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楼层渐升,电梯里的人数也逐渐减少,最后只剩下Yule一人站在里面看着数字灯慢慢往上攀爬,当显示还差三格就到达十一楼时,一股寒意突然升起,让他不自主地抖了一下。
瑟缩着脖子搓揉双臂,他颤抖地深吸了口气,却在吐出时见到一口白雾从嘴里飘出。
他不禁楞了一下,这分明是在极低温时才有的现象,然而即使外面的天气再热,医院也不可能会突然将冷气开得这么低,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
低下头假装看着地上,眼睛却往后面的角落瞄去,果然在左后方看到一双相当眼熟的Nike球鞋。
鞋子是以红色与黑色为主调,款式也相当新颖,虽说并非没可能刚好有人也穿同样的的球鞋,但不知为何,他就是立刻想起前几天在急诊室门口看到的那名垂死伤患。
他收回视线,努力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却悄悄地稍往前方移动,按下即将通往的每个楼层钮,尽管他试着保持镇静,但些微颤抖的手指仍出卖了他此刻的紧张情绪。
强忍着背后令人发毛的视线,他目不斜视地直盯着电梯门,手指不停按着开门键,好似这样做能让电梯跑快一点。
脖子后面的汗毛随着寒气的接近而一根根竖起,身体发抖的程度亦逐渐明显,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个“人”正伸出手指若有似无地触摸自己的脖子,刺骨的冰寒在细嫩的颈肤上徘徊,似乎在寻找能下手的地方。
『叮!』
电梯终于发出抵达的提示音,他顾不得现在是第几楼,门一开就捂住差点破口而出的尖叫声,立刻冲了出去,搞不清楚东南西北地见路就跑。
这是他从没来过的楼层,似乎十分冷清,所见之处都没看到人,甚至连一点交谈或是做事的声音都没有,整个回廊就只有自己奔跑的脚步声。
「哈……哈……哈……」
他在一个T字岔路口停下大口喘气,运作过度的胸腔感到有些刺痛,他弯下身轻拍着胸膛,想将不适感排除掉,突然的激烈奔跑对尚未完全康复的身体来说,果然还是太过勉强了。
『碰!』一声突然响起,让他吓了一跳地朝音源处看去,却见左方廊道底的大门忽被推开,一群身穿黑袍的人飘然而出。
在快接近他时,那群黑袍者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白色面孔倏地如孟克呐喊般扭曲,它们发出几道似讥讽的嘲笑声后,就急直地拐了个弯,穿过他正前方的墙壁消失无踪。
他傻眼地盯着那面墙几秒,再转头看向左方仍旧空无一人的走廊,而廊道底的银灰色大门更是平静得就像是从未被推开过。
不同于医院的其他地方,那扇大门附近也没有任何显示部门的标志,周围安静得太过不真实,彷佛是连一丝人气都没有的死寂。
这时,沉重的压迫感忽然迎面而来,他直觉不能再驻留此地,便欲循着原路回去,却发现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地,只得像无头苍蝇般乱晃一通后,才总算走回原来的电梯口。
当他正要按下电梯钮时,顿时想起之前在电梯里遇到的事,他担心那个“人”还在里面,就决定放弃要搭电梯回去的念头。
思考了一会,印象中这里应该就离他住的11楼只差一、两层,爬楼梯的话也不会很久,于是便往一旁的逃生门走去。
然而,推开门后,印入眼帘的景象却令他立刻呆住了。
楼梯里的墙面上写着大大的B1,可是他在电梯里按的数字明明是9、10、11,一直往上跑的电梯没道理突然就降到地下一楼啊!
这个惊人的事实,让他倒吸一口气,吃惊地心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退出逃生门,打算去电梯前的楼层看板确认清楚,却在转身时,赫然见到一张惨不忍睹的脸,让他被吓得立即倒退一步,身体撞在逃生门上发出一声『碰!』。
他震惊地瞪着那正立在前方的“人”,只见对方的右头颅上裂了一道直达额头的洞,不断流出混着白色脑浆的鲜血,一片5公分长的玻璃插在左眼上,而右眼眶却整个发出诡异的红色光芒,脸上的皮肤满是交错的割痕,染着血污的黑色夹克披在明显变形的躯体上,蓝色的牛仔裤亦是破烂不堪。
一时间,他的脑里一片空白,身体更是僵硬地无法动弹,周遭遽降的温度冻得他不停发抖,张开口却叫不出声音,只有微弱的悲鸣卡在喉腔里。
「嘎——喀——」
对方裂开残破到发紫的嘴唇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吼,被碾烂露出白骨的手指倏地抓上他的肩膀,利爪顿时划破单薄的病号服刺进皮肤。
「啊啊——」肩上传来的刺痛惊醒了他,破口而出的尖叫像是启动所有能源,让他用力踹开对方,转身撞进楼梯里,拼命往上跑。
对方见状便立即跟着连爬带跑地追上,彷佛是盯住他这个猎物般穷追猛打,行进间,它一边发出骇人的嘶吼声,动作更是迅速地不似那具歪斜骨架应有的速度,张大的嘴巴不断流出血水,露出要将他撕咬下腹的尖牙。
Yule听着身后紧追不放的嘶吼声,更加害怕地全力冲刺,双脚亦在不知不觉间就有如开了加速器般的奔驰着。
不知到底跑了多少层,他绝望地发现那个怪物仍不肯放弃地追在身后,然而他的身体还无法负担如此激烈的运动,几欲爆裂的胸腔明显在告诉自己就要撑不住了。
忽然一个踉跄,他跌倒在楼梯上,对方趁机一把抓住他的腿就往下拖,白骨插入皮肉的剧痛让他发出尖锐的惊喊。
「不要!放开我!啊——」
被一路拖下几个阶梯,台阶锐利的边缘磕得他背部发痛,他咬着牙拼命挣扎,而对方锐利的爪尖亦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道抓痕,没多久,蓝色的病服上全是鲜红的血迹。
他惊慌地大声哭叫,希望有人听到来救他,可惜却徒劳无功,彷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人独自面对这个怪物。
在一顿疯了似地又打又踹后,总算将怪物一脚踢飞到墙上,而对方似乎因为没料到这个看似纤细瘦弱的人竟有如此力道而不禁楞了一下,这才让他有了空档,趁机忍痛爬起继续往上逃命。
又跑过一层后,他突然有个冲动,也没时间多做思考,便按照直觉推开一旁的逃生门跑了进去,而随后追上的怪物也无视物质定律,竟就直接穿过逃生门朝着猎物直奔而去。
「哈……哈……」
不知自己到底在第几层楼,一路上也见不到任何人,他依照本能不断地往前冲,眼看就要跑到走廊的尽头,而前方就仅有一扇窗户,两边全是墙壁,已经无路可逃了。
「嘎——喀——啊——」
见对方仍来势汹汹地朝自己追来,他完全不知该怎么办,忽然,脑中响起一个声音:『跳!』
眼见已无其他选择,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依循着直觉与身体的本能,加速跑向那扇窗户,往前用力一跃。
『哐啷!』
他下意识举起右臂挡住前方四射的玻璃碎片,飞身撞出窗外,身后的怪物亦毫不犹豫地跟着跳跃而出。
此时是下午两点,太阳最强盛的时刻。
当那怪物跃出窗外被阳光照到的一瞬间,身上立即冒起了青烟,令它痛苦地抱头嘶喊。
就在这时,Yule胸前的项坠忽然变得灼热异常,还在半空中的他恍若被人操作般不自主地回头用中文喊了句:「万魔共伏,散!」
一道金光自胸前射向怪物,对方随即像被溶解一样,瞬间化成了细沙,消散在空中。
念完那句话就回神的他吃惊地看着这一切,甚至忘了自己仍在下坠中,然而身体却本能性地迅速在空中翻滚几个动作后,安然无恙地着地了。
「喔!我的天啊!」
「他刚是跳楼吗?」
「喂!你没事吧?」
「有人受伤了!快来人!」
医院的庭院里,一群人惊呼着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他,接获通报的医护人员也紧急拿着担架要冲过来。
对他们来说,这孩子忽然浑身是血地从8楼跳出来,让他们以为有人想跳楼自杀,但这人却又像是在做表演般,几个干净俐落的空中翻滚后,就以帅气的姿势落地,即使是世界级的体操选手都没有那么漂亮流利的动作,让他们又惊又奇地想着这是在拍电影还是怎么样啊?
Yule急促地喘着气,激烈跳动的心脏发出警讯,让他痛得紧抓着胸口蹲下。
他不懂自己刚才是怎么做到这一连串惊险的动作,还有自己到底对那怪物做了什么,为什么对方会突然消失了?
此刻,Yule的脑袋是一片混乱,过度激烈的运动量超出心肺所能承受的负担,让他忽觉眼前一暗,便晕了过去。
「你说有一个头壳破裂的男人在医院追杀你,所以你才一时慌张地跳窗而逃?」一名看似四十岁左右的警官站在床边皱着眉询问,另一名年纪较轻的员警则不停在手中的小本子上抄写。
Yule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两名警察,心里很是紧张,其实他自己也明白根本没人会相信他所说的话。
由于他跳窗的举动太过震撼,所以医院必须依法通知警察来处理。
「你是被他抓伤的?」员警指了指他身上的血衣,见他又点了头,便继续问:「你说是个穿黑色夹克、蓝色牛仔裤和红黑色Nike球鞋的男人?」
闻言,他忍不住咬住嘴唇,眼眶里的泪水亦不停打转,这些问题他刚才明明就已经说过了,为什么警察还要再重问一遍?
一旁的医生见状,秉着关心病人的职业道德,赶紧对警官说:「我想你们也问得差不多了,他目前的身体十分虚弱,请让他好好休息吧!」
那位警官见Yule的脸色极差,单薄的身子彷佛一个轻碰就会碎掉一样,加上那含泪欲泣的委屈表情,便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有些咄咄逼人,只好点头退出病房。
见房里只剩下自己后,他总算松了一口气,赶紧将身上的血衣脱掉,换上护士为他备在一旁的干净病服。
他躺回床上,静静听着外面传来的低语声。
「他身上的伤势很严重吗?」
这是刚才那名问话的警官,似乎在询问医生确切情况。
「这个嘛……一开始从他身上的血迹来看,我们也以为很严重,可是要帮他治疗时,才发现其实就只有几处伤口,而且都不是非常深,其他有血迹的地方更一点事都没有,就连脸上也没任何被玻璃划伤的痕迹,真的很奇怪!」医生的语气听起来相当百思不解。
「监视器那边查得如何?」警官又继续发问。
「那边说确实有看到他跑到地下一楼的太平间附近,但没干什么事就走回电梯处,接着又忽然在逃生梯里跑了起来。」
这次是换另一名警察回答,对方顿了一下后又继续说:「不过,从头到尾都只看到他一个人,背后什么都没有,而且他还跑得挺快的,居然能一下子就冲上八楼,一点都不像个病人!」
「但是看他那样子也不像在说谎,难道他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警官疑惑问道。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我们会安排精神科的医师来帮忙监定……」医生再次压低声音回答。
虽然他们已经刻意退到门外小声讨论,但那道墙对于耳力特别好的他来说,却是一点作用也没有。
他抱着盖住脸的棉被无声啜泣,为什么自己要遇到这些事?又不是他想要看到这些的,还要莫名其妙被追!为什么自己就不能跟大家一样正常呢?
对于这些怪异的能力,他是既恐惧又排斥,却也无可奈何。
隔天,医院果然安排了精神科医师做精神监定,最后确认他的精神状况没什么大问题,推测应该只是身体不适加上心理压力太大,才会有突发性的幻觉。
医生叮咛他放松心情,不要想太多,同时还请来心理谘商师跟他会谈,帮助他释放压力,开导心结。
而由于这次的事件,使他的身体因过度透支而再次虚脱,加上担心他有潜在性的自杀倾向,因此医院将出院日又往后延期了。
不过这样也好,反正也还不知道出院后要去哪里!Yule这样安慰自己。
然而,事情却还没有结束。
今天整个医院的气氛都很不对劲!
不是这些活生生的人有问题,而是另一群“人”的状况很奇怪,似乎特别活跃,形体也比平常还要真实些。
Yule一路低着头走过整条走廊,听到有护士说今晚会有暴风雨,要早点回家,顿时心里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于是,他先确认房间里的水壶已经装好,也没有什么需要再往房外跑后,就早早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
由于医院为防止他再次跳窗,便将他转到窗外设有铁栏的特殊病房,因此整个房间里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当晚,果然开始刮起飓风,暴雨来势汹汹地打了下来。
不知为何,今晚不仅气温似乎特别低,即使房间里开着灯,也都比往日还要阴暗的感觉。
他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有如鬼魅哭叫,心里感到不寒而栗。
远方响起一声声闷雷,似要唤起他心里深处的某个记忆,却又模糊不清,只觉得自己对于雷声有种莫名的恐惧,他下意识地握住胸前的项坠,彷佛这样能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敲打声,但听起来却不像是雨打玻璃的声音。
这里是13楼,外面也没有阳台,为何会有拍打窗户的声音?想到这,他惊疑地起身看向窗帘,却不知该怎么办。
也许只是刚好有什么东西卡住吧?又惊又怕的他试着安抚自己。
持续的敲打声很引人注意,他闭上眼睛想要赶快入睡,却又觉得不弄清楚的话,更会一直想着到底是什么,只好抱着枕头下床,走向窗户。
他缓缓地伸出手拉住窗帘,深吸一口气,才一点点地掀开窗帘一看,原来是不知谁家晾的衣服让风吹走了,刚好挂在他的窗台边,被气流掀起的袖扣不停敲在玻璃上。
「哈!」竟然是自己吓自己!
正放下心要走回床边时,天空就突然闪过一道蓝光,轰隆雷声瞬间打下,他顿时被电光照在玻璃窗上的倒影给惊吓得差点停止心跳。
倒影里,他看到的不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他的身后还有一大排的“人”,全是他之前在走廊上看过的“人”!
闪电不停划过天际,每闪过一次蓝光,倒影中的那群“人”就更靠近自己一步。
「不……不要过来……啊——」
颤抖的破碎悲鸣最后转为一声凄厉的尖叫,他闭上眼睛冲到最近的角落里缩着,将枕头抱在身前,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拿来阻挡的东西了。
又一声雷响后,灯光瞬间熄灭,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但他依旧能清楚看这些“人”,一张张死白的脸上镶着两眼深洞,灰黑的嘴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一眨眼,这些“人”全部涌到他身边,伸出手争先恐后地抓着他,嘴里发出一声声低喃或嘶吼,似要说些什么,但他却一点都听不懂。
被它们碰触的瞬间,脑海里立即闪过各种残忍的血腥画面,而那些画面中,当生命被毁灭时的所有剧痛全毫无遗漏地反应在他身上,令他一次又一次地经历各种生不如死的恐惧与痛苦。
「走开!你们走开!啊啊——啊——」
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死命挥舞着枕头却赶不走压在他身上的“人”群,最后他再也忍不了地疯狂尖叫。
可惜,外面的雷声太响,根本就没人听得到他的求救,彷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和这一群不是人的生物,而不管他如何使命挣扎,都逃不出它们的牢笼。
最后,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将头埋进枕头里不断催眠自己,祈祷这只是一场恶梦,希望自己能赶快醒来,又或者这真的只是自己的幻觉,如果是这样,那就拜托幻觉赶快消失吧!
『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