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回前堂(二)——小霄

作者:小霄  录入:05-27

46、长情(一)

季华鸢睁开眼睛的时候依旧是夜里,四周幽暗,只有一点昏黄的灯光。他睁眼看到的是北堂朝卧房里那张熟悉的床,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感到自己在床上趴得胸口都麻了。

“醒了?”将折子拿到卧房里看的北堂朝听见动静,放下折子走过来,看着他淡淡问道。

季华鸢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看了看外面的夜色,问道:“我睡了几个时辰?”

北堂朝看着他,说道:“不是几个时辰,你睡了一整天。”

“一整天?”季华鸢惊讶地重复一句,喃喃自语道:“我竟然这么能睡。”

北堂朝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随口道:“身上带着伤,多睡过去些时间,不是好事么。”他说着走上前来,探身摸了摸季华鸢的额头,道:“已经退热了,你身上的伤也上了药,没什么大碍了。”

季华鸢闻言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的背上已经没有了那火灼火燎的感觉,他又轻轻动了动腿,发现北堂朝虽然嘴上说不许他给臀上上药,可是还是已经为他上过药了,此时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疼。

季华鸢咬咬唇,说道:“谢谢。”

北堂朝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一抬眼瞟见季华鸢的嘴唇干裂得厉害,便自然而然地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喂到他嘴边,说道:“喝点水。”

季华鸢呆呆地哦了一声,乖顺地张嘴,将递过来的水两口喝了,心下却说:要做威风凛凛的大王爷,怎么还给我这小奴才倒水喝。

北堂朝听不见他的腹诽,自己也是对自己的行为浑然不觉。他看季华鸢喝得快,也知他这两天折腾得是渴坏了,干脆将一壶水都提了过来,放在他床头,说道:“自己倒着喝。”

季华鸢低下头倒水,不由得撇撇嘴,心道:若是从前的北堂朝,是一定会一杯一杯喂过来的。若是那铁面冷酷的大王爷,一开始就不会亲自给他倒水。

北堂朝不知道季华鸢心中的小思量,只是自己坐在不远处的桌边看着他喝水。那水是一早就晾好的温水,加了些槐花蜜,味道甜甜的还很解渴。季华鸢一转眼就喝光了一小壶,尚且不满足,伸出舌头舔了舔唇上的甜味。

北堂朝知道他这两日空腹,一定饿坏了,却也不着急给他张罗吃的。只是等着他抬起头来看自己,突然轻轻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在季华鸢眼前张开拳,手中的玉佩倏忽然坠下来,在空中轻轻晃着。北堂朝在季华鸢呆愣的目光中晃了晃那枚玉佩,悠悠然问道:“季华鸢,你能不能给本王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季华鸢愣住了,突然想起自己醒来的时候就已经穿着脱在偏屋里的衣服了,他下意识地一摸胸口,果然,那枚一直戴在身上的玉佩已经不见了踪影,可不就是北堂朝手里正拿着的那一枚!

“你为什么要拿我的东西!”季华鸢此刻竟也想不起那些繁文缛节,急问道。

北堂朝瞧他心急,眼中更添了几分笑意,他轻笑出声,将那黑绳一点一点收紧,将玉佩举至眼前,仔细看了看,道:“嗯——是块好玉!只是——”他说着抬起头,玩味地看着难得露出急躁之色的季华鸢,慢悠悠道:“你说这是你的东西,可是本王怎么记得,这是本王的东西?”

季华鸢闻言一噎,这是他们二人的定情物,确实是北堂朝送给他的没错。可是……他都已经送了他这么多年了,这不就是他的东西吗!

一直藏着的小心思就这样被那个最想瞒住的人明晃晃地暴露出来,季华鸢不知是气还是羞,紧紧地咬着嘴唇看着北堂朝,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北堂朝瞧他的样子,心中微微有些暖。这些年,他一直将自己的玉佩挂在腰间,从未拿下过,即使是他恨季华鸢最深的那些日子里,他也从未想过要将玉佩取下。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一往情深,却没想到,季华鸢,也是当成一个宝贝留着——甚至串了绳,不离身地戴在脖子上。

北堂朝想到这玉佩两年来日日夜夜贴在那人胸口,贴着那人的心跳,想起季华鸢这两年来思念他的时候会拿出来轻轻吻那玉佩,就觉得很开心,大男子的虚荣心也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王爷……”季华鸢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连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此刻竟是做着这么孩子气的动作,他无意识地撅了撅嘴,道:“这是从前的北堂朝送给我的,都这么多年了,又要拿回去吗?”他说着突然想到,北堂朝现在这么恨他,说不定还当真是要把这能说明他们曾经相爱过的证据拿走,赌气道:“这玉佩多少钱,我付给王爷!”

北堂朝一听他这话不由得笑了,问道:“如果本王没有记错,你来这帝都,除了一把落虹宝剑,身上可没什么财物,你拿什么付给我?”

季华鸢闻言一愣,是啊,他身上哪有什么值钱的。那落虹宝剑是师父给他的,他万万不能用来换玉佩——哪怕,那玉佩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宝贝。

季华鸢在心中叹了口气,开口道:“你不是要我在府里做一个嬖宠吗?我在府里伺候你一辈子,工钱总也够换这玉佩了吧。”

北堂朝故意难为他,摇头道:“华鸢才子真是不通世事,你做这寻常的小宠,就是伺候我十辈子,也不够买这一块玉佩。”

季华鸢闻言心下有些慌了,他下意识地四处搜寻,眼光却突然落到了书案上那杯喝了一半的川贝生姜暖心茶,心下一凉,缓缓道:“你想把玉佩……送给云寄?”

北堂朝闻言愣住了,他看着季华鸢隐隐带着些受伤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玩过火了。他轻声清了清嗓子,走到季华鸢身前,看着那双愈发透着难以置信的受伤的眼睛,将玉佩塞进季华鸢手里,说道:“给你给你……”他说着,却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没王爷范了,便又回头板起脸,对拿着玉佩又愣住的季华鸢说道:“脸上的印子还没消,就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再敢胡言乱语,本王还狠罚你!”

季华鸢听见北堂朝转眼又凶巴巴地吼了起来,心道这人真是阴晴不定,他心中抱怨着,面上却是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嘴角,将玉佩重新戴回了脖子上。季华鸢隔着衣服摸着那枚玉佩的轮廓,低着头轻声道:“北堂朝,我知道自己真的对不住你,你的怒火和惩罚,我都愿意承受。但是这玉佩既然是你多年前送给我的,就当是当年的北堂朝对当年的季华鸢的一丝情意,你别拿它发落我。”

北堂朝轻咳了两声,说道:“行了行了,这东西也挺贵的,你自己收好了吧。”

季华鸢嗯了一声,低声回道:“谢谢。”

北堂朝心想今晚真是失态太多次,可他见季华鸢神情落寞,身子也虚软,却是怎样也强硬不起来了,他坐在床边,说道:“你两天没吃东西,一定很饿,但是现在也别吃什么了,明天早上再说吧。”

季华鸢抚着胸口,摇摇头:“我现在倒是不太饿了,深更半夜折腾厨房总也不好。”

北堂朝心道:我哪里是怕你折腾厨房了,我是怕你大半夜的不舒服!

可他心里怎么想,面上却是不肯露出一丝一毫的。北堂朝点了点头,沉声道:“知道自己分量就好,以后在府上,也给本王小心做人,别处处惹事。”

季华鸢咬咬唇,低声道:“知道了。”说完,就掀开盖在腿上的被子要下床,北堂朝这回真的拧起眉来,一把按住他,语气中带了一丝不悦:“你又要干什么!”

季华鸢有些愣,抬起头看着北堂朝,心中叹息道:真是怎么做怎么错,做什么他都要生气。

北堂朝看季华鸢呆呆地看着自己不说话,更是不高兴,斥道:“心里又算计什么呢!”

季华鸢瘪了瘪嘴,低头道:“我没算计什么,我要回偏屋去睡了。”

这回换北堂朝愣了,他心中有些尴尬,却很好地用一张冷面王爷相遮掩住了,沉声道:“谁让你去偏屋睡的!”

季华鸢心中有些冤,小声辩道:“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可是管家还没有在通铺里给我分床,王爷就容我再在院里睡一晚吧。明天一早,我就搬去通铺。”

北堂朝一听他这么说,心又揪了起来,他看不过去季华鸢那委委屈屈小心翼翼的样子,却又不肯安慰他,便有些粗鲁地将他按回床上去,不待他问,便三下两下脱了外褂,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今天就先睡在这。”他说着,看季华鸢张口欲问,粗声粗气地打断道:“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该你说话的时候就闭嘴!”

季华鸢只能干巴巴地噢一声,转念又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显得有些随意了,不够谦卑,便又补一句:“谢谢王爷。”

北堂朝真是受不了他这样谢来谢去,终于忍无可忍地叹息一声,闷声道:“都警告你闭嘴了,还说话!”他说着一手将季华鸢翻过去,推到床里面去,说道:“快睡觉!”

季华鸢撑着床见北堂朝掀开被子一角也钻进来,却突然有点紧张,他眼巴巴地看着北堂朝穿着雪白的中衣躺在自己身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比昨日被人摆弄成那副样子见他还要不好意思。

“季华鸢,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地趴下!”北堂朝受不了他这样看着,恶狠狠地低声斥道。

“王爷……”季华鸢有些犹犹豫豫地咬了咬唇,小声道:“王爷要和我一起睡吗?”

“怎么,你还想有别人?”北堂朝挑眉看着他,将季华鸢圈进自己臂弯里,说道:“你要是不睡,不如就坐起来把你那三天做的事好好给本王交代清楚。”

“我这就睡了。”季华鸢连忙说道,用下巴顶了顶北堂朝坚实的胳膊,又侧过头看着北堂朝故意板起的脸,唇角微微带了些笑意,再一次缓缓沉入梦乡。

47、长情(二)

季华鸢真的是累坏了,这一闭眼,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这一次,季华鸢不是自己醒的,而是感到有人轻轻地拨了拨他额前散落的头发。

然后是某人刻意沉着的声音。

“季华鸢。”

“季华鸢。”

季华鸢缓缓睁开酸乏的眼皮,看见北堂朝躺在对面,看样子已经醒了好久了。

“季华鸢,你再睡下去,又要到晚上了。”

季华鸢撑起身子来看看窗外,声音有些沙沙的:“这才一大早,哪里就晚上了。”

北堂朝把自己被压了一夜的手臂收回来,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肩膀,道:“要是不叫你,你睁眼就是晚上了。本王府上不养闲人,快点起床干活了。”

季华鸢心中有些愤愤:北堂王府这两年养的闲人还少吗?他心中抱怨,面上却是一派乖顺,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北堂朝,道:“王爷要去早朝了吗?”

北堂朝瞟他一眼:“你这小奴做的一点眼力都没有,连本王每隔日要去东门都不知道。”

季华鸢低着头穿鞋,心道:这规矩绝对是他刚才立下的,专门用来挑自己的茬。

北堂朝看他不欲接茬,更是摆起了冷面,斥道:“做奴才也不会,不知道要伺候本王更衣吗?”

季华鸢认命地叹了口气,麻利地穿好衣服,拿起北堂朝的长袍,站到他身前,垂眼道:“请王爷更衣。”

北堂朝哼了一声,这才张开双臂,任季华鸢从袖子一点一点替他把衣服穿上。眼睛斜着瞟季华鸢低眉顺眼的样子,心中有一丝怪异的舒服,嘴上还要嚷道:“手脚快点,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季华鸢悠悠地叹了口气,手上加快些动作说道:“我这不本来就是朽木一块么。”他说着,又好似刻意一般,一边说道:“我在这主院太碍眼了,要不王爷把我差遣到别的院里干活吧”,一边动手拍打着北堂朝后背的褶子,不知道暗自里用了多大力。

北堂朝哪里感觉不出来这人是在故意使坏呢,可他却被那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惹得有些恼,北堂朝怒哼一声,掐着季华鸢纤细的手腕将人拉倒自己眼前,恶声道:“让你在哪儿待着,你就给本王老老实实在哪儿待着!我看你是劣质难改,身上的伤还没好,就又忘了疼!”

北堂朝这一声吼出来,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吓人。季华鸢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动起来,嘴上却淡淡说道:“王爷赏的罚,怎么罚的、有多难捱,我可是要记一辈子的,怎么会忘了疼。”

这话一出口,季华鸢倒是面色无常,北堂朝却突然愣了,他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季华鸢,一时间竟分辨不出季华鸢是在扮乖顺还是在冷冰冰地警告他什么。北堂朝一时间心下竟有些忐忑,只能是掩饰着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季华鸢的话里有什么别的意思,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他的意思很明显:北堂朝,我是对不起你,我现在让着你,但你也差不多得了,别耍威风过了头!

这边北堂朝息了声,微微有些发愣,季华鸢蹲下身子去替他打理,淡淡地说一声:“手放下吧,还举着干什么。”他说着,感受到北堂朝在头顶上方有些讪讪地放下手臂,自己继续专心致志地替他摆弄腰带,手指向下一顺,却是触到了温温凉凉的东西。季华鸢一愣,轻轻挑开下摆,果然看见那一枚和自己颈间一模一样的玉佩,正自自然然地垂在北堂朝腰间。

季华鸢颇为意外地挑挑眉,抬头对上北堂朝被人戳破有些忽闪的眼神,也不管北堂朝会不会难堪,直接问道:“王爷有了心心爱爱的云公子,还留着这东西做什么?怎么不直接赏给他?”

北堂朝被他一句接一句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是颇为勉强地哼了几声,冷声道:“本王喜欢谁自然就赏给谁,不喜欢了就扔出去,用得着你一个小奴才操心!”

季华鸢低叹一声,道:“行,不用我这小奴才操心就不用吧。只是王爷要是喜欢云公子,还是对云公子好一点。多深的爱,也经不住您的不珍惜。”

北堂朝这回是真傻了,季华鸢只是睡了一觉,怎么醒来后句句话都是话里有话地捅他的心窝子呢!

下人们这时刚刚好将早膳传进来,北堂朝拉住正欲转身去布置的季华鸢,心下有些不情愿,却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季华鸢一脸不知情地看着北堂朝:“没怎么啊。”

北堂朝皱着眉,沉声道:“没怎么,你这一大早阴阳怪气的,给谁摆脸色看。”

季华鸢无奈地叹口气,道:“王爷,我哪敢给您摆脸色。您一个不高兴,我又被剥光了衣服吊到床上去了,我可不敢。”他说着,掸开北堂朝抓着他的手,兀自去给北堂朝安置碗碟。回身间,眼底却划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北堂朝看着他为自己按照惯例摆放碗碟筷,心道:这天生没良心的狐狸,果然永远都成不了乖顺的白兔。才一夜就原形毕露了,哪里还有半点前日在床上凄楚可人的样子,这要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什么?

他这边心里想着,却没有再给季华鸢摆架子。北堂朝坐到桌前,看着今天厨房送来的早餐——珍珠馒头莲心粥,配上八碟小菜——倒是按照他昨天的吩咐,做得清淡可口。北堂朝坐在主位上看着季华鸢替他舀粥的手,面无表情地说:“坐下一起吃。”

季华鸢挑眉,道:“我这小奴才,怎么能上王爷的桌。”

北堂朝受不住他接二连三的挑衅,皱眉喝道:“坐下吃饭!哪儿那么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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