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随她去,自己则盘膝冥想,三天前太子的话虽是假设,但也恐怕是警示,幸亏镯头没送出去,身上也小有资财,就算太子获罪遭贬,应该不会连累他一穷二白吧?
宝儿有些慌了,觉得节衣缩食并不能防患于未然,环顾房中各色器具,宝儿有了主意。
此时凤天翼正在水亭纳凉,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心思百转,却鬼使神差想起那张天真无邪的脸,那付无忧无虑的傻样,真令人牙痒!
正这般想着,耳边就传来傻儿的声音,疑心是梦,睁眼却见傻儿被侍卫押了过来。
“何故如此?”凤天翼不悦,冷眸似冰刀。
侍卫暗里惊了一下,觉得太子恼的是他。
“回殿下,宝侍读挟物私逃,说是殿下的秘令……”
“你乱说!”宝儿奔到太子身边,拉了太子的衣袖,“他冤枉我,我没有私逃,我只是拿了点东西……”
“是我的秘令?”凤天翼似笑非笑。
宝儿嗯嗯点头,凤天翼真想按住一顿打,却只是朝侍卫摆了摆手,侍卫惶然退了下去。
宝儿冲侍卫的背影做鬼脸,屁股上却挨了一脚,疼叫一声捂住,委屈得瘪了嘴,为什么踢他啊?
“我何时秘令你挟物出府?”
太子果然记忆减退!宝儿投去同情目光,“太子不记得了吗?三天前啊,太子暗示我将衣食不保,我冥想三日才领悟太子的意思,可我不通生意经啊,只能拿些东西出去卖,果真来日没了衣食,大家也不会饿着,我好聪明是不是?”
宝儿一脸骄傲,凤天翼先时愤恼,听到后头便有些哭笑不得,捏了宝儿的下巴,“你说的大家也包括我吗?”
宝儿苦了脸,因为下巴有点疼,当然也不能因此不答话。
“本来也包括太子的,可是大家都靠太子吃饭,如果太子都保不了大家的衣食,那么太子可能已经被关到什么地方去了,所以那些银子太子怕是用不了啦,不过不怕,我会把太子的一份存起来,保证不会赖了太子的!”
宝儿信誓旦旦,凤天翼眯眼又眯眼,“你一再语出不祥,究竟是何用意?”
宝儿愣怔,突然掉头就跑,凤天翼咬牙冷笑,心里却寒气阵阵——父皇已罢朝三日,可见病势不轻,却独独不准他问安,此非祥兆……
“太子吉祥!太子金安!”
凤天翼惊了一下,却怒不起来,傻儿笑眯眯提着鸟笼,刚才抱头逃奔,竟是为了去找吉祥……
“太子总怨我不说吉祥话,这下可高兴了?”
宝儿把鸟笼挂在廊下,从桌上取了糕点去喂,一面也往自己嘴里塞,凤天翼慢慢皱了眉,拿出丝帕扔了过去,见傻儿呆愣,不由恼火,“擦手!擦嘴!”
宝儿哦哦照办,见丝帕边角绣了几片竹叶,觉得太子好可怜,不说叫绣娘给绣点好的,就是叫小翠也能绣得比这好。
“我给太子绣朵花在上头吧?”宝儿指着丝帕另一角。
凤天翼诧异,“你会刺绣?”
宝儿哈哈笑,“我要是会针线就不用娶媳妇了,才不是我绣,是叫我媳妇帮太子绣点梅花上去,竹叶虽好,但太过素净,绣上红梅显得热闹……”
“你何时成的亲?”凤天翼异常愠恼。
宝儿低头红了脸,“我还没成亲呢,只是说定了而已,太子不要问是谁,将来会给太子一个惊喜……”
“我现在就能还你一个惊吓!还不从实说来,到底定了何人?”凤天翼再次捏了傻儿的下巴。
宝儿疼得掉泪,“不要使劲啊,我很怕疼,太子不要惊喜就算了嘛,我定的是绣娘……”
“哪个绣娘?”凤天翼磨牙。
宝儿又红了脸,嗫嚅,“咱们府里只有一个绣娘嘛……”
“你还想定几个?”凤天翼松开傻儿的下巴,真想顺手抽他一嘴巴,随即却有些愣住了,“你说的绣娘是在绣房里那个?”
宝儿点头,一脸羞涩,捏着太子的丝帕绞啊绞,凤天翼咬牙顿足,“那个绣娘有三十八岁了,你要娶她?”
宝儿羞羞笑,丝帕绞得一团紧,突然背过身去嘻嘻笑,“太子不要说了嘛,好难为情哦,虽然知道我配不上绣娘,但是她太贤惠了,我们又两情相悦……”
“你去死!”凤天翼一脚把傻儿踢下水,走出老远还听见傻儿在水里扑腾呼救,淹死你好了,竟敢跟别人两情……
凤天翼顿住,傻儿的傻事与他何干?别说娶个半老徐娘,就是娶只狗也跟他无关!
“捞上来!禁足一个月!”
此是太子严令,却伴着太子的轻笑声,侍卫疑惑至惊惶,直到太子的身影消失不见,侍卫才如梦初醒,疾步奔到水边却不见了宝侍读的身影,莫非沉下去了?
侍卫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果然捞起了已经闭气的宝侍读,急忙拍胸压腹,听宝侍读咔咔几声呛出水,这才放下心来,一面着人去请医,一面把人送了回去。
这下宝儿是真的生病了,也是真的生气了,之前被太子掌嘴,一气之下领钱走人,那都不是真的生气,只有不理一个人才是真的生气,宝儿决定不理太子了。
凤天翼听说傻儿落水致病,心想病死了倒好,宫里也有一个病人呢,不过有靖王日夜亲侍,倒也有些父慈子孝的意思!
“殿下?”沈文玉奉茶已久,太子却不伸手,难道不想喝?却又叫他亲自沏来?
“君山的碧珠茶,色淡香浓,很好。”凤天翼浅抿一口,闭目回味,唇边却冷笑,“父皇欠安,内有靖王侍守,外有魏文候代政,另有皇后里外协治,看来,父皇病得不轻啊!”
沈文玉点头,随即轻笑,“殿下不必忧心,皇上虽借病罢朝,又何尝不是借罢朝以观人病,身心无恙者,言行自然不错,皇上看得真。”
凤天翼蹙目摇头,“我不忧心其它,只担心父皇此病怕是……”顿言,唯哽咽。
沈文玉垂眸,不予劝慰,只因太子所言不假,宫里传来的消息的确不好。
“你下去吧!”凤天翼挥手,沈文玉欲言又止,终究退了出去。
凤天翼吹开水面碧珠,美饮一口,轻笑,“你不喝一盏么?那一杯,文玉只喝过一口,你可嫌弃?”
“求之不得。”柳岩从屏风后出来,果真端了剩茶牛饮,浑不似平日的谦谦君子样,倒有几分武将痛饮的豪爽。
“文玉不愧为忠臣之后,只不知,他日后可会也忠于我?”凤天翼说着就冷笑。
柳岩略付思索,抱拳道:“殿下不必多虑,华章虽是皇上暗插在殿下身边的人,实则不曾有害殿下,反是皇上对殿下的另一番苦心,甚或美意。”
“是么?”凤天翼笑叹,“你不过私心作祟罢了!方才你也听到了,他虽暗示父皇此病深意,但仍不肯明言托告,从我入驻此间开始,我就在等他以真身相见,他却逼我跟他假假真真,如此六年了,我虽自诩有些耐性,但也是有限的。”
柳岩暗里惊惶,面上仍笑,“殿下若不耐华章,属下接手就是!”
“你果然私心!”凤天翼嗔目,笑容却真。
柳岩放下心来,转言朝中之事,凤天翼冷笑,“皇后慈母,希求亲子上位无可厚非,父皇不死其心,便是历练于我了,单从玉姬欲毒魏文候一事来看,皇后未免激进太过,纵然皇后亲侄死在我太子府,也未必能加罪于我,何况是玉姬奉毒?我不让其得逞,只因不想让魏氏脏了我的地方!如今父皇借病不出,我一不得觐见,二不得涉政,内外皆由魏氏把持,想来,应该遗下不少错漏了,方才文玉走时似有话说,想来是得了父皇的喻示,只是不便明说于我,若我所料不错,父皇是想看我能耐到何时,既如此,我且耐到风雨大作,不然就风平浪静。”
柳岩会意颔首,又与太子秘语一番,而后领命退去。
“父皇的病,我探不得,另一人的,总可以吧?”凤天翼不是自语,除去柳岩一类的心腹,还有暗影也能闻听太子真语。
可是傻儿找死!凤天翼真想亲自提剑杀人,他都屈尊前来了,傻儿竟敢捂在被中大喊不见!
很好!凤天翼切齿冷笑,小翠吓得去推宝儿,却被太子吼出门去,虽惶恐,但也不十分担心,因为太子竟拿手试药碗温凉,可见宝侍读甚得太子欢心,此非谣言。
凤天翼坐到床边,抱手笑道:“你不见我,我便让你永远也见不到绣娘。”
被中人顿了一下,随即露出脑袋,“太子怎么可以拿人命要挟?绣娘也是大凤子民,太子要爱我们!”
“好个你们!”凤天翼一把掐在傻儿颈上,“那日在刑房,你要我爱你,今日知你病了,我特意来爱你,你却推拒不见,显然并不要我爱你,我不过如你所愿,不要我爱的人,杀之何妨?”
“我没有不要!”宝儿委屈哭吼,“我只说不见,没说不要你爱,何况你都说特意来爱我了,我就不生气了嘛!”
“你生什么气?”凤天翼不是好奇,而是诧异,对傻儿可算是纵容无度了,居然还会有生气的事?
宝儿本来不气了,太子这一问,让他不得不生气,“太子害我生病,还禁我的足,可是我没做错事啊,为什么罚我?害我不能去看绣娘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个月不见,那是几秋了?”
宝儿忿然,凤天翼磨牙半晌,扭头看着床边几上的药碗,其实已经伸手拿过来,“喝药吧!”
“我乖乖喝药,太子解我的禁好不好?”宝儿几近谄笑。
凤天翼也笑,笑得异常温柔,手上也温柔喂药,末了就轻掐傻儿的脸,切齿笑道:“你再妄想别的人,我禁你一生。”
声音太过温柔,宝儿迷糊点头,随即怔住,“为……为什么啊?”
“为什么吗?”凤天翼轻笑,低头一个浅吻,“大概是为这个。”
宝儿整个傻掉,随即双手捂嘴,“完了完了,绣娘会怪我的!太子怎么可以这样?我本来就配不上绣娘了,现在还被太子亲了嘴,这个是要留给绣娘的,完了完……唔……”
又被亲了,而且亲得好狠,快要断气了,头晕目眩,看不清太子的脸,却清晰忆起初见太子时,太子给了他一块点心,御赐的玲珑糕,好美、好香甜……
第5章
宝儿身上的病已经好了,心上却添了说不出名字的病,往日想到绣娘只有高兴,如今有些心酸,首先觉得对不起绣娘,因为自己被太子亲了嘴,其次觉得对不起太子,因为自己心里只有绣娘……
宝儿想找太子叙说清楚,那天被太子亲晕了,醒来只有小翠在身边,本以为小翠能替他去跟太子说清这事,可是他才说出太子亲了他的嘴,小翠就上来捂了他的嘴,低声叫他别乱说。
太子真的亲了他的嘴啊!可惜小翠不信,所以大概不会替他去跟太子解说这事,虽然还可以去找沈哥哥帮忙,但是送镯头那天就知道沈哥哥生他的气了,所以也不会帮他去见太子吧?
还能找什么人帮忙呢?最好是太子喜欢的人,那么只有玉姬了,可是很奇怪,已经好久没听人说起玉姬,难道她失宠了?那么美丽的人也会失宠吗?
太子有三个侍妾,虽然都住在西院的沉香苑,但是只有玉姬能够长居蕴玉楼,那是沉香苑最精美的居所,只有深受宠爱才能居住,以前总能听人说起蕴玉楼的各种故事,现在听不到了,跟自己迁居南院有关吧?
所以还是住在外院好,那儿热闹,这儿太冷清了,有没有被禁足根本没区别,不过现在必须找个能够自由出入,而且深得太子喜欢的人,除了玉姬,没人能帮他了吧?
“我想见玉姬,翠姐姐叫她来好不好?”
小翠一脸惊怪,“这府里除了太子,谁能召见玉主子?”
宝儿想了想,拿出那个镯头,“咱们拿这个送她,她都不见吗?”
小翠白眼冷哼,“玉主子什么稀罕物没见过?何况于礼不合,当心给人知道了,还不知加些什么罪名呢!宝侍读快收起来吧!”
“哦。”宝儿郁卒,想了想又笑起来,“太子只是禁我的足,没说不给好吃的,我现在想吃酸梅汤呢!”
“是。”小翠收了针线,哪会想到她一走,宝儿也跟着出了门?
与其行贿玉姬被人加罪,不如违背禁令,亲自去找太子说清楚,反正太子亲善,就算打人也不会乱加罪名,最多没有罪名就打人,不过不会打太狠,太子真的很好,可惜已经定了绣娘,不能再回应他人,否则就是朝三暮四的坏人!
绝不能做坏人!宝儿暗自告诫,又猜想太子现在应该在书房吧?那个柳侍读肯定也在,他是太子唯一的侍读,太子很喜欢他吧?
宝儿叹气,突然不想去找太子了,如果柳侍读也在,自己去了,到底算什么呢?柳岩才是侍读,柳岩是唯一的,柳岩真讨厌……
“能得宝儿念念不休,柳岩不胜荣幸!”
“谁念你了?”宝儿狠狠瞪一眼,不喜欢柳岩的笑容,虚伪得很!
“宝儿不念我,难道此间还有别的柳岩?”
“有你一个就很讨厌了,再说我不是来找你的,我要见太子!”
“你见不到,除非你不讨厌我。”柳岩笑哄,不乏得意之色。
宝儿气得跺脚,“你这个坏人,仗着太子喜欢你,你就持宠而骄,哪天太子不喜欢你了,我绝不同情你!”
“千万别!”柳岩告饶,脸上却还是笑,“我刚才说错话了,不是我不让你见太子,而是你不讨厌我了,我就告诉你太子什么时候回来。”
“太子不在吗?去哪了?”宝儿惶急,拉了柳岩的衣袖。
柳岩故作委屈,“你讨厌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谁叫你虚伪的?”宝儿叉腰训斥,“别说你不虚伪,沈哥哥弹琴那天我就知道你是坏人,嘴上在奉承沈哥哥,心里不是那样想吧?为什么心口不一呢?我讨厌虚伪的人!”
柳岩但笑不语,拉起宝儿往回走,宝儿没有挣开,因为柳岩的笑容有些勉强,宝儿后悔了,不该那么严厉地批评他,害他笑得好难看。
“我不怎么讨厌你了,虚伪就虚伪吧,但是不能言而无信,你还没告诉我太子去哪了?”
“大相寺。”
“这么热的天还去礼佛,太子好虔诚!”宝儿一脸赞慕。
柳岩轻笑,“皇上龙体欠安,太子是去斋戒祈福。”
“这么热的天,斋戒也好,不过太子好孝道!”宝儿郑重认可。
柳岩笑诺,把宝儿送到院门边便松了手,“太子三日后才会回来,你还在禁足,不要仗着太子宽厚,你就放纵任行,哪日触了太子的底限,我纵是想同情你也爱莫能助,记住了吗?”
宝儿使劲点头,眼眶莫名发热,盯着柳岩去得没了影,他才进了院门,突然看见小翠急匆匆往一边去了,心想,翠姐姐真是辛劳,大热天还如此奔忙,只是,究竟在忙什么事啊?
宝儿想追去看,又想起自己还在禁足,柳岩说得对,不要放纵任行,乖乖回屋吧!有酸梅汤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