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配提我弟弟的名字!”
那女人居然是方卓的姐姐,游霄眼中的神采瞬间散了大半。
他对孩子们全是真心,他在媒体前可以强硬,若说因为拍摄《山歌》他会对谁心怀愧意,那么除了已经身在天国的方卓,恐怕就只有眼前的这一个。
从拿到剧本起,游霄就跟李寅启聊过很多次,关于这部戏,他了解李寅启所有的考量和用意,他愿意演,他立誓要演好,可背负这那样的肮脏过往,要如何去面对这部电影的人物原型,游霄始终没有底气。
也许那就是人们经常说的行动快过言语,也许游霄只是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语句,所以在他开口之前,他的身体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
看着那个顷刻间跪在自己面前男人,听着那绵延不尽的道歉,方园的心也震了一下。
她刚才也在活动现场,可只听了一半便再听不下去。
就像她说的,那些利用他弟弟的名声去洗刷自己的污迹,然后又在人前高呼我们没有错的人,在她眼里都该下地狱。
她原本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扇下那一巴掌,可她刚要行动,就被保安拦住暗中送出了会场。
她不甘心,所以她又从后门折了回来,所以她那一掌集满了平生的力气,她绝望的心从没想过她能把那些唯利是图的伪君子打醒,她挣扎,她咒骂,不过是为了宣泄胸中的那股怨气。
可游霄就这么低头了,他的声音穿过耳膜,听上去像是在真心忏悔,虽然他翻来覆去重复的只有“对不起。”
“你别在这演戏了!”方园痛苦地扭曲着脸上的表情,用颤抖的手捋了下额前的碎发。
那些身体语言,让李寅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此刻内心的挣扎矛盾,也让他看到了事情了转机。
他试图先去安抚方园激动的情绪,可手刚抬到一半,就看见方园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避闪,他又立刻把手收回,换成了庄重的立正姿势,然后朝方园深深地鞠了一躬。
“方大姐,无论我们在媒体面前如何辩驳,对于方卓还有你,我们确实深表歉意,如果可以,我和游霄愿意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去弥补,以换取你的原谅。”
“你们少在这里假惺惺,弥补?你要用什么来弥补?别以为有钱就了不起,我才不稀罕。我知道我没办法把你们怎么样,我今天来这里,只是想要告诉你们,我弟弟是我最重要的人,他命不好走得早,死后你们还要这样糟蹋他,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们。”
方园铿锵的尾音震落了她眼角的一滴泪,她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结局,她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为她身在天国的弟弟多送去一些慰藉。
望着方园含泪离去的绝望背影,游霄的脸也凝结出一幅悲伤的表情。
他想要追上去,他想要再说些什么,虽然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于是他只能选择站在原地。
可当他眼含失落地望向李寅启,那个男人已经冲了上去。
“方大姐。”李寅启抓着方园的手臂,见人停住脚步又赶忙松了手,“我知道我们的做法伤害了你的感情,或许我们真的无权请求你原谅,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机会去证明……”
“你要证明什么?”方园不理解这个人为什么要如此执着,可令她更加无法理解的是映入她眼底的画面。
她视线穿过李寅启和游霄落在走廊尽头的那扇暗红木门上,一个小脑袋从门后探了出来,然后咧开笑大喊了一声:“方老师。”
方老师,那三个字传入方园耳中震颤着她的心,那三个字传入木门却变成了一声集合口令。
刹那间,那扇木门变成了魔术师的帽子,一帮孩子叫着笑着变戏法般涌出来,瞬间把游霄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方园捂着嘴巴,遮住了惊异的表情,却堵不住翻滚的泪滴。
“孩子们不知道游霄的本名,从进山的第一天起,孩子们就管他叫方老师。游霄不光是为了把这部演好,他跟我说过很多次,他对方卓有愧疚。他知道方卓爱那些山里的孩子胜过爱自己,他知道他身上有些烙印洗不去,他说他能弥补方卓的,就是代替方卓去爱这些孩子。”李寅启边说边在方园颤抖的肩头拍了两下,这一次方园竟没有躲,“我们等一下会带孩子们去看《山歌》,虽然这样的请求有些冒昧,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跟孩子们一起去,我们的电影用了最少的专业演员和最多的原始场景,目的就是想真实还原方卓当年在山里的那段生活。”
方园最后什么也没说,却默默跟着孩子们的队伍上了车。
一路上车里都热闹得不行,因为在孩子们的要求下,游霄又拿出了他的看家绝活。
看着孩子们扒在前排的座椅上看得聚精会神,笑得前仰后合,游霄的眼也弯成了新月。
余光瞄向最后排的方园,方园也在看他,可目光交汇的下一秒,那女人又把视线移到了窗外。
电影散场时,方园已经走了,游霄有些惋惜,李寅启却觉得很欣慰。
他在放映过程中回头看了几次,每次方园都在抹眼泪,叫一个做姐姐的看得如此感动,游霄该是把方卓演活了。
坐在回家的车上,李寅启一直捧着新电脑查看Amy发给他的新闻简报,经过下午的舌战,舆论面呈现出两边倒的态势。
批评方的论调大多是炮轰李寅启态度傲慢欺行霸市,指责游霄拒不认错恬不知耻。
支援方则是顺着李寅启人生需要正能量的思路,结合东海公关团队提供的正面素材,宣传了东海推进山歌项目的决心以及游霄在改过自新上付出的努力。
这结果,不算大好,但也不算太差。
若是游霄再问起,他应该可以答一句:“下午那场仗咱们算是胜了。”
可当他扭头朝身边看去,却只看见游霄凝视窗外的侧脸。
“怎么了?”
游霄应声收回视线,望着李寅启的眼睛,弯着嘴角摇了摇头。
那张脸孔,表情精致得可以骗过所有人,可还是叫李寅启看穿了他面具下仓惶隐匿的忧心。
“如果你是担心在负面新闻的事,最硬的一场仗咱们已经扛过去了,已经有媒体自发地倾向我们,后面的事不用我们出面,交给公关团队,要不了多久这场风暴就会平息。如果你是在担心方卓的姐姐,我想她只是心疼她弟弟,并没有恶意,而且她肯跟我们一起去电影院,应该是原谅你了。”
游霄胸腔中翻滚着火热的感激,可想说得太多,张开口又哑了声音。
如果不是他被人起底需要反击,那个周详的男人或许永远不会让他知道关于捐助的事。
如果不是为了弥补他心底的亏欠,那个骄傲的男人或许永远不用对别人那般低身下气。
他的李寅启,永远都在担心着他的担心,哪怕是让人扇巴掌,哪怕是面对枪林弹雨,也会在第一时间为了守护他而放弃自己。
车内的光线随着路灯的固定间隔由暗转明又由明转暗,印在游霄闪烁的眼仁中,让他的神情更加令人捉摸不定。
看着那样的游霄,李寅启生平第一次慌了神,他大概猜得到游霄在想什么。
他,从来不害怕外面的狂风暴雨。
因爱而动摇,才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你什么都别说,先听我说。就像刚才方大姐说的,方卓是她最重要的人,她可以为了方卓选择不原谅,也可以为了方卓选择去宽恕。同样的,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把你留下,而不是为了让你内疚自责。”
“我……”
李寅启没有给游霄留一秒空隙,而是直接用一个吻堵住了游霄的声音。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无力到只能靠一个讨好的吻去安抚那个人的心,或许自打在心上刻下游霄的名字,他就已经注定会在这段感情中一败涂地。
直到游霄攀在他肩头的手臂变得暖软无力,直到游霄乱了鼻息,李寅启才渐渐拉开二人的距离,看着游霄脸颊的红晕,他又把人一把拽进怀里搂紧。
游霄被李寅启这么抱着,喘了好久才把呼吸匀顺,感受着那双环住自己的手臂的力度,游霄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将嘴巴贴近李寅启的耳朵,然后小声了说了句:“我只是想说谢谢,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再度拉开二人的距离,这一次,李寅启使用了快进,游霄还没来及把脸上的臊红隐去,一副害羞的样子全被李寅启看在了眼里。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谢谢,还有对不起。”
“还有呢?”
“没有了。”
“什么就没有了,我刚才明明听到还有的。”
“真的没有了。”
“行,我忙活了一天,既担心又受气,还白挨了人家一巴掌,到最后就换来一句’没有了’,行!”李寅启说完松开双手,把身子往座椅里一沉,一张脸写满了本大爷现在很生气。
看着李寅启这幅样子,游霄的心又软了下来,伸手覆上了他的左脸,轻声问了句:“还疼么?”
“你家男人又不是纸糊的。”
李寅启的回答有些冷清,可这话听在游霄心里,又让他心尖一阵酸疼。
“是不是纸糊的,但也不是铁打的。”
“你这是欲求不满吗?血肉之躯不够你用,还要铁打的?”
这跳跃让游霄愣了三秒,然后才一脸无语地瞪了回去。
被那勾人的小眼神一瞪,李寅启也顷刻忘了自己方才还在生气,把人往怀里一拽,嘴上却换了正经话题:“好了,不闹了,我今天一直在想一件事,你正好来帮我一起想想。”
游霄一听是正事,也定了神,可眼睛刚移到电脑屏幕上,就差点气背过去,因为那上面显出的正是那篇爆料贴里的配图。
李寅启这会儿倒是分外淡定,让人很难想象他上午第一眼看到那图片时的盛怒。
“这贴子你看了么?”
“恩。”
“你看出什么问题了么?”
“恩?”
“这帖子写的是你的事,你看下来,有没有觉得多了什么或者少了什么?”李寅启启发着游霄的思路,因为多也好少也好,还是当事人最为清楚。
“我看的时候也觉得有点奇怪,虽然它写得有点过火,但是其中的人物时间基本上都对得上。多倒是没多,要说少……”游霄转了转眼睛,最后说出了一个有些讽刺的答案,“好像少了你。”
“不光是我,还有许庆。”李寅启对上游霄惊奇的眼神,却并没有打算做过多解释,而是直接道出了他的结论,“虽然许庆的事当年赵友宁处理得很隐秘,但是我会知道,自然还会有别人知道,这个圈子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我觉得,爆料的人刻意避开了我和许庆,肯定是有意而为之。这里面有没有更深层的阴谋我还要花点时间去弄清楚,不过从表层情报推断,我怀疑爆料者有可能来自东海内部,也有可能是授意于赵友宁,陆铭也有嫌疑,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全都有参与。”
61.战争这才刚刚打响
李寅启的分析让游霄不寒而栗,李寅启的手掌让游霄暖至心底。
游霄从来就想不通那些所谓的阴谋诡计,但他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所有这些危机李寅启一早就知情,之前瞒着他,是怕他担心,现在说出来,也是怕他担心。
即便是再天真,他也不会以为,那场记者会就是他们的最后战役。
敌人来自四面八方,有些在明处,有些在暗里,但都手握尖刀伺机而动。
逃?怎么逃?他早就断了自己的后路,他的人生注定只会有两个结局,要么战死,要么用鲜血书写胜利然后挽着那男人的手活下去。
将手掌翻了个个儿,然后用力回握,此刻,他已不再有任何迟疑。
“我说过,我绝不放手,你别想吓跑我。说吧,要我怎么做?”
“让我想想,恩,到家之前,就先这么待着。”
对,就这么待着,如果可以,李寅启真的希望自己一个人就把所有事摆平,只把风平浪静留给游霄。
但今天发生的一切,让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虽然他把游霄当媳妇,但游霄终究是个男人。
是男人,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就该给他一把枪,因为不去冲锋陷阵,他就免不了要胡思乱想。
不过鉴于那条叫做“逞强的事还是留给强人去做”的原则,回到家后,李寅启只给游霄布置了一条作战方针——要坚持,不退缩,把自己变成光。
“把自己变成光?”
“恩!现在所有人都在观望,我们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支持者。持中立看法的人在等你的后续表现,更多的人手里掂着石头,他们在等着你出错。但是这个时候,退缩只会给反对派制造话柄,所以我决定顶风作案,再给你安排一部戏。”
“我演!”
“和陆铭一起。”
游霄抿了下嘴唇,最后又无比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演!”
“你这简直就是瞎胡闹!”
林丰耀摔上办公室的门,将《灯塔》的企划书往桌上一扔,转头就朝李寅启吼了这么一句。
可看着李寅启一脸不以为意,踱着步走到沙发边坐定,那老狐狸又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
“寅启啊,你是怎么想的?关于那个游霄,我以为你已经处理好了,我当你昨天在媒体前的表现是为了山歌计划,是为了维护东海,但这部片子是你当初签陆铭的时候为他量身打造的,下个月就要开拍,你挑这个时候要改剧本加人,你这根本就是要毁了这部戏?!”
“林叔,我怎么可能会做有损东海的决定?”李寅启翘着脚,看着林丰耀的眼睛用笑掩着杀机,“这剧本是我亲自选的,所谓修改只是加重了男二的戏份。其实安导很早之前就跟我提过,这部戏改成双主角会更有意思,当时没有合适的人选,加上考虑到陆铭,我才暂时搁置了这个提议。可《山歌》之后,游霄和陆铭被并称东海双子星,让他参与《灯塔》是早在我考虑之中的事。”
“如果是在两天之前,你跟我说这些,我绝对不会有任何异议。但是你现在这么做,不但救不了他,还会惹得自己一身腥。”
“所有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这句话是你教我的。游霄的新闻,在别人看来是危机,在我看来恰恰是转机。它好就好在爆得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经过我昨天那么一搅和,已经有人松了口。只要游霄后面不犯错,把牌子作正,那些所谓的负面新闻,只会给山歌项目还有《灯塔》带来更多惹人关注的话题。”
“你也说了,那得是要他不犯错,那么一个劣迹斑斑的人,你怎么能指望他不犯错。”
“我就是能!”
“李寅启!”林丰耀竖着眉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看你是被那个男人迷疯了!”
“是,我是被他迷住了,但我没疯,不但没疯,他还让我看清楚一些事。”
看着李寅启一脸的笃定,林丰耀双手撑着桌子该换了一副前倾的进攻姿势,口中吐出的话语也跟着变得阴森低沉。
“清楚?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清楚。八年前你来找我,说你为了夺回东海愿意做任何事情,这是清楚。八年来你做的所有努力,你受的所有苦,包括你跟那个男人的开始,都是为了东海,这也是清楚。八年后的今天,你把整个东海当做你可笑爱情的赌注,我根本不用等到牌局结束,就知道你会输,这更是清楚。如果你还继续执迷不悟,等待你的只会是一条死路。而且那一天,要下地狱的不光是你,整个东海也会变成你的陪葬,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你到底还要我怎么说,才能把这些话跟你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