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修简直快要被气炸,“当时我问你的,可是‘道不是有一个什么人,说出了‘今晚的面包真好吃’这样的话,才让你们也有了这样的感觉吗?’这样的话——而你回答我说,有,是艾克哈衣说了这样的话。”
“艾克哈衣确实说了这样的话。”肯丁摊手,“你这么问我,我当然会告诉你了。”
“我的先决条件是……”
“你有日本血统吗?”
“什么?”罗修莫名其妙地眨眨眼,“没有。”
“如果说话对象不是那种把说话的重点都放在句子末尾的变态民族,那我凭什么要耐心地站在那里听你把每一句话从头到尾说完直到打上句号为止?”肯丁理直气壮地说,“你问什么,我就回答什么——先决条件这种东西根本不重要!”
罗修:“……”
肯丁:“还有问题吗,没有就滚。”
然后,罗修就滚了。
他觉得现实给他上了一课,比如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首先,作为一个正常人,他不应该指望自己能从一个神经病手上获得什么靠谱的情报。
其次,将一个神经病的情报当做圣旨的他自己,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无误。
最后,有时候想太多真的不好,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也很重要。
仿佛幽魂一般地飘出公共休息室,走廊上吹着那种夹杂着雨水气息的穿堂风。罗修板着脸,正想要到北边的房间里,一刀痛死该死的暴力熊一了百了,却在这个时候,他看见靠在门边、显然是在瞪着他的艾丽嘉。
“这里没你什么事儿。”罗修眼皮子跳了跳,随即无精打采地说。
“这儿有我什么事,爱丽斯,你可真冷淡。”艾丽嘉笑了笑,脸上的法令纹变得更深了一些,“告诉我,‘肉团子吊车尾’在你那里过得还好吗,你有没有好好地运用它呢?”
“……”
肉团子吊车尾?那是毛?罗修发现自己压根听不懂这个疯婆娘在说什么——却在这时,靠着墙边的艾丽嘉忽然站直了自己,然后他伸出手,戳了戳黑发年轻人喉咙往下一点儿的地方——在她手指下落的地方,有一块不和谐的小小突起,罗修皱起眉低下头,看着艾丽嘉的手指隔着衣服摁在他挂在胸口处的衣服下那微微凸起的的地方。
艾丽嘉:“吊车尾。”
罗修:“……什么?”
艾丽嘉:“它的名字。”
罗修:“……你擅自给武器取名字这事儿武器同意了吗?”
艾丽嘉:“暴力熊被关在‘时间停止的封闭花园’里,光靠你这个傻乎乎的肉球,你不可能解决掉他。”
罗修几乎要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那怎么办?看着爱跳舞的哈衣把自己的肉全部割下来当做牛排喂给他吃——直到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起重机从天而降——搬开那些该死的大石头——然后我再在众目睽睽之下——当所有人都惊呼着‘上帝保佑这幸运的胖子还活着’的时候,上前去,用你所谓的‘掉脑袋切切’把‘幸运的胖子’变成‘幸运的死胖子’——”
罗修的话还未说完,忽然之间,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就抓住了他的手——黑发年轻人微微一愣,这一幕似曾相识,当初艾丽嘉就是这样把这枚牙齿放到他的手上的,而如今……当自己的手心碰到对方显得有些冰凉的手掌,这一次,罗修再一次地感觉到有什么坚硬的、棱角分明的,却比虫卵大上很多的东西被塞进了他的手心。
艾丽嘉的手拿开。
罗修摊开手心,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心放着一根葡萄藤枯枝。
葡萄藤枯枝。
罗修愣了愣,看着手心这创意程度真没比“跳蚤的卵”好上多少的葡萄藤枯枝,抬起头看向一脸坦然的艾丽嘉,后者挑了挑眉,罗修:“……”
“哦,当你需要的时候,它能变成你希望的工具——有时候一加一是最简单的数学题,它甚至会给出比二更让你惊喜的答案,好好利用,爱丽斯,不用谢。”
站在黑发年轻人面前的女人用空灵的声音说完这一切之后,她转过身面无表情地顶着爱下棋的老头的怒骂声,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回到了公共休息室里,只留了罗修一个人傻愣愣地抓着那一根看上去平淡无奇的葡萄藤枯枝,发楞。
罗修回到了北边的房间那边……周围安安静静的,空无一人。而黑发年轻人则独自安静地站在与瑞克以及艾克哈衣一堆废墟相隔的走廊上,他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不知道可以用来做什么的葡萄藤枯枝,而这个时候,被命名为“吊车尾的肉团”从他的衣服里挤了出来,探出头看了一眼黑发年轻人手中的东西,“叽叽”了两声,似乎有点儿兴奋过度。
抓出这肉球的时候,罗修总是想着“需要一把武器砍杀面前的敌人”。
而现在,罗修满脑子想的却是“需要一把工具,砸开这面障碍物”。
三秒后,黑发年轻人眨了眨眼,不知道手心里隐隐约约传来的那灼热的温度究竟是不是他的错觉……但是,无论如何……那温度越来越强烈,就和那枚牙齿即将变形之前给罗修所带来的感受是一样的——手中的葡萄藤枯枝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芽抽枝,开出花朵,花朵飘落,最后结下了一串深紫色的葡萄果实。
“吊车尾”兴奋的叫声更加明显了,它整个儿从罗修的领口处弹跳了出来,肉呼呼的用它的身体黏糊糊地一下子贴在这根葡萄藤枯枝的上面,新结出的葡萄沉甸甸地颤抖了下的时候,“吊车尾”以往长出尖刺的地方忽然凹进去了一个小坑——就好像是一个小动物忽然间张开了它的粉红色的小嘴似的。
【有时候一加一是最简单的数学题,它甚至会给出比单调的数学更让你惊喜的答案。】
深呼吸一口气。
而后,站在原地发冷的黑发年轻人动了——他看着“吊车尾”张开嘴将整串葡萄尽数团下,肉呼呼的整个身体仿佛愉快地在他的手腕上转动了一百八十度,紧接着,“吊车尾”的嘴巴消失了,熟悉的尖锐前端再一次出现,然而这一次,那尖端处却比往日里看上去要强壮、结实得多——肉球的尾巴翘了翘,罗修心中一动,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将手中的肉球向着冲着那一堆废墟狠狠砸去!
第十六章
伴随着“呯”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粉尘纷飞之间,仿佛脚底下的地面也跟着因此而震动了起来……
罗修不知道此时还被压在这堆废墟下面的瑞克听见这些巨响作何感想。
“吊车尾”就像一枚炸弹似的被扔向厚重的墙壁最后将它们轰炸成为一堆废墟,当那挤压成一堆的废墟开始剧烈的颤抖,罗修咳嗽了几声微微眯起眼,模糊的视线当中,他真的看见那曾经他以为必须要用起重机才可能挪开的、由巨大石块组成的墙体废墟出现了一道严重的裂痕。
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再一次高高抡起手中的狼锤,用比刚才更大的力气再一次将那巨大的马脑袋砸向已经出现了一道裂痕的墙面——“呯”——“呯”——
握住葡萄藤枯枝的双手几乎是止不住地在微微颤动,当黑发年轻人总是隐约地觉得刚才那喂食“宠物”的行为i似乎带了什么很大的不同之时,,那巨大的顽石终于在发出一声“咔嚓”的奇怪轻响之后,一下子顺着那到裂缝的空隙往两边裂开来。
光线直接从裂开的石缝里洒进原本一片黑暗的牢房里。
然而黑发年轻人却几乎是看都没有再往里面看上一眼,他拎着那把巨大的马头狼锤,来到了艾克哈衣的房间跟前——这座坍塌得更加严重的房间里,曾经他以为这里面关押着的是暴力熊而甚至没有到这边来——
他错了,错得很彻底。
墙壁开始微微震动,就好像有什么人在疯狂地用自己的身体撞击它们,一下下如同教堂后面的大钟被敲响时一样发出巨大的震动声响,看着那仿佛坚如磐石的废墟墙壁被一点点地砸开,当伴随着坍塌时石块卷起的劲风,一阵阵伴随着血腥以及腐臭的味儿扑面而来,罗修被弄了个措手不及,刚刚“舒展胫骨”完的他冷不丁地猛地吸入一大口这样的腐臭气息,黑发年轻人顿了顿,原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这会儿几乎有点儿苍白得发青。
从艾克哈衣的房间里吹出来的气味,比瑞克房间里的浓郁上一百倍——如果说瑞克的房间闻上去像是在床底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放了几只死老鼠的话,那么艾克哈衣的房间,闻起来就像是老鼠们的公墓。
双手撑在膝盖上平息了一下胸腔之中肺部急于呼吸而嗅觉又拒绝呼吸这样的矛盾反应,透过垂落至眼前的黑色碎发,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间被他打通的房间——瑞克的房间里,罗修轻而易举地就在马桶旁边看见了缩在角落里,就像是一只蠕动着的大肥虫似的男人……光线还是太暗了,罗修几乎看不清楚缩在阴暗角落里的胖子究竟是什么模样,直到一滴汗顺着他的下颚滴落,黑发年轻人这才抬起手,抹了把汗,挺直了腰杆站好自己。
手上一翻,手中的葡萄藤枯枝变成了一颗仿佛紫色水晶一般圆润的紫葡萄落在黑发年轻人的手掌心,正想要动作,忽然听见不远处发出“呯噗”一声奇怪的声响后,“吊车尾”也从废墟中飞了出来就像以前被使用过后似的,如同挂坠一般自动回到了黑发年轻人颈脖的绳上。
他随手将这枚紫色水晶般的葡萄塞进唱经袍的口袋里,与此同时,黑发年轻人顺手将挂在脖子上的绳子一把扯了下来:“……还没开始正是干活你就想休息?”
尘土飞扬之间,若是有旁人在恐怕也不会来得及看清楚这个黑发年轻人究竟做了什么——总之当他踏着碎石,弯下腰从那裂开的裂口处一脚踏入昏暗的房间里时,他的手中捏着一团不情不愿地发出哼唧声响、凸出的尖刺闪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肉球。
罗修走进的是艾克哈衣的房间。
而令人惊讶的是,艾克哈衣房间里的窗户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相比起瑞克那完全黑暗的房间,光线从建筑的另一面射进来,能让刚刚走进房间的黑发年轻人轻而易举地看见房间里的惨状——
到处都是碎石块组成的废墟。从罗修落脚的那个地方开始,一道已经干涩发黑的血色一路拖到了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就好像是什么人一路拖着他的伤口从此时罗修所站的位置,一路将自己拖到了角落里似的……角落里放着一张床,床已经完全翻到了过来,洁白的床单被撕开了,床单上到处都是血液干涩之后留下的痕迹,而在床脚边,坐着一名年轻人,他几乎已经苍白得毫无血色,罗修很惊讶,短短的四天,就能将好好的一个年轻人折磨成了现在这副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模样。
艾克哈衣低着头坐在床边,罗修走进来的时候,他没有一点儿反应。
但是罗修知道他还活着。
因为在墙壁被凿开的那一瞬间,他似乎看见,就好像是条件反射似的,靠在场边的年轻人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虽然他很快就恢复了最开始那样死一般的寂静。
黑发年轻人的目光转动,最后停留在了那盖在艾克哈衣下半身的沾满了血的床单上,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蹲下身,然后以不容拒绝的速度与力道,猛地一把将那脏兮兮的床单掀了起来——然后他找到了整个房间散发出恶臭的中心。
艾克哈衣的右腿小腿骨就这样白森森地暴露在黑发年轻人的眼皮子底下。
和还算完整的左边小腿相比较,那肉被剔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节粘糊着血液白森森骨节的小腿显得异常刺目……当罗修掀起床单的时候,苍蝇嗡嗡地从膝盖附近伤口处的烂肉上被惊飞起来,黑乎乎的一大群,就如同一枚忽然炸开的炸弹似的,看得令人头皮发麻。
罗修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而后重心不稳,一屁股自己将自己摔到了地上。
黑发年轻人发出一声痛呼——与此同时,靠坐在床边的艾克哈衣却忽然动了,他转过头,用麻木得不包含一丝感情的目光扫了身边的黑发年轻人一眼,而后,他轻笑一声,忽然张开嘴,用沙哑的声音缓缓地问:“爱丽斯?”
“……”
罗修很惊讶这家伙居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爱丽斯,”艾克哈衣的声音像是嗓子刚刚被滚水烫过一般粗糙沙哑,“你有没有听过瑞克写的歌?”
用古怪的眼神盯着面前的人,罗修很想告诉这个傻乎乎的年轻人如果他的伤口再不处理过两天很有可能就会腐烂生蛆……从味道来闻也许现在已经这样了,只不过光线太暗他看不太清楚——总而言之,他们现在的重点显然不是所谓“瑞克的歌”——谁关心这个?
“瑞克的歌很好听,很好听——他的歌是有灵魂的,我知道,因为他每次写歌的时候都很用心,他唱它们的时候,也显得那么用心——啊,口说无凭,爱丽斯,如果你没有听过那些歌曲,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罗修想说不好。
但是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口——因为在他来得及震动声带发出声音之前,他看见昏暗的光线中,靠在床边几乎可以说是奄奄一息的艾克哈衣从他笑了笑,像是个已经快要把生命走到了尽头的苍老的老人一样,那笑容看上去无畏又无惧。
“Itoldanotherlietoday(我今天又撒了一个谎);ndIgotthroughthisday(而且这天我蒙混过关);Noonesawthroughmygames(没有人看穿我的把戏)……”
幽幽的歌声响起,完全变了调,这让旋律原本悲伤的歌曲忽然变得掺杂了点儿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进去……罗修感觉到自己的鸡皮疙瘩在一点点起立,他握紧了手中的肉团子,一双黑色的瞳眸在黑暗中几乎亮的让人不敢直视——
而这个时候,艾克哈衣却在微微一顿后,忽然停止了歌声。艾克哈衣看着罗修,眨了眨眼,用平淡无起伏得仿佛是智能机器人似的身影说:“晚餐时间到了。”
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摸索着从自己的身边抓起一片碎瓦片——
至此,罗修终于知道这家伙哪来的工具把自己的肉从身上切下来,还剔得那么干净。
年轻人一边说着,他高高举起手中的瓦片,在罗修来得及伸手将它从他手中抢夺过来的时候,已经毫不犹豫地将他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左边小腿肚子里——只听见噗嗤的一声轻响,血液汹涌而出,像是喷泉似的重新喷洒在了那早就肮脏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床单上。
在他把自己的小腿肚子上的肉挖下来之前,罗修几乎是不管不顾狼狈地扑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碰到这个年轻人的手腕时,手心里传来的冰凉的低温还是让黑发年轻人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了下,他几乎是无法抑制地从嘴巴里交出了“艾克哈衣”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