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回前堂(三)——小霄

作者:小霄  录入:05-27

他砰地一声推开门,三叔已经笑吟吟地坐在桌边恭候多时了。

“你什么意思?”季华鸢咬牙看着三叔,三分怒气让他生生撑到了十分,他知道,三叔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一个被怒火冲晕头的毛头小子,季华鸢干脆成全了他。

三叔脸上的笑意果然更盛:“我就知道,我要是不找你,你自己也会打上门来。”

季华鸢眉峰一挑,然而他并没有反驳,只是顺势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叔笑道:“你很清楚,我只是给你提个醒,别做过火的事。”

“我做什么过火的事了?”

三叔看着他,目光突然收敛起几分严肃来:“那天你从我这里出去,直接进茶馆见了谁?”

季华鸢心下一惊,他的心思飞快地转过,纵然瞬间大惊,但他却敢打赌三叔的眼线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要不然,昨夜的意外也绝不仅于此了。他垂在袖子下的拳头攥出了冷汗,然而面上却是滴水不漏,季华鸢冷哼一声:“晏存继。”

“所以……”

“所以什么!”季华鸢没好气地坐在椅子上,故意将呼吸放得重了几分:“你别忘了,我是要勾上晏存继的,你若是如此怕我们私下会面,干脆,我们的交易作废!各回各家算了!”

三叔笑:“我只是给你提个醒而已……更何况,我也没动北堂朝……”

“你敢!”季华鸢拍案而起,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然而,这就更有助于他将气急败坏的样子演得逼真,他指着三叔的鼻子骂道:“你若是再敢在北堂朝身边动手脚,我即便不能真的把你怎么样,也定会叫你接下来的计划步步维艰。不信,你就试试!”

三叔盯着他片刻,季华鸢毫无惧色地回望,过了片刻,三叔突然哈哈大笑,说道:“好,好,一言为定。自今日起,我全心全意地帮你护着北堂朝,你,就好好地去栓牢了晏存继的心吧。”

122、顶牛(二)

北堂朝在东门守到夜里,将手头的乱子都分门别类地落实给属下处理,然后才带着花豹刚刚交给他的厚厚一摞铁狼军的档案回到王府。然而他的轿辇还没停稳,就被老早就等在府门口的秦如海拦下了。秦如海急火火地小跑到轿门口,一迭声地催他进宫。

直到这时,北堂朝才知道晏存继几乎就在翟墨出事的同时遇刺了。虽然他心里非常希望那个无赖干脆死掉才好,但是他的理智却又告诉他,晏存继要是真的死在南怀,这事可就大了。虽说西亭和南怀之间的刀光剑影现在只隔了薄薄一层窗户纸,但就是这薄薄的一层窗户纸,谁都不敢轻易捅破。之前的雨岚山行动,他们之所以敢对晏存继下手,那是因为晏存继是自己长着腿跑到雨岚山去的,深更半夜荒郊野外,谁能说得清楚他是怎么死的。然而如此公然行刺可就不同了,全世界的眼睛都看着呢,你南怀敢说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之前季华鸢告诉他那些长老有刺杀晏存继的意头时,他并没有太相信,只当是季华鸢让晏存继夸大其词给绕晕了。可是现在,秦如海竟然真的告诉他,晏存继身中两剑,一剑在腰,一剑在胸上侧,都是逼近要害之处,北堂朝终于当了真。

他终于意识到,这事情也许确实没他想得这么简单。

北堂朝叹了口气,吩咐起轿。然而轿夫还没把他抬起来,他又叫了停,北堂朝掀开帘子问同样等在府门口的朱雀道:“找到人了吗?”

朱雀舔了舔唇,一改往日的话痨,非常谨慎地说道:“属下找到的时候,人已经进宫了。”

北堂朝点点头,嗯了一声:“和晏存继在一起呢?”

朱雀犹豫了,他讪讪地低着头,几乎有些不敢看清北堂朝的脸色。然而轿子里那个本应醋海翻天的男人却非常冷静,北堂朝看着朱雀微微有些尴尬难言的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这几日就跟在我边上。”

“是。”朱雀忙不迭地答应,一路小跑过来从侍卫手里牵了马,随北堂朝一行向宫里赶去。

北堂朝在殿外卸了佩剑,而后直接快步进殿,空荡荡的大殿回荡着他急促而不失稳重的脚步声,北堂朝突然愣了一下,而后苦笑着继续走。这两天每日每夜的折腾,各种乱子一起爆发,他的腿竟然就这样好养赖养地快要好了,不知道是不是心急的缘故,竟然也都不觉得疼。

北堂治依旧坐在高高的黄金龙椅上,将头埋在两摞堆成山的折子里头。他听着北堂朝进来,提着御笔在折子上勾勾画画,连头都没来得及抬一下,只是张口问道:“秦如海都跟你说了?”

“是。”北堂朝叹口气:“人呢?”

“清醒着呢。这伤受得算是老天垂怜,差一寸就是心口要害,然而,却偏偏差了这么一寸,所以……有大惊却无大险。”北堂治说着,叹口气,嘴角的笑说不出是松慰多一些还是嘲讽多一些。他和北堂朝一样,对晏存继这个人都是恨之入骨却又生怕对方在南怀出一点事。

北堂朝听北堂治亲口说了,这才敢放宽心,他嘲讽地笑了一声:“晏存继倒真是幸运。”

北堂治抬眼看着他,语意深长:“应该说,是南怀幸运。你应该知道,如果晏存继在帝都出了事,对南怀意味着什么。”

北堂朝低头不语,过了片刻,他突然开口道:“再给我一些时间,风营,尚且没有参战的把握。”

“是啊……”北堂治随手扔了御笔,倒在龙椅背上揉着鼻梁长叹:“不是打不起,而是,还没那么大把握,而朕不想打无把握之仗……这个关头眼上,无论晏存继遇刺与我们有没有关系,我们都是要替人背黑锅的。”

北堂朝说道:“臣弟明白,我立刻增派人手保护晏存继。”

“没这么简单……”北堂治叹息着,那两眉间拧起的川字与北堂朝疲惫时一模一样,这两兄弟的模样并不非常像,但是一举一动间,却是非常神似。北堂治睁开那双疲惫却扔难掩清明的眼睛,看着北堂朝,别有深意地说道:“朕听说……季华鸢进宫了……”他说着,突然轻笑了一声:“而且这消息本还是封锁的……也算他懂事,偷偷摸摸混进宫来,还记着想办法托晏存继身边的人跟朕知会了一声。”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着北堂朝:“吵架了?”

北堂朝脸一红:“我们之间大概是有些误会……但华鸢也不是存心和晏存继勾……”

北堂治笑着打断他:“朕知道。若不然,他也不能费那心思来和朕报备……朕起初听说晏存继遇刺后清醒过来的时候,还当真捏了一把冷汗,就怕他一个信报回西亭去给我们添乱。但是,这西亭王褚倒是一改常态的善良,朕去看他的时候,他除了道谢一个字都没说。秦如海在他养殿外逡巡了半个时辰,连个探子人影都没瞧见,后来还是他自己递了信给朕,上面只写着‘息事宁人’这四个字……呵,朕总觉得这晏存继反常的大度和季华鸢跑不了关系,但瞧你这意思,你好像也并不很清楚你的心上宝贝在忙些什么。”

北堂朝难得的有些窘迫,他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付了一句:“我回去问问他。”

北堂治看出他敷衍,却也懒得深问了,便只是叹道:“你们两个,自己把握好分寸。闹归闹,但也别闹得太过火了……朝儿,你都多大了,别让皇兄再为了这些情爱之事和你费口舌。”

“是。”北堂朝的脸几乎要红到了脖子根,他一边撕咬着自己的嘴唇在心里骂自己也骂季华鸢,一边却不得不乖乖地说一句:“臣弟知道。”

“嗯。”北堂治点头,却并没有打算一句话就放过他,然而,他却是话到了半截又顿了顿。大殿里有片刻的寂静,北堂朝忍不住有些紧张。就在他以为北堂治要拿季华鸢而警告他一番的时候,北堂治突然沉声说道:“季华鸢的身世,我最近又陆陆续续听到了不少消息,现在,也算是摸了个透……”

北堂朝闻言急道:“皇兄,他与西亭绝无……”

北堂治伸出手打断了他,低叹口气说道:“朕知道,朕与他交往不多,但是也算认识了他十年。这十年来,他的喜怒哀乐、起起伏伏,他的那些大事小情……说破大天来,也不过都是围着你北堂王和你北堂王府转圈圈。这样一个孩子,朕又有什么放不下心的。”

“皇兄……”北堂朝的声音有些难掩的激动,他没有想到,北堂治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然而北堂治再一次伸出手掌,拒绝了他的感激之辞。北堂治看着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说道:“真要说开来,他与西亭王室也可算是一点血缘都没有。至于他爹,事出另有隐情,也说不上是南怀的叛徒。这孩子除了命苦些,身世倒也算是清白,退一万步讲,即便叫西亭王知道了他的存在,他也终不过只是一个西亭王想杀的人罢了。这样一个人,南怀还不至于护不下……”

“皇兄!”北堂朝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坚决:“您不必再多言了,您的回护臣弟和华鸢都看得明白,臣弟向您发誓,我和华鸢一定不负爱重,来日西南战场上,我们……”

“得得得。”北堂治笑着抚了抚额,摆手说道:“别在这和我表决心了,这么大了,还像小时候就爱在我眼前现……哎……你管好你的家里事和东门事朕就万事大吉了。朕日理万机,虽说你北堂王最近也不清闲,但是朕还是不希望再听到你的王府后院失火。即便季华鸢在西亭和南怀之间周旋着能帮我们不小的忙,但毕竟是你的人……”北堂治说着,略带些促狭地瞄了北堂朝一眼:“季华鸢虽不是女人,但也算是你半个媳妇……自己媳妇,就别放在外面奔波来去。更何况,那晏存继什么心思,连朕都看的明明白白……”

“臣弟知道了。”北堂朝羞透了,他低下头不情不愿地咬着牙说道:“这些事,皇兄就别再操心了……”

北堂治哈哈笑了两声,连日的操劳,这才第一次当真有了几分开怀。他笑了几声后又收敛了表情,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沉声低喝道:“怕朕说就少在一起胡闹!你都过了而立了,还从早到晚就知道给朕添乱!”

“知道了知道了!”北堂朝有些急了,他急匆匆地说道:“皇兄要是没事,臣弟先退下了……”

“就知道躲!”北堂治笑骂了一句,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噢……你要是闲着,就去看一眼晏存继伤得怎么样……”

“嗯?”北堂朝迷茫地抬起头,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反问道:“臣弟还算……闲?”

北堂治长叹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朕怎么有你这么个蠢弟弟……”

“哦……哦!”北堂朝这才反应过来北堂治的言外之意,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连忙找补着说道:“最近忙昏了头……”

“快走快走,少在这碍眼!”北堂治被他烦的气笑出声,连推带踹直接把北堂朝赶了出去。

123、顶牛(三)

晏存继被安置在西凉殿养伤。西凉殿位置很偏,但贵在清净且阴凉,非常适合养这种外伤。北堂朝知道晏存继没有向西亭上报这次遇刺后,虽然明白是季华鸢起了作用,但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庆幸。是以,他原本当真打算去看看晏存继伤得怎么样,也算是南怀的一点礼数。

然而,北堂朝刚一脚踏进西凉殿,就被里头传来的咿咿呀呀的唱曲声惊得懵了一下。他一只脚明明已经迈过了门槛,却生生地退了回来。他向后退了几步,非常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匾额。那匾额上龙飞凤舞地烙着“西凉殿”三个烫金大字。于是,北堂朝刚刚轻松了几分的面色又一次阴沉了下去。

殿里刚好出来一个端着茶碗的小太监,北堂朝直接将人拦了下来,努力无视那托盘上堆成小山的瓜子皮和花生壳,却还是忍不住拧起了眉头。他沉声怒问道:“里面闹闹吵吵的,干什么呢!”

这小太监无缘无故撞上了北堂王的怒气,吓得茶碗都端不稳了,连忙回道;“是西亭王储,在……在……在休息!”

北堂朝挑眉冷笑,讽刺道:“噢……他可当真是伤重了……”他说罢,径自大步进屋,直接穿过外厅朝内房走去。朱雀抢快了一步在内房外替他掀开水晶帘,而后非常明智地留在了外面。北堂朝一进房,那股子靡秽的脂粉味就扑鼻而来,花枝招展的姑娘或躺或坐歪了一地,五颜六色的裙摆几乎要晃花了他的眼。北堂朝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低头一看,歌姬舞姬、抱琴的奏笙的、揉腿的递水的但笑不语的,各式各样,全了!

晏存继正老神在在地躺在人家姑娘的怀里,脸贴在那雪白的酥胸上,本因失血而惨白的一张脸,两颊上却生生晕出两朵幸福的红晕。晏存继一手搭在自己腰间的绷带上,闭着眼睛嘟囔着抱怨给他捶腿的女子道:“哎……你能不能用着点劲?南怀是不是穷得连个女子都喂不饱……”

北堂朝才不信,自己都站在他眼前了,他还能不知道自己在?他这话分明是故意气他的。然而北堂朝也不揭破,只是冷笑了一声,高声说道:“听说王储殿下被人砍了两刀,本王来看看,你这命可还稳妥?”

晏存继嘿嘿一乐,北堂朝以为他要睁开他那双让人看了就想戳瞎的狐狸眼,然后又吐出什么混账的荒唐话来回击,已经做好了准备严阵以待。可是晏存继却只是仍旧紧紧闭着双眼,咚地一声翻了个身。别看他身上两道伤,那动作可当真是行云流水,毫不拖拉。他直接将脸埋进歌姬的胸脯里,把屁股对着北堂朝,十足像是根本没他这个人在。

北堂朝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然而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后暴怒,晏存继那夸张的呼噜声已经响了起来。

“呼噜……”

于是,整个大殿都安静了。晏存继打呼打得格外畅快,变着调打,北堂朝依稀觉得自己听出了帝都街头巷尾的童谣。

北堂朝气得生生地把拳头攥出了声,然而,他转念一想,晏存继不搭理他也好,他本也只是为了能和季华鸢“偶遇”才过来的,他正好还懒得搭理这个小人。于是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只是挑眉冷笑了一声,便转身就出了殿。

北堂朝在空荡荡的外殿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失落地发现季华鸢居然不在这。他忍不住在心中纳闷这人又跑哪去了,竟然让他白白受了一番晏存继的气。他一边想着一边抬脚出门,一个侧身,却和正要进屋的季华鸢撞了一个满怀。

季华鸢“啊”地低呼一声,一抬头却看见是北堂朝,脸立刻就垮了下来,转身就要走,北堂朝这回反应可快,他一把就抱住季华鸢的腰,将那纤纤细腰死死地揽在自己怀里。他低头看着季华鸢愠怒的眸子,低声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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