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洗澡穿衣服,走出卧室,见外间的桌子上搁着一盘食物,旁边还有一杯泡好的奶茶,杯盖用保鲜膜盖着,上面附着点点水珠。
他吃过早饭,拎着自己的东西走出来。酒店大厅里熙熙攘攘,前台服务员忙碌地给客人登记信息。门童为他推开玻璃门,礼貌地说了声:“欢迎下次再来。”
无忧觉得昨天的一切像是做梦似的,他乘坐汽车回到家里。院门敞开,林铁衣手里拿着胶皮水管,正给院子里的花草胶水,无心坐在板凳上,逗弄一只捡来的小猫。
见无忧回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担忧地问:“你去哪里了?”“怎么昨天没回来?”
无忧脚步迟缓,缓缓扶着游廊的柱子站定,强睁双眼,含糊地解释:“我昨天玩得太晚,就在酒店住下了。”说着,又从纸袋里掏出一包香叶,说道:“小叔叔,给你的。”
无心笑着说:“他昨天晚上没做黄焖鸡,烧了一锅稀饭。无忧哥哥,都怪你。”
无忧敷衍地笑了笑,一步一步地回到屋子里,上楼进了卧室,关上房门就睡了。
快到中午时候,他下楼吃饭,无心和林铁衣已经坐上了饭桌,两人都穿着半旧的居家服,显然是没有出门。无忧随口说:“你们昨天晚上睡一起的吗?”
林铁衣大窘,老脸涨得通红,憋了半晌才说:“不是,我房间不是有一张小床吗,他、他睡在小床上的。”
无忧拿起筷子,往桌子上顿了顿,淡淡地说:“我就是这个意思啊。”
无心嘻嘻一笑,并不说话。
三人各怀心事地埋头吃饭。
静澜海河面波涛汹涌,白浪翻滚,一个黄脸黄须的中年男人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睁圆了眼睛望着河面,不时看一眼腕上的手表。
水底忽然冒出一个水淋淋的脑袋,那人动作迅速地从水里跳出来,单手扶着黄脸男人的肩膀,往前走了几步,像一只大狗似的抖落身上的水。
黄脸男人要哭似的喊道:“我的爷,你可算回来了,我以为你死在对岸了。”
落水的男人,正是陆万劫,他脸色有些白,勉强站定了身体,对男人说:“我没事,去把车开来。”
黄脸男人就是陆万劫提到的那个酷似李逵的副官,叫做焦湖,此人勇猛有余,智谋不足,傻傻地等了自家将军一天一夜,吓得心胆俱裂,如今骤然见他回来,高兴地上蹿下跳,几步跑到旁边的树丛里,扯到一大堆覆盖的野草藤蔓,找到了汽车,他把汽车开过来,停在陆万劫身边。陆万劫拉开车门坐进去,仰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额头上却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
焦湖发动了汽车引擎,随口说:“将军,你把安全带系上。”
陆万劫没有吭声。
焦湖凑过来,拉过他身体一侧的安全带,却惊叫了一声:“血……”
陆万劫睁开眼睛,随手在后背上摸了一把,放在眼前一看,果然是一大滩血迹,他低声说:“在河底被石头划了一刀,不碍事,你……”他瞄了一眼焦湖,说道:“那你的衣服脱下来。”
焦湖忙脱掉自己的外衣递给他。陆万劫扯住两边袖子,拉得绷直,束在腰上,这样可以暂时压住伤口。他原本就瘦,如此一来,腰几乎成了一捻,不盈一握。
焦湖傻傻地看着他,陆万劫咬牙道:“开车啊!”
“唔……”焦湖别转过脸,手忙脚乱地在操作台上摸了一阵,哭丧着脸说道:“将军,我、我晕血啊。”
陆万劫沉默了一会儿,跟他换了位置,自己开车回营,焦湖呆呆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一声不吭。
陆万劫率领的部队,驻扎在当地风景优美的海滨小镇,各营整齐地盘踞在不同的小洋楼里。陆万劫独居一处海景房,房子地势很高,俯瞰整个城市,又临着海水,每晚可听见海涛声。
进入小镇之后,焦湖重新开车,陆万劫则躺在后排的座椅上。车子悄悄驶入了宅子的地下停车场,里面有一部供主人使用的电梯,十分隐秘。
焦湖扶着他走进电梯,启动按钮,几分钟后,电梯门打开,他们直接进了卧室。所以说这个宅子的主人趣味也够独特的。
走进卧室后,他们立刻听见了门外的吵闹声,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陆万劫弯腰脱了皮鞋,掀开棉被躺在床上,将棉被拉高,直接遮住了肩膀。
焦湖深吸了一口气,将他的皮鞋放到门口的架子上,自己也动作利索地换了拖鞋和便装,然后才打开房门,声色俱厉地说:“将军正在养病,吵什么吵?”
门口站着一个小兵,以及一群参谋处的人,为首一人个子不高,脸色苍白,眼神阴沉,是李深派来监视陆万劫的,也是参谋处的头头儿。
参谋长手里拎着一个纸袋,笑得古里古怪地:“听说陆将军病了,我们这些做下属的,肯定要过来看望他了。这里是本地人治疗风寒感冒的偏方,很有效的。”
焦湖接了纸袋子,说道:“陆将军初来南方,有些水土不服,过几日就好了,你们不用担心。”说罢就要关门,参谋长一脚抵住门缝,说道:“我们来都来了,总得看将军一眼吧。李将军听说陆将军病了,也很关心呢。”
他这么一说,焦湖不好在拦他了,只得放他进来。
参谋长走进房间,宛如全身长了眼睛似的,要把房间里的摆设全部扫描一遍,后来进卧室见了陆万劫,当真吓了一跳,以为陆万劫死过去了。
他跑到床前,探了探陆的鼻息,才松了一口气,心里正纳罕的时候,陆万劫不经意睁开了眼睛,双目如电,把参谋长吓得直起腰,后退了几步,讪讪地敬了礼:“陆将军。”
陆万劫极有威严地嗯了一声,吩咐焦湖给他搬凳子。焦湖跑出去,笨拙地搬了个硬木太师椅,磕磕绊绊地进来,又对参谋长说:“将军刚吃过药,不能多聊。”
参谋长答应了一声,满手心都是汗。刚才陆万劫的那一眼,着实把他吓得够呛。
实际上陆万劫平时既不责骂属下,也无凌虐俘虏的嗜好,甚至和各营的士兵都相处的很好,只是他若是威严起来,极有震慑力。参谋长原本就心虚,见了他就更加发憷了。
两人不咸不淡地叙了几句闲话,参谋长将药放下,就脚不沾地地告辞。陆万劫却叫住他,说道:“我这病不知何时能好,耽误了行军计划,李将军那边恐怕要怪罪。”
参谋长讪笑道:“这人哪有不生病的,李将军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把这边的情况汇报给他,他绝不会责难将军。”
陆万劫低头想了会儿,说:“也好,但是几万士兵驻扎此地,因为我一人生病而不能前进,我心里实在有愧。你去请示李将军,问他下一步怎么办。”
参谋长连连点头,觉得陆万劫的话有点临终遗言的味道了,心中警铃大作,又安慰了陆万劫几句,这才离开。
焦湖将房门反锁,对陆万劫说:“将军,你刚才装得可真像。”
陆万劫嗯了一声,他刚才强撑着一口气才没有晕倒,这会儿气息一弱,便又歪在床上。
焦湖这才想起他身上的伤了,忙从柜子里拿出药酒、刀伤药、纱布等物。然后又查看陆万劫腰上的伤。那里有一道三寸长的血口,血肉模糊,出血严重,幸好没有伤到肾脏,否则他的命就可以交待在这里了。
焦湖咬开药酒的瓶塞,对准伤口,一股脑倒了进去。陆万劫身体抖了一下,从晕厥中痛醒。焦湖抖抖索索地拧开刀伤药的瓶子,往手心倒了一堆糊糊,说道:“将军,你忍着点。”说罢一巴掌将药膏拍到他的伤口上。
陆万劫未及说话,又晕了过去。
如此摆弄了一阵,焦湖终于给他缠上了绷带。又见他一直昏迷不醒,便开了一瓶伏特加,捏着他的鼻子给灌进去。
陆万劫咳嗽了几声,终于醒了,他瞪了焦湖一眼,骂道:“操,你这个牲口。”
焦湖背着手,十分无辜的看着他,说道:“俺老家给牲口瞧病,都是这样的呀。”
陆万劫不说话了。
焦湖又耐心地说:“人跟牲畜,其实都差不多,你看你现在不是有力气骂我了吗?”
陆万劫抬抬手,叫他滚。
焦湖果然听话地滚出去了。
几天之后,李深发来电报,命令陆万劫率领大军返回。军中早就有厌战情绪,听说了电报内容之后都欢天喜地。而陆万劫早料到会如此,心里轻松了一阵子,又想到此次离开,与无忧隔得更远,下次见面又不知是何年月了,心中反添了几丝惆怅。
第六十七章:信任
经过几日奔波,陆万劫率领军队返回驻地,一行人走下汽车时,正是傍晚,残阳如血。不远处站着程灵以及几名高级军官。
众人簇拥过来询问陆万劫的伤势,程灵率先走过来,一拳打在陆万劫的肩膀上:“我以为你死在南方了。”
他说话一向口没遮拦的,又是李深身边的第一红人,所以旁人也不跟他计较。此次代表李深来迎接陆万劫归来,已经算是很高的规格。
程灵上下打量着陆万劫,又笑嘻嘻地说:“电报上说,你病得很重,快咽气了,怎么又好了?害我白担心一场。”
陆万劫扫了一眼参谋长,参谋长心虚,把脸转到别处。陆万劫遂笑着说:“我在那边水土不服,回来自然就好了。”
两人有说有笑的坐进了汽车,直接去李深家里。
李深精神不错,虽然头上新添了几丝白发,但依旧是一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气势。他大大地夸赞了陆万劫一番,说是“虽然没有将十字军扫尽,但将他们逼到了南方边陲,也算是大功一件。”又嘱咐他多注意身体。
当天晚上,在李宅内置办了家宴,座中只有李、程、陆三人。程灵跟他们俩关系都很好,又是个爱说爱笑的性格,因此充当了润滑剂的作用,宴席上气氛非常融洽。
李深一般不在家里招待部下,今日举动,足见对陆万劫的器重。吃饭的时候他们都避免聊公事,只说哪个地方好玩,哪个饭店的菜美味,哪条花街的女人漂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旁边的警卫员撤走了盘子,端上来新鲜的哈密瓜和香气袅袅的碧螺春茶。李深抿了一口茶,见眼前两人年轻英俊、雄姿英发,自己却两鬓斑白、垂垂老矣,不由得心生感慨,又问起了两人的年龄。
两人都回答了。李深温声说道:“程副官年纪还小,又贪玩,不急着成家。陆将军眼看就三十了,俗语说三十而立,说的就是成家立业。陆将军没有这方面的筹划么?”
陆万劫有些支吾,他自然是早就筹划好的,只是不便于对外人讲,当即尴尬地回答:“我还没有想过。”顿了一会儿,从容道:“何况如今局势动荡,我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
李深将茶杯往桌子上一顿,连声说:“好、好,说得很好。”这句话合了李深的脾气,他对陆万劫又看重了几分。
旁边的程灵只是咂嘴,嘟囔道:“那你一辈子立不了功名,就一辈子单身喽。”
李、陆两人没有把程灵摆在同一个年龄段看待,对于他说的话,也只当成小孩子的戏语,一笑置之。李深又问起了陆万劫的出身背景,听到陆万劫是单亲家庭出来的,一阵唏嘘,又说:“难得生的这么仪表堂堂,我有几个老部下,他们都很愿意将自家女儿嫁给你,就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此言一出,陆万劫和程灵都愣住了。陆万劫心中郁闷,怎么最近这么多人要给我结亲。程灵则是很厌烦地看了李深一眼,说道:“你怎么做这种事情!”
李深疑惑道:“我怎么了,我不过是帮他们带一句话而已。”又温和地说:“何况万劫沉稳凝重,我将来是要委以重任的,所以才关心一下他的个人生活。”
程灵嘴快道:“陆哥心里有人了,你不用白费心思。”
李深望向陆万劫:“是吗?”想了一会儿眼神有些不对了:“是不是那个从蝴蝶园里出来的男人?”
陆万劫笑着摇头:“那个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自己都忘了,难为你们还记得。”
李深松了一口气,说道:“年轻人爱玩,也没有什么,但是男人毕竟还是要娶妻生子,这才是正道。”
陆万劫点头称是,程灵冷笑着喝茶。
外面夜色渐深,陆万劫起身告辞,李深将他送到门口,陆万劫一手拿着外衣,一手拿着车钥匙,随口对程灵说:“我们一起走吧,我开车来的。”
程灵站在门内,呆了一会儿才说:“我、我今晚不走。”
陆万劫诧异地回看了他一眼,虽然他是李深的副官,但是留在李深家过夜,算是什么事?李深温和地拍了拍程灵的后背,说道:“你这孩子又偷懒,今天有陆将军送你回家,为什么不走。”又拍了一下,这次加重了力道,把程灵拍的后背一痛,当即站直了身体。
程灵面无表情,迈出门槛,对陆万劫说了一句:“走吧。”然后头也不回地下楼。
陆万劫知道程灵性格一向如此乖张,也没有太在意,同李深道别之后,也随之下楼。
一路上,车灯将黑黢黢的道路照的雪亮,照旧有纷纷扰扰的活尸顺着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扑过来,天空中亦不断传来夜枭的怪叫,有时一只怪鸟照着车灯撞过来,鲜血飞溅到车玻璃上。
陆万劫打开雨刷,清扫车玻璃,叹气道:“这种世道,不知何时能结束。”
程灵自上车以来,一张小白脸就绷得紧紧的,听见陆万劫说这句话,他心中也有些怅然,旁边的车玻璃上,挂着一个活尸的人头,身体被车轮绞碎,内脏散落在后面的公路上。
“这些怪物,你不去杀它,它就一直活着,不腐烂、也不生病,更不衰老,我觉得,它们会比我们这些侥幸存活的人活得更长久。”程灵悠悠地说:“几百年后,正常人类全部灭绝,地球就被这些活尸占领了,这样多好。”
陆万劫扫了他一眼,不知他为何说出这么灰心丧气的话,随口说了一句:“别这么说。”停了一会儿又问:“你和李深是怎么回事?他好像很信任你。”
程灵立刻说:“你放心,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又俯身过来,低声说:“你这次率领军队回来,他高兴地很。过几天又要交给你一个更大的任务,到时候他给你的,就不只是五万精兵,而是他全部家当。”
陆万劫眉头一挑:“是什么?”
“自从十一月份气候反常,北方西伯利亚地区就有成千上万的活尸涌过来。我们这边的航空员曾经飞过去拍了几个镜头,好家伙,整个边境线黑压压一片,那就跟一把烈火似的。那群活尸的移动速度很快,一整天不吃不喝能行走二百多里,炸弹、燃烧弹投进去,半点效果都没有,人数太多了。”
陆万劫暗暗皱眉,在心里估算着活尸群移动到此地的时间,根据程灵的描述,这群活尸能轻松地把这边所有的城市和残余人口吞噬干净。
“李深要我去带兵杀光那些活尸吗?”陆万劫说,若真是如此,他倒不好背弃李深了,毕竟如果不抵抗这群活尸,从北往南的所有人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程灵瞪大了眼睛:“几亿只活尸呢,你把全世界所有的炮弹归置起来,也未必能炸干净。李深那么精明的人,肯浪费自己的资源吗?他叫你从这座城市外围划出一个火力点,引导活尸绕过这里,直接去南方,叫它们去吃南方的十字军和普通百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