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回前堂(二)——小霄

作者:小霄  录入:05-27

季华鸢抬起眼:“我是认真的。”他说着,从踝间拔出匕首,将树洞里面支楞着的杈子砍下来堆在洞口,“我之前对自己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为了谢司悒瞒着他。以后谢司浥走了,我再也不会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既然老天不愿让我得愿,那就不妨退而求其次,让我的上一次变成最后一次。”

晏存继感到森森的冷气从心口不断地冒出来,他的声音从牙缝间漏出来:“你这个疯子!”

“我没有疯,我也没有一心求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生死,北堂朝绝对不能知道我这一次的行动!”

“你知不知道——即便你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帝都,你也很难向他解释清你的去处!他那么精明,怎么可能不怀……”

“就算他怀疑又怎么样!”季华鸢手上的匕首噗地一声插进他们身下坚硬的土里,他的眼睛很亮,闪烁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疯狂和偏执:“回到帝都后,我就回东门,将自己从练轻功的水池子上拍下去,等着他来找我,让他以为我是半夜偷跑出去训练。或者,做一些假证据,哪怕是告诉他我半夜出去喝花酒都好!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允许北堂朝知道我又一次为谢司悒拖累了他!”

“季华鸢——”晏存继的目光很冷很严肃:“你真的以为你这些幼稚的谎言,北堂朝会相信吗?”

“他当然不会相信,但他也不能确信他自己的怀疑。对于我而言,这,就够了。”季华鸢直视着晏存继鹰一般的眼,神色带着些淡淡的自嘲,却又无比坚决:“晏存继,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我对一件宝贝失而复得,如今即便不择手段,也绝不会允许它得而复失!”
81、海棠树洞(一)

晏存继定定地看着季华鸢,看着这个人眼底燃烧着的固执。哪怕他是错的,错得一塌糊涂,他却还能如此坚定地错下去。晏存继一时间仿佛丢了魂,不由自主地喃喃道:“你不愧是……”他说到这里,又恍悟一般地住了口。黑暗的树洞里,低沉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三人的呼吸声,阿九现在已经被完完全全无视了,季华鸢看着晏存继,问道:“不愧是什么?”

晏存继摇摇头,“没什么。”

他不愧是她的孩子,即便错了,却也错得如此天经地义。晏存继一直放在腿上的手终于动了动,“既然如此,我就帮你一个忙,你日后要记得我的恩。”

“什么?”季华鸢皱眉。

“明天就是南皇赴汤鹿温泉行宫的日子,我要么活人出现,要么尸体出现,失踪总也不是个交代。他们的刺杀,成功也好失败也罢,明天凌晨定成败。我们,只需要撑过这一昼夜。”

季华鸢的语调很沉重,“一昼夜,谈何容易。”

晏存继没有接他的话,却是转身看着阿九,“阿九,你下山吧。”

晏阿九刚才就有预感,此时听见晏存继的吩咐竟然身子一抖,声音都颤了起来:“殿下!”

晏存继神色淡漠,合了一下眼皮,轻声说道:“本来还不到火候,但是计划不如变化快,没什么可心疼的。是我晏存继的兵,早晚要拉出来上战场!”

季华鸢越听越糊涂,他一扭头,却看见晏存继缓缓从怀中掏出什么来。晏存继伸出紧攥的拳头,那骨节都攥得青白了,晏存继将拳头翻过来,骤然摊开。

躺在他手心里的,是那枚白珊瑚簪子。在昏暗的树洞里,泛着淡淡的沙沙的光泽。

晏存继低沉喑哑的声音带着死神降临般的压抑,“去吧,带着我嗷嗷叫的狼崽子们回来,陪我一起杀出重围。”

“你在雨岚镇有兵!”季华鸢惊叫道,恐惧像是长在他心房上的肌肉,随着他流淌的血液而震颤。季华鸢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枚白珊瑚簪子,竟然是晏存继的兵符!北堂朝千算万算,又怎能想象,晏存继胆敢在距离南怀帝都如此近的小镇子里埋着自己的军队!

这是怎样的疯狂!又是怎样的魄力!

晏存继的目光像是破冰的剑,锋利而寒冷,他看着季华鸢,轻轻勾起一个淡漠的笑意:“华鸢,既然天意要你在我和北堂朝正面向对的时候刚好站在我身边,你就不妨睁眼看着,看着我和北堂朝,真刀真枪地干上一仗!”他说着,骤然抻开骨节分明的十指,漆黑深邃的眼睛闪过一抹刺激的光彩:“与其狼狈躲避,不如正面迎敌。我晏存继,永远都不会是一只困兽!”

晏阿九得命走了,离开之前,他捡来一个巨大的干枯的鸟巢堵在洞口,折断了海棠树的几根枝杈,经过巧妙的伪装,常人只会以为是鸟巢压断了树枝掉在地上,毕竟那鸟巢太大了,而且明显已经风干了许久。

“殿下,至少要两个时辰。”阿九在洞外压低声音道。

晏存继的声音很稳,让人听了就莫名的心安:“不碍事,你们可以等日落之后再上山,小心行事。”

“是,殿下小心。”晏阿九不再啰嗦,他话音刚落,季华鸢再仔细去听,明明完全听不见任何挪腾声,可是直觉告诉他,晏阿九已经消失了。晏存继最得力的属下,不像剑,像一把饮血的匕首,寡言而锋利。就像北堂朝的翟墨,又哪里是可让人看轻的。

洞口被完全封住,洞里彻底陷入漆黑,唯一可以看见的,就是彼此的双眸。狭窄的洞里少了一个人,宽敞了一些,季华鸢下意识地伸了伸腿,却不小心竟蹬在了晏存继的屁股上,季华鸢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好在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他故作无事地缩回了脚,扭头看向别处。

晏存继的嗓音在黑暗中格外的邪魅:“这洞里一片黑,只有你的眼睛亮。你把眼睛也移开,我就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季华鸢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却又紧接着为自己欲盖弥彰的行为咬紧了唇,他强迫自己挪回头去看晏存继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杀气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戏谑,在漆黑的树洞中更加清晰可见。晏存继的嗓音愈发沙哑魅惑了起来:“怎么样,我的屁股,踢起来舒服吗?”

季华鸢不说话,晏存继伸腿拨了拨季华鸢的脚:“和北堂朝比呢?”

季华鸢恨恨地瞪着晏存继,晏存继饶有兴味地看着对面那双闪亮的眸子里浓浓的怒气,突然感觉被困在树洞里与季华鸢独处,也是一件美事。谁知季华鸢瞪了他片刻,眼珠忽地一转,立刻换上了同样的高深莫测,毫不露下风地与他对望,张开口,拖长声音意味深长道:“北堂朝不能和你比,你的很柔软,像棉花。他的不好,太弹了。”

晏存继的瞳孔骤然缩紧,却只有一瞬,他眯起眼睛看着季华鸢,许久,轻笑一声。“你这张嘴,真是谁的亏都不肯吃。”

季华鸢冷冷地哼了一声:“多谢夸奖。”

“我在想——”晏存继说着,向前蹭了一大步,两人的呼吸立刻就近了,季华鸢皱起眉感受着那喷在自己嘴唇上的温热的气息,却是无处可躲。“晏存继,你能自重些吗?”

晏存继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他压抑的怒气,只是犹自说道:“我在想,你每一次张牙舞爪地向豹子伸爪子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自觉,自己只是一只外强中干的花猫?”

“我知道自己不是豹,但我也绝不是花猫。晏存继,你未免将我看得太轻了。”

“呵……”晏存继离他远了一些,两人却还是挨得很近,这树洞真的太小了。“你是什么,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你胆敢这么嚣张,无非也只是仗着这两只豹子刚好对你感兴趣罢了。”

“你说错了。”季华鸢冷眼看着他,“我敢伸爪子,从来不是因为对自己有自信。我不是谢司浥,要因为弱小而受人摆布。晏存继,你最好别再招惹我,我也许弄不死你,但即便是拼了自己的命,也定会掰下你一颗牙。”

树洞里的气氛一时间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二人对峙着,两双同样锋利同样漆黑不见底的眸子死死咬着彼此,片刻后,还是晏存继先松了下来。他轻轻一笑,打量着季华鸢黑暗中模糊的轮廓:“季华鸢——文人,杀手,一会温柔似水,一会又干烈如火。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很分裂?”

季华鸢干笑了几声:“说起分裂,谁又能比得过整日扮猪吃虎的你?”

晏存继低笑了几声,“也是。”你流着她的血,而我是被她一手养大的。我们,都像极了她。

季华鸢在黑暗中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踝间的匕首,那个冷冰冰的兵器给了他一些安全感,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声音淡淡的,“比起分裂,我更喜欢这个词:爆发力。”

晏存继闻言笑,眼底的笑意如干烈的烧酒:“好啊,今晚就给你一个机会证明给我看,你有多大的爆发力。”

季华鸢以为他会和晏存继一直在树洞里被困到傍晚,但是他预计错了。在他和晏存继逗了一阵子嘴,两人都累了,纷纷闭目养神半个时辰之后,他突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串从远处慢慢靠近的脚步声。

刻意放轻的脚步,绝对不是正常巡逻经过。季华鸢霍地睁开眼,却见对面的晏存继已经坐直了身子,晏存继的眼睛在黑暗的洞穴中像是会发光一样,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这时候,他们不能说话,无论多小声。外面的人没有一个是草包,他们绝不能冒险。

季华鸢拉过晏存继的手翻过来,飞快而清晰地写道:冲我们来的?

晏存继点头,侧耳再听,又摇头,回他:是这一带。

他写得很草很快,季华鸢皱着眉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他的意思,而后悄无声息地俯身,将耳贴在地皮上,闭眼听,果然听出那群人虽然大致方向是这侧,但是并没有直奔他们而来。

不幸中的万幸,若是被他们找到这树洞,当真如瓮中捉鳖。季华鸢和晏存继,逃无可逃。而既然他们没有锁定目标,他们就还有一个逃脱的机会。

季华鸢松了口气,在晏存继手心中写道:走?

晏存继几乎没有思考,便坚定地摇头,回写:相信阿九。

相信什么?相信他的伪装做得足够高明?季华鸢不信,外面的人已经将这一片锁定为侦查区域,那就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踪迹。如果换作是他在外面,即便那鸟巢看起来出现得再理所当然,他也会拨开看个究竟。

脚步越来越近,季华鸢当真急了,他飞快地在晏存继手心中写道:要信你信。写完便动手攀住了粗糙的树干,就要向上攀去。就在这时,季华鸢的动作一不小心带起了一块石头,那石头大概鸡蛋大,被他踢起来飞出去撞在树干另一侧,又骨碌骨碌滚在地上。季华鸢一惊,立刻感受到外面的人迅速收缩了队形,向这个方向飞快地靠紧。

季华鸢在心中大骂一声该死,那些人的脚步很快,转眼已经近到跟前。冷汗霎时间从季华鸢的发间冒出来结成了汗滴,季华鸢头脑一片空白,竟然挂在树壁上不知所措。

“里面的人,出来!”外面的侍卫朝里面叫道。

季华鸢已经手脚冰凉,心脏震颤过速,寂静的树洞里,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地砸响在自己的脑袋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屏息的晏存继突然像一道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窜了过来,他的食指比在季华鸢的唇角点了点,一手揽住季华鸢的腰,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腰侧飞快地划:抱紧我。

季华鸢十分识时务地没有挣扎,反手死死地圈住了晏存继的腰。晏存继紧接着就像一只灵活的壁虎,双手双脚蹭蹭蹭地向上攀,转眼已带着季华鸢爬到海棠树根内第一个分叉顶,左右各一个分出的树干大约都是一人的粗细,季华鸢又一次在心里感谢上天,让他们遇见了这颗早已空了心的参天巨树。

外面的人又叫了一声,没有听到回应,已经上来拨鸟巢。晏存继的眸光一闪,向季华鸢左上方一指,季华鸢心领神会,立刻自己攀住了左边的树干洞口钻了进去,晏存继紧随他而动,灵巧地闪入刚刚好容一人进入的另一个树干洞。

82、海棠树洞(二)

就在季华鸢将脚缩进去的那一瞬间,鸟巢被人一脚踢开,光线霎时打进洞口,漆黑的洞穴有了一丝幽暗的光。明知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季华鸢还是下意识地收腹,屏住了所有呼吸,连鼻息都闭住了。

洞口很窄,只能一个一个硬挤,进来三个人后,里面的侍卫朝外面喊了一句:“满了!”

外面传来最开始的那个人的声音:“仔细搜!”

其实不用他说,这三个人几乎已经挤满了树洞,莫说是四周无人,连四周都没有。他们举起剑,向上边的树壁上胡乱砍了几下,刚才那个侍卫似乎脾气很急:“呸!这树洞是空的!哪有人在!”

“白害老子小心翼翼凑过来!妈的,什么都没有!”另一个声音更粗的人忍不住骂道。

季华鸢悬着的心微微落地,他和晏存继藏身的地方不是很高,但是离那群人猫着腰举着剑还有一段距离。上边漆黑一片,他们即使抬头,也一定看不见什么。

季华鸢突然想起方才晏存继明亮的眼睛,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生怕那些人一个抬头发现了自己。满世界的漆黑,所有的感觉都来自那个紧贴着自己身体的粗糙不平的树壁,听觉此刻显得尤为灵敏,季华鸢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耳朵上。

那头领似乎在外面沉吟了片刻,坚定地说:“不对!刚才分明有声音,这树八成是全空的,你们搜一搜上面。”

季华鸢的汗,立刻就淌了下来!这口气他憋了太久,现在肺底已经闷闷地疼了起来,那头领此话一出,他胸中蔓延出的绝望,更是加快了他到极限的速度。他们藏身的地方隐蔽,但是一旦被发现,那就是毫无退路,只能束手就擒!

或者,他和晏存继可以跳下去杀了这三个人,难度应该不大。这树洞狭窄,外面的一个一个的进,他们守在洞口砍脑袋就可以了。但是,如果让外面的人确定了里面的是晏存继,万一北堂朝的命令是不留活口,他们就可以直接砍树,甚至,可以一把火烧进来,他和晏存继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即便他们一心要留活口——季华鸢死死地抠紧了粗糙的树壁——他也做不到,他被和晏存继困在一起本就是无奈,更不可能对自己人下手!

下边的侍卫用手撑着粗糙的树壁踮起脚来,开始拿剑向上够,季华鸢尽全力让自己贴在树壁上,收腹加上屏息,五脏六腑都好像在爆炸的边缘。那剑就在他脚边胡乱地挥着,有好几次,他的小腿都感受到了剑风。

这是生与死的边缘,寂静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道剑风过,季华鸢的心就凉一分。随着那剑尖越来越向上,马上就要碰到了他的脚,季华鸢已经彻底死了心。他唯一的侥幸,就是还好这些不是东门人。若要他的同伴将他揪出来,那是何等的难堪,又要如何交代!

“你笨死了!这样乱砍,这老树能吃得消吗!”那个粗声音的人突然骂了一声,打破了树洞内的沉寂。他自己伸过剑来,将剑悬在季华鸢脚心正下方,说道:“由点画圆,逐层向上,你师傅真是白教你!”他说着,季华鸢就感受到那剑已经在自己的脚下动了起来,这根狭窄的树洞漆黑一片,他不敢睁眼,更不敢低头去看,但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那剑尖几乎已经要碰到他的鞋底了,只要那人再踮高一点脚尖,他必暴露无疑。

沉默,令人心脏停跳的沉默。突然,那个被瞧不起的侍卫说了一句:“你太矮了,得得,我来。”说完,就唰地一声将那人的剑拨开,自己的剑探了过来。

推书 20234-05-28 :师父,快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