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斯特站在大门口,他逆着光,暗影使得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很显眼。他微扬头看着第二层,那个男人出现在楼梯上,看见他时似乎冲他笑了一下,然后懒洋洋地下着楼梯。
他的速度太慢了,切斯特在心里想。
科里走到切斯特面前,脸上还保持一个懒散的微笑。“有什么事吗,先生?”科里边问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
切斯特穿着风衣,是那种很深的咖啡色。风衣的腰带垂在他腿的两侧,他里面是一件圆领的黑色针织衫。没有了初次见面的那种冰冷感,这样的搭配让切斯特看上去休闲而稳重。高大男人把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侧着头看向科里。
“我带你去你住的地方,现在。”
切斯特走了出去,皮鞋底打在地板上轻脆作响。科里在他身后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最后又被虚假的笑意所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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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里居住的贫民区分布在城市的边缘地带,那里落后衰败,是犯罪吸毒的高发地。贫民区拥有着一种与外界格格不入的氛围,似乎从最开始就具备了,与生俱来,无人怀疑。
贫民区里房子奇形怪状、且不正式,有时候一个小小的窝棚里就住着一家人。大多数贫民的小孩赤裸着上身,皮肤被太阳晒得发黑。而男人和女人则穿着普通发旧的衣服,他们的脸上有被生活压过的疲倦和沧桑。
住在贫民区里的人们一方面在拥挤破烂的环境里苟延残喘,一方面他们又恣意妄为无法无天。这像是两个不能放在一起的极端,却又莫名其妙地走向了重合。在这里的少年一般分为两派,沉默寡言勤恳干活和口若悬河玩乐度日,科里无疑是属于后者的。每当夜晚降临贫民区那边简陋的酒吧开张时,科里都会离开家去那里待到白天。一个懒散的开放的男人是吸引人的,他会和一群陌生的人开着粗俗的玩笑,也会拿着一杯烈酒去调戏女支女。从旁观的角度上看这很无聊,但科里乐意挥霍他自己的青春。
过度的社交带来的唯一好处是让他不再像个没毛的小子一样暴躁易怒,但这不能阻止他闯祸。科里喜欢刺激,诡异的冒险可以让他听到生命在体内哔哔啵啵地燃烧。
蓝眼睛的男人体内存在着一头巨兽,它蛰伏起来只是为了观察游戏的进程。
第7章:母亲
当漂亮的黑色车子驶进贫民区时,许多贫民都放下手中的工作奔出来围观。四周嘈杂声起,道路又不平坦。切斯特脸上冰寒一片,他用力握紧方向盘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身体很明显地在抗拒着这里,不仅因为这里的环境人们的围观,还有他在这个恶劣的地方犯了个极大的错误。而错误的根源,正坐在他的旁边眯起眼睛挂上笑容。切斯特看见了他显在外面的Omega监测器,从现在开始,他是属于他的。
可他不希望拥有。
逐渐向内,人们散去了许多。道路两旁尽是五颜六色的房子,车子一直使向尽头,在一间黄色的小房子前停了下来。
科里的家算是漂亮的,跟旁边那些肮脏的凌乱不堪的房屋相比。小房子有白色的屋顶,淡黄色的表层。房门居于正中间,右上角是一扇正方形的小窗户。墙角堆了许多的植物,它们被安放在棕色的花盆里一字排开,花盆旁边放着一个洒水壶,也许刚才有个人正在这里浇水。淡黄房子的背面有一块面积不大的田地,用白色的小围栏围了一圈。田地里稀稀拉拉的几点绿色,看起来成果并不是那么理想。
他们打开车门从车里出来,一条灰色的小狗吐着舌头从门里蹿了出去,这是邻居莱昂先生家的,紧接着一个小女孩跟在小狗的后面走出来。
“哥哥,你回来了!”
科里快步上前,一把抱起他的小妹妹琳达,亲了亲她的脸颊。
小女孩非常得瘦,她的皮肤是少有得白。她穿着一条长袖的白裙子,脚上却套着一双很旧的凉鞋,这让女孩看上去与这个季节格格不入。但让人不能否定的是,这个女孩的眼睛很美,像两个剔透的玻璃球,散着浅淡的棕色的光。她还有一头在阳光下发亮的黑头发。这些聚集在她的身上,使人可以轻易地忽略掉她身上那几点小瑕疵。
但她并不像她的哥哥——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或许她像她的父亲。
“哦,科里,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天可真让我担惊受怕,那些黑制服的警察一直在我们房前…… ”一个有着淡金色卷发蓝眼睛的女人从屋内走出来,穿着一件黑色的披肩和一条棕色的长裙。她看上去很累,眼睛里都透露出那种无精打采的神色。可她的声音很柔和,让人听了心里都不由地静下来。
科里的母亲达蒙太太走出家门时,她被眼前的现象所惊到,即使她这几天都保持着这种心情。她的儿子科里身上还是几天前的衣服,他的脸很苍白,眉宇之间都藏着一种倦态。在科里身后停着一辆名贵的黑色车,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倚在车门旁边,面无表情地望过来。
“科里。”她转头看着她的儿子。
“别管他!”
科里冷着一张脸,抱着琳达走进房里。他走的时候踢了莱昂家的小狗一脚,让这个杂毛的小畜生别老围着他翘尾巴打转。
切斯特关上车门来到达蒙太太面前,他十分有礼貌地向着达蒙太太打招呼,可他掩盖不了他身上冰冷、压迫的气势。Alpha的气味悄无声息地在他的周身漫延开来,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引诱。
达蒙太太有些惊慌失措,她挽起一侧的头发低下头,这使她看上去更加柔弱。
“威廉姆斯先生?我听那个医生,那位红头发的女士这样称呼您。”达蒙太太眨着她的眼睛。
“是的。”切斯特答道,“您可以直接叫我威廉姆斯或者切斯特。”
卷发女人点点头,看向别处。她脸上有一种慌乱,这种情绪显得她很真实。而身为三个孩子的母亲她又有着独特的成熟和稳重。此刻她看起来很矛盾,她淡色的眉毛轻微地蹙着,还算年轻的脸却是僵硬的没表情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威廉姆斯。”达蒙太太抬头对切斯特微笑,“我可以进屋里给你倒杯茶。”
切斯特点头,随着达蒙太太进了房子。科里的家简洁而整齐,大门进去右手边是厨房,有桌子有冰箱。左手边则是客厅,客厅里摆着一条很长的沙发和一张棕红色的小矮桌。卧室和客厅相连,只有两间。
达蒙太太从厨房里拿出杯子和茶壶,切斯特坐在桌子旁。水倒进杯子里冒出白色的烟,切斯特闻到了很淡的香味。达蒙太太似乎收回了她的表情,她变得镇定起来。从侧面看去,她微垂的眼眸上是卷起的长睫毛,没扎住的卷头发从她鬓边落下伴着她柔和的下巴,她的颈脖修长白皙,线条很美。切斯特在这个还很陌生的女人身上看到了科里的影子。
“他们跟我说了很多,警察、医生等等。”达蒙太太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科里他还很…… 他是个很不听话的人。”
切斯特露出一个弧度不深的笑:“我很抱歉,我无能为力。”
达蒙太太放下茶壶把杯子轻放到切斯特面前。她望着切斯特,深蓝色的眼睛里有着伤感有着叹息,她抿了下唇,真诚地对切斯特说:“我觉得该感到抱歉的是我,威廉姆斯,我很感激你。”她抬头看向窗外,切斯特看见女人的手指向内收紧了几分,她在控制自己的情绪。达蒙太太迅速地将头转回来,“我无意浪费你的时间,我想我要去看看科里,谢谢你能带科里来见我,我的小女儿一直吵着,她思念着她的哥哥。”
达蒙太太皱着眉向切斯特点了下头,向房间走去。
切斯特端起茶杯抿了口,很甜。他摇晃着茶杯,里面淡黄色的液体随之晃动。五秒之后,他放下杯子,大步走出房子钻进自己的车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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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里坐在床头和琳达玩,琳达像个天生的欢乐家,她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科里随便做几个小手势就可以把她逗得咯咯直笑。
达蒙太太倚着门,双手相互交叉环着。她目光平静,她并不想打扰他们。
科里和琳达一起笑,他余光瞥见站在门口头靠着门框的母亲,她无声地立在那里,像个雕塑或者指向标,科里从她那里感觉到了疲劳和深深的无奈。
科里拍了拍琳达,琳达抱着科里的手臂不愿离开。粘人的灰狗在琳达脚步绕着,仿佛是个嗑了药的高度活跃者,冲着科里直叫。科里探身亲了下琳达的脸,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小饼干递给她,琳达欢天喜地跑走了。
“科里。”达蒙太太叫着他的名字。
科里目送着琳达,他的视线绵长深邃,停留在琳达的背上持久不愿回归。达蒙太太的声音一响,让他从自己构造出来的一个小世界中醒了过来。这是让人不舒服的,科里烦躁地站起身走到墙角。
达蒙太太面向着他:“那些人跟我说了很多,他们的意思是希望我或者是…… 不管是谁,都无权干涉。科里,我以前总想着你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子,现在我觉得这样也许会是件好事。”达蒙太太眉头皱着使她之前光滑的额头皮肤起了纹路,很细微。她努力地斟酌着自己的话语,这显得她有点小心翼翼。
科里问她:“这件事你有告诉父亲吗?”
“还没有。你的父亲还在外面工作,我不确定他在哪个城市。我并想让他担心,我们总是拖累着他。”
科里嗤笑。拖累,他的母亲总是这么卑微地想。不知身在何处的父亲,他或许在拼命地干着劳苦的工作赚着钱,又或许是被外面的世界所迷惑变得贪婪而薄情。科里不清楚,他很久没有见过他的父亲,他父亲走的时候琳达还在他母亲的肚子里。他的母亲是个Beta,他的大姐也是Beta。科里猜想他的父亲或许也是个Beta,又或者他是个Alpha,少见的贫穷的Alpha。
在科里的记忆里,他对大姐的印象是少的,他跟着母亲的时间很长。他的母亲一直很温柔,她那和鸢尾花颜色一样的眼睛里始终充满着怜悯和疼爱。科里在想,这样一个体贴温暖的人,如果她没有被吸引没有在贫民区,她会过得很好。
拖累,科里说不清谁在拽着谁。
“你的伴侣还在外面等着你,你的动作应该快些。”达蒙太太提醒道。
科里转过身,有些愤怒:“别用那个词,那并不好!”
达蒙太太依旧无力、疲劳,这使得她的声音轻缓:“科里,放松你自己。这对你肚子里的孩子不好,你的情绪会影响到他。”
科里挑起眉:“你知道他?你想见他?你也想看他从你儿子的身体里出来,在一个讨厌的男人的家里。这多么愚蠢!他破坏了我们的生活!”
达蒙太太回:“你不该这么对我说,你知道,我亲爱的科里,我也不能改变什么。”
“你拿了钱!那个男人的,政府的。你为了那些钱把你的儿子卖了!”
科里说得有些激动,声音也大了些。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这样了,最先的焦躁不安通通涌进了他的身体挤占着他的大脑。他在小房间里徘徊,空气里很干净,他感觉得出来,这里没有Alpha的气味。
达蒙太太走进房间,她想拉住科里稳住他的情绪。而在她儿子的眼里她是个懦弱的女人,他避免与她接触,他甚至看不到他母亲眼里该有的愧疚。
“科里。”女人脸上还是一副平静,或者该说她是麻木的。科里烦躁地走着,绕着床沿,绕着他睡过的那张不大的床。“科里,你以前打碎酒吧里的那些酒那些柜台,还有窗户和桌子,你把史密斯老板的酒吧搞得一团乱。那些钱我到现在都还没有还上,即使我已经打了六份工。”
科里颓然地坐在床上,他的母亲总是一击必中,让他无法再反驳。科里用手掩着脸,无话可说。他对自己感到失望,他控制不了这种变化。他总能在外人眼里伪装很好,但对于他的家人他亲近的人,他又是情绪化的。他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化作一枝枝箭并发射出去,企图让他们也感同身受。
有只手覆上了科里的头顶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头发,那只手也许粗糙削瘦,但难以形容的暖意却通过那只手传递下来。科里默默地接受着这种安抚,然后他听到来自他母亲的那一声轻轻地叹息。
第8章:歌谣
科里看着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当它们慢慢地填满他面前的这个衣柜,他才真正意识到,他已经被政府被法律关在一个Alpha的家里。
但现在的科里无法为自己的处境悲春伤秋,他之前过得太不像一个有了孩子的人。所以他遭到了上帝的惩罚,他孕吐的非常厉害——在他从家里回来的一周后。
科里哆哆嗦嗦地窝在墙角叼着烟,打着打火机。打火机和烟都是在贫民区里趁机顺过来的。腹部似乎传来痛感,痛了一下又消失了,他觉得自己是被孕吐折磨得要疯了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烟被点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冲击着他,科里猛烈地咳嗽起来。他快速地拔掉嘴里的烟,呕吐感又翻了上来。头嗡嗡作响,后颈处一阵热感席来。
科里抬手把烟灭在后颈的印记上,被烧焦的皮肤传来痛感刺激着他的神经,这微妙的感觉让他觉得好些了。科里晕晕乎乎地又想去点烟,突然响起的尖叫声让他抖了下手,烟全掉在了地上。
女仆萨妮继续尖叫着,她只是上来看看这个可怜的人怎么样了,一推门却看到一阵烟雾缭绕。她跑过去踩灭掉地上燃着的烟,把所有的窗户打开,喘着气去查看那个闯了祸却不自知的人。男人还窝在墙角,脸色苍白眼睛无神。
这太让人无法想象!一次孕吐差点引起一场火灾!
萨妮胡思乱想的时候科里忽然地站起来,他茫然地看了下周围,就想往外冲。萨妮赶忙把科里拽到洗漱台。
科里吐光了他肚子里所有的东西,他很难受。他按住腹部无力地往下蹲在地上,萨妮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拖到床上,用热毛巾帮他擦脸,给他盖好被子。
萨妮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的外貌并没有什么特别,科里对她记忆深的只有她那双眼睛。萨妮眼睛的眼角纹路是向上的,同时她有着不大的眼袋,这使得她的眼睛看上去是弯的,像是随时随地都在微笑。在切斯特这个死气沉沉的家里,她是唯一一个鲜活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女人。
女人对着孩子有着天性般的怜爱,萨妮也是。她照顾着科里,并从中得到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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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有了法定伴侣的Alpha,切斯特不得不减少自己外出的行程,把自己留在这幢灰蓝色房子里。
但最近他也不好过,科里的情况使家里随时都漂浮着一种类似于东西发霉腐朽的气味,这让切斯特觉得很糟糕。而每当夜晚降临夜深人静时,坐在桌旁的切斯特又能闻到源于Omega的淡淡清香,这像是某种变质毒药,它在切斯特的房间里慢慢发挥着效果,安抚着他略带烦闷的心情。在这样的反差之下,切斯特所能做的只是保持沉默。
切斯特允许自己每天在科里的房间里呆两个小时,他一般挑选科里睡着的时间。切斯特可并不是真想照顾着科里,这一切对他来说就是公事,让他符合法律不至于冠上虐待Omega的名号。
在科里的房间里,切斯特会选择在落地窗的旁边看书或者文件来度过时间。尽管他选的位置离科里的床非常远,甚至在此期间他都不曾抬头看科里一眼。这样冷漠无情地对待对于科里和切斯特却是最好的,他们可以在同一空间里和平地呆过一个下午,贪心地寻求着彼此身上的味道以求抚慰。这是个秘密,对他们个人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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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过后,孕吐仍在继续,并未减弱。科里住进了一层里屋里的那间空房,呆在第二层总让他有一种眩晕的感觉。他开始讨厌高处,即使那里有着他爱的阳光。可惜得是,科里的情况仍没好转。于是科里拒绝吃食物,他认为吃下去也会吐掉,他不想让自己过得不舒服。他会把房门反锁,会在门上堆东西。他拒绝任何人进入他的房间里强迫他,他反复折腾的结果是让自己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