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辛缳还是满心地不确定。
给她不确定的天平加上砝码的是沈携的特别关注。
她虽然也有还舒旷人情的打算,但原本并不准备用这样的方式;要知道,对一个希望能以演技而不是绯闻出名的女性演员来说,多次对一个长相优秀的男性示好,风险是很大的。
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沈携的请求。
“听说你在拍《暴风雨恋人》的时候认识了那个叫舒旷的人?”由于自家侄子的唠叨而被迫知道这件事情的沈携,第一次觉得这个情报有一定价值。
“他在危险的时候扶了我一把,为感谢他请他吃过饭。当时林导演也在。”辛缳的回答很谨慎。
同公司的“师妹”的顾虑,沈携察觉到了。不过他决定姑且无视。
“帮我一个忙。替我摸一摸他的实力。”
沈携是大腕。更重要的是,他是辛缳顶头上司的弟弟。
没有拒绝的余地。
这个年轻的提名影帝会做出这样请求的原因,她不是不好奇;不过在当事人面前大胆地提出问题,显然很难得到坦诚的答案。
结合沈携对工作认真到苛刻的一贯作风,她猜测,舒旷的演技或许有什么特别之处。就算是初级演员的考试成绩,有时候也不能完全准确地评价一个人的实力。是有什么隐藏的能力被漏掉了吗?
但是以辛缳自己的观察来说,实在看不出来。在亲身体验到沈携的强大演技之后,她就更觉得他的特别关注完全没有必要了。天壤之别的实力差。
“难道是因为实力的层次高低不同,所以眼光也不同?”
全程观摩了沈携飚戏的还有舒旷。
他跟地下剧团混了一段时间,基本判断能力还是有的。
“想不到那家伙居然相当厉害啊。”
想起自己昨晚琢磨相同的段落却没琢磨出个什么来,他有点懊恼。
他甚至见识过街头枪战,但那些赤裸裸的暴力火拼跟这种脑力对决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当然,高智商的人他也接触过。念大学的时候,不是没有见过那种学术天才;他们有的是彻头彻尾的nerd,有的却也是运动健将。有一个中国去的留学生,后来到普林斯顿读了硕士,与他还是三人斗牛的常用搭档。据说本人说他之所以念普渡,只是因为一时失手;这叫靠父亲的票子和面子进普渡的舒旷十分汗颜。
但这些天才可都不是罪犯啊。
舒旷也不知道高智商罪犯应该是怎么样的,但看了沈携的表演,他也忍不住觉得,就应该是这样了。
“唉……”他叹了一口气。晚上就是跟辛妹子排戏的时间了,要怎么表现才好呢?
第17章
“我就明说吧,你们那边人是多些,但分量还远远不够。我能帮你做到的事,他们绞尽脑汁都做不到。如果那个人在,还有点可能,但现在,哼,他人在哪里?五五分。”
话音未落,只见折柳已经掏出枪来,冰冷的枪口抵着秦啸的脑门。
她冷着脸:“原来如此。你刚刚都是在说谎吧?这一切都是为了套我的话。想替雷子打探于老板在哪儿?”
秦啸眼神淡然地回望,过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不是危机之下破罐子破摔的歇斯底里的笑,而是仿佛看透一切而觉得有意思的笑。
“这一招能蒙别人,但蒙不了我。故意怀疑我,对我施加压力,不都是为了多分些东西吗?可你这讨价还价的方式已经出卖了你。如果不是真的打算跟我合作,这时候枪子就应该直接进我的脑袋了。折柳,既然你也有求于我,不如公平点吧。五五分成。”
折柳面上看不出波澜,只是静静地打开了枪的保险。枪口没移动分毫。
而秦啸耸了耸肩:“五五。”
片刻过后,折柳眼中浮现出气恼的神色。
“你赢了。”她收起枪,“二十七次。”
“嗯?”
“我在你身上吃亏的次数。迟早有一天,我会一个一个找回来。”
“话说回来,雷子是谁啊?怎么他们总是提起啊?是不是一个——嚯嚯嚯!”比划几拳,“绝世高手?”
舒旷中途冒出的问题差点让辛缳心中的震撼全部消散。
“雷子就是警察……”
她有些无力。
但撇开这个不谈,她受到的震撼是实打实的,不亚于白天在沈携那里感受到的。
当舒旷站在原地,说第一句台词的时候,辛缳就由于太过吃惊而一时忘了说话;甚至需要对方提醒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有一瞬间,她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不是舒旷,而是沈携。一个被秦啸附体的沈携。
舒旷的表演方式,居然跟白天看到的沈携一模一样!
不,还是不一样。
随着对白不断展开,辛缳发现了不同。
沈携的秦啸是一个心机深沉、冷静沉着的天才罪犯,舒旷所做的改动,却是在这样的天才的基础上,加了“危险”二字。
例如谈话时身体形成的一种蓄势待发的压迫气势。这是一旦谈不拢就要果断发难置对方于死地的准备动作。
例如有意无意地打量对方的枪套,似乎是打算趁对方不备将致命武器抢到自己手中。
此时此刻秦啸的立场站在警察这方,但他还带着一颗与此相反的心。
这种来自犯罪生涯的杀气,不会让折柳起疑心。正相反,是证明秦啸与过去的自己相比并没有变化的证据。折柳这样的人,不相信真诚和坦白,更相信人的本能和习性。
舒旷所做的修改,显然更有说服力。
——这家伙,搞不好是个天才。
“怎么样怎么样?我演得怎么样?”
“呃,”辛缳回过神来,“很、很不错啊。”
她的迟疑被做了另一种解读。舒旷撇着嘴,抓着头发。发现这个动作会毁掉发型的时候,他“啊”了一声,赶忙用手扒回去。
“你不用勉强自己夸我啦。我知道我还差得远。”
辛缳张了张嘴,许多话纠结在了嘴边。这家伙对自己是有多缺乏认识啊?现在自己该笑还是该骂还是该吃惊啊?
结果是她呃啊了半天,说不出明确的话来。
“不会啊……真的不错……”
这态度只能让舒旷越发沮丧,蹲地上画小圈圈去了。
辛缳愧疚起来,赶忙解释了几句,但为时已晚。她正为难,忽然心中一凛,想起一件事来。
沈携看到了这段表演,会怎么想?
在沈携的表演的基础上加以改进,假如这么做的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那么称之为一种指点也不过分;如果是能与沈携站在对等立场的人,也可以归为互相交流相互进步。但是现在,这么做的人是舒旷,一个没有学过表演、才刚刚低空略过成为初级演员、踏进演艺圈没几天的舒旷。
沈携会怎么认为?
这不是假设的问题,而是一个真正的疑问。
“会看做是……挑衅吧?”
这是挑战!沈携面沉如水,冷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巧合?如果仅有小部分接近那另当别论,几乎全套照搬,甚至大部分台词处理都一模一样,这不是巧合可以解释的。
只是一种善意的改进?
沈携只在众人面前表演过一次;偶有的重拍,也只是小部分段落。他不相信舒旷可以只看过一遍,只学习了不到一天,就能完全复制模仿下来。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以他为目标,花了很多精力和时间,仔仔细细地研究过他的表演。或许今天的表演也被用手机录了下来。
许多新人也会通过研究前辈的演技来提升自己的实力;但绝不是舒旷这样。
完全模仿。接着挑出不完美的部分,稍加修改。当众表演出来,获得所有人的称赞。“竟然能指出沈携的错处,这个新人不简单啊。”
这是个处心积虑踩着他的肩膀上位的计划。
甚至那次在《暴风雨恋人》的顶撞,也可能是预演。
沈携在演艺圈混了十年,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见了太多。
“再拜托你一件事。”沈携打电话给辛缳,“把明天我们要演的剧本给他。”
这次的口气,比上一次强硬十倍。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应了下来;不过沈携已经懒得在意这样的细节了。
挂掉电话,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了剧本。
他会用一场完美的演出,叫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新人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是通过拙劣的模仿就能缩短的。
他会击垮他!
第18章
“你为什么回来?”折柳盯着昏黄灯光不能及的幽暗墓道天顶良久,忽然问道。她的口气很随意,好像不过是聊聊天气。但秦啸知道,她从不和别人聊天气。
“我为什么不回来?”秦啸正打开背包,检查自己手上还剩下的东西。刚刚在躲避危险的过程中,背包被突出的锐利石壁划拉出了一个口子,掉了不少玩意儿。在墓里头,没有哪一样工具是没有用处的。秦啸清点的同时,有些心疼。但转念一想,如果刚才被石壁划拉到的不是背包,而是自己身上随意一个部位,那现在两人可就没法这么悠哉了。还是幸运了。
“你与我们是不同的。”折柳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过来,“除了干这个,我不会别的。你不同。”她低了低眼帘。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一样扇了扇。
“你是说,我可以像在监狱里整天被耳提面命的那样,‘重新做人’?”秦啸冷笑,“你对一个偷溜出来的在押犯人这么说?不觉得晚了吗?”
“你可以不逃。”
“然后在里面乖乖地浪费十年生命?看着那些把我抓进去的雷子们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折柳,我以为你知道,我秦啸,”他并没有直视面前的女人,而是望着深邃的墓道远处。黑暗之中仿佛有一个影子潜伏着,然而映在秦啸眼里的却是一种冷冽而炽热的火光,“有仇、必报!所有得罪过我的人,我都会亲手,一个一个,踩在脚下,踩得粉碎,踩成微不足道的一团烂泥。”
这样的视线转了过来,落到女人身上,将她毫不客气地囚禁、镇压起来。冰冷的触感从折柳的脊背爬了上来,接着脚下变得虚浮,好像踩在沼泽之上。她无法自控,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停!”
听到导演的声音,辛缳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折柳虽然在秦啸面前几次占下风,但从来没有畏惧过,可说是巾帼不让须眉。但今天她演绎的这个折柳,却显得比先前的自己要软弱、怯懦。刚刚这一步后退,根本是和人物个性完全相反的动作,难怪导演会立刻喊停。
上午还没过完,辛缳已经吃了5次NG。相当于昨天一整天的NG次数。性质也与昨天的口误和意外中断完全不同,是自己的表演出了问题。
冼练走过来,拍拍辛缳的肩膀:“先休息休息,调整一下吧。”
心中默默感谢了导演的体谅和体贴,有些摇晃地坐到一旁的沙滩椅上。化妆师过来补妆时,辛缳就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连助理将矿泉水递过来,她也毫无反应。
冼练心里暗自叹气。稍稍想了想,他做了决定。
“适当收一点。你看辛缳被你吓得够呛。”他走到沈携身边劝说。
“抱歉冼导,我拒绝。”
“这样下去,会影响拍摄进度的。”
“冼导是觉得我今天的发挥不好吗?”沈携的冷然的视线中,闪着尖锐的光。
“不……发挥得很好。”
“追求艺术是艺术家的天职。”沈携斩钉截铁地说,“既然如此,我就不能放松。”
冼练无法反驳。沈携对工作的倔强坚持不是什么新闻;以一个导演的立场,他也不能直白地说出“用不着演得那么好,只要过得去就行了”这样的话。
在场但凡有一点表演鉴赏能力的人都知道,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原因,与其说是辛缳发挥不好,不如说是沈携发挥太好。
昨天那种指导性的和缓演技已经不见踪影;今天的沈携像是把认真模式的开关调到了“on”档。整个人的压迫感如高压气流一般向外扩散,就是旁人看了他的眼神,都觉得他已化身一条冷血的毒蛇,如同盯上猎物一般盯着演对手戏的辛缳。可想而知,当事人的感受到的压力有多大。
辛缳性子本来就柔和,也没有磨练出能与其对抗的心性,更难以用演技支撑自己,只能节节败退。
众人不禁好奇,到底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使原本有意放慢脚步带一带后辈的沈携,会突然间加大马力,将后辈抛在身后?
好奇揣测的目光时不时落到沈携身上,但他不以为意。身为艺人的他早就习惯各种各样的眼神;何况这个时候他的心思完全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在或远或近围观着的人群中,他的目光逡巡,很快锁定住了目标。
那是一个高挑帅气的青年。此时他没有与同事欢笑,而是满脸认真忧虑地注视着片场中心。
舒旷,你看到了吧?
沈携不自禁地勾起嘴角。
接受现实吧,你远不是我的对手!
“这个沈携可真是够恃强凌弱的。”舒旷撇着嘴,口里喃喃不停,“先头欺负多多,现在又欺负辛妹子,小孩子女孩子都不放过,算什么男人啊?”
“原本抄了他的戏,还有点愧疚呢,哼,这种人,根本不值得。”
“今晚要好好安慰辛妹子,给她打打气,不能屈服于恶势力!”
看起来,舒旷考虑的事,与沈携所想,相差甚远。
辛缳很不想再赴晚上的约。白天与沈携的艰难对战已经让她身心俱疲;而晚上与舒旷配戏的事也不怎么令人愉快。再笨的人也明白自己被沈携当做与舒旷对战的工具了;夹在两人之间的自己,处在相当尴尬的境地。
但她不愿意得罪沈携,而且坦白说,撇开已经被赋予额外意义而让她倍感压力的排戏不谈,与舒旷相处是很能让人心情舒畅起来的事情。
“舒旷,是舒畅旷达的意思吗?”
她忍不住这么想。
所以,明知道沈携会准时到达,像昨天那样躲在一旁观察舒旷的表演,她还是故意与舒旷多说笑了一会儿才开始。白天被沈携虐菜,即便反复告诉自己“这个人是大神,虐菜是很正常的事”,她心里憋着的郁闷也还是散不开。也只有这么让沈携干等一会儿,不着痕迹地小小地报复一下,才能把心中郁结给解开。
尤其是舒旷一边逗她开心,还一边为他打抱不平,看那架势是准备把沈携骂个狗血淋头。暗爽归暗爽,她也不忘了赶忙阻止;演技的对抗是一回事,背后骂人还被当事人听到,可是另一回事了。她不希望舒旷因此开罪沈携。
心情变好,她开始期待了。
今晚舒旷会带来一个什么样的秦啸呢?
第19章
辛缳长久地沉默着,看向青年的目光充满困惑和担心。
星星眼地等着她的评价的舒旷见到这个神情,不由得仰天大叹了一口气。
“我又演砸了?”
“哪里,怎么可能,真的……很不错。”
捶胸顿足的舒旷在一旁发泄郁闷,看着他的辛缳心中五味杂陈。
没有变化。舒旷今晚的表演,与昨天相比,没有什么变化。
但这样的陈述也不太准确;舒旷还是大体照搬了白天沈携的演绎方法,并且做了一些细节的改动,但是,以为基础的沈携的表演,就已经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