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不久就传出了育鑫并入顾氏的消息,从此江山易主,育鑫改叫了顾氏科技。据说顾氏这事做得十分诡异:保留了育鑫所有员工,除了前老板。
季明时当天回家就忍不住问了顾衍,顾衍听完十分坦然地承认了这件事。季明时翻了个白眼:“你一个地产商,要个科技公司干嘛?”
顾衍顺手拍了拍季明时的脸颊:“房地产大热了这么多年,终究要过去的,我估计也就这几年的事了;你说,我不趁早转型,难道要跟国家地产事业共存亡么?高新技术的前景非常不错,我很看好。”
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科技公司不少,育鑫实在不算什么,难为顾先生居然也看得上。季明时心里大概是有几分暖意的,他自幼失了怙恃,不及弱冠又没了相依为命的爷爷。他茕茕孑立这些年,早就忘了受了委屈有人替他出头的滋味。
而,这滋味,实在好得很呢。
顾衍看着沉静的季明时,长长的睫毛投射了一片阴影在他脸上氤氲开来,看不出一点端倪,可他却觉得自己知道这人的所有情绪。顾衍伸手把季明时搂进怀里,温软的唇蹭着他的额角,喃喃安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从今以后,不论什么事都还有我。”
那天晚上季明时窝在顾衍怀里,奇异地安静又顺从。
付南逍说,季明时这样缺爱,你只要持之以恒地对他好,他便什么都会给你。
第三招,温水煮青蛙。
顾衍干的蠢事渐渐被时间淹没,两个人就这么不温不火地相处起来。转眼到了年关,季明时学校放了寒假,他隔三差五去看一眼,剩下的时间大多窝在家里;顾衍则刚好相反。过年是他最忙碌的一段时间,赴不完的应酬,送不完的礼,顾先生整天忙得头晕眼花,经常要到半夜才能回家。
腊月二十六,顾衍难得下午四点回了趟家。他一进门就瘫倒在沙发上,一动都懒得动了。季明时闻着满屋子的酒气皱了皱眉,给他倒了杯水:“怎么天天喝成这个样子?”
顾衍傻笑着接了过来,问道:“明时,年怎么过啊?”
季明时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没有家,每年过年也不过就是跟平常一样,在屋里宅着;也有可能更苦逼一点,因为送外卖的都回家过年了。唯一的不同,大概在于看着大街上出没的都是以家庭为单位,而显得自己更孤单些吧。
季明时摇了摇头:“家里待着。”
顾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把人扑进怀里,惹得季明时不满地把他推得一个趔趄又倒回沙发上。顾衍也不在意,他固执地抓起季明时的手,说道:“宝贝,今年上我家过年去吧。”
第十九章
顾衍晚上又挣扎着出去应酬了,临走前还细心地帮季明时叫好了外卖。季明时脑子里乱作一团,全都是顾衍在说:“宝贝,今年上我们家过年去吧。”
季明时如此惊讶,以至于连那个“宝贝”都没有反驳。
顾衍说,今年过年大哥一家该回岳家,家里只剩他和两个老人。老人爱热闹,所以想请明时去他家,一起守个岁,添点喜气。
腊月二十六,天寒,有雪,季明时坐在窗边,楼下依旧是与他无关的车水马龙,可那些在黑暗中欢腾的寂寥却突然静默下来。
腊月二十九,顾衍终于忙完了。他在黑暗中醒来,微微侧脸看到的是季明时平静的睡颜,顾衍突然就觉得自己功德圆满了。他偷偷把季明时抱进怀里,觉得这样的日子,就算是一辈子他也过的下去。
他们俩一直睡到中午,顾衍才翻出手机随便叫了点吃的。季明时兀自赖在床上不肯起来,顾衍好笑地拧了他的脸一把:“起来吧少爷,还要等小的把饭喂到你嘴里不成?”
季明时睡得迷迷糊糊,一双大眼睛半睁着,盈着水光,惑人得很。顾衍盯着他,突然就不受控制地亲了上去。
外卖送到后是季明时去取的,他面色铁青,只是耳后红了一块。付了钱,他把饭菜摊开在桌上,别扭地进屋去叫顾衍。
顾先生正手忙脚乱地堵鼻血。见季明时进来,他委屈而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导致季明时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季明时有些不自在地说道:“顾哥,吃饭了。”
顾衍应声站了起来,堵着鼻孔却也堵不住他的嘴:“明时,下手那么狠干嘛。”
是的,偷香未遂的顾衍惊到了季明时,被人条件反射地一巴掌挥了过去,正中靶心。
好在顾衍的“伤势”并不严重,只不过他自己嚷嚷的比较邪乎罢了。两人吃过了午饭,去超市买了明天要带给顾衍父母的东西。顾衍很满足,他发现,跟季明时在一起做的任何一件小事,都让他很满足。
顾父顾母看到两个孩子果然很高兴。尤其是顾衍的母亲,拉着季明时的手笑得合不拢嘴:“明时,是不是长个了?”
季明时:……
顾衍忙把母亲拉开,假意埋怨道:“妈,明时这就二十七了,还长什么个?”
顾母佯怒:“那也是明时太久不到家里吃饭,我记岔了。”
季明时心里温暖且熨帖,他略带了些歉意地对顾母说道:“阿姨,我最近太忙了,老加班,都没来看你们。”
顾振国摆摆手:“年轻人,当然该以事业为重,尤其你是做学问的,多学习是应该的。”而后话锋一转:“顾衍就不一样了,整天不干正事,也不见回家来看一眼。”
躺枪的顾衍笑容僵在脸上,他又一次有些郁闷地觉得,自己大概不是亲生的。
顾家中午就随便吃了点,然后就开始准备晚上的大餐。阿姨回家过年了,他们只好全家总动员,顾母指挥着三个男人干这干那。
在季明时的印象里,他好像从未有过这种体验。记得小时候,每年过年都只有他和爷爷,还有给他做饭的年迈警卫员长云爷爷。长云爷爷好像比爷爷年纪还大,做饭时放起调料来随心所欲,水平在不好吃与很难吃之间徘徊不定。除夕过后的那几天里,总会有络绎不绝的人来给爷爷拜年,年幼的明时臣固执地认为,他家的门槛就是被这些人踩坏的。
季明时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原来家大抵便是这样的吧。
“明时,把那几个柿子递给我。”顾母使唤起人来毫不客气,并不会因为是客人就有什么不同;不过她很快就发现,季明时好像真是什么都不会做。
顾家的厨房挺大,不过也没大到可以容四个人轻松地来回走动的地步。顾母当机立断把季明时请了出去;为了照顾他的情绪,还特地给了他一头蒜和一个小碗:“明时去厅里坐着,把蒜剥了。”
季明时痛快地领命而去,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顾衍有些怜悯地看着他的背影,悄声问母亲道:“妈,你嫌弃他了?”
结果顾母似笑非笑地盯了他一眼:“你要是有明时一半乖,什么都不会做我也照样喜欢你!”
顾振国附和道:“是啊,你要是肯找个什么学校的正经工作,你爹我亲自伺候你都没问题。”
再次躺枪的顾先生表示,孩子神马的,都是别人家的好。
晚餐十分丰盛。拌苦菊,拌木耳,水果沙拉,酱牛肉;西芹百合,地三鲜,锅包肉,红烧鸡翅,清蒸鱼,糖醋里脊;还有一锅排骨莲藕汤,季明时吃得全程都没怎么抬头。
顾母怜爱地看着他,满脸“可怜的孩子多长时间没吃饱过了”的表情。顾衍不禁反省了一番,在确定昨天晚上自己还妥善把他喂饱后,就放心地继续吃了。
吃完饭刚好八点,可以看春节联欢晚会。顾衍和季明时昏昏欲睡,顾父顾母却看得津津有味。顾父感叹道:“这才像个晚会嘛,喜庆。比那什么内部晚会可强多了。”
后来顾衍实在受不了,就拉着季明时出去放炮。他买了许多炮竹和烟火,兴致勃勃地对季明时说道:“明时,今年我买的这些花特别好看。”
放炮对于季明时来说也是个比较新奇的活动。他记得他父亲还在的时候,家里过年从不放炮;后来父亲不在了,他也长大了些,一直吵着要放炮,爷爷才每年都例行公事地带他去放上一次炮。只不过爷爷从不许他碰,也不带长云爷爷,久而久之,“放炮”这件事就成了爷爷的专利。
“明时,拿着这个。”顾衍翻出一盒摔炮,“你就往地上扔,小孩都爱玩这个。”
季明时对于“小孩都爱玩”的东西有些不满。不过他没禁住诱惑,从他扔了第一个,那玩意爆出“啪”地一声脆响后,季明时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顾衍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怜悯。他点了一只二踢脚,然后冷不防拉着季明时跑出去很远,几秒钟后,他们身后爆出了“彭”地一声巨响。季明时吓了一跳,脸上却是跃跃欲试的兴奋表情。
顾衍摆好了一挂长鞭,然后把打火机塞在季明时手里。他的右手握着季明时的右手,打火机燃起了火花,在寒风中摇摆不定。顾衍拉着季明时的手,小心翼翼地凑到鞭炮捻上,然后他二人退开几步,顾衍的一双大手堵住了季明时的耳朵。
长鞭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季明时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那一地越来越多的红屑。顾衍的胸膛贴在他的后背上,挡着从身后刮来的冷风;热度从耳际传来,季明时忍不住回头看了那男人一眼。
顾衍正专注地看着他。大手随着他的动作妥帖地护在耳上,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季明时稍稍呆了一秒钟,顾衍便见缝插针地狠狠含了一口他的唇。
然后顾先生趁着季明时没反应过来,迅速从身后的袋子里掏出一只巨大的烟花:“明时,咱们放这个,家里都能看见。”
他们两人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十二点了。顾父顾母年纪大了,已经早早睡下,剩他们两人守岁也没什么意思。坚持到两点,季明时已经很困了,头一下一下点在顾衍肩上。顾衍推了推他,柔声道:“明时,去床上睡。”
顾衍把季明时带到母亲给他准备好的客房,把他推了进去,反锁了门。
不到半分钟,顾先生就被打包扔了出来。
顾衍近日来调戏季明时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偶尔还会明目张胆地吃点豆腐。比如刚才,他就暧昧地在季明时耳边说:“要不要我留下来陪你?”
站在明时门外的顾先生摸着下巴低声笑了起来,然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季明时这一闹又有点精神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觉得自己很可能是有点认床,才会觉得顾家这间客房一切都不对。或者,是因为该窝在身边的那个人不在吗?
季明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赶紧闭上眼睛,鸵鸟似的把自己的脸捂进了枕头里。
初一一大早,顾衍便打着哈欠起来帮母亲包饺子。他睡眼朦胧地一屁股坐在桌子边,皱着眉给自己倒了杯水。
顾母已经在催他了:“别闲着了,快点来包饺子。”
顾衍乖顺地点了点头,拿起一个饺子皮。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哎呀,我去叫明时。”
顾母忙一把拉住他,一手的面粉蹭了他一身。正在擀皮的顾振国抬头看了儿子一眼:“你折腾他干什么,平常人家怪辛苦的,大过年的叫人好好睡个觉怎么了?快过来帮你妈包饺子,等煮好了再去叫他。”
顾衍:……
早饭过后,拜年的人便陆续上门了。这里面的人大多跟顾家没什么深交,也就走马灯似的走个过场,场面话一套一套的,顾衍通常觉得听着心累。他有些同情父亲,大过年的还得应付这些,真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不过同情归同情,也不代表他会陪父亲同甘共苦。顾衍借机寻了个由头,拉着季明时回家了。
第二十章
这无疑是季明时有生以来过得最好的一个年,也是这段短暂的时光中最美好的回忆之一。在此后的许多年里,季明时回忆起这一年的春节时,总是带着小心翼翼的珍惜意味。
大概是除夕夜两人在冰天雪地里玩得太晚,又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季明时初一下午就发起烧来。所幸温度不算高,顾衍这个不会照顾人的废柴也勉强可以胜任。他弄了条凉毛巾敷在季明时额上,然后去了陈阿姨店里买粥。
路上顾衍给付南逍打了个电话,问他发烧的病人该怎么照顾。付南逍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且暴躁。顾衍瞬间脑补了付美人一个人过除夕的场景,觉得美人十分可怜。
而且有病。一个人守什么岁呢?
“干什么?”
顾衍觉得自己透过话筒都能看见付美人的一张不耐烦的脸,于是机智地决定长话短说:“南逍,我就是问问,发烧的病人该怎么护理?”
付南逍好像闻到了八卦的味道似的,语气顿时好了不少:“哟,发烧了?你不能温柔点嘛,来,说说,怎么病的?”
顾衍想了想:“大概是昨晚在外头玩的太晚了,夜里又没睡好。”
“外头?”付南逍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你这个禽兽,这么冷的天,你可真不知道疼人。”
放炮难道还能在家里?他爸非打断他的腿不行。顾先生莫名其妙被冠了个禽兽的名头,十分委屈。不过付美人一向口不择言,顾衍便在心里大度地原谅了他。
“低烧?买点退烧药吃,一两天就没事了。这两天吃清淡点。”付南逍止住嘲讽,终于开始指导顾衍如何照顾病人:“对了,没外伤吧?”
“外伤?没有,我们放烟花的时候很小心的,没有伤到。”
付南逍:……
顾衍好像听到了一句“蠢货”,那边就挂断了。
季明时生病的时候,顾衍很乖。端茶倒水侍药,中规中矩,例行的调戏也没有了。季明时多数情况下都顺从得很,除了吃药的时候。
这倒是不能怪他,因为顾衍从小傻壮傻壮的,也没什么吃药的经历;去了药店让人忽悠了一通,现熬了几袋中药汤带了回来。季明时一开始还碍于面子勉强喝了一口,结果没忍住,直接吐了出去。
实在太苦了,简直每一点都不符合季吃货对“可以入口的东西”的要求。
顾衍无奈,又赶紧去旁边的超市买了袋糖回来。季明时吞一口药,他就在旁边喂一块糖。结果药一喝完,季明时却咳得更厉害了。
顾衍一看,他买的那袋糖原来是牛肉干,还是麻辣味的。
“你吃着不对,就不能说吗?”
季明时摇摇头:“药太苦了,再说这牛肉还挺好吃的。”
顾衍:……
季少爷的病在自己的漫不经心和顾逗比的精心照料下,不负众望地拖了好久都没痊愈。其间付南逍来看过他一回,苏语墨回家了,而他们家竟然还能踩出一条从门口通往各个房间的路简直就是奇迹。至于顾先生照顾病人的过程中种种鸡飞狗跳的光荣事迹不必赘述,反正在他眼里除了季明时的药和季明时的饭,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付美人还是自己从冰箱里翻出一只空杯子,才喝上了水。
付南逍坐在季明时床头,摸了摸他的头,问道:“明时,你觉得好点了吗?”
季明时温顺地答道:“好多了。”
付南逍点点头:“唔,顾衍这么照顾你,你还能好多了,真是奇迹啊。”
结果到了奇迹也没发生。等到季明时的病终于好了时,都快春暖花开了。好端端的一个假期,就在季少爷反复无常的病中匆匆溜走了,实在令人有些扼腕。
顾衍脑补的种种旅行都泡了汤。尽管季明时的假期还没有结束,可他却得回公司上班了。不过也有一个意外的好处:季明时对他的态度明显更好了。
日子就这么不温不火地过了下去。充当顾衍和贺方行这个逗比二人组的感情顾问的付先生在某次同顾衍吃饭时,询问了他的进度。在得知顾先生依然处在“亲一口还会被咬”的阶段时,付南逍觉得自己已经不想听见关于这件事的任何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