出一千人来实在是有些困难,无奈之下,又只好从两处边疆各调回四百人,加上城中的二百精士,最后也是集结成了一支以容轩为首的凝聚力极高的队伍。
从来只听说过关于千字帛的传闻的众将士,明显对容轩的计划十分震惊,但却无人提出反对,甚至有人欣喜若狂。
“众将知道,本王的王后是前卫郡主,景国侯杀卫子民侵卫疆土,还同污蔑本王弑君的冷萧然相互勾结,无视西方离昌国对月见国的侵扰,对我容国虎视眈眈想要除之而后快。是可忍孰不可忍,本王在此,谨遵临都大帝教诲,以千字帛书为号,救临都于危难之中!逆贼必除,敌国必灭,夺取天下,兴我大临之盛!”
夺天下。
多么令人心动不已的三个字,战场上厮杀的热血在每一个将士的体内沸腾起来。“夺天下,兴大临”的语句被喊得响彻天际。
所有人都在不平容轩被污蔑,所有人都在欣喜容轩是心有大志之人,所有人都开始期待,自己的王最终能够登上临都帝王的宝座。
“我若是有什么差错,请姐姐务必保重自己,等颜大哥带领所有将士回来,主持大局。”
台下是热浪滚滚的喊声,容轩无比冷静而迅速地对容敏耳语了一句,容敏惊愕地看着他,从他脸上连半点慌乱都找不出来。
“我跟你一起去。”容敏死死抓住了弟弟的手腕,怎么都不肯松开。
宁安殿的玄月早已听说了容轩点兵一事,前朝的狂热连后宫都能听到几分。侍女画心随侍在身侧,听着前朝的喊声也是一脸的欣喜。
“若是用了千字帛,陛下就可以称帝临都了呢。”
玄月垂了垂眼道:“称帝,有那么好么?”
画心笑道:“自然是好了,陛下若是称帝了,娘娘您就是皇后了,奴婢怎么能不开心?”
玄月道:“从古至今的天下之争,有那一次不是战场上的血腥杀戮换来的?为了一个天下,让那么多将士身后的家眷沉浸在丧子丧父丧夫的悲痛中,好么?”
画心眨了眨眼睛道:“可这天下就是有那么好,不然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人想要?再者说,将军,将士,日夜习武操练,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就是为了有一日能够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做个铁骨铮铮的热血男儿吗?”
见玄月渐渐皱起了眉头,画心自觉失礼,忙把眼睛垂了下去。
玄月不怒反笑:“看你年纪还不如本宫大,长得也白净斯文的,怎的说话倒和个将士差不多?”
画心到底年纪还小,看玄月没有责怪,一张笑脸又扬了起来:“奴婢的哥哥是颜将军麾下的沙将军呢,哥哥从小就跟我说了许多战场上的英雄故事,所以受了些影响吧?”
“原来如此,”玄月笑了笑,目光转向前朝的时候又黯淡了下来,“你就不担心你哥哥吗?”
“当然担心,”画心不假思索的回答让玄月微微一怔,“可那是哥哥想要做的事情,我若是拦他,他也许能安平一世,可他也不会开心了。”
玄月依旧抬头望着前朝的那片已然安静下来的天空,心中默然。
“啊,陛下。”画心忽然道。
玄月回头看去,容轩不知是刚来还是已经站了许久。她向画心使了使眼色,画心意会,领着其余宫人退了出去,只留下玄月和容轩二人。
“陛下又是来同臣妾言辞的?”
容轩走到她身边,轻轻牵起玄月的手:“本王不知道此番去了能不能……”
“一定会的,”玄月道,“当年的风墨大帝不也全身而退了吗?”
容轩笑道:“本王怎么敢与一代圣君相提并论。”
“您是臣妾的圣君,”玄月笑的安然,眼中却漾开了一片氤氲,“所以一定,要回来。”
容轩动容,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却是愁眉难舒。
“我知道自己待你不公,你想要的,我没有办法给你……”容轩道,“如果我……你可以……”
“玄月这辈子,只做容王陛下一人的女人。”
玄月环紧了容轩的腰,截断了他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容轩不再言语。
三日后,容轩下令,大将军颜青与文晋将军林楼之镇守望都,自己则与颜敬携军一千马不停蹄地赶往天泽山谷。天泽山钟灵毓秀,是难得的人间仙境,然而却无一人能静心欣赏。鬼决一骑在前,领着众人在天泽山中越走越深,路至崎岖处,马匹没有办法深入,众人将马匹留在山中一处平坡,重新列队,跟着鬼决越行越深。
天泽山谷四周高山围绕,地势崎岖,落脚都成困难,谷中清幽彻骨,更是安静得让人无法忍受,越往谷底,越幽暗,潮湿的氛围让岩壁上长满了青苔,一个不小心就会失足落下。身手矫健如容敏和颜敬也是举步维艰。
众军中有个身材极为弱小的人,头盔带着几乎遮去了小半张脸,一路上估计没少摔跤,脸上黑黑的尽是尘泥,时不时还要靠身边的将士帮扶。容轩不禁奇怪道,点兵时怎么就忘了将他留在宫中。沙副将解释说,那将士十分崇敬容轩,说无论如何也要一同前往,虽然身手却是与其他将士差了许多,但他的忠心难能可贵,此番出行也是千般苦求了才将他带了出来。
容轩听了不禁莞尔:“他倒是个奇人。”
自入谷之后,容轩时不时的就头疼欲裂,几次险些松手直接落入了山谷,幸好颜敬就在身旁扶住了他才没有酿成大祸。鬼决身轻如燕,入谷对他来说并不算难事,只是看着容轩时好时坏,脸上总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到达谷底已是第二日深夜,谷中潮湿,很难生起火堆,原本计划好的二十处篝火最终只有一半不到能够使用,好在将士们都未曾有过怨言,如此一来,倒是让容轩觉得过意不去。
环顾四周,四处都是幽幽暗暗的山壁,山壁上攀附着一些从未见过的植物,形状怪异诡谲。抬望眼,谷顶是透彻的夜空,繁星点点,明明是耀目可人的星光却照不进谷底,打亮了不到一半的山谷,谷底是点点篝火,连着看起来,中间没有任何光照的地方仿佛空无一物,生生分割开了谷顶谷底两处天地,十分奇异。
一路行军,众人都未曾好好休息过几个时辰,又要赶路,又要注意身后是否有人尾随,一路上精神高度集中几近崩溃。难得谷底幽静至此,所有人都迅速安静地沉睡过去。火光打在每一个人脸上,看起来安宁而从容。
容轩裹着毯子,看着眼前的篝火一跳一跳,脑中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鬼决,他额前的水纹银印在火光下仿佛真的有水流波动一半。
合眼小憩不过一刻,朦胧中听到很远的地方有人在轻唤着自己。
“殿下……”
容轩困倦地睁开眼睛,发现周围所有人都还在睡着,只有不远处颜敬还醒着,只是他背对着自己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他循声望去,没有发现有人在向自己示意,心想着许是自己做梦了,梦里有人呼唤自己连醒来了都未曾反应过来。
“殿下……”
刚一闭眼,那声空灵的呼唤又在耳边响起,容轩猛地坐起掀开毯子站了起来,依旧没有看到叫自己的人,倒是惊动了颜敬。
“末将吵醒殿下了?”颜敬走了过来,手中似乎还拿着一张类似地图的东西。
容轩重新落座问道:“夜深了,还不睡么?”
“末将不困,”颜敬摇摇头道,“倒是殿下,这十日来都不曾好好休息,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末将扰醒,末将知罪。”
“十日?”容轩奇道:“我们出来不过第二日,哪里来的十日?”
这下颜敬也奇怪了:“殿下,我们已经被围困谷中十日有余,殿下不记得了?”
“围困?”容轩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颜敬,你累糊涂了?”
颜敬一愣:“殿下,您喊我什么?”
“颜敬啊,你……”容轩觉得莫名奇妙,等他抬头看到颜敬的脸时,顿时大吃一惊。
“颜都?”容轩心惊了一瞬,转而又放松下来。
不,不是颜都,眉宇间是有些相似,但他不是颜都,他的五官看起来比颜都要刚烈许多。
可他是谁?
容轩猛地起身向周围查看,意外地发现身边之人莫不是扎缠着纱布或身上有伤,更诡异的是,周围一圈人中,竟没有一个是自己认识的。
容敏呢?鬼决呢?颜敬呢?
这里分明就是天泽山谷,可周围这些人是谁?为什么我不认识??!
容轩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冠不对,出行时为了方便分明是穿了一身便装,可为什么现在身上会变成了戎装?还有指间的伤痕和血污,这些都是从何而来?
“殿下?”
神似颜都的人有些慌乱地看着发狂了似的容轩,容轩揪住他的衣领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是谁?!”
那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容轩松开他,开始翻找周围的人,动作之粗暴引得一些受伤的将士因触及伤痛而呻吟起来,那位将军一把拉住容轩向他吼道:
“风墨,你疯了啊?!”
容轩脑中嗡地一响,僵直了脖子看他:“什么?你……叫我什么?”
“四皇子殿下……”
山谷那一头又传来了刚才悠然空灵的声音,两人纷纷循着声音看去。这一声呼唤惊醒了正在休息的众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到容轩身上。远处的篝火旁似乎有人在向两人走来,那人走路的方式十分古怪,几乎像是飘过来的一样,你觉得他走的很慢,但转眼间他已经从极远的地方来到了不过离自己二十步之远的面前。
他恭敬地向容轩一礼,微微笑道:“见过四皇子殿下。”
听到这一声礼遇,容轩只觉得脑后像是被什么重重一击,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身体像是被人拴住了四肢在拼命拉扯一般的疼痛。身后的将军连忙扶住了他,他抬起手腕紧紧抵着太阳穴却怎么也驱除不了疼痛。
身后那位将军依旧扶着自己,言语中尽是担心。
“殿下?殿下?!”
容轩摆了摆手道:“我没事。”
话语既出,容轩不禁一愣,方才那句“没事”竟是两个人声音的重叠。那位将军手臂上用劲,想要把容轩扶起,那力气却像是穿透了容轩的身体,想要将他身体中的什么东西剖析出来似的。
下一瞬,容轩仍旧躺着,却看到穿着那身戎装的自己被那位将军扶起。再吃惊地看向自己周身,竟然又恢复了一身茜红的常服。他站起身来想要质问刚才那位将军,抬手向他肩膀拍去,结果自己的手直直地穿过了他的肩膀,什么都没有触到,而那位将军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容轩的举动,一心顾着怀中那一身戎装的男子。
容轩往他二人身边一侧,看到方才那黑衣黑发的男子仍在二十步开外面带笑意地看着他们,但他似乎也看不见自己。再绕到那戎装少年面前,容轩吃了一惊,这人怎的与自己长得这般相似。
“四皇子殿下。”
思绪又被那声呼唤牵引而去。来人一袭黑色长袍,如同云雾般缠在他周身,看不清容貌,声音飘幻,似乎围绕在整个山谷之中。
那将军剑刃半启护在戎装少年身前,向来人大声问道:“来者何人!若是想要来劝降殿下,那阁下还是请回吧!”
来人顿了顿,随后朗声大笑起来:“颜将军,我还什么都没做,你怎么就能知道我是来劝降的?”
容轩暗自诧异,颜将军?
那位将军不曾报上过姓名,这黑衣男子如何知道他是姓颜?在看那位将军,脸上也闪过了和容轩一样的疑惑。
“少废话!我们已在这山谷中被那群离昌贼人围困十日有余,你既然能平安无事地突破重重包围走进我们的营地,不是来劝降的,还能来干吗?!”
谈话间,来人已经走到那将军面前。看着黑袍男子,将军脸上的惊异毫无保留地显示了出来。他揭下帽子,正视着戎装少年,一双奇异的灰色瞳眸,眉间一抹水纹银印,目光沉沉,看起来刚刚年近不惑。
容轩心道,鬼决的亲戚?
“颜将军大可不必忧心,在下至此,只是想同四皇子说几句话。”
戎装少年听闻,轻轻拍了拍将军的肩,那将军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黑袍男子,最终还是收起剑,侧身退到了一旁。
那戎装少年正了正身子,向那黑衣少年一礼。
“在下临都四皇子风墨,敢问阁下是?”
“焚香居士,鬼厥。”
容轩惊异地看着眼前的众人,在看向周围的山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从心中腾然而起。
这是千年之前,围困住临都大帝风墨的那个天泽山谷!
92.血玉王鼎
风墨身后的将军还是一脸的不放心,不自觉地又靠了过来。
风墨推了推手道:“颜烈,无碍。”
被唤作颜烈的将军暂时退了回去,仍旧是一脸的警觉。
“殿下,”鬼厥拱手一礼,“殿下被围困在这山谷里第几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