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解决掉这事,尤安只觉得丢掉了他自己半条命。
他年纪还小,说不怕那是假的,要是这群流民一个没压住,扑上来杀掉他不是没有可能,他敢上前,也不过仗着背后还有尤温。
尤温却自觉自己错了,他万事都想得太过简单,缺乏经验,以前总是明哲保身,当然遇不到什么事,如今只要想深入这江湖,就得万事筹谋规划,不可缺一步。
而且,他以前听着庙堂之事,只觉得离自己很远,却不知道人家口里水祸两字,就包含着无数性命。两字贪官,就是无数难民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还是,家乡好。
家事,国事,这些纷争事。
想到这里,尤温又看了看尤安,如果他能带着他回到自己的家乡……
尤安正靠在他怀里正在打着盹,长睫毛下都是阴影,这阵子让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劳心劳力,他这个做师父的也算奇葩了。
其实,他真的想过把他留在杭州,但是尤安不同意,昂着小下巴就是拦在他面前,死活不让他走。
现在回忆,小徒弟是怕自己悲剧掉吧?
尤温自嘲一笑。
夜里,他随意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安营,这大冬天的,实在不是出行的时节。
尤安正在烤火,小大人东扯扯西拉拉自己的小棉袄,不满的道:“师父以后千万不能再行善举了。”
尤温一笑:“我看你办的很好。”
“下次就该卖徒弟了。”尤安瞪他一眼,见尤温没生气,依旧忙碌着烧水,眼珠滴溜一转,拍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如今我没了保暖衣服,师父可要倒霉了。”
尤温闻言赶紧招手让徒弟过来,一捏他脸蛋:“比起刚见面都瘦了。”
尤安啊了声,上下打量了自己一下:“瘦了?”说着又往尤温身上靠。
尤温点头:“我倒是有点奇了,你这懒得跟没骨一样,怎么还瘦的这么快?”这叫那些天天嚷嚷减肥的美女们情何以堪?
尤安却不介意他打趣,学着尤温捏他一样捏了捏师父脸,顿时皱眉忧愁起来:“师父倒是真瘦的厉害。”
尤温被夜光下徒弟那可怜兮兮的目光萌的心肝一抖一抖的,赶紧垂下眼摸了摸徒弟冰凉的手,又握着伸向火面:“哎,我只希望早日找到你师伯。”
一路星夜兼程,尤温还是没跟上南宫樾的脚步,反而跟返程的他撞了个正着。
尤安直叹他们运气好。
当夜,尤温把尤安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山洞后,换上夜行服,准备来个夜探驿馆。
驿站把守的人并不多,尤温打探了下巡逻时间后,就打算用自己的二流子轻功飞身进去,却没想身后突然飘来浓郁的酒气。
尤温一惊,反手一掌,却被对方灵巧的避过了。
那人喝了不少酒,连架势都不稳健了,躲过之后甚至打了个酒嗝。
尤温皱眉看了一眼,莫名觉得对方虽然披了一身官皮,但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却十分熟悉。
那人兀自道:“你是何人,怎么使我华山派掌法?”
尤温……
卧槽你个大傻逼!
这人自然就是尤温辛辛苦苦寻找的吴秋略。
两人蹲在树林里,你看我,我看你,吴秋略从自个兜里掏出了点鱼干,递给了尤温,自个也叼了块,吃完后又顺手捞起一把雪解解渴。
简直不能直视。
尤温嘴角一抽:“为什么不给师门回信?”
吴秋略再次打了个酒嗝:“没办法,我被那太监儿子看的紧,抓不着空儿回信。”
“有空喝酒?”尤温瞪他:“前前后后,老老实实,原原本本,长话短说把你最近的遭遇给我禀明了。”
“我本以为他是魔教少尊,就跟踪着,不想后来遇到有人暗杀他,才知道不对。当时心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于是与他联手退敌。”吴秋略果真简略说道:“然后那太监儿子觉得我武功不错,让我留在他身边当个侍卫。”
尤温再次头疼:“你就当侍卫了?”堂堂华山派接班人?
“当然不是,我另有所图。不过,南宫樾……就是那太监儿子,也不信任我,甚至天天监视我,不让我离开他一步。”吴秋略接下的话着实有点心虚,讪笑起来:“不过嘛,我好久没喝喝小酒赌赌博了,就乘他熟睡了出来跟那些小兵玩玩,正准备解决下内急呢,就看见你鬼鬼祟祟的在外边打探了。”
尤温也笑了起来:“这么说来,你跟错人了?”智商呢?
吴秋略咳啊咳啊咳啊。
“有空也不知道联系师门,赌博喝酒?”情商呢?
吴秋略无辜的看着他。
尤温也不说这一路的艰辛了,直接道:“我遇到应无鸠了。”
“……”吴秋略直觉这次人情欠大发了。
“他的兵器是软剑,却使得出神入化,你我估计都不是他的对手。”
“……”吴秋略掏出了自己的酒壶,递给了尤温。
尤温喝了一口:“好酒。”还了酒壶又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我这次之所以跟着这太监儿子,就是因为他是来专办两湖水灾一案。”吴秋略恨声道:“我早就听闻这些狗官罪名全推给了毫无背景的苏大人,还有三个县的县丞。那苏大人你可知道?”
尤温深吸了口气:“知道,人民父母官,父亲好儿子,兄弟好榜样,手上没白银,眼中无权势,当代之海瑞,明日焦裕禄。”
“……”
“……”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表示:“你大爷的!”
吴秋略叹息:“苏大人救不了了,他也表示……哎,总之,我想救出他独子。”
尤温问道:“怎么救?”
吴秋略胸有成竹:“声东击西。”
“就我们两个人我声动你击西?”
拍了拍尤温的肩膀,吴秋略决定缓和缓和气氛:“这些都是些小兵,没什么武功,用你的话说是‘毫无压力’,而且我是南宫樾近卫,我突然出手救人他们肯定‘万万没想到。’”这句万万没想到是用唱的。
尤温无语了会,对他的近现代用词之娴熟表示了赞叹,又纠结:“你别再坑我了。”
“哪能?”吴秋略站起身来,装模作样的拍了拍衣服:“你一个人来的?”
“还有尤安。”提到自己徒弟,尤温明显正经温柔了不少。
“你这做师父的,跟他做徒弟的都不容易。”吴秋略打趣了一句,又感叹:“我先回去了,明日他们动身之后肯定会错过宿头,只能在野外扎营,救人成功后,我们十日后武临山见。”
“我怎么知道你救到了苏大人他孩子。”
“南宫樾不再纠缠你之时。”
两人道别,尤温回到了尤安所在处。
他本来以为从南宫樾手中救出吴秋略是难如登天,完全没想到根本不用他救,更是万万没想到居然又有了新任务。
历练好辛苦,真想睡到老。
尤安却没睡,见他一人回来问道:“你看见师伯了么?”
尤温点头。
尤安有些不放心:“你没打草惊蛇吧?”
“……”徒弟你对我智商这么不信任?
需要这么抗议么?尤安避开了尤温悲苦的眼神,眼神一飘移到了墙壁上,又道:“那我们明晚去救他?”
“救是要救,但不是救他。”尤温把事情说了一遍。
尤安却皱眉,他知道的南宫樾心狠手辣,喜怒无常,可不像这么好糊弄的人。
可眼下已然如此,他没有机会再说。
尤安思量了会道:“那我干嘛?”
尤温觉得自己徒弟简直智商爆表,但是同时也不得不说武力值跌到了谷底,可见这里的“上帝”是比较公平的,叹气道:“你看戏。”
尤安点了点头:“希望这场戏别太好看。”不然怎么收场?
17、一波又起(下)
事情接踵而来,尤温有些应付不及。
但是,无论如何也得上。
当他持剑站在夜空下,天上无星无月,数十个火把将周围照耀的如同白昼时,尤温只能叹息。
却也不能叹息。
他挑眉打量了下南宫樾,瞬间理解了为什么师兄能把他认错成魔教少尊。
这会,南宫樾身着官服,但是一点也不能掩盖他那嚣张的气焰,只听他冷哼一声:“江湖宵小,也敢夜闯我南宫樾营寨?”
尤温自从和应无鸠打过交道后,就知道自己嘴拙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当下也不再废话,眼神一眯,就朝南宫樾攻去。
南宫樾使的兵器是鞭,气势凌厉吓人,却又变幻莫测,犹如游蛇一般。
两人缠斗,边上拿着剑晃来晃去的小兵们却插不进去,尤温跟南宫樾速度对于他们而言太快,闯入阵中估计就得先挨上一剑。
尤温先发制人,再加上华山剑法本就精妙,南宫樾一时之间竟似乎毫无办法,虽然算不上连连败退,但确实形势不妙,他心中一动,动作突然大开大合起来,尤温措手不及脚下一动,那鞭子又突然变成了游蛇,直接缠上了他的剑。
正是这时,营地里传来大喊声:“有人劫囚徒!”
南宫樾手下一扯便连鞭子带剑收了回来,厉声道:“抓住此人!”他不再纠缠尤温,回身便往营地深处飞去。
周围士兵立刻攻了过来,尤温对付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空手夺了把剑后逼退了众人,也没多伤人,赶紧逃之夭夭了。
等他甩了追兵找到尤安的时候,已经快天亮了。
尤安也不多言,帮着尤温换了衣服,两人急匆匆的回到了官道上。
和想象的不一样,南宫樾并没有沿途设阻,尤安一看就叹息一声:“师伯被缠上了。”
尤温……
这周围,自然是绵延起伏的小山。
山上有雪,沿途要追一个人实在容易,尤温抿唇思考了片刻:“大师兄带着那个孩子不方便行走,应该还没跑远。”
尤安心道你带着我也不大方便,皱眉看着自家师父:“我们去找师伯?”
找是肯定要找,但是如何脱困也是需要思量:“你怎么知道南宫樾还没抓到大师兄?”
“如果抓到了,他一定会更加小心谨慎的调兵前来。”尤安道:“无论如何,官道不会如此安静。”
南宫樾手下人数众多,易被发现,尤温没花多久就探听到了他们的地方,却见他们驻扎在山下,三三两两的正在说话,却并没有上山的打算。
难道是想把师兄堵在山里?但这山又不是他家开的,大师兄只需要爬过几个山头就能脱困了,南宫樾真要在这守株待兔那就是水中捞月了。
尤安却道:“南宫樾自己上山追了。”
尤温恍然大悟,这些小兵行迹懒散,实在不像有领导在的样子:“他为何要一人上山?”
尤安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能如此轻易把人救出来他就已经十分费解了,更何况南宫樾现在行事简直白痴,一点也不像他的阴狠的作风:“我们偷偷上山就知道了。”
这丛山之中要找到一个人是难,但要找到你一个认识了十七年的人却不难,更何况这人还是你的相知之人。
尤温辨认着树干上的痕迹道:“这道刻痕很新,应该离他不远了。”
尤安点头:“但这脚印却是三人的。”
若说这是南宫樾一路跟着师兄,那实在奇怪,这脚步间隔一致,看上去行走的人并不匆忙,但要是南宫樾押解着两人,那也该是往山下走,不该是往山上。
两师徒再走几步,发现了脚印变成了两人的,其中一个脚印变深了,应该是抱起了苏大人的孩子,尤温不用猜都知道是自己师兄,但这两人脚印却位置一致,看起来像是并肩而行。
这让尤温很是费解。
尤安也不说话了,只是觉得惊奇。
等尤温看见三人的时候,他们正在原地休息,他师兄摸着酒壶喝着小酒唱着小调正在乐呵,苏大人的独子正在吃着鱼干,南宫樾靠在树上正在闭目休息。
尤温受的刺激不轻,他师兄拖着个酱油瓶不可能突然神功盖世俘虏了南宫樾,只能是……
“大师兄,你早有预谋?”
预谋,是没有的。但人,确实是南宫樾帮忙放的。
南宫樾眯起眼睛望了眼尤安,丹凤眼眼里浮现出冷冷的笑意。
昨天尤温见南宫樾是在大夜晚,就算火把再亮也照不出南宫樾的神采,尤温此时见他冷笑,只觉得这人无一处长得不好,又让人觉得无一处不倨傲嚣张。
南宫樾头顶玉冠,如墨般的长发却并未完全束起,越发衬得他肤如白玉,叫人移不开目光,尤其是那一双丹凤眼瞧人的时候虽散发着丝丝冷意,却又别有风情:“这就是你师弟?”
吴秋略不敢怠慢,赶紧点头:“是的。”说着把自己的酒壶就递给了尤温,殷勤道:“我就知道你能找到我,喝口酒热热身子。”情况是随时会变化的,但是默契度却不是想变就变。
尤温嗯了一声,直接灌了口酒,又用袖子擦了擦下巴,抬眼就看见南宫樾眼神诡异,瞅着他冷哼了一声。
尤温无辜的还回了酒壶,吴秋略看南宫樾一眼,心道这人肯定不会喝,就想把酒壶系回腰间。
南宫樾却道:“你不给我暖暖身子?”
吴秋略差点噎住,拿着酒壶的手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纠结的看着南宫樾:“南宫大人……”
南宫樾一抬眉,调子拐了三个弯:“嗯?”
“我以为……以为南宫大人不稀罕。”吴秋略尴尬的解释道,手中的酒壶还是没敢真的递出去。
南宫樾凤眼里染上了点不满,伸手道:“拿来。”
吴秋略求助的望向尤温。
尤温道:“南宫大人要喝口酒,大师兄你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猪一样的队友……吴秋略无奈的递出酒壶,还是有点不可置信:“只希望南宫大人不要嫌弃。”
他动作缓慢,南宫樾自然不耐烦,起身凑近了吴秋略,手也覆盖住了吴秋略的手:“你以为我不冷?”
触手冰凉,当然是冷的,吴秋略差点打了个寒颤,眼神有些惊讶的接触到南宫樾盯着他的目光,见他眸光流转,只觉得他那长睫毛似乎刷在自己心上,浑身不自在起来。
尤安只觉得这气氛诡异,却找不到联系点,乖乖的吃着鱼干。
那苏大人的儿子这会心思沉重,自然没心情注意这边,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年纪跟尤安差不多大,但是明显沉闷不少,脸色跟心情一样沉重。
吴秋略故作坦然的哈哈笑了几声:“南宫大人喝吧。”
南宫樾却道:“我又不想喝了。”说罢取出了塞子,直接把酒倒在了雪地里。
尤温……
吴秋略……
尤安却心里一安,心道果然还是这妖孽。
南宫樾倒的缓慢,仿佛拿定了主意要折磨折磨吴秋略的耐性,一边倒一边还拿丹凤眼睨着吴秋略,声音却变得亲切了不少:“怎么?觉得可惜。”
吴秋略痛心疾首:“不可惜,这酒本来就是南宫大人送的,有你在身边,还怕没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