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轻道:“时辰还早,不如我们一起去玩玩。”
尤安偏头看师父。
尤温道:“你们俩自己商量着,我还是先回房了。”
尤安仔细想了想,拜别了尤温,又对林亦轻道:“我想去你家书楼。”
书楼?尤温脚下未停,心想难怪没在林为之书房看见几本书,原来是有私家图书馆。
尤温走了老远都听见林亦轻的唉声叹气:“书楼?书楼有什么好玩的?好好……我们去书楼,但先说好,我们家书楼只有一楼才对外客开放……”
没想到徒弟想去看书,尤温着实有点惊诧。等回了房间,他从包袱里掏出那几本典籍,这两个月以来,徒弟白天赶路晚上休息都在看书,其中有一本更是已经破了,尤温拿着那本书看了会,觉得还是跟自己无缘。
等了两个时辰,对面终于亮起了灯光。
林府家大,当然不会安排他们俩住一个屋,尤温想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就见对面已经吹熄了灯火,然后他徒弟抱着被子推开门,步履蹒跚的走了过来。
尤温乐不可支,赶紧快走几步接过了被子,却发现里面居然还夹着一本书,想来是从私家图书馆里借出来的。
尤安道:“这天这么冷,师父怎么不关房门?”
尤温把被子放好,老老实实的道:“等徒儿你啊。”
尤安一笑,自己把手塞进了尤温的大掌里,嘴上讨好起来:“还是师父对我最好。”
“那当然。”尤温摸了摸他的头问道:“你跟着那小少爷看书可清净?”
“林亦轻?”尤安似乎挺高兴的,脸上笑容放大:“拿着本演义就睡着了,我离开时都叫不醒,我交代了他的那些个侍卫后就自个跟着小厮回来了。”
还要问话,就有小厮送来了洗漱用品,尤温直接赶走了人家,帮忙张罗着给尤安洗脸漱口泡脚,两人躲到了床上,尤温把油灯移到了床边,自己睡到了床外延,借着灯光看书。
尤温想起刚才的旧话:“我师父与林大人是好友,你跟林小少爷也可以多多结交。”
尤安不置可否,手不释卷。
“你这样小心近视。”尤温想扯掉徒弟书,奈何对方抓的紧,他也没敢使用蛮力。
尤安不满道:“看会书而已。”
尤温回忆了下,决定让徒弟见识下他在华夏国多年教育的成果:“以前一个乡下人挑粪路过,一近视看见了说把你虾酱拿来,那挑粪人不知道喊的是自己呀,还是急走,没想到那近视居然赶了上去,拿手一捞粪闻了闻,然后骂道‘气味都臭了!还当是什么奇货?还给我摆架子?’”
尤安默默的移开了身子,皱鼻子:“师父真臭,说什么粪不粪的。”
“这可是书上说的。”尤温挑眉,把小孩再次拉进了被窝里:“你小心着凉。”
尤安扔了书,眼珠一转,嘿嘿笑了起来,尤温还在想小孩想干嘛呢,尤安飞速的把冰凉的双手直接捂在他脖子上,冻的尤温一个激灵。
尤温无可奈何,抓住他的手,把内力贯于掌中发热:“还想不想听笑话?”
“不想,师父的笑话简直臭不可闻。”尤安笑完,吹灭了灯,又自觉翻山越岭的钻到了床里面:“师父为何对我这么好?”
尤温想了想:“其实,你师父我看得书还是挺多的?”
“嗯?”尤安莫名其妙。
“在师父家乡有本书,叫做《阅微草堂笔记》,这笔记嘛,当然是记载耳闻的奇人异事,里面开篇就讲了一胡姓御史家乡的奇事。是说这胡御史有个邻居家养着一头猪,每次见到邻居老叟就狂吼乱冲要去咬他,那老汉自然不服,说要买了这猪宰杀了来吃。”
尤安嗯了声,接嘴道:“以泄心头只愤。”
“不过,老汉过了几天却想明白了,心想这必定是前世接下来的宿怨,不如化解掉这桩前尘往事。于是老汉把猪送到了庙里当长生猪,从此之后,那猪见他竟然俯首帖耳,神态亲昵。”
尤温说的正正经经,十分感叹,尤安却听出了其他味道,怒道:“师父你骂我是猪!”
尤温乐的哈哈大笑。
两人又是一番闹腾,尤安终于抵不住睡意慢慢睡了过去。
尤温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见尤安迷迷糊糊的往下躲,又蹭了蹭被窝,不自觉弯唇笑了。
第二日清早,尤温是被吵醒的。
也不是说对方声音有多大,纯粹是尤温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警惕心更是不一般。
吵闹的人自然是林亦轻,他昨晚瞌睡醒来就发现心心相念的人早走了,忍不住发脾气教训了几人,今儿个一大早就赶忙过来赔礼道歉,却没想到尤安没睡在自己房里,于是开始诘问起下人来。
尤温赶紧起床,也没顾上洗漱,出门就看见昨晚服侍他俩的小厮正跪在地上,林亦轻神色不善。
他暗自叹气:“林小少爷,尤安在我房里。”
林亦轻抬头,抱拳弯腰行李:“尤大哥早。”
这辈分乱的,尤温笑了起来:“尤安怕冷,晚上不习惯一个人睡。”
“怕冷?”林亦轻转眼一瞪那跪着的人:“怎么不给小安的房里烧点炭火取暖?”
小安?尤温第一次听人这么叫他徒儿,觉着有些新鲜,也为这小少爷的套近乎本事感叹:“没事,尤安这会也该醒了。”
话音刚落,就见尤安裹着棉袄走了出来,一脸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不满道:“师父,这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休息了?”
尤温咳了声。
林亦轻见他样子可爱,一副不知世事的样子,赶紧的打手势让下人起身,笑嘻嘻的迎了上去:“打搅小安你休息了,我是来给你跟尤大哥送早饭的。”
尤安倒也不扭捏,一边整理自己衣服眼珠一边盯着下人提着的精美漆盒:“我可不吃面条。”
林亦轻哪敢怠慢,大笑道:“有你爱吃的各种糕点。”
尤安毕竟小孩子心性,闻言立刻笑了,眼珠子又盯上了林亦轻腰间别的宝剑,头一歪,笑容益发灿烂。
尤温哪不知道他的个性,赶紧把人拦住了:“你先洗漱,再来吃早饭。”
把人拉近了内室,尤温叹气:“你没事计较人家一把剑干嘛?”
尤安一脸无辜:“我哪里……”他本想推托,先把那剑骗到手了再说,这会却见尤温脸色越来越沉,赶紧道:“师父别恼,我是看师父你没称手的佩剑,师父你要是不稀罕那剑,我不理他便是。”
“我不是让你别理他,好好相处就行。”尤温想了想,觉得还是该说说大道理:“那把剑虽然是好剑,但是我不能拿,这其一我师父与他父亲是八拜之交,我诳他一把剑将我师父置于何地?其二我乃是华山门下,华山乃是剑术大派,还愁他一两把剑?这其三,你与他相交,自然是真心实意,如若觊觎他一把剑,反而不美。”
尤安撇嘴,嘴上却乖乖道:“我懂了师父,一切按师父说的办。”
尤温知道他口服心不服,不由皱眉,华山派作为名门正派,虽然里面或多或少有些小勾当,但教出来的徒弟大多都是沉稳正派的,他大师兄纵使性子洒脱,但也以维护武林正道为本份,尤安虽然出身不差,但是性格为人处世都与华山派门风格格不入。
不过,他长相可人,人又聪颖,肯定不会惹人厌,怎么也不是扶不起的阿斗,尤温想着,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加强素质教育,不能让徒弟误入歧途。
他还在思量,尤安已经甩开他的手,一路小跑出了门。
尤温忙跟着出去,见尤安已经接过食盒,自己一样一样的把里面的小盘糕点拿了出来,神态颇为兴奋。
叹了口气,尤温只能陪坐。三人安顿了下来,尤安开心的舀起汤圆,直接递到了尤温面前。
他俩吃东西向来不忌,尤安又是个见着什么都记着要讨好师父的孩子,尤温也觉得习惯,干净利落的就这尤安的汤勺吃了口。
林亦轻却看眨眼,他们家教森严,他父亲更是严厉,没学会拿筷子之前都是奶娘喂他,学会了后更是不可能有这亲昵之举,又想起两人在一起睡,不由叹息:“小安你跟你师父关系真好。”
这句话说的半羡半妒,尤安闻言一笑:“那是当然,不是师父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流浪呢。”
“流浪?”林亦轻打量了下尤安,心想看脸可一点都看不出来,真流浪过的不该是满脸沧桑么?
不过,他生活经验毕竟少,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可能没谱,又道:“待会儿我带着小安你在洛阳城里逛逛?”
尤安眼睛一亮,偏头看师父,满脸的希冀。
尤温好气又好笑,点头嘱咐道:“别吃太多甜食,当心变猪。”
见尤温同意,林亦轻扫了眼跟着自己的四个侍卫,想了想才指着其中一个道:“从今天开始,你要紧跟着尤安,他要是出事我拿你是问。”
那年轻侍卫立刻抱拳领命。
尤温看那侍卫一眼,见他腰杆笔直,下盘极稳,生的粗眉大眼,眼神清澈坚定,想来是林亦轻身边的精干人物,倒也略微放心了。
11、暗流汹涌(下)
尤温送走了两个孩子,提笔再次给师父写信。
朝堂上的事情尤温不清楚,但也隐约知晓些的。大宁王朝绵延200多年,到了上两代子息有乏,前一任皇帝便是独苗,且不幸早逝,留下两个儿子。如今已是光太32年,今上年少继位,现在也才育有两位皇子三位公主。
今上幼时登基,朝政之事全凭几位阁老说了算,几位阁老也是谁都不服谁,各有党派,导致朝廷党争日盛,而这位光太皇帝还不爱管事,可是难见一面,唯独宠信宦官,拿近臣来平衡各派势力。
以尤温看来,整个大宁王朝危机四伏,且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解决,改革之事更是举步维艰,而且,这次改革的说是盐业,可背后利益纠纷,叫谁不提心吊胆?
这个时候,林大人一个武将能做什么?更何况,大宁王朝武将地位向来低于文官。
这些,他看得穿,林大人看得穿,他师父何尝看不穿?来信也不过于尽人事听天命。
抬头看了眼窗外,尤温只觉得郁闷,他的最初的记忆都留在了华夏国,对家乡的热爱也留在了那里,他于这大宁王朝何尝不是个外乡人?
就是苦了天下的黎明百姓。
尤温给师父写了点安慰之词,又想起了大师兄,不由得紧张,也不知道那魔教少尊到底武功如何,只希望师兄不要吃亏的好。
尤安晚上回来的时候,尤温正在发呆。
他鲜少见师父这沉思的模样,自然有些好奇:“师父在想什么?”
尤温叹了口气,看了眼跟在他身边的侍卫,又摸了摸他脑袋:“在想你以后如何是好。”
“我?”尤安莫名其妙,思考了下又露出自豪的笑容:“自然是跟着师父吃香的喝辣的。”
尤温笑了起来,指着尤安的纸包:“不是吃甜的?”
尤安赶紧解开了绳索,把各种各样的糕点往他师父嘴里塞:“师父你也多尝尝,吃甜的让人心情好。”
“哦?”尤温打趣:“你经常心情不好?”
尤安这下倒一本正经起来:“师父不能瞧不起人,年少也有年少的烦恼。”他顿了顿,严肃没几秒又开始讲起今天遇到的新鲜事来:“这林亦轻身边小跟班可多了,个个耀武扬威……不过,我倒听他们说了件奇事。”
“奇事?”
尤安点点头:“是啊,是说什么张阁老家最近请来了一个道士,号玉清。他们说这人知天命,晓人事,降妖伏魔,颠倒生死,无所不能!林亦轻说那道士明日会来林府。”
尤温接受的是唯物主义教育,自然不信:“你信么?”
尤安认真思量起来:“虽然说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还是不理他吧,反正跟我没什么关系。”
“这倒是。”尤温沉默片刻,又问:“用过晚饭了么?”
尤安一指满桌糕点。
尤温顿时头疼:“不能就吃这些!”这林亦轻简直宠的没边了,哪能这么给人吃东西的?
“……”尤安默默纠结的看看师父看看糕点看看小厮,终于下了决心:“还有晚膳么?”
吃的,林府自然不缺。
两人吃饭,边上还站着两个,尤温完全不能习惯,放下筷子道:“两位也一起吃吧。”
侍卫跟小厮自然拒绝。
尤温再劝:“这么多菜,一起吃吧。”
那小厮依旧摇头,倒是那侍卫想了想,坐了下来。
尤温翘唇一笑,给他倒了杯酒:“今天劳烦兄台照顾小徒了。”
那人一饮而尽,以空杯示之:“我也是依照小少爷的吩咐,鄙人姓华。”
“华兄好酒量!”尤温说着也跟着饮尽杯中物。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华兄是哪里人?”
“祖籍两广,不过我爷爷早带着我们全家迁到了京城,我父亲跟随林大人多年。”华权顿了顿:“我自幼在林府,已经二十三年了。”
尤温道:“原来如此,华兄可离开过京师?”
华权叹了口气,一脸苦瓜样:“不瞒尤少侠,我实在没这机会。”
“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尤温又喝杯酒:“大丈夫志在四方,多出去游历游历总是好的。”
尤安在一边抿唇笑。
华权敬了尤温一杯:“尤少侠所言甚是,不过我也是有所打算的。”
尤温好奇的看着他。
尤安一边啃鸡腿一边看他。
华权见两师徒直愣愣的盯着自己,哈哈一笑:“我希望去北方,驻守边关!保家卫国!”
“好一个保家卫国!”尤温敬酒:“尤温自愧不如。”
“尤长老一身豪气,虽然没有在朝为官,但精忠铁胆,当初单枪匹马深入敌军救出程将军之事,至今让我辈深感惭愧。”华权拱手道:“尤少侠自小得烈阳剑教诲,自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尤温讪笑:“岂敢岂敢。”
两人继续把酒问青天,尤安在一边听的有趣,也不看书了。等两人喝的训酊大醉,已到了半夜。
尤安把人扶回了房里,又给师父擦擦脸,脱了鞋,忍着一股酒气睡了上去,直感叹以后不能让师父再如此喝酒,要不然绝不上他的床了。
第二日,林府便迎来那位玉清道长。
林为之一家人恭恭敬敬迎来了这位道长,连从未露面的林夫人还有两位小姐也在帘子里坐着。
林亦轻依旧站在尤安身边,嘴上也不闲着:“我这两位姐姐可都是美人。”
尤安瞄了眼自己师父,见他没什么反应,扯开话题道:“你在家排行老四?”
“我父亲一生挚爱我母亲,只有我母亲一人。所以父亲膝下就我跟哥哥与两位姐姐。”林亦轻解释道:“但是林家可不止我父亲一人,族长……也就是我伯父如今是吏部尚书,我父亲与他是同胞所生,父亲功成名就之后就自己搬了出来,祖宅里还有几位叔父。自然,也就有不少堂表兄妹。”
尤温心想你母亲也为难了,生了四个,再转念一想林亦轻是个老幺,难怪如此受宠,几乎是想干嘛干嘛,从未见他安安静静读过几本书,练过几次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