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与我计较也不迟。”
既然苏听风都说得这样大方了,村长也不好再表露出怀疑,终究是让儿媳妇去倒了水,给孙子服了药。
药服下去也没有多久时间,男孩子的母亲摸了摸他的额头,就露出了惊喜之色,说道:“热症好像退下去了一些。”
村长立刻走到了炕前,自己伸手摸了一把,果然觉得好像好了一些。他还有些怀疑是自个儿的错觉,又对比着自己的额头摸了一遍,才相信
孩子是真的退了烧。
他顿时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外邦人手段奇特,起效却快,是他所未曾见过的,颇有些令人觉得匪夷所思。喜的是孙子的病反复了好几日,却被这位大夫随手治
好了,而且这位手段高明的大夫,还有在小王村定居的意愿。
待到小男孩病状减缓,爬起来吃了少许流食,王村长顿时变得十分热情,主动带苏听风与阿仇去了镇上,问了宅地的事情。
这时的千秋山一带还很难见到外邦人,就算是县丞这样的读书人,也至多是在一些奇闻异志之中扫到过两眼,大部分百姓甚至连听都没有听
说过,所以苏听风与阿仇几乎是一路被当做山精鬼怪给围观过去的。
这样引人注目,阿仇突然明白了苏听风那句“灯下黑”的含义。
九、居于乡村
夜色幽深,阿仇却因为身处陌生之地而难以入眠。
前几日虽然也是宿在异地他乡,但旅程疲倦,铺盖粗陋,倒没有很大的感想。
此时村长家的铺盖虽然仍旧算不上精细,但是好歹不用和许多人挤在同一间小小的房间,反而让阿仇精神放松了许多,也开始有了胡思乱想
的心情。
一会儿迷茫于自己的前路,一会儿猜想苏听风的来历,想着想着,只是一个没有防备,又想起了父母家人,只觉得胸口一下尖锐的刺痛,眼
睛就酸涩难抑。
他紧紧抓住被子,克制着不发出声音,一边闭上眼睛,想要尝试着放空思绪。
——什么也不要去想,因为不管懊恼,悔恨,痛苦……都已经不能改变任何事情。所以,他只要往前,再往前,用尽全力地去做他应该做的
事情就好了。
但是脑袋里还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许多他自身不想要去回想的东西。到了最后,半梦半醒之间,噩梦一直在现实与虚幻之间张牙舞爪,阿仇
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真的睡着,还是真的灵魂出窍,遭遇鬼压床。
再次张开眼睛的时候,晨光已经朦胧能够照亮房间,而他的面前,则是苏听风有些缺乏表情的脸:“这么难受,不如起床怎么样?”
阿仇几乎是被吓醒的。
苏听风银发绿眼的伪装其实还算俊美,只是阿仇毕竟没怎么见过异邦人的样子,就算习惯也还需要时间。苏听风那双绿色眸子直盯盯地瞪住
他时,哪怕明知是伪装,本能还是比理智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
因为是土炕,倒是没什么摇晃,不过阿仇的头却直接撞到了墙上,发出了一声很是清晰响亮的撞击声。
苏听风也愣了一下,才吐槽道:“也不至于撞墙自杀吧?”
阿仇疼得龇牙咧嘴,摸着头上的肿痛叹了一口气,说道:“师父,你别吓我。”
苏听风其实是无意吓人的,不过是阿仇自己反应过度而已。
他叫阿仇起床,却是让他出门晨练。
到了清晨雾气浓重的小树林,苏听风找了块比较空旷的平地站好,然后对阿仇说道:“我做一套动作,你跟着我做。”
这架势,倒是有点要教人习武的意思。
阿仇先是愣了一愣,然后便大喜过望。虽然不知道苏听风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但是这种改变对他来说却是没有坏处。
他立刻也郑重了态度,站到了苏听风的身后,打算丝毫不漏地学会苏听风教他的招式,一定不能浪费了机会。
但是后面的剧情跟他预想的却有点不一样。
好不容易跟苏听风慢悠悠地做完了整套动作,阿仇的表情已经扭曲到有些不能见人了。他有些纠结地问道:“……师父,这是什么武功?”
苏听风想了想,回答道:“养生的功夫……吧。”
喂,这个不确定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觉得想说的话有点不敬,所以阿仇稍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为什么我觉得我们好像是在耍猴戏……而且耍的还是猴
子的那部分?”
空气静默了一下。
阿仇还以为苏听风生气了,正想开口认罚,却不料苏听风反应略慢地回答道:“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像耍猴戏,不过既然是……(星网官方图
书馆)的资料,应该不会有错吧。”
他可是一举一动都照着视频影像上做的。
然后他不容人质疑地说道:“以后你每天早上起来,练半个时辰的养生功夫。”
阿仇顿时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师父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你略不靠谱啊。
不过既然苏听风已经口气强硬地要求了,阿仇也就只有照做。哪怕这个养生功夫没有任何作用,但是对于阿仇来说,最重要的是这是苏听风
吩咐下来的功课。
要是连这第一份功课都做不好,那么想要指望能够获得苏听风的进一步信任和看重,只会变成一种奢望吧。
于是阿仇当真十分认真,且有耐心地练起了苏听风方才传授给他的“养生功夫”。
看少年态度认真,毫无敷衍和不耐的模样,本身也对这莫名其妙的“养生功”带了几分怀疑的苏听风,倒是有几分心虚起来。
小王村山脚的地买好之后,苏听风很快就定下了建一座吊脚竹楼的决定。
其实小王村的位置偏北,并不适合建竹楼这种东西,因为一到冬天,这里的天气就阴冷寒凉得很,住在竹楼之中只会十足地遭罪。
不过苏听风似乎并不在意竹楼阴冷透风的问题,虽然村长已经多次劝说,但他还是坚持己见。
吊脚竹楼其实是南方湿热地带会有的建筑。村长之所以劝说苏听风不要建筑这样的屋子,除了这样的主楼不能建火炕,冬日难熬之外,还因
为村里从来没有建过这样的房子,万一建筑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也无人可以解决。
但是苏听风却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了一张竹楼的图纸,并雇了一群村民,采购了竹子之后,就十分顺畅地开始建起了房子。
苏听风买的地面积其实不小,除了不小的竹楼,还另外雇人挖了地窖,圈出了一块药圃,显然是打算在这边常驻了。
待屋子建好,阿仇也很是欢喜。他本是读书人,又是清雅贵气的世家子弟,最讲究风骨,最爱这种风雅情调。此时虽然处境艰难,但是骨子
里的喜好是不会变化的。
所以见到这从不曾见到过,却十分秀丽雅致的竹楼,自然喜爱不已。
不过村长提到过的过冬问题也让他有些忧虑,问道:“冬天怎么办?住地窖吗?”
苏听风却不以为然:“住地窖多闷啊。”
然后他走到了一旁与竹材与一些家居杂物一起运来的几个大箱子旁边,然后打开了箱子。
阿仇看到箱子里面的东西,倒是着实意外了一下。
那是一箱子的各色皮毛。
他蹲下去伸手翻了翻,发现都是很一般的便宜毛皮,如兔皮,狐皮一类,只不过数量极多,也不知是要做什么用处。
苏听风在里面挑挑拣拣了许久,翻出了几张毛色相近的灰色兔皮,然后又去翻下一个箱子,一边说道:“把这些皮毛缝制得规整一些,然后
在四周的竹墙挂好,地上也铺上一层皮毛,冬日就不会冷了。”
苏听风说到做到,没过两天,阿仇就发现所有的皮毛都被缝制好了,而且也不知是缝补的人技艺过于高超还是怎么样,整块的皮毛上几乎不
见什么缝制的迹象,就说本来就是那么一大块完整的皮毛,若是不细看恐怕许多人也发现不了异常。
阿仇后来看自家师父的神态一直比较古怪。
其实这个缝制倒不是苏听风本人的技术,而是苏听风辅助系统之中制作模块的功劳,只不过阿仇不知道而已。
屋子打理好之后,苏听风也算正式在小王村住了下来。
千秋山的草药植被如同预料之中一般,确实十分丰茂。苏听风进了几次山,就收集到了不少植株。其中一部分他决定带回到万花谷种植,而
剩下的一部分,比较完整的植株直接种在了小王村的药圃之中,而年份普通或者品质不好的药材,则随手按着裴元给的药方给炮制了。
这个过程之中,也不免被阿仇发现些许异常。比如说师父明明说自己是药师,一开始配置药丸的时候动作却十分生疏,虽然很快熟悉了流程
,但却越发凸显出他的身份可疑。
不过阿仇很知情识趣,并不把这样的可疑之处说出口。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去山里寻药的时候,村里总会有村民断断续续地来找苏听风看病。一开始来找他的人比较少,多数也就是一些急症
。
光从村子整体的建筑外形就可以看出,这个地处偏远的山村十分贫穷。即使是村长的家里,和其它村民的房子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村里的很多人都还处于能吃饱和吃不饱的界限之间。理论上来说,这个村子靠着物产丰富的大山,土地也不算贫瘠,应该是能吃饱的才对。
但现实的情况却不是这样。山中物产丰富,但山中有大虫毒蛇,村民也不敢深入。土地虽不贫瘠,但这几年来赋税其实很重,又因为战事,
常有苛捐杂税,所以百姓过得并不安乐。
这样的情况下,对于村民来说,看病本来就是很重的负担。
所以村长的孙子才会指望着一个铃医救命,所以对方听到苏听风是个医师之后,才能不顾忌他那银发绿眼的异象,毅然帮助他在村里定居。
而苏听风在村中的作为,也渐渐赢得了村民们的心。他治病并不索要诊费,村民若要送他谢礼,比如一把野菜一个鸡蛋之类的,他也都笑着
收下,转而煮了跟阿仇分吃掉。
他又形容俊俏,为人随和。
在小王村的百姓看来,就算是妖怪吧,苏听风师徒俩也是善良的妖怪。
后来苏听风诊治的人多了,一些村民也开始找他看一些陈年旧伤,或者积年的顽症。
这些倒是比那些日常的急症难治一些,也很难一天两天治好。阿仇就会“不经意”地常常看见自己师父对着医书恶补。
这家伙果然不是什么药师,至少,肯定不可能出师了。
十、权谋心术
“教授我常识?”
阿仇对于这句话显然有些疑问。
在小王村住了一段时间之后,苏听风突然提出要教阿仇点什么。
但是“常识”这个词,顾名思义,未免有点调戏人的意思吧?
苏听风却十分正经,并没有玩笑的意思,说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师父,我自然也该当教你一些东西。不过,其实我现今还未想好要教授你
些什么。不过想来常识却是人人都用得着的。”
阿仇有些无语,说道:“师父,但是我也没有到需要你来教授常识的地步……吧?”
苏听风想了想,明白了他纠结的地方,于是开口说道:“或者你误解了一件事。我说的常识,却未必是你认真中的常识。阿仇你觉得什么是
‘常识’?”
阿仇略作思考,以字面上来回答,说道:“寻常的知识?”
苏听风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寻常的知识,或者可以说是寻常人应当知晓的知识。但是便以村人来举例吧……小梅子的常识,与你的常
识相比,可有什么不同?”
小梅子是村中的一个小姑娘。
小王村本身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村,规模并不大,所以户数也并不多。村中的人苏听风与阿仇这段日子都认识了个大概,小梅子真是年龄与阿
仇相反的一个小姑娘。
天真烂漫,虽然也算伶俐,却无疑不可能读过什么书。
她认知中的常识,与阿仇认知中,自然会有很大的区别。
阿仇顿时明白了苏听风的意思。苏听风是想说,他所要教授阿仇的常识,与阿仇原本知晓的,也会有很大的差距,并不相同。
阿仇这才总算有了一些干劲,跟随着苏听风走到了院子里权当桌椅的石疙瘩上坐好,听他说话。
“自古以来,政治便是人与人的恶斗。”苏听风开口就是开门见山的这么一句,“你脑子还算聪明,反应也不慢,缺的却是的经世的学问和
心计。这种东西,其实却是不好传授,只能自身领悟的。只是至少我能帮你指个方向。”
这算是要进入正题了。阿仇立刻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你的敌人是皇家的一员。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想着要以暗杀的方式报仇。但是首先我希望你明白,暗杀这样的行为,有许多的不确定性。
它同样需要充分的准备,势力的支持,储备力量的经营。否则,那就只是一场必输的赌博而已。”
阿仇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少年人的心里总归是会有一些不合实际的勇气,总是太过于相信自己的运气,愿意为未知的概率拼死一搏。
“在正式开始之前,我要问你一个问题。阿仇,你知道陈文珝为何要对你下手吗?”
阿仇恍惚了一下,然后愣住了。
他发现,他其实至今也不知奥,陈文珝选择做出这种事情的原因。阿仇一直觉得对方肯定是蓄谋已久,对他做出的所有温柔的表象都是为了
最后的致命一击。
可是……为什么?
是啊,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做一件事情,所有的行动都应该有一个明确或者不明确的目的,哪怕这个目的极其无稽。
可是,陈文珝的目的是什么?
在阿仇的认知中,他并不是一个会为了荒唐的理由而行动的人,所以他的行为背后,一定有一个非常正常,且充足的理由。
到底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理由?
苏听风见他久久不说话,于是主动开口说道:“这边算是你的课业吧。什么时候能判断出他这样做的理由,什么时候告诉我好了。”
“现在先放下这件事情,因为我要正式开始了。我还是第一次收做人师长,所以希望这个过程能让你和我都觉得满意才好。”
然后,苏听风拿出了一张卷起来的画轴,摊了开去。
阿仇定睛一看,发现只是一张写了各国国名的空白画卷,字体东一个西一个,仿佛只是见空便写,乍看完全看不上什么规律。
不过当他一再地把所有的大字全部从右到左从上到下扫视过一遍之后,他慢慢发现了其中的玄机。
这竟是一张天下势力分布图,只不过完全没有地形分界而已。
苏听风摸了摸纸面,说道:“……(这时代)山河地形图这种东西很难找,想来都是军事机密一类的东西。这张图是我根据九州志的文字逆
推出来的,作为山河图或许不够资格,不过若只是作为天下形势图,还是可以勉强用上一用的。”
阿仇目光闪烁,虽然没有当面吐槽,但是心里倒是觉得,这图就算是作为天下形势图,也还是太偷懒了吧。
然后他就看见他师父正眯着眼,颇有些不善地盯着他。
阿仇心头一惊,赶紧端正态度。
苏听风这才继续说下去。
“古来权谋斗争,都逃不过心术两个字。阿仇你认为心术是什么样的术?”
阿仇想了想,说道:“……就是……心智斗争的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